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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分享】《我曾以為父親是上帝》I Thought My Father was God(譯者:惠蘭)

(2012-11-19 08:20:01) 下一個

我曾以為父親是上帝(部分資料摘自“豆瓣讀書網”)

 

 

副標題: 來自美國全民故事計劃的真實故事
原作名: I Thought My Father was God: And Other True Tales from NPR’s National Story Project
作者: (美)保羅·奧斯特
譯者: 惠蘭
出版社: 譯林出版社
頁數: 387
定價: 29.8
裝幀: 平裝
ISBN: 9787544730945

 

內容簡介  

保羅奧斯特——美國最富創新精神的小說家與美國最大的廣播電台NPR聯手合作,收集那些散落在美國民間的真實故事。

來自美國各地、各行業、各年齡層次的179位真性情作者,用他們的私人故事,講述生命中那些無法招架的愛。

本書源自保羅奧斯特與美國國家公共電台合作的節目全民故事計劃,來自美國各地、各行業的平凡人參與投稿,保羅奧斯特從四千份來稿中精選出179個故事成書。令人捧腹的趣事,曲折離奇的巧合,令人心碎的別離,奇跡似的相遇,難以解釋的夢境……179個精彩的私人短故事,講述了人生中變化無常的傷痛和永恒不變的愛,共同建成了這座美國現實生活的博物館

一本震撼人心的書,在書中,一些陌生人與你分享他們最深的秘密,他們最愉悅的回憶,他們的恐懼和遺憾。讀這些文字就像看進人的內心,以不同的視角審視生命,以另外的方式體驗生活。

——《波士頓環球報》

很難想...

(展開全部)

保羅奧斯特——美國最富創新精神的小說家與美國最大的廣播電台NPR聯手合作,收集那些散落在美國民間的真實故事。

來自美國各地、各行業、各年齡層次的179位真性情作者,用他們的私人故事,講述生命中那些無法招架的愛。

本書源自保羅奧斯特與美國國家公共電台合作的節目全民故事計劃,來自美國各地、各行業的平凡人參與投稿,保羅奧斯特從四千份來稿中精選出179個故事成書。令人捧腹的趣事,曲折離奇的巧合,令人心碎的別離,奇跡似的相遇,難以解釋的夢境……179個精彩的私人短故事,講述了人生中變化無常的傷痛和永恒不變的愛,共同建成了這座美國現實生活的博物館

媒體評論

一本震撼人心的書,在書中,一些陌生人與你分享他們最深的秘密,他們最愉悅的回憶,他們的恐懼和遺憾。讀這些文字就像看進人的內心,以不同的視角審視生命,以另外的方式體驗生活。

——《波士頓環球報》

很難想象今年出版的別的書,或是明年將出的任何書,能如此簡單、顯眼,又能有如此精彩的內容和優雅的技巧,將人類生活的智慧和知識以豐富的細節展示出來。同樣,也很難想象有哪一本書能如此嚴酷地提醒我們,生命能這麽可怕而且難以置信,從而精準地回答了我們當今的需求和困境。

——《衛報》

終於,有了一本具有獲普利策獎潛質的休閑讀物:這本書驚人、令人上癮,其中收集的這些一到三頁篇幅的故事是絕對的珍寶。

——《美國出版人周刊》

正如本書所證明的那樣,我們都將經曆寫進了故事當中,而奧斯特本人在把這些故事整理成章的過程中,也說了一個好故事。強烈推薦閱讀此書。

——《圖書館雜誌》

令人難忘的人類樂觀之書。從美國各地而來的感人、有趣的簡訊。

——《美國周刊》

這是一部傑作。我讀過保羅奧斯特的許多書,這本書雖然不是他寫的,但卻跟他對命運的神秘與曲折的想象不謀而合。書裏的故事引人入勝,時而感動人心,時而引人大笑。

在膚淺的故事情節和預先包裝好的娛樂小說獲得如此多注意力的今天,讀到這些令人不可思議而真實可信、發生在平凡人身上的故事,令人耳目一新。

我是從圖書館借來看這本書的,但我買下它,是因為我希望我能一遍遍地重讀。

——美國亞馬遜書店讀者,埃裏克範內沙

作者簡介

美國著名作家、詩人、翻譯家、電影編劇。《紐約時報》稱他為穿上膠鞋的卡夫卡,他善於在寫作中不斷挑戰自己、重塑風格,是美國當代最勇於創新的作家之一。

代表作包括:《紐約三部曲》、《神諭之夜》、《幻影書》、《布魯克林的荒唐事》、《孤獨及其所創造的》、《巨獸》等。

譯者簡介:

惠蘭,著名詩人、翻譯家,中美文化交流者。多年來致力於文學、人文、心理學、電影、國際貿易,中西文化交流以及廣泛領域的翻譯等等工作。主要文學著作有:詩集《紅燭》、《飄香的毒藥》等等6部。主要譯著有:《一樣的海》,《我曾以為父親是上帝》,《派伊家的金吉兒》,《人性的弱點》、《飛越時尚圈》,《我們》等等。

 

《我曾以為父親是上帝》試讀:

 

家庭全家人的聖誕節

 

    這個故事是我父親講給我聽的。它發生在1920年代,在我出生之前的西雅圖。他是六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的大哥,其中有的人已從家裏搬走了。

家裏的經濟出了嚴重問題。父親的生意垮了,什麽工作機會都沒有,整個國家都沉浸在一種蕭條的氛圍之中。那一年我們有了一棵聖誕樹,但是沒有禮物。很簡單,我們買不起。在平安夜,我們帶著低落的情緒睡了。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當我們在聖誕節的早上醒來時,樹上掛滿了禮物。我們在早飯時極力控製住自己,但是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早餐。

之後快樂時光開始了。媽媽最先拿禮物。我們滿懷期待地圍著她,當她打開包裹的時候,我們發現那是一條幾個月前放錯了地方的舊披肩。父親得到一把手柄壞掉的舊斧頭。姐姐得到她的舊拖鞋。一個弟弟得到一條補過的皺巴巴的褲子。我得到一頂帽子,就是我以為11月掉在餐館裏的那頂。

每一樣用過的舊東西都帶給我們驚喜。我們笑了好長時間,幾乎不能打開下一個包裹。但是到底是誰這麽慷慨呢?那是我弟弟莫裏斯。已經有好幾個月時間了,他悄悄地把他認為我們不會介意的東西收集起來。之後在平安夜,我們所有的人都睡了,他又悄悄地把那些禮物包起來,放在聖誕樹下。

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聖誕節,那是我們有過的最好的聖誕節之一。

 

格拉威斯於安克雷奇,阿拉斯加州

 

 

《我曾以為父親是上帝》試讀:喜劇那是娛樂

 

大四之前的那個夏天,我和朋友們在澤西海濱租了個地方。有個星期二的晚上,差不多九點半左右,我走出房子來到海灘。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於是我脫下衣服堆成一堆,之後跳進海浪之中。我在附近遊了二十分鍾,之後便隨著海浪遊回岸邊。

我遊出水麵時,發現衣服不見了。就在我待在那裏想著下一步怎麽辦時,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一群人正沿著海灘在散步——他們正朝我這邊走來。我決定衝回離我五六十碼的房子裏去。我能看到門是開著的,或者起碼能看到門口有燈光透出來。但是當我跑近時,在最後一鈔鍾才發現還有一道紗門。我正對著它,穿了過去。

現在,我站在了一個客廳的中央。一個父親和兩個小孩子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而我站在房間中央一絲不掛。我轉過身,穿過破碎的紗門,飛快地跑回到沙灘上。我向右邊一直跑過去,終於找到了我那堆衣服。我不知道那裏的回頭浪已經把我從下海的地方卷到四個街區之外的地方了。

第二天早上,我沿著海灘走過去,尋找那個被我撞破紗門的房子。我找到了它,走上前去敲那扇被我弄壞的門時,我看到屋裏那位父親正向我走來。我結結巴巴,最後終於把話說出口:你知道,發生這種事情,我感覺壞極了。我想給你們一些錢,修修那紗門。

那位父親打斷了我的話,誇張地舉起雙手說道:親愛的,我不能要你的任何東西。要知道,那是我們整個星期最大的娛樂。

 

南希威爾遜於科靈斯伍德,新澤西州

 

 

 

《我曾以為父親是上帝》試讀:喜劇蛋糕

 

 

那時我十四歲,哥哥十六歲,我們隨父母一起去參加我表哥的畢業晚會。每次,出去參加家庭聚會總是會伴著緊張和責罵。父親討厭去任何地方,但是一旦到了那裏他也就沒事了,他討厭的是去的過程和之前做的種種準備工作。他整個上午都在對著我的哥哥吼叫,罵我們這樣的青少年成天隻知傻笑和嘟噥。父親是個苛刻的人,如果把他惹毛了,他會對我們拳腳相加。倒不是我們害怕他,隻是得很小心地估算你想把他激怒到什麽程度,並確定自己已經做好麵對後果的準備了。

我和哥哥經常打架,不服管教,時不時用拳頭說話,嚇得當地的小孩子都不敢招惹我們,盡管我們很少和別人打架。對於親近的人來說,打鬥其實是一種很親密的表示。

晚會在新澤西的加騰堡舉辦。我們是從紐約的布朗克斯過去的。我和哥哥挨著廚房的牆邊站著,等著切蛋糕,之後我們就可以結束這一切,再回到家,在自己房間生悶氣。我們倆就像是一張幹了的濕紙巾一樣靠牆站著,看起來也有些像石膏板上冒出來的變了形的灰泥。那裏也有孩子,他們在房間裏跑進跑出,尖叫著,嬉笑著,盼望吃上冰激淩和蛋糕。我和哥哥都不再有那種興奮了,我們很酷。就在這時,一個牙齒長得參差不齊的小男孩(他正在換牙)衝到畢業蛋糕前,把頭伸到經專業設計過的蛋糕的糖衣上。看我!看我!他叫道。我看到哥哥咬緊了牙關握緊拳頭。我知道他在想什麽,我默默地點了點頭,激他去把那些參差不齊的牙齒摁進蛋糕。他透過咬緊的下巴笑了笑,然後搖搖頭。我們兩個都清楚會有怎樣的後果。

那個尖叫的男孩也知道後果。他衝到我哥哥麵前,嘲弄地逗他這樣去做。之後他又衝回蛋糕前,再次逗他。哥哥挪了下重心,離開牆體準備走去,我強烈地希望他那樣做,就在他剛拉出那種架勢時,父親進了屋,走進廚房為自己倒了杯飲料。他仍在和他走出來的那個房間裏的某個人說著話,透過含在牙齒之間的雪茄大聲地說著話。那個男孩注意到哥哥停在了牆邊,於是再次挑逗說:我在蛋糕上了,我在蛋糕上了……”父親從廚房回到房間,隻快速地瞟了一眼就明白了整個情勢,也明白了哥哥的意圖。父親快步走了過去,用拿著雪茄的那隻手,把那個男孩的臉深深地摁進了蛋糕綠色的糖衣裏,他叫了一半的挑逗聲也縮回去了,之後,父親若無其事地進了客廳,繼續他的談話。

父親和我之間一直存在分歧,但我會因為那件事情而一直記住他。

我會為此而永遠愛他。

 

傑勒德伯恩於靈伍德,新澤西州

 

 

 

我曾以為父親是上帝》試讀:陌生人每晚一千三百八,雙人房

 

 

    那是一個夏天,我在曼哈頓醫院,正生著很無聊、不值一提的病。八個病友,一個現實。那半私人的病房是所有人的棲身之處,很富的人和患嚴重傳染病的人除外,這裏是個偉大平等的社會。在那個地方,平時並不混住的人們突然之間發現他們竟睡在一起——還共用一個洗手間。

我的肚子痛了十四天,在十六天裏,我每天都上四趟廁所!我的第一個病友興奮地對每一個走近他的人大聲說。之後他就總是大聲說話。一號病友是個從前在第四十二街上行騙的人,他三十歲,看上去已有四十五歲。事實上他來了之後,已經有三十六小時沒有用過廁所了,聲音照樣很大。他總是大聲說他可能得了痢疾,直到最終拉了很大一堆屎。我知道是他,因為他上完廁所從來不衝。他的醫生說他沒有病。他叫得更大聲了。他們想把他送回家,他的回應是滿腹牢騷,之後是高聲尖叫和亂發脾氣,直到一個護士和一個穿著白衣服的男子神秘出現。

我們隻想教會他怎樣打針。當那個新手擦拭一支很大的針管時,那護士對他說。

噢,上帝!一號病友尖叫起來,就像針紮錯了地方。

第三天,當他留著難看發型的朋友到來時,他仍然要求留在這裏。他們為著不確定的不正當目的鬼鬼祟祟地把一號病人帶到公共廁所,在其中一次這樣的遠足中,他再也沒有回來。沒有人對此感到吃驚。他們隻是把他的床收拾好讓給下一位病人。

二號病友是個退休的經過深度麻醉的神父。他被人從一家養老院帶來,他搞不清楚自己現在在什麽地方。我有時覺得我喜歡你,有時,我又覺得我恨你。他低聲地對前來管他的護士說道,這個護士是他以前沒有見過的。他暫停了一下思考,說出他的判斷:今天,我恨你。

一名社會工作者過來對著他的耳朵大聲說:神父!我要去買些冰激淩!你想要些麽?他振作起來。巧克力還是草莓味兒的?神父想要巧克力的。好的,我二十分鍾之後就回來!之後她匆匆地離開了房間。差不多大約兩秒鍾之後,一個護士就拿著藥走近神父。

我的冰激淩呢?神父以命令的口氣問。

我沒有冰激淩,隻有藥片。她回答說。神父在床上發出一聲低低的咆哮。

婊子。他噝噝地罵道。

三號病友最近成了個無家可歸的吸毒癮君子,除了皮包骨頭的一個軀殼之外什麽也沒有剩下。九十九磅!護士在稱完這個五英尺八英寸的男子時說。這男子看來在二十七到五十歲之間——太瘦了讓人難以判斷。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隻是在抱怨食物或者是要去和試著抽血的技術人員爭論時才醒過來。我知道你要抽血去幹什麽,他惡意地對他說,你拿去賣——五美元一管——你當我是傻瓜。

三號病友的醫生越來越急地懇求他正式同意做艾滋病的檢測,按照法律,未經許可是不能做這種檢測的。如果我們有個診斷,就能更好地對症下藥。他們這樣請求,但他並沒有被說動,好像在想檢測艾滋病是一種醫學機構炮製的罪惡的陰謀。每一天他們都求他,每一天他都更加抵觸。我也曾想說服他,但是明白我聽到了太多的保密信息,我其實不該管。不過當他挪下床去洗手間的時候,我仍然很小心地看著他,在他摔倒時好隨時叫護士。不過,他並沒有摔過。三號病友最終作為無家可歸的病人被送到庇護所。我祈禱在那裏有人能說服他接受幫助。

四號病友是個農夫,很愛說話,全身是傷。他的女朋友總是在吃飯的時間過來。我隻是先嚐嚐看你喜不喜歡。當她把他的午餐吃完之後總是這麽說。她吃飯的時候也不停止說話,口若懸河地議論她的朋友、電視,或是說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最後她會小聲地說:我帶了那東西來。之後他們兩個便一瘸一拐地帶著她兜裏的東西去公共廁所。

不管他的女朋友出了什麽樣的錯,四號病友總是令人感動地對她一心一意。他仔細地存了很多剪下的指甲,為她放在一隻小瓶子裏。她喜歡嚼指甲,但是不想把她自己的指甲弄壞了,他解釋道,因此我給她我的指甲。

噢,這些真是太棒了!我聽到她大聲說。

我總是緊緊地關上我們的床之間的窗簾。

與此同時,托馬斯女士住進了過道對麵的房間裏。托馬斯女士總是尖叫。整夜地叫,每晚如此。她的門直接對著我們的,這就像是她與我們住在一個房間一樣。伊芙琳!她哀號著說,伊芙琳!伊芙琳!我的屁股好痛!伊芙琳!噢,痛。好痛啊!伊芙——琳!我的屁股——痛!伊————琳!

最初我很同情這個可憐的、瘋瘋癲癲的女人,很明顯她處在劇痛之中。我一直這樣想直到第二天早上,我聽到她在電話裏很正常很理性的聲音。噢,這裏的服務真是太差勁了,她說,昨晚我不得不放聲尖叫。我一直不停地尖叫直到有人進來。那天晚上,托馬斯太太口渴了。伊芙琳!我想要杯水!伊芙琳!我渴了!伊————琳!我破壞了醫院的規矩,關上了我的門。

五號病友是個肥皂劇明星,金發碧眼,輪廓分明,牙齒整齊——護士們都圍過來找他簽名。他有部手機、一個私人助理和一個隨便他咐吩的醫院管理人員。如果你不喜歡這裏的菜,你可以從外麵點菜吃。醫院管理人員笑容可掬地對他說著,並遞給他一大堆菜單。

我在這裏待了三個星期,但是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這個!我叫他們,但他們都不理我。

這個肥皂劇明星的睾丸發炎——這個事實即使在沒有人問的情況下,他都會愉快地在任何時間與任何人分享。他對驗血的人說:我知道它吊得太低了,但還好,不是太低!他對我說:當我感到它們在我膝蓋上掃來掃去時,我就明白我應該做做檢查!他在電話裏說:醫生說這可能是因為我做愛做得不夠多,但我知道他們說錯了!每個人都頭昏目眩。唯一缺的就是一張八乘十英寸的照片了。

那天晚上,托馬斯女士冷了。伊芙琳!我需要條毯子!伊芙琳!我好冷!快給我條毯子!伊芙——琳!第二天一大清早,那位明顯很懊惱的管理員告訴肥皂劇明星他們會把他搬到一間遠些的私人房間裏去——醫院會負擔相關費用——因此他會更加舒服

我已經在這裏待了三個星期了……”我開始說,但他們再次忽略我。

那天晚上,托馬斯太太開始尖叫著要找伊芙琳,一個泄氣的聲音傳過來。托馬斯太太,你必須停止那種尖叫!我們每天晚上都讓你按那個叫人的按鈕,但你卻總是在這裏發出噪聲!別的病人還要睡覺,你知道的!現在,如果你不安靜下來的話,我要關上你的門,根本不會回來管你的,你會明白那種滋味的!之後她轉身離開,還丟下一句話:還有一件事,我的名字是伊芳麗!

六號病友從重症監護室挪過來。我想他昏迷好長時間了。你記得自己是怎樣受傷的嗎?一名社會工作者問他。長長的間隙之後,一個猶豫的聲音說:我住在紐約吧?之後,他問一個剛剛派給他而有些勞累過度的實習醫生:我在這裏多久了?那個實習醫生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做出了簡略的回答:我不知道,有兩三天吧。不過我確實聽別人說六號病人其實已經在這裏好幾個星期了。我開始記起一些事情來……”他開始說道,但是醫止製止了他。聽著,我現在不能跟你多說,我還有其他病人要看。我後來就沒聽說過六號病友又開始記起了什麽。

有件讓六號病友總是忘記的事情是他的肩膀壞了,他被皮帶捆在床上。有時,在我上廁所的時候,我發現他吊在床邊上,被他擰著的衣服拉住了才沒掉下床去,他看起來既悲傷又困惑。你有麻煩嗎?我問,他點頭。要不要我幫你喊護士?我小跑著把她叫來。最後,他們來了,把他捆得很緊,他簡直不能動彈,而他,忘了自己在哪裏,在床單上亂動一氣。最後那個助理護士會擠進來,對著他狂怒一番。

你腦子是不是進水啦?她吼道,你為什麽要製造混亂讓我們都來給你打掃?你是幹什麽的?是嬰兒嗎?被數次羞辱之後,他變得有些神經質。我經過他的鋪位時發現他躺在自己的糞便裏,看上去痛苦到了極點。你有麻煩嗎?要不要我幫你喊護士?他一邊慢慢地點頭,一邊試著不讓淚水流出來。

七號病友是位來自昆斯區的年紀大些的工薪族。他正在做癌症的化療,這正是開始幾天吐得厲害的時候。我不能再忍受了,他難過地對他妻子說,我要是一直這樣活下去還有什麽意思?之後他又開始感到惡心。他盡量對我表現得熱情和高興,但他可憐的妻子卻必須承擔他的沮喪。你他媽的搞什麽名堂?當他的妻子過了一個小時再來看他的時候,他會厲聲責問,我讓你給我去掉葡萄核!你怎麽可以變得這麽笨?

但是他在慢慢好起來,有兩天看起來非常高興。直到第三天早上,他突然之間就說起胡話,他的女兒並不在這裏,他卻把她介紹給我,在醫生和他說話時他還睡著了。當他醒來,他所說的隻有一句:我懷念巴黎。我非常同意。那天下午,他們突然把他換到另一樓層去了。

八號病友是那天晚上來的。他的聲音低沉,略帶一種輕快的拉丁口音。他蓄著染過的長長的指甲,蓬鬆的頭發燙得皺巴巴的,他喜歡別人叫他辛西亞。他剛二十歲,發著高燒,因為他胸腔一側的植入物發炎了。他還得了艾滋病,靠福利生活,還與他的家庭不和。盡管這樣,他表現得非常鎮靜而富有哲理。當第二天我終於要回家時,他曾耐心地幫七號病友接電話,因為七號病友被突然挪走,沒有一個人知道,連他的妻子也不知道他在哪裏。他現在已在另一層樓了,寶貝兒,他這樣安慰七號病人的親屬,你得打電話給接線站的人。他們會給你他的號碼的。我留了兩三本別人帶給我的雜誌以及我所有貯存起來的果汁給他。你要離開了,而我才剛剛認識你。他盼望著說,但是我更盼望回到家裏。

而且,我還知道他不久就會有很多病友的。

 

布魯斯愛德華霍爾於紐約市

 

我曾以為父親是上帝》試讀:愛情兩個人的桌子

 

1947年,我的母親德博拉是紐約大學一名二十一歲的學生,主修英國文學。她很美,脾氣暴躁卻頗能內省,對書本和各種思想抱有極大熱情,她拚命讀書,希望有一天能成為一名作家。

我的父親約瑟夫則是一個很有抱負的畫家,靠在西城一所初中教美術來養活自己。每到星期六,他就會畫一整天的畫,不是在家裏,就是在中央公園,然後到外麵去吃頓飯。在我們說到的這個星期六夜晚,他選了附近的一家叫銀河的餐館。

銀河碰巧是我母親最喜歡的餐館。那個星期六,她從早上用功直到下午早些時候,之後到那裏去吃晚飯,隨身還帶了本舊書,狄更斯的《遠大前程》。餐館裏很擠,她坐到最後一張桌子上。她坐了下來享受燉牛肉、紅酒和狄更斯的小說——很快就忘了周圍的一切。

不到半個小時,餐館裏已經座無虛席。疲累不堪的女待過來問我母親是否願意和別人合用一張桌子。我母親忙著看書,頭都沒抬就同意了。

可憐皮普悲慘的一生。我父親看到破舊的《遠大前程》封麵之後說道。我母親抬起頭來看他,她後來回憶說就在那一瞬間,她在他眼睛裏看到了熟悉得出奇的什麽東西。多年之後,在我求她把這個故事再跟我說一遍的時候,她開心地歎了口氣說:我在他雙眼中看到了我自己。

我父親完全被他眼前的人迷住了,到今天都還發誓說他聽到有個聲音在他頭腦裏,那個聲音說:她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人。緊接著他就感到從頭到腳都有一種觸電的感覺。不管那天晚上我父母親看到、聽到或感覺到的是什麽,他們兩人都知道有一件奇跡般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就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交談了好幾外小時。後來,到半夜結束時,我母親把她的電話號碼寫在《遠大前程》的扉頁上,把那本書送給了我父親。他向她道了再見,溫柔地吻了下她的前額,然後他們分別由相反的方向步入夜色。

他們兩人都無法入眠。即使在閉上眼睛之後,我母親看到的唯一的東西便是:我父親的臉。而我父親呢,他根本不能不想她,整夜沒有睡覺,在畫我母親的畫像。

第二天是星期天,他到布魯克林區去見他的父母。他把那本書帶著在地鐵裏看,但是因為整夜沒睡而筋疲力盡,才看了幾段就覺得很困。所以他把書放進大衣口袋裏——大衣放在旁邊的座位上——閉上了眼睛。一直到火車停在布萊頓海灘——布魯克林區的最邊緣處時,他才醒過來。這時候車裏已經沒有人了。等他睜開眼,伸手去拿他的東西時,他的大衣已經不見了。有人偷走了它,而因為那本書放在口袋裏,書也不見了。這也就是說我母親的電話號碼也不見了。他絕望地開始在車裏搜尋,在每個座位下麵尋找,不僅找他所坐的那節車廂,也找了前後兩節車廂。在遇見德博拉時,約瑟夫過於興奮,竟然笨得忘了問她姓什麽。那個電話號碼是他和她之間唯一的聯係方式。

我母親等待著的電話始終沒有打來。我父親到紐約大學英語係去找過她好幾次,但是沒有能找到她。命運背叛了他們兩個。那天晚上在餐廳裏看來注定要發生某些事,顯然並非如此。

那年夏天,他們兩個都去了歐洲。我母親到英國的牛津大學去修文學課程,而我父親則到巴黎去畫畫。到了7月下旬,我母親利用學校的三天假期飛到巴黎,想要在七十二小時內盡量吸收那裏的文化。她帶了一本新買的《遠大前程》在路上看。在和我父親之間發生了傷心事之後,她一直無心再看這本書。但是現在,在經過一整天的觀光之後,她在一家擁擠的餐館裏坐下來,打開那本書的第一頁,又開始想他。

在看了幾句之後,她被領班打斷了,對方先以法語、又以不太流利的英語問她是否願意和別人合用一張桌子。她同意了,然後再繼續看她的書。不一會兒,她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可憐皮普悲慘的一生。那個聲音說道,她拾起頭來,看到他又出現自己麵前。

 

洛麗佩科夫於洛杉磯,加利福尼亞州

 

 

 

《我曾以為父親是上帝》試讀:沉思平常的傷心事

 

 

我今天有些羞愧地打開了收音機。收音機是我常常忽視的朋友;是那個隻有在生活變得悲傷和絕望時才會想到去找尋的朋友。我總是心中充滿了負罪感去找它——可是它卻總是在等著我,總是隨時準備重新接納我。

在我第一次開始獨自生活時,我像很多人一樣,每天聽收音機:早上醒來的時候,晚上下班回來之後。在我熬過紐約的第一個夏天時,唯一能忍受的聲音就是收音機的聲音。

因此在第一次失戀時,我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陰暗淒慘的公寓裏,就又打開了收音機。我第一次在小廚房裏炒的絲蘭的味道,被煙熏過的窗簾和墨菲油皂的氣味,那些訪問,新聞報道,伯克希爾的眾多電台的長長名單——這些彼此相關也與我相連,它們就是那味道、那氣息、那孤寂的濕濕的空氣。

收音機是為了那些孤獨的人、離家的人,還有失去聯絡的人而造的。不像電視——隻固執地麵對一個方向,要求你疲憊的身體給予全部的注意,收音機無處不在。單身的人需要收音機,隻有它才能填滿即使最小的公寓也會有的巨大空間。它不會因為我們分心而怨恨我們,卻是在我們一打開的時候就老練地開始了。

它的聲音是我們的守護天使——無所不在卻毫不招搖。我們轉來轉去忙自己的事,收音機會耐心地跟著。它的不屈不撓甚至可以撫慰我們最突如其來和激烈的孤寂,柔化我們的靈魂和那些遙不可及的牆壁之間的空間。

在這些方麵,收音機是很寬容的,而孤寂的人就需要寬容。

去年春天,我的整個生活好像都離我而去——一份我很需要的工作失敗了,我的戀情告吹。我搬進第一次找到的最小最便宜的等著我的公寓裏。我沒有耐心,也沒有勇氣再去多找。我換了香水、我聽收音機,而話語毫無警覺地落在我身上。

當我在各種可能之中顫抖時,我的自在和規律的日常生活離我遠去。我開始注意到離我最近的空氣。那些空氣熟悉我的肌膚,因我的聲音而溫暖。有了遮風蔽雨之處,我就不想動了。我從撐住我內在的寒冷中撿起平凡的和華麗的字句。那些字句朝我蜂擁而來,自投羅網。

我這樣過了好幾個月,避開新的友誼,忽視在我先前和人出雙入對時所有的少數朋友。我推遲找新工作的事,寧願隻靠咖啡、麵包和透進我肮髒窗戶裏來的陽光維生。那些日子很放任但難以持久——我必須找工作,我必須恢複往日的友誼,我必須交新的朋友,否則收獲會減少。

雖然我每晚哭著入睡,這段時光卻是我最甜美也最豐富的日子。每一刻我都提煉並飲用我的閑暇,每天我都更貪婪地麵對我自己那些不受打擾的時間。隻有收音機受到我的邀請。

我雖然那樣孤單,卻漸漸強壯起來。隻不過相當的慢,最後結束了那段休息期。我搬去和一個朋友同住,找了份工作,又戀愛了。

戀愛就像漆地板,把自己逼進一個角落。你對四周漆上的顏色得意之時,卻忘了自由在你背後越縮越小。在忽略之下,我的河流得慢了,我抓得到的變少了。我不再聽收音機。我又開始把獨處的時間想成是一種打發時間的事,而不是能使自己延伸的東西。

現在,既然我已經忘掉了,事情要再度分崩離析——另一個愛會離開;我會自己到一間公寓去住。我感到空氣變得脆硬,四麵的牆壁離我的身體越來越遠。

渾身顫抖,全身緊張,這是幾個月來我第一次打開收音機。保羅奧斯特在念一篇故事,講一個小女孩沒了父親,一個人在半夜的布魯克林街上拖著一棵聖誕樹。他要我們寫自己的故事。

有兩個條件:要短而真實。

可是我沒有死亡的事,沒有值得重述的旅遊經驗。我沒有天降鴻運或難以相信的悲劇。我有的隻是一般的傷心事。更糟的是,我已經有幾個星期不能寫東西了,我的腦子裏為急迫的分離與改變而迷茫。

然後我突然想到:這一刻是孤獨的友誼之手。收音機在邀我回去,回到那充滿了溫暖聲音的房間,回到那種獨處時日的溫暖光輝中。

我是在寫下這幾行字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份邀請。這是我的故事。最後的高潮就是現在。

有時候遭到離棄反倒是幸運。當我們在追尋我們的損失時,自我卻可能偷偷地溜回來。

 

 

安梅妮羅饒於威廉斯敦,馬薩諸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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