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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興八首補注》其一

(2025-07-19 03:20:57) 下一個

 

         筆者深度考辯《秋興八首》,緣於十多年前在日本書店看到一幅古書法影印本而起。這幅由唐懷素寫《秋興八首》的草書碑拓,映入眼簾實打亂了本有的閑情思緒。作品目前藏東京國立博物館,撰文寫這是懷素年輕時作品,筆者刹那間梳理其時間脈絡,這仿佛在說“穿越”?眾所周知杜甫完成《秋興八首》是在其晚年入蜀,“安史之亂”和嚴武過世之後,若不是,何來“巫山巫峽氣蕭森”,“夔府孤城落日斜”?懷素在《自序貼》中說“幼而事佛,經師之旨”,已絕世塵凡俗,傳說他還向顏真卿討教筆法,被太白美譽,若屬實亦必在和平年代。可在事後查詢國內信息時,竟在這幅“大作”末尾赫然蓋有一方“藏真”的印章,頓覺整樁事如過山車後被蒙頭撓癢來之可笑,看古人書法多了,自然就有“唐人寫完字不大有蓋章之習慣”的印象,這再次令筆者感歎,明朝這難得“和諧發展”的時代,當商業利益被啟蒙後,文化的贗品偽作如春雨過後之雜草肆意瘋長。
 

           然整樁事唯有意義的,倒是在“大作”中讀到“新秋燕子故飛飛”而不是耳熟能詳的“信宿漁人還泛泛,清秋燕子故飛飛。”一時覺得“新秋”有其新意或比“清秋”更好?後又想起上博有藏趙孟頫早年寫《秋興八首》長卷行書,雖隻寫了四首而其中明確寫作“清秋”,原著是中唐,趙字是元代,偽作寫手是明代,想來倒是困惑般地有趣,然對《秋興八首》思考至那時起始終不斷,兩年前家父仙逝,筆者在滬逗留間覓得《錢注杜詩》,特意查找“新秋”而不可得,可見錢先生讀的版本亦是“清秋”,這裏可了卻心願為這位明朝無名寫手作蓋棺定論:草書尚可,而詩句未爛熟於心引起了筆誤。

 

         杜詩的成就在元稹為其寫《墓誌銘並序》文裏已經確立格局,後唐學杜者唯義山一人得其精髓,而真正追杜詩為“聖”還是入宋,東坡有言:“詩至於杜子美,文至於韓退之,畫至於吳道子,書至於顏魯公,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盡矣。”而杜詩大量傑作產於其晚年入蜀,《秋興八首》之文學地位毋容置疑,它與《離騷》《上林賦》《洛神賦》《滕王閣序》或《過秦論》《原道》《桃花源記》等可登漢文學殿堂,擺上供桌之神品。曆代素有“千家注杜”,宋有《草堂詩箋》《杜工部詩集》為先驅,至明清以《錢注杜詩》,《杜詩詳注》為綱舉目張之經典,而注《秋興八首》亦以仇兆鼇的《杜詩詳注》和葉嘉瑩先生的《杜甫秋興八首集說》為後世範本。值得一提的是,葉先生《集說》完成於上世紀六十年,全書收錄宋至清一共五十三家杜詩注本,凡七十種《秋興八首》版本,從古籍善本中親筆抄錄和校勘資料之艱辛,足見先生在文本校勘中付出巨大精力與對學術之執著,筆者亦是手執葉先生這盞明燈,方得步入《秋興》之華閣,故於此謹向先生致以崇高敬意。
 

          仰望文學豐碑,前輩注家已為後學除草修枝,開啟通道。身處新資料湧現、信息發達的時代,筆者覺得應超越膜拜,通過對照經典注本,尋找文字夾縫中遺漏或補拾,以求新發現之可能,才是真正繼承經典的治學精神,此為筆者寫作之緣起。本文對於曆代注家已成定律的結論不以重複,亦不仿效葉嘉瑩先生力求於圍繞詞句中“情動於中而形於言”,對比興修辭作細膩之解讀,而是作為附加在經典之後的補注,為後學閱讀作參考之用。
 

          為恰當稱呼曆史人物在此處略作說明,古人本名通常隻被父母和恩師使用。其他人則會尊稱其字,杜甫字子美,也曾自稱少陵野老。盡管後世作品中使用其官職“杜工部”,但本文將統一使用“子美”以表對偉人敬意。其次在選擇正文文本方麵,筆者采用《錢注杜詩》之版本而和當今簡體語境《秋興八首》在部分用字上有出入,出入之處必作說明。《秋興八首》寫於唐代宗年代距今約一千二百多年,後世抄錄異本甚多,而其中最原始版本已不可考,原因在於《秋興八首》雖是精湛無比之七律,但今人已無法完全還原唐代之發音規律而刪選出不符合平仄的版本,同時子美個人條件和性格不同於白樂天刻意整理自己詩稿流傳後世。筆者采用《錢注杜詩》版本另一原因是選用繁體字有助於更直觀地開展音韻學訓詁學討論。
 

           曆代注家對《秋興八首》的詩題“秋興”之解釋,最多的一種是“秋”者悲秋也,宋玉有名句: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宋玉開啟“悲秋”和六朝至唐宋開啟“傷春”成漢文學史上兩大抒情模式。而“興”者為起興,念去聲。上古《詩經》有六義,“風雅頌”三形式,“賦比興”三手法。而《錢注杜詩》文中提出“秋興”對照潘嶽的《秋興賦》確有新意,子美早年客居長安十年奔走獻賦,天寶十載正月,唐玄宗將舉行祭祀太清宮、太廟和天地之三大盛典,子美獻《三大禮賦》得到玄宗賞識,命待製在集賢院,這是子美一生難得的“高光”時刻,《秋興八首》其八有:“彩筆昔遊幹氣象”是子美困頓潦倒一生而念念不忘長安歲月中這一時刻之佐證。筆者覺得子美無疑是寫賦高手,必然熟知在其之前除了西晉潘嶽《秋興賦》,亦有梁代簡文帝蕭綱作有《秋興賦》,閱讀這兩篇賦可以知道,潘嶽《秋興賦》著力於厭倦於官場周旋,年過半百而想往“逍遙乎山川,放曠乎人間。”的歸隱心情,這和《秋興八首》主題略有偏差。而蕭綱《秋興賦》啟文便是“ 秋何興而不盡,興何秋而不傷”語出驚人,由秋而感傷格調更為高遠,恰合《秋興八首》開頭四句:
            玉露雕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

 

            著名學者錢鍾書先生在《管錐編》中評價曰:“簡文秋興,潘嶽之亞匹,而寄慨尤廣。”可見蕭綱無愧於文采大家。子美亦寫過“秋賦”,早年寫有《雕賦》啟文曰:“當九秋之淒清,見一鶚之直上。”可晚年已全無這股衝天之勁。而筆者又注意到潘嶽《秋興賦》之序中有:“仆野人也,偃息不過茅屋茂林之下,談話不過農夫田父之客。”其中“仆”為自謙稱呼,“野人”謂“鄉野俗人”,這和子美自稱“少陵野老”極為吻合,況且杜詩中亦有“少陵野老吞聲哭”或“杜陵野老骨欲折”等詩句,可見這兩篇《秋興賦》對子美均有影響,可作為《秋興八首》詩題之注腳。
    
                  <  待   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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