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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摯愛:我用漫長的思念,等你一世歸來

(2020-03-13 14:30:01) 下一個

10月11日,由茅君瑤講述、醜醜撰寫的《曠世戀情:我穿越半個世紀,終於找到你》在“醜故事”上刊發,迅速在全世界的華人中間瘋狂轉發,僅僅微信公眾號的閱讀量,短短幾天便近百萬。

浙江寧海93歲的徐婉嬋老人的女兒女婿,也看到了這篇文章。

10月17日,我坐上7:58分出發的高鐵,從杭州趕往寧海,去看望徐婉嬋奶奶,聽她講述了自己年輕時候,和筧橋空軍王斌(王振康)的愛情故事。

講述/徐婉嬋 撰寫 / 醜醜

1948年,民國三十七年。我21歲,就讀於浙江省立杭州高等職業醫事學校(現在的杭州醫學院)。

他25歲,是筧橋航校25期學員。入伍前,就讀金陵大學哲學係。

我們正在熱戀。同學們都羨慕我有一個飛行員的男朋友。

他在學校的名字叫王斌,家中名字叫王振康。他讓我叫他“振康”。周一到周五,振康訓練很忙,每周給我寫一次信。周六、周日他會開著吉普車從筧橋來學校看我。

1948年12月15日,星期三,農曆冬月十五日。大雪已過,離冬至還有一周。這是一個我至死都不會忘記的日子。

這一天,振康突然急匆匆到東山弄宿舍來找我。看到他,我很高興。絲毫沒有在意,今天不是周末。

我們像往常一樣,到西湖邊散步。天已經很冷了。西湖邊的風刮在臉上刀子一樣。我們手牽手沿著西湖往嶽墳方向走。

這一日的振康,和往日有些不同,眉頭緊鎖,心事重重。振康告訴我,筧橋中央航校緊急遷往台灣,他要隨部隊換防。

他說:婉嬋,我們結婚吧,和我一起去台灣。

天真的我根本不知道時局已經如此維艱。我說,我還有半年就畢業了,畢業我就隨你去台灣,我們就結婚。

看他一臉凝重,我想逗他開心。我說:你是天之驕子,要開心。

他說:我不是天子驕子,飛行員命都不長。婉嬋,我擔心有一天留你一人獨活世上。

我有點生氣,捂住他的嘴不許他說。

振康沒有再說什麽。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張賀卡,送給我。賀卡的封麵,是藍色的天空背景上,一條金色的龍騰雲盤旋。就像駕著戰機翱翔藍色天空的他。

他在空白處用鋼筆寫下:“祝您新年快樂,前途幸福,謹以此贈給我想念中的人兒!振康敬贈 一九四八.十二.十五”

賀卡墨痕未幹。他又匆匆離去。

金龍猶如振康駕機踏著祥雲而來

這是我們戀愛以來,第一次分別。此後,我用整整一生來找他。

2008年12月15日,我和振康分別60年,一個甲子的時光。我又拿出振康送我的那張賀卡。這是他留給我最後的信物。這張賀卡我保存了60年,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我都舍不得丟棄。

賀卡已經發黃了。我的眼淚滴在上麵,被歲月一層層覆蓋,字跡變得越來越淡。

一個又一個十年過去。他依舊音信杳無。我從滿頭青絲等到白發蒼蒼。我戴上老花鏡,在賀卡空白處,振康的文字下麵寫上:“彈指一揮間,60年過去了。48年12月15日是什麽日子,今又12月15日,兩岸直航的時刻,您在哪裏?我們都是83歲高齡的人了,隻有九泉相見。天堂之路又在何方,心痛難忍。”

我和振康的文字相隔60年

我是浙江臨海赤水村人。家有三兄弟,五姐妹,我排行老五,1927年1月出生,屬老虎。抗戰期間,浙江省立杭州高等職業醫事學校遷往臨海。1946年春,學校回遷杭州,我也從臨海到了杭州。學校的宿舍,就在西湖邊的東山弄。

我和振康的相識,是偶遇。

我身高1米75,是學校女排隊員。

 

終於穿上了護師服

1947年10月31日,星期五,是蔣介石六十大壽。為了替他祝壽,杭州各高校在杭州體育場組織了一場體育聯賽。體育場人山人海,場上場下全是年輕的高校學生。排球賽進行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大雨。比賽中斷,我和同學趕緊跑到主席台躲雨。

那天,我穿的是白色球衣,黑色的長發燙成波浪卷,用橡皮筋紮在腦後。我的球衣被雨淋濕了,轉身想找同學要一張手帕擦一擦。一回頭,就碰到一雙熾熱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

他穿著籃球運動服,也是來躲雨的。身材挺拔,國字臉,濃眉大眼,他的眼睛真好看啊,漆黑深邃。

我臉一紅,對他笑笑。他的臉一下就紅了,回報我一個微笑後,趕緊挪開了眼神。

雨停後,我們各自散去。

 

振康戎裝照

第二天周六,我在宿舍裏休息。同學跑來叫我,說有三個空軍來找我。

我很驚訝,尋思我也不認識什麽空軍,找我幹嘛呢?跟著同學下了樓。樓下,有三個穿著綠色軍裝,黑色軍靴的軍人。他們是筧橋航校的學生,一大早從筧橋開吉普車過來的。

振康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見我下樓來,三個人都抬頭看著我笑。其中一人特別靦腆,看到我,臉就紅了。

我馬上認出來,他就是頭一天在體育場主席台上遇見,但沒說過話的那位。他顯得有些緊張。同來的人笑著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他才結結巴巴地對我說:“我們想……想來參觀一下你們學校……”

參觀了一會兒,我看他們心不在焉,就帶他們到西湖邊走了走。我不知道他從哪裏打聽到我的名字,後來也沒問過他。

 

印度剛回來的振康

星期天,他一個人又來了。我們都是內向害羞的人,在西湖邊走走逛逛,拉拉家常。

振康祖籍安徽鳳台,家裏經商,現在定居合肥。他家四兄弟,他排行老二,哥哥王振域,兩個弟弟王振業、王振誌,一個妹妹王振蓉。抗戰前,他就讀南京金陵大學哲學係。1944年,為響應“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號召,投筆從戎。在成都報名參加了國民革命軍,隨後參加遠征軍,奔赴印緬戰場。

抗戰勝利後,他沒再回到金陵大學繼續學業,而是考入筧橋中央航校(其時已改為空軍軍官學校),成為航校第25期學員。

筧橋中央航校校訓

從此,每周六周日,振康都會開著敞篷吉普車從筧橋趕來看我,爬山、蕩舟、一起騎腳踏車圍著西湖轉,或者看電影。逛餓了,他就請我吃西湖藕粉、麻球王、小雞酥……他性格內向,熱烈的情話說不出口,但他性格溫和,細致體貼,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

民國嶽墳正門

有一次,我們爬山時,我腳下一滑,他趕緊伸手將我扶住,那是我們第一次牽手。我們倆都臉紅了。

還有一次,我們在嶽墳邊租了兩輛自行車,我沒扶好方向,自行車突然倒了。振康一個箭步衝上來,抓住我的手,扶牢我。我看他嚇得汗都出來了。

我認定,這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

我們第一次擁抱,是在保俶塔下,他拉著我的手,一直緊張到發抖。我正奇怪他怎麽了,他突然張開手臂把我擁在懷裏。這就算是表白吧。

 

保俶塔

1948年初的一個周末,振康來看我,邀請我去參加他們學校的舞會。我穿上他送給我的漂亮旗袍,欣然前往。

這件旗袍的料子是振康買來送我,陪我去裁縫鋪做的,淡黃色的綢緞上有五顏六色的小花,非常漂亮。振康是個很有審美眼光的人,他送過我很多禮物:大衣、檀香皂、綢扇、鋼筆、筆記本、卡片……

 

振康送我的綢扇和檀香皂,陪了我70年,連捆禮物的橡皮筋都還在

舞會很盛大,可是我和振康都不會跳舞,別人跳舞,我們聊天。他帶我去看了他們的戰鬥機。晚上八點多,用軍車把我送回了學校。

有一天,我們泛舟西湖。振康突然很認真地對我說:假如有一天,我們不小心走散了。你一定要記得,就在嶽墳前等,不見不散。最多十年,我們一定會重聚。

我覺得很好笑,好好的,怎麽會走散呢?杭州這麽小,他可以來我學校找我,我也可以去筧橋找他呀。

很久以後,當我想起這句話,我才理解他當時心裏的擔憂。他一定知道,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不被亂世衝散,談何容易?

我在浙江病院實習,就是湧金門現在中國美院的位置。天氣好的時候,每天清晨,都會有一駕戰鬥機披著朝霞,從筧橋方向飛過來,在湧金門上空盤旋打轉。大家紛紛跑出去看。

開始我並不知道是振康,周末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們每天都要駕機訓練,他常常選擇病院作為訓練地點。從此後,隻要看到振康的飛機出現,我都會跑到戶外,對著他招手呼喊。

振康駕著戰機低空盤旋回應我。陽光打在他的機身上,閃爍著金色的光芒。他身披五彩霞光,仿佛踏著祥雲而來。

我感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振康駕駛的就是這樣的飛機

我們各自寫信回家,坦誠我們的戀情。

1948年上半年,振康去南京執行任務回來,帶了一枚金戒指,一支派克金筆送給我。戒麵方方正正,上刻一個“福”字。

我12歲時,父親已過世。暑假,我回臨海老家,帶了振康的照片給母親看,把振康送的戒指也給母親看。

母親看後非常滿意,特意選了一枚金戒指讓我回贈給振康。金戒指很雅致,上麵鏤空雕刻了一朵小小的金花。

暑假結束,我帶著這枚戒指,還有一塊絲綢,回送給振康。雖還未舉行儀式,但在雙方家人眼裏,我們已經不僅僅是戀人,而是未婚夫妻。振康快畢業了,我還有半年才畢業。

周至柔是我們臨海老鄉,我買了一塊絲綢,兩把張小泉的剪刀,托中間人送去,希望能為振康分到一個好一點的單位。我沒有告訴振康這件事。我真是天真幼稚,炮火連天的土地上,能活下來已經不錯了,哪裏會有好一點的工作可言。

1948年12月15日之後,振康再也沒有來看我,一周一封的信也沒有了。

我常常到嶽墳去,一坐一整天。人群裏,再也看不到那個穿著綠色軍裝的人滿麵笑容向我跑來。每天清晨,當太陽升起,振康再也不會駕著戰機出現,向我問候。

我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飛行員命都不長。我的心就疼得不能呼吸。我穿著他送給我的大衣,跑到筧橋去找他。

 

筧橋航校校舍

振康帶我來過一次這裏,就是那次舞會。好像還是昨天的事。眼前,空空蕩蕩的校園已是一片死寂。

寒風凜冽,隻有一個看門人躲在門口的小房子裏,雙手插在袖筒裏,瑟縮在椅子上。仿佛一切都是幻覺。盛大的舞會散場了,夢醒了。

看門人說,姑娘,你回去吧。已經有很多姑娘來找過了,他們不會再回來了,你回家等信吧。興許會給你寫信呢。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西湖邊。西湖邊有很多算命先生,坐在小板凳上等生意。我摸出身上僅剩的一塊銀元,我要算算,振康,是否活著,他在哪裏?

我報上振康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給了我十個字:人還活著,遠在天涯海角。

一聽他這樣說,我就哭了。“遠在天涯海角”,意思是我一輩子都見不著振康了嗎?

轉念一想,心裏又燃起一絲希望。隻要他還活著,無論天涯海角,一定會回來找我的。我每天看報紙,希望看到關於他的消息。

1948年12月15日,這一天,發生了好多事:

淮海戰役國軍第十二兵團被殲,黃維被俘;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命徐宗堯接任保密局北平站站長……

這些國家大事都與我無關,我不關心。我隻關心,我的振康,他什麽時候回來。

抗日好男兒們

這一年的寒假,我過得猶如幽靈一般,每天以淚洗麵。以前的寒假暑假,我回到赤水,振康都會常常給我寫信。記得有一次,哥哥弟弟惡作劇,把振康寫來的信藏了起來。我望穿秋水,等得煎熬。

回到杭州,我責怪振康為什麽不給我寫信。才知道是哥哥和弟弟的惡作劇,狠狠把他們罵了一頓。這一次,是真的沒有了。

我用振康送我的藍色毛線,為他織了兩件毛衣,隻有這樣才能緩解我的痛苦。我希望,有一天,這兩件毛衣能穿在他身上。

解放軍一路南下,國民黨兵敗如山倒。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時候,1949年4月,突然收到了振康從上海寄來的一封信。

看得出來,這封信寫得非常匆忙。隻有一個地址:台灣屏東機場,空軍第十一大隊第四十四中隊。讓我盡快過去。我按照地址,把織好的兩件藍色毛衣寄過去。也不知道他是否收到。

我以為,我很快就可以去和他團聚。命運總是弄人。

4月21日,渡江戰役打響。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一夜之間,杭州街頭再也沒有吉普車,和筧橋空軍的身影,連留守筧橋航校的看門人也不知去向。

我拿出振康的信,短短數語,看了又看,反複揣摩。我確信,他去了台灣,還活著。隻要他活著,我就知足了。

1950年,母親從老家寫信來。母親告訴我,振康的弟弟,振業參加了解放軍,隨南下解放舟山的部隊,經過臨海,宿營赤水村。振業找到母親,打聽哥哥振康的下落。

他以為,我一定知道振康的行蹤,或者,我和振康在一起。母親自然一無所知,隻是告訴了他我的地址。

振業給母親留下了他安徽老家的地址:趙千戶巷1號。又匆匆跟隨部隊開拔了。他說,等打完仗,他還會再回來找我們,打聽哥哥的消息。

振康像一隻南飛的孤雁,此後幾十年,我,還有他安徽的家人,都再也找不到他。

收到母親的來信,已是振業走後一個月後。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我雖未見過振康的家人,但我們對振康的思念和擔憂,是一樣的。我們的心早已是一家人。

我立即上街去買了兩塊絲綢布料,一塊絲綢被麵,寄到安徽合肥趙千戶巷1號,收件人是振康的父親王少山。我隻能用這種方式安慰老人家,表達自己的牽掛。

我每天都期盼著來自安徽親人的信件。但是,寄出去的絲綢如石沉大海。說好解放後就會回來的振業,也再無消息,不知生死。嶽墳是不敢再去了,就連西湖和東山弄,我也不想再去。

西湖殘荷

1950年,常常看到新聞說,有台灣飛行員駕機回大陸投誠。我期盼著振康,也能駕著飛機光榮回歸。他的父母親人,還有他最深愛的我,都在大陸等他回家,他一定歸心似箭。

很快,我的期盼就變成了恐懼,聽說駕機回來的人,有的被槍斃。我在心中一遍一遍地祈禱,振康啊,你千萬不要回來,千萬不要回來啊。

我要他活著。

五十年代初,醫院改製,發給我們一張表格,要求所有解放前參加工作的舊職人員如實交代自己的曆史。我在表格上,如實填寫:我的未婚夫王斌為筧橋航校飛行員。

於是,我的檔案中有了一個跟隨我一生的汙點:未婚夫為台灣空軍飛行員。我成了反革命的家屬。

曾經,振康駕機飛到浙江病院上空盤旋,向我問候的場麵,也成為了我的反革命“罪證”。1952年的一天傍晚,醫院的“打虎隊”將我關押起來,說我貪汙巨額公款,通敵台灣戀人,把公款轉移到台灣,助台灣反攻大陸。幾天逼供折磨,我的身心受到巨大創傷,完全崩潰,簽字承認了這莫須有的罪名。

而我臨海赤水村的老家,也被評為“地主”成分,家裏的房產財產、田地統統被沒收,含辛茹苦將我們兄弟姐妹養大的善良,又堅強的母親,一夜之間戴上了“地主婆”的帽子,被日日批鬥。

我舅舅在台灣,舅舅的兒子打算去找他。我大哥將表哥送到渡口,回來的路上,遇到民兵,民兵說我大哥和反革命一道,也是反革命。天寒地凍,嗬氣成霜,我們一家的命運,也墜入冰窟。

大哥在一個清晨,被拉出去槍斃,帶著“反革命”的罪行去了另一個世界。鮮血染紅了他身上的衣服。扔下孤兒寡母,大哥死不瞑目。大嫂哭著去收屍,將大哥身上的毛衣脫下來,交給我。

我到河邊清洗大哥的毛衣。當毛衣浸入河水,清澈的河麵頃刻間殷紅一片,大哥全身的血仿佛都流盡了。我一遍又一遍仔細地清洗毛衣,眼淚吧嗒吧嗒滴落在流淌著大哥鮮血的河水裏。我看見大哥在對我微笑,看見他風塵仆仆的背影。我還看見了振康,他駕著戰機,在天空盤旋,卻怎麽也無法降落……

河水漸漸變得清亮,大哥不見了,振康也消失了。

大嫂很堅強,將大哥穿過的毛衣拆掉,又織成小孩的毛衣,給失去父親的孩子們穿在身上。當夜晚降臨,躺在床上,我一遍又一遍地想。

我要活著。隻有活著,才有機會等到振康回來。我相信,他隻要活著,就一定會回來。

1953年的獎狀

我決定把自己嫁了。他和王振康的名字隻差一個字,叫王耀振。

1949年,他從浙江醫學院畢業,和我同時分配到建德,省立第三康複醫院。他是外科醫生,我是護師。

1951年5月12日護士節留影

後來,我們又一起調到諸暨的浙江省第一康複醫院(後改稱:諸暨人民醫院),他是胸外科主任。我是護師。

抗美援朝的時候,整車皮的傷員拉到諸暨,都是九兵團凍傷的士兵。戰士們凍傷的手腳,鋸下來,一籮筐一籮筐的裝。慘不忍睹。

1957年五一節留影

耀振性子剛直,嫉惡如仇,眼裏容不得沙子,偏偏對我,溫柔體貼,處處都照顧我。我坦誠地告訴了耀振,我和振康所有的往事。也明白告訴他,我這一生都忘不了振康。

耀振說,他完全能理解我,也能接受我心裏一直為振康留一塊位置。他也會把振康當作自己的親人。

我與耀振的結婚照

1953年,我和耀振結婚了。三個女兒陸續降生。

我將振康送我的鵝黃厚呢衣料,請裁縫製成孩子的大衣,老大穿完給老二,老二穿完給老三。大衣厚實柔暖,陪伴孩子們度過一個又一個冬季。

振康送給我的毛線,我織成毛衣,給孩子們穿上。振康給我的愛和嗬護,在我孩子們身上延續。振康曾送我一本暗紅色的相冊,裏麵有許多我們在一起的照片。偶爾有空,我會翻開相冊,給孩子們講照片裏的故事。

耀振在旁邊靜靜地聽,默默地凝望我,聽到有趣處,也會跟著笑。他是一個心胸像大海一樣的男人。我很幸運,此生被如此優秀的兩個男人愛過。

生活忙碌艱辛,我把振康送我的派克金筆、綢扇、檀香皂、賀卡、照片裝到鐵盒子裏鎖到櫃子裏。他送我的那件旗袍,我不再穿,改成了上衣,藏在衣櫃深處。

姐姐的孩子娶媳婦,買不起戒指,我把振康給我的金戒指送給他,作為聘禮。

 

我(後排左一)、耀振(後排右二)和醫院同事

我以為,當我不再日夜思念振康,我的生活就會慢慢平靜。其實,苦難才剛剛開始。

1958年,耀振部門的一個護士要結婚,去黨支部開介紹信,支部書記想強暴她,未遂。

她逃出來,哭著跑去找耀振哭訴。正直的耀振火冒三丈,在一次中層幹部會議上,向書記提了意見。第二天,醫院裏貼滿了針對他的大字報,耀振被打成右派,送往原籍寧海長街勞改。後又被調到寧夏鹽池勞改。一個江南文弱書生,在那西北苦寒之地,受盡折磨。

我們一家五口

耀振走的時候,大女兒還不滿五歲,三個孩子嗷嗷待哺。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向老天祈禱,請它賜予我力量。

領導不斷地找我談話,要我和丈夫離婚,劃清界限。我堅決不肯。我知道,他是冤枉的,被人陷害。我不能離開他。

1963年冬天的一個下午,我上夜班後在家午睡,突然聽到窗外有人在問:“小朋友,你知道徐婉嬋的家在哪裏嗎?”

我立即奔出門去,看見8歲的女兒伸開雙臂攔在一個陌生人前麵,說:“不許去,我媽媽在睡覺。”

一個頭戴西北皮帽,穿著破舊的黑色棉衣的男人,挑著一擔行李,滿身風霜站在門口。他笑眯眯地看著女兒。我定睛一看,這是離家五年的耀振啊,眼淚就出來了。我趕緊對女兒說:“這是爸爸,快叫爸爸!”

耀振放下擔子,一把抱起女兒,親了又親,眼淚湧出眼眶。這次耀振被準許回家探親,是因為他在寧夏救了農場領導妻子的命,領導特許他回家一次。

在寧夏勞改了三年,耀振又被遣送回寧海老家農村長街。耀振醫術好,半個寧海都知道他。他自學中醫,在鄉下為百姓看病,救人無數。1966年,我調往寧海人民醫院。每半個月,我會帶著孩子們到鄉下去和耀振團聚一次。

 

1979年,全國性糾正錯劃右派,寧海縣的組織部門到諸暨查閱檔案,發現根本沒有關於耀振打成右派的任何記錄,也沒有任何批文。

這21年的磨難,全因支部書記的口頭認定,公報私仇。荒唐至極。

耀振終於得到平反,恢複工作,回到諸暨上班。這時候,耀振已經54歲了,那個33歲的壯年男人已經開始步入老年了。最好的執業生涯已蹉跎。

曆經坎坷,人到中年

當年製造冤假錯案泄私憤的書記還在。耀振回到醫院的第一件事,就是衝到他辦公室,一把揪住他的胸襟,將他頂在牆上,打了他兩個響亮的耳光。

耀振說,哪怕再抓他去坐牢,他也要出這口氣。還好,醫院裏的同事都站在他這一邊,說打得好。

1966年,文革開始,我檔案裏關於振康的曆史“汙點”再次被翻了出來。造反派說我利用家裏的收音機,偷聽敵台,試圖與台灣戀人裏應外合,反攻大陸。

預感到紅衛兵要來抄家,一天夜裏,我把振康寫給我的信拿出來,一封一封撫摸,閱讀,流著淚一張一張丟進火裏,燒成灰燼。包括1949年,他從上海寄來的最後一封信。一張不留。那些照片,我卻無論如何也舍不得燒掉。如果連照片都沒有了,我對振康的思念何處安放?

我僥幸地想,也許藏在箱底,可以躲過一劫。沒過多久,一天早晨,造反派突然衝進我家,翻箱倒櫃。搜出那些照片後,他們滿意的揚長而去。

爸爸是右派,媽媽是反革命,我的女兒們,也被劃為黑五類子女,不能考大學。等到我們都平反,孩子們也長大了,她們失去的童年,失去的機會已經不會再重來了。

1981年,我退休了,帶帶孫子,忙碌充實。

耀振和我,是患難夫妻

2008年,孫子們也都大了,我和耀振選擇住到了養老院。生活漸漸平穩,我又慢慢想起了振康,想起那些過往,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常常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

我常常拿出振康留給我的幾樣東西來看,一看到它們,就淚流不止。

2008年到杭州看病有感

振康送我的絲綢扇和金筆,被大女兒小時候玩壞了,香皂的包裝也被我一遍一遍撫摸,逐漸殘破。我的眼淚滴落在賀卡上,振康的字跡變得越來越模糊。

漸漸的,我的眼睛就流不出眼淚了,患了幹眼症。耀振知道我的心病,總是陪著我,安慰我。

我和耀振都退休了

2000年以後,兩岸往來越來越頻繁,我更是思念成疾,越來越消瘦。耀振悄悄告訴二女兒,說我得了抑鬱症,讓她一定要幫我想辦法找到振康的消息。

我知道後,十分感動。我告訴孩子們,隻想知道振康是否還活著,如果能得到他的一張照片,便心滿意足了。二女兒馬上給中央電視台的《海峽兩岸》尋親欄目寫信,希望能幫忙找到振康。欄目說,我不是振康的家屬,沒法尋找。

我姐姐的外孫在安徽合肥上大學,女兒委托他去趙千戶巷1號看看,是否能從振康家人那裏打聽到振康的消息。

歲月變遷,幾十後,趙千戶巷1號早已因舊城改造不複存在。所有的線索都沒有了,今生我恐再難與振康相見。我的體重從130斤掉到了70多斤。2014年10月,我吞下一把安眠藥。

是耀振發現我不對勁的,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我被搶救回來了。擔心我再出事,女兒女婿把我們接回家住,陪伴在側。

深愛我的耀振,為此專門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讓女兒們務必想盡一切辦法,幫我完成心願:找到王振康的消息。在耀振的提議下,12月,二女兒王蒙試著給台灣有關部門寫了一封信。

沒想到,一個多月後,2015年年初,竟然收到了一封台灣“國空安撫局”的回信。

這封信帶來了振康的消息

全家老小都趕回來圍在我身邊。因我患有眼疾多年,看不清字跡,耀振便親自念給我聽:

經查,我前空軍飛行員王斌(改名王易斌),於中華民國44年9月20日因駕機參加演習失事,為國殉職,英烈留芳。

振康芳華永駐32歲

聽完後,我呆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沒想到,我盼了65年,盼來的竟是這樣的消息。寥寥數十字,振康便與我陰陽相隔。

民國44年,1955年,振康32歲。他的生命永遠地停留在了32歲。而我,已垂垂老矣,形銷骨立。

我原想,等老了,到了天上,我們總是會相聚的。如今,我成了老嫗,而我一生思念的的他卻芳華永駐。他,不會再認得我了。

耀振望著我說:“你怎麽不哭呀,心腸這樣硬?”他不知道,人真正悲傷到絕望的時候,是沒有眼淚的。隻是心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碎成了渣。

他也忘了,我淚腺堵塞,已二十多年不會流淚。

 

振康送我的這件衣服,70年了,依然厚實

那天晚上,我拿出1948年12月15日振康送我的那張賀卡,反複撫摸,那是他留給我的僅存的筆跡。他最後的情話。

我在一張紙上寫下:

“年寒歲暮,今又似,看到這些您點點滴滴的痕跡,是您對我的愛的啟示。容顏已老而癡情依舊,原來還有更多的紀念品,都被動亂的文革搶劫一空,無法再得。祝您在天之靈逍遙快樂如在生時一般,這是我最真誠的祝福。

——婉嬋 2015年2月21日 星期六”

女兒再次寫信到台灣,希望了解更多關於振康的細節,卻再無回音。

在幫我找到振康的消息半年後,2015年6月9日,耀振在睡夢中安詳離世。

那晚臨睡前,我們還交談過。半夜,我還給他蓋過被子。待清晨六點叫他起床,發現他已往生。他就這樣,在睡夢中,靜靜地走了。

在他的追悼會上,我想起他曆經坎坷的一生,以及他對我的包容和嗬護,心如刀絞。我們夫妻一世,相伴62年,相扶相持度過一生,我們之間的親情早已勝過愛情。

耀振整天樂嗬嗬地哄我開心

女兒問我:“媽媽,你到底愛不愛我爸爸?”

我告訴她:“我當然是愛你們父親的,否則文革早就和他劃清界限,不會和他相守60餘年,但我也愛振康,這是不一樣的兩種愛。”

 

年輕的耀振

我患抑鬱症後,女兒常帶我去醫院看病拿藥。耀振總是一個人坐在養老院的門口,望著路口眼巴巴地等我回來。車子開到他身邊停下,他便會立即迎上前來,高興得就像個孩子。

一個人去打飯,常常打了兩人份的飯,回到宿舍才想起我出門了。到了該吃藥時,他會把我的藥放好,對著我的床說:婉嬋,好吃藥啦。扭頭一看,發現床是空的。

 

耀振性情剛直,獨獨對我溫柔體貼,從來沒有對我發過火,處處都讓著我。他默默守護了我一生,他的愛,我這一生都難以報答。

晚年的耀振愛讀報

如今,兩個深愛我的男人,都已離去,獨留我活在世上。每一天,都不想活。我萬念俱灰,再次吞安眠藥自殺。

女婿早上發現我沒起床,叫來隔壁鄰居醫生,將我送到醫院,再次將我救活。我繼續苟延殘喘地活在這世上。

女兒們很孝順,一直在四處求助尋找,想幫我找一張振康的照片,滿足我再看一眼振康的心願。

老天垂憐。2018年8月,抗日名將孔墉之孫孔柏年先生,和抗戰空軍烈士陳懷民的侄孫陳功先生,兩位費盡周折,多方尋找,為我找到了振康的照片。

29日,孔先生親自為我送來照片。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瞬間呆在那裏。振康,我思念了近70年的愛人,他還是舊時的模樣,一身戎裝,英俊帥氣。

 

再見振康,他的麵容成熟了很多

我用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照片,70年前的影像一幕幕從眼前閃過,老淚縱橫。他說過,不離不棄,不見不散。

一旁的女兒驚呼:“媽媽,你流淚了呀!”

二十年了,我因為淚腺堵塞,無法流淚。可是,我居然流淚了,不停地流不停地流,仿佛有太多的淚,怎麽都流不完。當天晚上,我把振康送我的那張賀卡壓在枕頭下,吃了安眠藥,卻一夜輾轉,無法入眠。

筧橋航校時期的振康(王斌),下排中

隨後的幾天,知道了振康更多的信息。當年台灣當局為避免空軍駕機投誠,要求他們必須在台灣結婚,否則禁飛。在巨大的壓力下,振康和軍隊文工團一位趙姓女子成婚,育有一兒一女。

聽到振康在台灣成家並有了孩子,我終於放心了。他的親人都在大陸,我最擔心他在台灣孤苦伶仃,無人照顧。

1952年,在台灣屏東,振康將自己軍中的名字王斌,改名為王易斌。

1952年,振康(後排左二)在屏東,已改名王易斌

1955年,在高雄機場演習訓練,因地麵指揮失誤,兩架戰機相撞墜毀,其中一架,就是振康。

振康駕駛的飛機

70年沒有振康的音信,消息突然一個接一個,我擔心自己是在做夢。那幾天,我總是問女兒,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振康長眠的地方

醒著的時候,我拿著振康的照片一遍遍端詳,對他說說話。晚上睡覺,就把他的照片放在枕頭下麵。

2018年9月3日,台灣誌願者陳剛先生在台北碧潭空軍公墓找到了振康的墓碑,並幫我獻上一束玫瑰。我看到了從台灣傳來的照片,很欣慰。

誌願者陳剛先生幫我為振康(王易斌)獻上玫瑰

2018年12月底,振康大哥振域的孫子,弟弟振業的孫子和我們取得了聯係。

2019年正月,87歲的妹妹振蓉帶著女兒女婿,還有振域大哥的兒子媳婦,一行六人到寧海來看我。振蓉妹妹身體不好,之前一直在住院,但她堅持要來看我。

振蓉妹妹(前排右一)帶著親人來看我

振蓉妹妹一進門,就拉著我叫我未過門的嫂子。她告訴我,我從杭州寄過去的絲綢和被麵,他們一直保存著,現在還在。就像我保存著振康的東西一樣。

 

五十年代的振業

弟弟振業,當年在七兵團21軍,跟隨部隊打下舟山後,又去了朝鮮戰場參加抗美援朝。等戰爭結束回來,因為國民黨空軍哥哥振康的關係,仕途受影響,轉業到了太原鋼鐵廠,一直到退休。

振蓉妹妹待了一天,又要匆匆離去。臨別時,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久久不願分開。這是我和振康的家人第一次見麵,也是最後一次。我們都老了,在世上的時光不多了。每一次分別,都是永別。

 

2019年正月,振蓉妹妹和我擁抱告別

人生苦短,轉眼白頭。於我,卻是度日如年。

振康曾說,如果我們走散,就到嶽墳前等,最多十年就會重聚。我等了一個一個又一個十年,一直等到風燭殘年,才等來他的消息。他卻早已不在人世。

十萬青年十萬軍

(特別感謝小章,徐學餘、徐依凡父女,應可柯、王蒙夫婦,徐維查及徐維稼先生對本次采訪安排的貢獻。)

 

早上9點多,陽光灑滿小小的庭院,93歲的徐婉嬋奶奶躺在沙發上曬太陽。見我進來,保姆扶她坐起來。

 

奶奶等的那個人,再也不會來了

我握著奶奶的手,冰涼,無力。奶奶很高,年輕時候曾是排球運動員。奶奶很瘦很瘦,我擁抱她,摸到的都是骨頭。

婉嬋奶奶有一個鐵盒子,寶貝一樣,裏麵都是王振康的照片。放在床頭,每天拿出來看。

女婿說,奶奶一生不願再去西湖。2008年,帶奶奶去浙江醫院看抑鬱症。從寧海開車到杭州,天已經完全黑了。

八十多歲的婉嬋奶奶靜靜地坐在車裏,都以為她睡著了。車開到西泠橋附近,奶奶突然說:這裏是蘇小小的墓。經過嶽墳,她說:嶽墳到了。

蘇小小墓

奶奶說王振康是金陵大學哲學係學生,寫的信文辭優美,浪漫多情。

其實,奶奶八十多歲寫的字,也是一片深情。2008年杭州看病歸來,她在一張紙的背麵寫下兩段文字:

“振康:六十年的感情塵封在心底,現在我們都已是耄耋之年,你在天涯哪一角,天堂之路又在何方……想念您的人兒,刻骨銘心地記著您”

“青年別杭州,白發回。

景物全變,人麵非。

難覓足跡,愁緒萬千。

別離杭州,恐難再見。

僅留下一根橡皮,叫它不應,看它不理,但它能解一時的愁思,陪伴我終生。2008.3.24”

奶奶是幸運的。一個男人在最好的年華裏,給了她最深情的愛。另一個男人,用廣博深厚的愛,守護了她一生。女兒女婿很孝順,為她完成心願,四處奔走,如今伺候床前盡孝。

二女婿應可柯和婉嬋奶奶說起《曠世戀情:我穿越半個世紀,終於找到你》,茅君瑤和餘其濂的愛情故事。奶奶怪他為什麽不告訴自己。

 

婉嬋奶奶堅持要送我們出門

《曠世戀情:我穿越半個世紀,終於找到你》發出後,後台逾千條留言,很多讀者都在講述,那個年月,自己家族的親人遭受的離亂苦痛。讓人淚目。(選了19個故事附後)

70年,彈指一揮間,少年已白頭。還有更多的人,早已帶著遺憾和思念,忠骨埋異鄉,魂魄歸故鄉。

而留下來的人,被命運無數次的鞭打,帶著傷痕,苟活下來。

噬骨相思,無處遙寄。

翻看筧橋空軍的曆史,就是一部浩浩湯湯的悲劇。令人心碎。

那麽多年輕的生命,拜別父母親人,投筆從戎,奔赴抗日戰場,為國捐軀。

抗戰勝利了,戰爭卻沒有停止。無數的同胞親人,一生都在承受生離死別,被思念煎熬。

茅君瑤、餘其濂、徐婉嬋、王振康這一代前輩,經曆了那麽多的分離痛楚和磨難,僥幸活下來的,已近百歲,所剩無幾了。

終有一天,他們將帶著這些往事,化為塵土。

這段曆史,希望能成為一麵鏡子。讓後代子孫,可以在這片土地上自由戀愛,再不分離。

後台留言近千條,很多讀者,為這個故事寫了長長的詩,還有歌詞,一首又一首,歌唱兩位老人的愛情。有讀者專門作詞作曲《追風》,唱給我聽,婉轉多情,讓人落淚。

一位叫陸琦的讀者,為餘其濂伯伯的那首《臨行》譜了曲,他說自己是一邊流淚一邊譜曲的。他希望能有專業的音樂人為此歌重新編曲,有專業的歌手願意傳唱。把這美好的愛,唱遍世界。

但願從今後,再也沒有這樣的生離死別。

從此,玫瑰代替槍炮,擁抱代替刺刀。愛情能白頭,骨肉不分離。

《臨行》

詞:餘其濂

曲:陸琦

你輕問我去後行蹤,

我指指那彩色長虹。

我飛過雨後山邊,

或橫跨雲霄九重。

你訴說深情如許怎麽投寄,

我點點那白雲依依。

係相思在過窗風尾,

它將為你殷勤傳遞。

你還怕我會淡忘了你。

傻孩子!你的熱情是我飛行的動力。

懷念時,你就望望星星,

有花的地方,我就會想到你。

我一個朋友,她的奶奶也是類似的傳奇經曆。奶奶是貴州苗族土司的小女兒,在抗戰年代和當時駐防的一個國軍軍官相愛了。

後來軍官隨部隊開赴抗日前線,相約隻要不戰死沙場一定回來找她。她奶奶等了幾年,沒等到任何音訊,毅然決然的離家出走,獨自騎著馬,翻山越嶺去尋找他的部隊。

一個女人,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從貴州出發,輾轉湖南—湖北—江西—浙江—安徽—江蘇—山東等地數千公裏,耗時兩年,期間曆盡坎坷,幾番差點送命。

最終皇天不負有心人,她在山東找到了他的部隊和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後來她一直定居濟南。

太欽佩奶奶這種堅定的信念,為了尋找愛人,哪怕千山萬水、刀山火海也絕不回頭,隻要一息尚存,就要找到吾愛!

——秦川

看後傷感。我們家亦相同。

一九四九年春天,由於特殊原因,父親和我們分開了,父親去了香港,母親和三個孩子留在了杭州。當年我三歲,我哥七歲,我姐十二歲。母親是個小腳女人。為了養活我們姐弟三人,母親吃了許許多多的苦。

一直到1991年,我們才托在台灣的表哥找到父親的下落,可是為時已晚,父親不久就離開了人世。接到此信後,母親和我悲痛萬分。

——徐寧

夢回筧橋東……好幾次,我想到筧橋機場給爺爺拍幾張照片,給他看看現在的變化,如果不讓進,周圍走走也行。可是一直沒成行。

前幾天回威海。國慶大典,給爺爺發的70周年紀念章快遞還沒到,爺爺就一直念叨。快遞送到的第一時間,爺爺讓表哥拍了照片發給我。

茅阿姨如此深沉而偉大的愛,感動……牽掛一生卻懂得克製,不輕易打擾,懂得體諒別人的苦楚。有朋友說過一句,我覺得很好:remember and move on。日子還得過,愛情銘記放心底。

——Dentist 小郭

生離之痛甚於死別。

我的外公是筧橋空軍學校一期的畢業生,空軍第一路軍副司令丁炎,四一年犧牲於抗戰,家人飽受死別之苦。這些年尋尋覓覓得知外公生前的事跡,任何筧橋空軍的故事尤顯親切。

這個刻骨銘心的曠世奇情有太多的苦痛,“死別”無從彌補,但是即然找到了為什麽繼續“生離”?

情不必都成追憶,人生不必都是惘然,找到了就應該緊緊相擁,以慰其心。

——酒窩KK

我跟她(茅君瑤)是同事。劇院裏的人都叫她“小茅”,盡管她已快50歲。因為她比我長一輩,平時接觸不多。隻有在下鄉勞動之際,晚上睡在稻草上,她才會給我們講如煙的往事,但從未涉及她心中的愛與痛。

40多年前,我離開劇院去北京求學。自此,再也沒見過她。但她深邃烏黑的雙眼和清脆嘹亮的嗓音,讓我始終無法忘懷。覺得她演戲麵廣,亦正亦邪,好演員一個。原來,她的閱曆造就了她。

心痛你小茅,生活如此折騰你,你卻無比堅強,無比認真。難怪你深邃的雙眼,一眼望不到底……

——正藍

看得唏噓。我奶奶沒有茅奶奶那麽幸運,二十四歲等到六十二,也沒等回我的遠征軍爺爺,帶著遺憾離世……

我們沒有停止尋找。戰死的人太多了。爺爺走時我爸才一歲。我奶奶幹農活還得養活我體弱的父親。隻能在家跟人打聽打聽。也在尋找老兵的網站上找過,一直沒消息……

——伊闕之戀

看完全集,深為主角感動。我是杭州的,感同身受。

我的大大阿娘(寧波人稱伯祖母),我爸過繼給她。1968年,我13歲,去寧波鄉下陪了老人大半年,常見老人默默流淚。問其緣由,回答說想起了失散的大伯伯。大伯伯解放前後是美駐華使館翻譯。她托我長大成人後要幫她找大伯伯。我答應了,托了不少人,至今沒找到。

現在我也奔七了,疾痛纏身無法遠行,老人所托已無法完成。想來老人孤墳在四明山下,無人祭掃,五十年遺願難成,心中常存悲感。

茅姨能達心願,真是天意相助。祝賀她!

——魚老頭

餘老伯1944年投筆從戎,和我大伯一樣。當年政府號召知識青年參軍打日本,“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口號響遍國統區。無數熱血青年投筆從戎。

我大伯和這位餘老伯一樣,揮淚跪別父母,參加遠征軍,進入抗日最前線。

同樣是在上海,他把同生死的同鄉、戰友推上赴台的輪船,淚灑黃埔江,自己留在家鄉參加祖國建設。最後鬱鬱而終。那一輩人多麽相似的經曆。

——iangfu

我小時候的小夥伴他爸是筧橋航校的。

1949年的一天,他爸開著吉普車匆匆到家接老婆兒子,結果兒子走開了。等不及接到兒子,夫婦倆又匆匆回到筧橋航校,登上了飛往台灣的飛機。

留下了獨生子在大陸。以後的故事就不用我說了!

——XM

我父親也是筧橋24期學員,也是金陵大學(當時在成都華西壩)的大學生,投筆從戎進入筧橋航校,在印度拉合爾(現在屬巴基斯坦)學習飛行。

抗戰結束後,父親返回金陵大學繼續學業,畢業於化工係。解放後一直從事勞動衛生和職業病研究,是我國該領域的奠基人之一。

我記得1994年父親曾去北京參加筧橋24期同學聚會,與金信、夏鬥寅等同學團聚。可惜父親因病於1995年5月逝世,不然可以問問他關於餘其濂的故事。

——己醜老牛

讓我想起了我的爺爺,他是廣東人,桂係軍官,解放後就留在杭州臨安了,一輩子再也沒回過故鄉——廣東台山。

我從小就知道,除了家裏的祖母,在台山還有一位祖母,隻是素未謀麵。

生活是這樣殘酷,多少人的生活和感情在曆史的煙雲中湮滅消逝,想來爺爺生前也是滿滿的遺憾吧。

——樵夫

看了這篇文章,我不禁淚如雨下。

上世紀60年代初,我們響應祖國號召,到農村去,到邊彊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1965年我高中畢業考入西藏民族學院(現在的西藏大學)經濟係,學習之餘,了解西藏風土人情,民族文化,慢慢熱愛上了西藏,決心為建設新西藏奮鬥一生!

偶然機會認識電訊係的藏族女同學卓瑪,在相識的過程互生愛慕之情。這是我的初戀。卓瑪五官端正,能歌善舞,心底善良,性情爽直。我倆交往了半年多,互贈小禮品,十分投情。她贈我的照片50年來我一直保留在身邊。

不期席卷全國的文化大革命也燃到了西藏民族學院,我倆派性觀點不同,常常辯論,最後分道揚鑣。畢業工作後再也沒了任何聯係。

每每想到卓瑪,我不禁感慨萬分。如果卓瑪尚在人間,也是七十幾歲的老人啦!願卓瑪幸福安康!紮西德勒!

——誠信苦樂

我二叔公李和賜,新婚不久抗戰爆發,加入國民革命軍抗擊日軍入侵。其妻孤守家中,數年後得知二叔公戰死,於家中自盡而亡。

我三叔公李新賜,加入國民革命軍抗擊日軍,任某軍某部營長,長沙會戰受過傷,1949年國共內戰中隨大部隊退至貴州某城,後被解放軍圍城,城內所屬國民革命軍的全部軍人自動放下武器,解放軍視為“投誠”。

解放後,三叔公隱姓埋名於貴州。我叔奶奶孤身扯大一兒一女。大約1980年,家中突然收到一封信,告知我叔伯家人:三叔公就生活在貴州,快要死了,你們能來送別嗎?

當時交通不便,政策方向不明,大家不敢冒然前往——此遺憾拖至今日!每逢清明時節,常想前去拜祭。

三叔公當年的來信地址為:貴州省中歡市紅衛路94號謝桂英。可是此地址已不存在,無法查找。有知悉的貴州朋友,請回複一下,非常感謝!

——歲月靜走

含淚全部看完了。我的經曆相似。文革中,我在崇明的農場工作,結識了一個比我小兩歲的女性。她的父母都在海外,我的父母是南下幹部,農場領導也幹預我們的戀情。在巨大的壓力下,我們不得不分手。

回城後我組建了家庭。她1979年去了香港。結婚32年後,我的太太因病離開了。太太去世後四年,在一次農友聚會上,我偶然聽到了前女友的消息。

我試著電話聯係她,終於又聽到了在電話那頭初戀女友的聲音。盡管已經離別四十年,我依舊能感受她的愉悅心情。由於各種原因,她現今孤身一人。在得到她的同意後,我馬上去了香港與她見麵。

四十年啊,人生能有幾個四十年。當年的帥哥美女,如今已經快走到了人生盡頭。但願餘生中,我們不再分離。

——朱文申

看這個故事,眼睛已經模糊。我一邊忙著手上的工作,一邊想著我家裏的一段往事……

1948年底,寒風凜冽的西安火車站,父親送伯父回上海機場。他們一起聊啊聊啊,聊了很久很久。伯父希望我父親繼續讀書深造,回上海後還寄來20塊大洋,給父親讀書、娶心愛的女人。

可是,這一別就是半個世紀。那也是他們兄弟的最後一聊……

——sunny

那年,我姑奶奶已訂婚的未婚夫去了台灣。

上世紀80年代台灣人能回大陸時,那位爺爺來過我家。那時我還是個小孩,陪著他去聽戲。記得他高高帥帥的,做得一手好菜,還教了我媽媽幾個菜。

他一直單身未娶,我姑奶奶已做他人婦。後來他回到台灣還有聯係,後來也沒有消息了,估計人不在世了。

去年,我的姑奶奶去世了,享年90歲

——Jessie佳

太感人了,看哭了,用了一包麵巾紙,眼淚仍然止不住!為他們的淒美愛情驚歎和心痛!兩個老人都是有情人,可歌可泣!

我愛上一個飛行員八年,但是他是美國人,我等了他八年,希望能快點見到他!

——不忘初心

這個淒美的愛情故事看得我,淚水漣漣。

我和曾經的戀人離別了26年。我寫信到他老家,他兄弟又把信轉寄到南方,我們才聯係上。知道了這麽多年他過得很好,當年不得已分開,也是因為太年輕,還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後來他幾次出差路過河南,非要來看我,我都拒絕了。前天他又出差去北京,路過河南,又提出來看我,我又拒絕了。他很傷感,說我們餘生沒有多少時間了,為什麽連見你一麵都這麽難?我當時就哭了。

分開的二十多年,我們都各自成家立業,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傷害另外兩個人。我不敢去打破這二十六年來平靜的生活,知道他過得很好,心裏一直有我,這就夠了。

謝謝你分享這麽好的愛情故事,讓很多人相信愛情還在,並且真誠專一。這個世界,隻因有了愛情的存在,才讓人感覺到它的美好。

窗外下著雨,心裏麵卻暖暖的。

——雪非

請代向茅阿姨問好!我曾是上海東方電台相伴到黎明的主持人,辭職後,23年前來到美國,在洛杉磯AM1300中文電台主持節目15年。

上海是海納百川、人傑地靈的地方,匯集了中華大地上數不清的仁人誌士,在這裏發生過千千萬萬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可以說是民族精華之花的綻放之地。盡管許多故事的結局令人唏噓不已,但也是真正動聽的生命絕唱。

茅阿姨是不幸的,而與千千萬萬人的悲慘結局相比,她又是萬幸的。我的爺爺趙家彬,奶奶餘貴方就是當年上海抗日救亡的頗具名望的誌士,他們不但為革命根據地作了大量工作和奉獻,1939年,還毅然將自己的四個子女都送入了新四軍。我父親當年才10歲。

我的曾外祖父韋維清,是留德法學博士,曾是上世紀四十年代上海有名的大律師和法官,老人家在抗日戰爭勝利的1945年,在震驚中外的公審汪精衛之妻,陳璧君漢奸案中,擔任國民政府的特別檢察官、公訴人,起訴陳璧君,最終將陳定罪入獄。

老人家有一子一女。兒子韋毓緯是我外公,抗戰時期在江西省法院供職,被日本鬼子的飛機轟炸時炸死。一女孫蘭(韋毓梅)是我姑婆,曾任上海市高教局長,文革中遭受殘酷迫害而死亡。

我父母兩大家族都可謂滿門忠烈,80年來,家中眾成員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而又忠貞不屈、頑強生存的過往,也可書寫成漫漫長篇傳下去。讓中華民族的高貴靈魂之花永遠盛開!

——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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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雪中梅 回複 悄悄話 真情永恒,令人感動的故事。平安是福。
ahct 回複 悄悄話 情根深種,緣難滅。亂世唏噓,一生情!
Dalidali 回複 悄悄話 以前看過, 又流著淚讀了一遍!
在這群人中,她是很幸運的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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