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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衛與夫人陳璧君
來源:新浪網
離紐約不遠,一個林木扶疏的老人公寓裏,住著一對華人夫婦。美國鄰居們不會想到,這兩位耄耋老人有一重在華人看來比較敏感的身份:他們是汪精衛的女兒汪文惺和夫婿何孟恒。汪精衛與妻子陳璧君共生有六個子女,除了第五個夭折,其餘都很長壽。這些子女多將往事塵封在心底,諱莫如深,唯一肯談家族掌故和個人身世的,隻有汪文惺夫婦。因為住得不遠,筆者曾多次登門拜訪,聽他們細述大半個世紀以來的家國風雲。
長女曾在農場賣花
汪文惺老人已經95歲了,她出生在法國。汪精衛在辛亥革命成功後與陳璧君結了婚。他不肯當官,說推翻了帝製應該好好學些建設本事,夫婦倆與幾個反清生死之交一起到法國留學,1913年春在那裏生下兒子,1914年底又生了老二,即汪文惺。
汪文惺是個早產兒,生下來隻重三磅(約合1.3公斤),醫生認為她隨時可能夭折。後來,汪精衛夫婦回國協助孫中山,投入到跟袁世凱的較量中,看護女兒的責任,就交給了和汪精衛夫婦一同到法國留學的方君瑛、曾醒。
汪精衛最信任的人,就是方君瑛、曾醒這幾位。方君瑛是中國第一個在歐洲獲得數學學位的婦女,曾醒是方君瑛四哥的遺孀,在日本留學時,參加了同盟會。他們三家關係密切。汪精衛長子名為“文嬰”,就是為紀念方君瑛(嬰、瑛同音),而汪文惺的得名,則是為紀念曾醒(惺、醒同音)。
在他們的照顧下,汪文惺不僅沒有夭折,後來還出奇地長壽,迄今身體健康,拄著拐杖到處走,經常出現在華人社區的各種講座、展覽上,隨身的提包裏總是放著一本《紅樓夢》。她的性格很有點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年過八旬時居然還敢騎馬。比她小一歲的丈夫何孟恒,本來身體更好,直到92歲,才在晚輩的苦苦相勸甚至軟硬兼施下,放棄了自己開車。今年因為胃部動了手術,才不得已坐上了輪椅。
1931年,日本發動“九· 一八”事變,警醒了全國人民,尤其是熱血學生。十幾歲的汪文惺,正在江蘇無錫念書,也與同學一起舉著小旗,高呼口號,到南京國民政府門前請願,要求抗日,要求懲治賣國賊。她懵懵懂懂,並未意識到自己怒火的對象,也包括自己的父親——汪精衛那時擔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長。
1934年,汪文惺和何孟恒訂婚,1939年兩人正式結婚。抗戰勝利後,他們在香港度過了30多個春秋,先是辦了一個小花卉農場。何孟恒是金陵大學農業經濟係的畢業生,對於怎麽讓植物生根、抽條、開花,他有足夠的本事。他倆回憶起那一段芬芳四溢的日子,還一個勁地樂。
夫婦倆生了三個女兒,最初,汪文惺在家相夫教女,幫著料理農場事務。直到第二個女兒大點了,才出去學縫紉——這倒符合古話所說“男耕女織”的境界。然而,現實嚴峻:農場連年虧本,隻好賣掉。何孟恒在小學教過英文,到香港人口登記局當過辦理補領身份證的小職員,晚上則翻譯英文小說賺幾文稿費,還曾失業了10個月;汪文惺後來畢業於香港教育司教育訓練班,在多所私立、公立小學任教,1970年退休。
這個家庭度過了一段困難時期,直到何孟恒去香港大學植物係應聘,找到了與所學專業對口的飯碗,才算安穩下來。1981年何孟恒退休時,三個女兒已經先後赴美國留學、就業、成家,於是老兩口也來到美國定居,一晃已20多年。
替蔣介石挨了三槍
精衛在政壇上大起大落,忽而上台,忽而下野,忽而遠遁,忽而歸來,不可能不影響到子女的命運。汪文惺夫婦經曆的國事、家事像過山車一樣令人頭暈目眩、翻覆突變。兩位老人晚年投入最多精力的,就是搜集、整理關於汪精衛的文物和史料。他們認為,汪精衛作為20世紀上半葉中國政壇風雲人物,孫中山遺囑的起草者和執行人,因其晚年行徑“國人皆曰可殺”,致使其卷入的重大曆史事件、牽涉的重要人物,以及折射出的社會內涵,很長時間在海峽兩岸都成為“禁區”,沒有得到深入研究。作為汪精衛的後輩,更作為許多事件的親曆者和目擊者,他們有責任提供翔實可信的史料。在汪文惺幫助下,何孟恒寫出了一篇篇回憶錄,以及一部關於汪精衛與現代中國的專著手稿。
比起擔任過汪偽政權公職的哥哥汪文嬰,他倆沒有職務,回憶能夠更超脫、客觀;而比起弟弟妹妹,他們跟汪精衛的接觸更多,史料更豐富。
老兩口首先談到“刺殺”:“人們都知道,汪精衛的一生跟刺殺有‘不解之緣’。第一次是1910年,他謀劃在北京銀錠橋用炸藥刺殺攝政王載灃,結果被捕,差點丟了性命,在獄中寫出那首‘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那時,我們還沒有出世。但是第二次,我們就趕上了。”
1935年11月1日,國民黨在南京召開四屆六中全會,開幕式後中央委員合影,秩序混亂。多疑的蔣介石臨時決定不參加照相,也勸汪精衛不要出席。汪精衛覺得一、二把手都不出席說不過去,便參加了。合影剛完,一位攝影記者突然拔出手槍,近距離向正轉身的汪精衛連發三槍,一彈射進左眼外角下顴骨,一彈貫通左臂,一彈從後背射向第六、七胸脊柱骨——就是這顆子彈,從此留在汪精衛身上,時時發炎,最終成為導致汪死亡的主要原因。
槍聲一響,眾人慌忙躲避,隻有國民黨元老張繼衝上去抱住刺客,張學良則一腳踢掉他的手槍。汪精衛的妻子陳璧君當時擔任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她對聞訊趕來的蔣介石斥責道:“蔣先生,你不叫兆銘(汪的本名)幹就講明好了,何必下此毒手?”蔣漲紅了臉有口難辯。
經查明,刺客名叫孫鳳鳴,激憤於中國喪權失地,便與幾個夥伴密謀殺掉“賣國禍首”蔣介石。沒想到蔣沒露麵,他們便對汪精衛開了火。
何孟恒深受汪精衛信任,汪遇刺,他的司機第一時間驅車去接何。何回憶:“汪精衛被送上救護車時,雖然血肉模糊,但神智清醒。他用廣東話說:‘阿傑(何的小名),不要怕,我沒事,他們打不死我。’”汪精衛傷勢嚴重,何孟恒就成了陪護,一到周末下課,便從南京趕去上海值班。
我問:“汪精衛不是與張學良吵過架嗎?張學良這次可救了他的命啊!”
兩位老人說:“是啊,父親後來給二張各送了一支精美手杖表示感謝。不過,他與張學良的矛盾就是另外一個話題了——救命歸救命,原則分歧還是原則分歧啊。”
“河內刺汪”疑點重重
汪精衛第三次成為刺殺事件的主角,是1939年3月20日深夜。汪文惺夫婦這一次是現場親曆者。
1938年12月,汪精衛夫婦帶著汪文惺、何孟恒等人,從戰時陪都重慶出走,經昆明到越南河內。蔣介石派人給汪精衛送去護照,希望他遠去歐洲;同時又讓戴笠派出得力部下陳恭澍率人前往河內行刺。那天深夜,刺客從後牆爬入汪的寓所,衝上事先判定的汪的臥室,用斧頭劈開房門,向室內掃射。但最後打死的並非汪精衛,而是與他情同手足的秘書曾仲鳴。曾仲鳴是曾醒的十弟,其妻方君璧是方君瑛的十一妹。
這次海外行刺,國內有過很多報道,行動組長陳恭澍也發表過長篇回憶錄。但各種描述出入極大,陳說行動組隻向汪精衛開了三槍,而有史料卻說:“自動槍猛烈掃射,曾仲鳴身上中彈累累,連方君璧都中了四槍。”盡管對經過說法不一,但公認:刺客之所以失誤,是因為方君璧剛來河內,於是汪將自己的臥室讓出,才使他們當了替死鬼。
沒想到,這種“公認”遭到了汪文惺夫婦的斷然否定。
史料上說他們住的是“高朗街27號”,但何孟恒指出,他們住在高朗街25號與27號——是兩個相鄰、每層彼此相通的三層洋房。當年,汪精衛搬過幾個住處後來到這裏,汪文惺與何孟恒也是在這所洋樓結的婚。二老拿出他們畫的住房格局示意圖:兩套房屋的一樓和二樓都是客廳、飯廳,住著親戚、司機、衛士、廚師等十多人;27號三樓臨街的前房,是整個洋樓最整齊的一間,原打算當作新房,擺著新家具;後房住著孫中山已故助手朱執信的女兒和曾仲鳴夫婦的長子。25號三樓臨街的前房,是汪精衛夫婦的臥室,後房住著正度蜜月的汪文惺夫婦。
我追問:“汪精衛夫婦沒有住過你們說的‘最整齊’的27號三樓前房?”
他們異口同聲:“沒有,他們從來沒有在27號三樓前房住,搬進來後一直住25號三樓前房,從未移動。汪精衛連寫文章都在自己臥室。”我又問:“曾仲鳴夫婦住進來之前,這間房沒人住?”他們說:“沒人住,隻用來見客而已。”
這讓筆者不解,有史料記載,當時的刺殺行動組還租了街對麵的樓房,從頂層用望遠鏡觀察。“那麽刺客從外麵監視,應該看得見這臨街的是一左一右兩間房?”我問。二老回答:“這棟洋樓的前麵沒有樓房,相鄰樓房是在右側,如果他們從那裏觀察,隻能從側麵看見27號前麵這間房。”
他們回憶:1939年3月20日晚,大家11點左右回房就寢。沒多會兒,就被“砰砰砰”的聲響驚醒。何孟恒起床走出房門,見汪精衛也正開門張望。
何孟恒感覺不對,朝嶽父輕聲說:“回房,不要出來,我去看看。”他把妻子也推進嶽父嶽母的房間。
何孟恒沒穿鞋,走起路來無聲無息。他沿著樓梯往下走了幾步,“砰砰”聲又起,他確信無疑:是槍聲!往下望,見走廊燈亮著,二樓後麵兩屋相通的門口忽然伸出一隻手,摸索到牆上的電燈開關,一下把燈全關了。何孟恒一怔,馬上縮身回到25號前房,關緊房門,四個人背靠牆壁坐在地下。
屋外槍聲大作,夾雜著腳步聲、敲擊聲。何孟恒悄悄走近陽台張望,看見對麵十字路口街燈下有一人正向這邊跑來,他立刻閃避,以免被發現。一會兒,沒動靜了,何孟恒再出門探視。他推開27號前房的門,來到床邊,一伸手就摸到地上一灘厚厚的鮮血……
兩位老人後來拚合出事情的輪廓:“估計三四名刺客從後院越牆進入,一名衛士聞聲出來看,遭到槍擊;另一個跟出來的隨從,俯身躲在汽車後麵,也被掃射;刺客上二樓,用手電照到有人出房門關電燈,立即就是一排槍;三樓曾仲鳴和朱執信的女兒出來看,刺客已逼近,他們急忙一起退進前房(即曾仲鳴夫婦住的房間),鎖上房門。刺客用利斧將門扇劈開一個洞,把槍伸進去掃射。朱執信的女兒蜷在門側死角,逃過一劫,子彈都打在了曾、方身上。刺客原路撤離,丟下膠鞋、手套和兩排未用過的子彈。”
“汪精衛不是有衛士嗎?你們沒有武器?”我問。何孟恒回答:“手無寸鐵。當時越南是法國殖民地,法國當局說,除了法國人,誰都不允許有槍。”
汪文惺夫婦說:“曾仲鳴代汪精衛而死,這件事對汪的震撼很大。曾一直稱汪精衛為‘四哥’,兩人亦師亦友。他16歲隨汪精衛赴法國留學,在國民黨四大被選為候補中央執行委員,後擔任過行政院秘書長、鐵道部次長、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副秘書長等職。
何孟恒說,很多問題難以解釋:“國民黨一號人物派人出國暗殺二號人物,任務非同小可,應該誌在必得。派來的據說是複興社的高手,潛伏、監視多日,卻組織得一塌糊塗,破綻百出。他們買了汽車在門口過去過來地觀察,卻不買望遠鏡,根本沒有弄清我們各人的住處,連我們不隻住在27號都一無所知。”
何孟恒還指出,陳恭澍明知道行動組成員唐英傑,此前被派到天津就鬧過笑話,卻將成敗攸關的偵查任務交給他。行動失敗,陳恭澍聲稱做好了“交付軍法審判”的思想準備,然而回到重慶,失誤卻“一風吹”,照樣受到軍統重用。
五子女的下落
汪文惺夫婦還向筆者談了很多內情:關於汪精衛出走重慶的經過,關於汪精衛之死的細節,關於汪精衛許多詩詞的寫作緣起……最為重要的,是他們訂正了汪精衛五個子女的準確信息,以廓清時下種種失真的傳言:
長子汪文嬰,1913年出生。曾留德學習政治經濟,後在汪政權軍事委員會第三廳擔任軍需處長。現居美國加州。
長女汪文惺,早年在江蘇省立教育學院學習,曾在香港多所小學任教。退休後定居美國新澤西。
次女汪文彬,1920年出生。曾任印度尼西亞政府醫藥部門高級主管,後在印尼隱居當修女。
三女汪文恂,1922年出生。早年為父親整理文稿,曾任香港大學教育係教授,2002年病故。
次子汪文悌,1928年出生。畢業於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在香港從事橋梁建築,多次應邀回內地開展合作項目。
筆者在汪文惺寓所牆上,看到一幅兩代人合作的字畫,汪文惺畫了村童牽驢;何孟恒補上了山影樹色;而上方,是汪精衛手書一首五言古詩,看似輕鬆詼諧,卻饒有深意:
“ 驢為哲學家,負重無不可。四足已蹩躠,一背仍磊砢。怡然逢孺子,引手釋所荷。牽曳就芻秣,目動兩頤朵。長勞得少息,此樂吾亦頗。泉聲如引睡,芳草隨所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