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書架

愛書,愛音樂算是我的兩大"嗜好"吧.憂了,愁了,喜了,樂了,都能找到它的來處和歸宿..........
正文

失 樂 園 (日)渡邊淳一

(2008-01-01 13:44:50) 下一個

第一章  落 日
    1.鐮倉幽會

    “好可怕……”這句話從凜子唇中吐露出來時,久木不覺停止動作,窺探著女人的表情。
    此刻,凜子確實就在久木懷中。嬌小勻稱的身軀躬成兩截,男人寬闊的後背覆於其上。透過床邊淡淡的燈光窺見到的凜子臉上,眉頭緊蹙,眉宇間形成深深的皺紋,緊閉的眼皮微微跳動,像是在哭泣。
    凜子這時候確實處在即將到達快樂巔峰的狀態,貪享著從一切束縛女人身心的拘束中獲得解放後的愉悅而奔向高潮。而就在此刻她說“好可怕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久木和凜子聚會無數,每一次聽她以各種不同的詞語訴說歡愉,有時候說“不行了”,有時候呢喃“到啦”,也有說“救……我……”即使每一次的說法不同,但凜子的身體正處於歡愉頂點,得到爆炸似的快感則是不變的。
    可是她說“好可怕……”這還是頭一回。
    久木按捺住想一問究竟的衝動,更加用力地抱緊她,任由她拚命掙紮卻難以逃脫地緊貼著她,凜子反複著小小的痙攣而達到高潮。
    久木再次開口向她發問,是在幾分鍾以後。
    發生關係前一直秉持有夫之婦矜持的凜子,似乎以方才的開放為恥,輕輕側身躬著背,拉起被單蓋在胸口到腰部一帶。
    久木從後邊將下巴靠在她渾圓的肩膀上低語。
    “你剛才說可怕……”
    是久木呼出的熱氣觸及耳根的緣故吧,凜子身軀倏地一縮,沒有回答。
    “什麽可怕?”
    久木再問一次,凜子那滿足後稍微慵懶的聲音呢喃著:“好像全身的血液逆流向體外噴出似的……”
    那是身為男人的久木無法想像的感覺。
    “可是,感覺很好吧?”
    “當然,而且不隻是好……”
    “我想聽聽看!”
    久木再問,凜子停頓了一下,仿佛在回憶。
    “就在忘我地快到達高潮時,皮膚連續不斷地起雞皮疙瘩,一陣哆嗦,感覺子宮像太陽般變得又熱又大,從那裏散發出的快感漲滿全身……”
    久木聽著,覺得那有著多彩多姿變化曲蜷著的身體像是不可思議的女妖,他甚而覺得有些嫉妒了。
    “這裏……”她將手輕輕地放在子宮的位置上,仍然閉著眼睛,示意說。
    “其實你應該沒到達這裏,但是我卻有那種被深而強的力量刺穿、直通頭頂,心想就這麽隨他去算了的感覺……”?

  說到這裏,凜子突然緊擁久木,久木也更加用勁抱著她那情熱未退的軀體,確實感到凜子今天的感覺更強了。每次性愛以後兩人總是相擁而眠。姿勢多半是女人橫臥,輕輕地把頭放在仰臥的男人左胸上,下半身卻挨得更緊貼,雙腿交纏在一起。此刻兩人也是這樣躺著,沒多久,男人右手緩緩伸到女人肩後撫摸她的背。凜子像是忘記了方才的奔放,安靜得很,像小狗般馴服地閉著眼睛,享受著久木從頸部到背部溫柔的愛撫。
    凜子的皮膚光滑柔軟,久木一誇讚,凜子就小聲嘀咕:“是跟你這樣以後才變的。”是滿溢情愛的行為讓女性體內血液流暢、促進荷爾蒙分泌而滋潤了肌膚吧 ?聽她說“都是你的緣故”,久木很滿意,進一步愛撫著她,但是有些累了,手指動作遲緩下來,凜子也在滿足之後的充盈與安適感中慢慢睡去。

  自然,睡著時是采取彼此都舒服的姿勢,隻是有時候醒來時凜子的頭還壓在久木肩頭,令久木手臂發麻;有時候上身離得老遠,下半身還交纏著。現在兩個人就這麽睡下,還不知道醒來後會是什麽姿勢。
    但不論如何,男人與女人都習慣且喜歡性愛之後肌膚與肌膚若即若離、適度相擁,慵懶地躺在床上。
    在這種狀態下,久木的腦袋還是清醒的,他把目光移向窗簾緊攏的窗戶。
    差不多六點了,該是太陽緩緩沉落在弧形海岸線彼岸的時候了。

    2.與凜子初識

    兩人是在昨天傍晚來到這家位於鐮倉的飯店的。周五三點過後,久木離開位於九段的公司,到東京車站和凜子會合,搭乘橫須賀線在鐮倉下車。
    飯店在七裏濱畔的小高丘上,每逢夏季這裏是年輕人熙來攘往的海岸通道,一進入九月,車輛銳減,坐計程車不到二十分鍾就來到了飯店。

  久木選擇這家飯店和凜子幽會,是因為這裏距離東京不到一小時的車程,就頗有暫離都市短旅的氣氛。飯店房間可以看見海,也能享受古都鐮倉的靜謐。而且飯店才新開張,熟客還少,不太容易被人看見。
    當然,盡管久木這麽想,也難保不會被人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雖說久木任職的現代書房是出版社,對男女之事比較看得開,但是讓人知道他和老婆以外的女人上飯店,終究有些負麵影響。可以的話最好盡量避開這種麻煩,他不想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久木一直都很注意這點,小心翼翼地應對女性。
    可是認識凜子以後,久木失去了這份避免引人注目的耐心。
    原因還是在於認識凜子這個他最喜歡的女性之後,覺得為了和她見麵,多少冒些危險也是無可奈何的。而讓他更放得開的契機,則是一年前被解除部長職務,並被貶到調查室這個閑差之後。

  的確,對久木來說,一年前的人事異動對他打擊太大。本來久木也和一般人一樣,希望在公司主流派中按部就班地往上升。一年前當他五十三歲時,身邊的人都說他是下一任董事候補,他自己也這麽覺得。
    可事實卻是那麽突然,不但沒有晉升,反而被解除了出版部部長職務,貶到任誰看來都是閑差的調查室。在這人事變動背後當然有他對兩年前社長換人後社內有一批所謂社長心腹的新勢力抬頭這種形勢認識不清的緣故,不過異動既已成定局,再去追究原因也於事無補。
    更重要的是久木深深懂得,他此次錯失升任董事的機會,再過兩年就五十五歲,已經永遠不可能升上董事了。就算職位再有調動,不是換到更冷門的位置,就是外派子公司罷了。有了這層認知後,對生活反而開啟一片新視野。從今以後可以不慌不忙、自由自在地生活了。不論怎麽掙紮奮鬥,一輩子終究隻是一輩子。觀念一旦改變,過去覺得重要的東西不再那麽重要,反而是從來不覺得太珍貴的事物突然變得珍貴起來。
    解除部長職務後,頭銜雖是“編輯委員”,實際上幾乎沒有像樣的工作。因為在調查室上班,需要搜集各種資料,有時候要整理像是專輯之類的題材提供給相關的雜誌,雖然這些是他主要的工作,但沒有一件有明確的交差期限。

  身處在自由多閑的職位後,久木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真正打從心底迷戀或愛上過一個人。
    當然,他過去對太太和其他交往過的女性,都抱有好感,也曾有外遇,但都無疾而終,從來沒有那種整個身心燃燒起來的切實感受。照這樣下去,他的生命中就將留下最大的遺憾。
    鬆原凜子恰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久木麵前。
    戀情的邂逅總是很偶然,久木遇到凜子也完全出於一個偶然的機會。

  去年底調到調查室,三個月之後的一天,在報社文化中心任職的好友衣川來請他做一場內容為“文章的寫法”的講座,有近三十個學員,衣川希望他去談談有關寫文章的話題。久木並不是實際創作者,隻是在出版社編書出書罷了,自覺無法勝任而拒絕。但是衣川說不必想得那麽嚴重,就隻談談過去讀的各式各樣文章並將其編集成書的經驗就行,再者,衣川那一句“你現在不正閑著”讓他動了心。
    衣川來找他,不隻是為演講,看起來還有為被貶到閑差的他打打氣的心意。
    他和衣川是大學同學,文學院畢業後,衣川進了報社,久木任職出版社,工作地點雖不同,但時常碰麵喝酒。六年前久木升任出版部長,衣川也不甘落後似地當上文化部長,但在三年前突然外放都內的文化中心。久木不知道衣川是否喜歡這個異動,但從他說“我也該外放了”這句話來看,他對總社還是有些留戀。不論如何,在被摒除於主流之外這點,衣川先有經驗,也因此能體會久木的感受,適時給予安慰。
    久木體察到他這份心意,也就爽快地答應。在那天晚上到文化中心去,進行一個半小時的演講後和衣川共進晚餐,當晚還有一位小姐同席,衣川介紹說是同在文化中心教書法的講師,而她正是凜子。

  如果那時沒有答應衣川的邀請,而衣川也沒邀凜子共進晚餐的話,也就不會有兩人的邂逅和現在這種不同尋常的關係了。每回想到和凜子的邂逅,久木總要感歎愛情之不可思議,感覺是命運的安排。
    從衣川介紹他認識凜子那一刻起,久木內心就產生了莫名的亢奮。
    老實說,久木以前也不是沒和別的女人發生過關係,年輕時不用說,中年以後也曾有過紅粉知己。其中一個說喜歡久木的遲鈍,另一個說迷上了久木那與年齡不符的少年氣。久木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遲鈍或孩子氣的地方,心想這隻是別致的誇讚罷了。不過說來也怪,他後來接近其他女性時,便多少有這種自覺。
    盡管如此,他接近凜子的方式,確實有種孩子氣的專注,連自己都莫名其妙。隻經衣川介紹見過一次,一個禮拜後,他就主動照著要來的名片打電話給她。
    他過去不是沒關注過女人,但像這樣積極主動還是第一次,他雖然訝異於自己的作為,但脫韁而出的欲望就是無法遏止。

   
3.落日餘暉

    從那以後,他幾乎每天都打電話約她,經過幾次接觸之後,兩人正式發生關係是在今年春天。
    就如當初預感到的那樣,凜子果然是很有魅力的女人,但之後久木又再次思索自己究竟是迷上她哪一點?
    她的五官不是特別美,但細致可愛,就像一般已婚婦人般絲質保守套裝裹著嬌小勻稱的軀體。三十七歲,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但是最吸引久木的,還是凜子在書法上的才華,她尤其擅長楷書。雖然隻是短期的,她到文化中心來隻教楷書。

  初次見麵時,凜子展現出楷書般的端莊典雅,而後慢慢顯現她的溫柔體貼,在某一天以身相許後即確確實實地放開矜持而趨於開放。
    這個轉變的過程在久木看來,是那麽可愛、嬌豔,令他不禁癡迷難返。
    性愛之後的兩人肌膚緊貼,彼此的感覺立刻傳給對方。
    此刻,當久木偏頭望向窗簾緊攏的窗戶時,凜子的左手便似有些膽怯地緊攀著他的胸,久木輕輕按住她的手,看看床頭櫃上的鍾,六點十分。
    “太陽差不多要落山了。”
    從落地窗可以看見七裏濱的海和江之島,夕陽應該沉向那邊。昨天兩人抵達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刻,火紅的太陽正沉入通往江之島的橋頭丘陵背後。
    “要看嗎?”久木對凜子說著從床上起身,披上掉在地板上的睡袍,拉開窗簾,瞬間,眩眼的斜光流入室內,照射在地板以及整張床上。
    “剛好趕上……”
    夕陽此刻正照在與江之島相對的丘陵上,把天空的下半部染成朱紅,緩緩下沉。
    “過來看嘛!”
    “這裏也看得到。”
    還裸著身體的凜子好像受不了突如其來的光亮,用被單裹著全身,轉過身來向著窗戶。
    “比昨天還紅還大。”
    窗簾整個拉開,久木回到床上,與凜子並肩躺著。

  夏天剛剛結束,飽含熱氣的霧靄彌漫空中,落日融入那霧靄中,看起來膨脹些,但下半部一旦沉入丘陵背後,便急速萎縮,變成血凝成似的鮮紅的球。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種夕陽。”
    久木聽在耳中,想起稍早前凜子說過她子宮像太陽那句話。
    此刻,凜子火熱的軀體也像天空中消失的落日一樣逐漸冷靜下來了吧。
    久木一邊想像,一邊從凜子身後靠過去,一隻手按在她的下腹部。
    夕陽留下鮮紅的光芒消失在丘陵那端後,天空迫不及待似地變成紫色,夜幕悄悄掩下。太陽一沉,夜的來臨突然加速,剛才還金光閃閃的海麵瞬即塗上墨色,遠處的江之島的輪廓隨著海邊的燈光浮出海上。

  久木昨晚來到這飯店後,才知道江之島上有座燈塔,燈塔所照射出來的細細光帶劃過晚霞未央的天空。
    “天黑了。”
    凜子低聲說,久木點點頭,瞬間,凜子像是想起家裏的事,立刻屏息無聲。
    聽衣川說,凜子的先生是東京某大學醫學院教授,年紀比凜子大了近十歲,大概四十七八吧!
    凜子曾經半開玩笑地說他“隻是認真這點可取”,但是久木通過熟人打聽到,他長得又高又帥。 既然有那樣好的丈夫,凜子為什麽和自己這樣的男人親密相處呢?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是他知道就算問凜子,她也不會老實回答;就算知道了答案,也沒有什麽意義。對久木來說,相會的此時此刻才真正重要。他希望兩人獨處時能忘掉彼此家裏的事,沉浸在隻有兩人的世界裏。
    雖然心中這麽期待,但凜子剛才望著夜色漸掩的天空時臉上確實籠罩著一層陰翳。

  他和凜子從昨天下午就在一起,今天已是第二天,今晚再宿一夜,她就是連續兩晚在外過夜了。
    當然,這是凜子一開始就答應的,可能她隻是看著逐漸暗下來的天空,突然想起家裏而感到不安了吧?
    久木像是要確定女人心中所想似地悄悄伸手到她左乳房下。凜子的乳房不算大,但渾圓而有彈性。久木用手撫摸著那豐腴、柔軟的乳房,在感受著它的溫潤中,繼續想著。
    剛才那一瞬間掠過凜子腦海的究竟是什麽?
    他很想問,但說出口的是另一句話:“要起來嗎?”
    看著落日沉入海麵,兩人還躺在床上。
    “請拉上窗簾好嗎?”
    久木照她吩咐拉上窗簾,凜子用床單裹在胸前,下床拾起散落在床邊的內衣。
    “好像日夜顛倒似的……”
    回想一下,午後開車從七裏濱繞到江之島,回到飯店時已經三點。之後直到太陽西沉,兩人都一直在床上。久木對自己有些訝異,走到隔壁房間,從冰箱裏拿出啤酒來喝。

  就這樣眺望黑黑的海好一陣子,凜子淋浴後走出來。她已經換上白色洋裝,頭發也用同色發帶係在腦後。
    “該吃晚飯了,要去外麵吃嗎?”
    昨晚是在飯店二樓可以觀海的餐廳吃的晚餐。
    “不是已經訂位了嗎?”
    吃飯時經理過來打招呼,久木告訴他今晚還住在這裏後,他說會準備在這附近打撈的鮮鮑魚。
    “那就再去一次。”
    是否還留著性愛之後的倦怠?凜子似乎無意離開飯店。
    “今晚恐怕會醉哦!”
    聽久木這麽說,凜子微笑的臉上已無先前的陰霾。
    久木在打電話確認好座位後,和凜子一起到二樓餐廳。

   
4.忐忑晚餐

  今晚是周末,全家出動的客人不少,侍者領他們到經理先已準備好的靠窗座位,兩人依著方桌,成V字形而坐,正好麵對窗戶。
    “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
    從下午到黃昏,窗前應該都可以看到海景,但在入夜的此刻外邊隻是漆黑一片,隻有窗畔的巨鬆微微浮現樹影。
    “我們倒是映在上麵了。”

  夜晚的窗戶變成晦亮的鏡子,映出坐在桌邊的兩人,甚至連後麵的客人和水晶吊燈都映出來,好像窗戶外麵還有一個餐廳。久木望著玻璃窗中的餐廳,巡視著其中是否有熟人。剛才是侍者領著從入口直到裏麵的座席,沒有遊目四顧的餘暇。輕垂著眼穿梭桌椅之間,那種走法,說他和女人一道出遊沒有心虛是騙人的。而現在他已不在乎有人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雖說已經打定了主意,但還會在意,應該是鐮倉這個地方的關係。?
    如果是在東京的飯店裏,就算有人看見,也可以說是商量工作上的事情或假稱隻是單純的朋友而打混過去,但是在鐮倉的飯店共進晚餐,任誰看到都會認為兩人有相當親密的關係,這也沒辦法,湘南一帶本就有老朋友和親戚,未必不會碰上。
    難得在久木心中逞強與怯懦這樣交鋒,到最後就這麽說服自己。
    隻要說正好有事來這裏,順便和認識的女性吃頓飯就沒問題。主意一打定,調回視線,隻見凜子挺直著背,姿態優雅地凝視著夜晚的窗戶。她那沉穩的側麵,有著任誰看到都無所謂的堅定與沉著。
    進餐前,侍酒師過來詢問喝什麽飲料,久木先點了白葡萄酒,正吃著前菜,經理用大盤盛著近海捕撈的鮑魚送過來給他們看。
    “做清蒸和奶油?兩吃好嗎?”
    因為很新鮮,生吃似也不錯,但還是聽憑師傅處理。
    麵對的窗戶上依舊倒映著餐廳內景,連附近座席上的每個客人的表情都看得清楚。
    “不知有沒有認識的人?”
    久木喝下一口葡萄酒,試探地問凜子。
    “離橫濱這麽近……”

  凜子的娘家是橫濱的有曆史的進口家具商,大學也在橫濱念的,這一帶熟人應該不少。但是凜子頭也不回,很幹脆地答道:“一個也沒有。”
    從進飯店開始,凜子就沒有膽怯的感覺,那態度到現在依然沒變。
    “剛才太陽下山時,你看起來有些落寞,是想家了嗎?”
    “你是說我?”
    “兩天不在家……”
    凜子拿著酒杯微笑道:“我擔心的是貓咪。”
    “貓咪?”
    “我出來時它不太舒服,不知道怎麽樣了?”
    久木知道沒有小孩的凜子養了隻貓,但聽她說望著漸黑的天空時所想到的是貓,多少有些愕然。 但緊接著,久木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喂貓的男人的身影。此刻,凜子的先生在老婆不在的家中和貓獨處嗎?老實說,他很在意凜子的先生和家庭,但真要開口探問,卻又有些困惑,心裏麵雖然很想知道,但同時也擔心知道太多反而會怕。但是剛才聽凜子說兩天不在家,擔心的隻是貓,反而她先生的事再次讓他心懸。
    “那貓吃什麽?”
    “我準備了貓糧,我想不要緊吧!”
    那麽,她先生吃什麽呢?久木雖然在意,但現在問到這個顯然就是多餘了,至少不適合當做此刻兩人享受進餐樂趣時的話題。
    侍酒師過來為他們斟酒,侍者像配合好似的送上做好的鮑魚。牛排煎得恰到好處,輕烤製的鮑魚配著燒肉薄片。法國菜中久木也喜歡能夠充分發揮材料優勢的口味清淡的菜式,凜子這一點似乎相同。
    “開動!”
    性愛之後,凜子似乎覺得餓了,她開心地吃起來,刀叉用在她手中總是美得毫不做作。“真好吃!”
    吃飯的時候凜子變得專注而天真,看著凜子,久木的思緒又回到剛剛不久前的床上場麵。
    這話確實難以啟齒,不過“真好吃”的確也是凜子自身的寫照,那柔中帶緊的玄妙觸感,才真是美味中的美味。凜子根本不知道男人正想像著那事,專心地吃著鮑魚,受到她的影響,久木也把清蒸鮑魚送進嘴裏。?

  吃完飯時九點稍過,他們喝完了一瓶白葡萄酒、一瓶紅葡萄酒。
    凜子酒量不算好,從臉頰到前胸微微帶著酡紅,是性愛餘韻更添加了醉意嗎?她眼角也有些倦意。久木比平常醉得快,但不想就這麽回房休息。
    走出餐廳,探頭看看大廳深處的酒吧,人聲混雜,隻好死心回房。
    “到外頭看看吧?”
    凜子一說,久木立刻打開通往室外的門,屋前就是庭院,往前走十米是樹叢,眼前蕩漾著夜晚的大海。
    “有海的味道。”
    有一點風,凜子抒胸吸氣,任憑微風輕拂鬢發,久木也配合她的動作深呼吸,感覺海更逼近身邊。
    “江之島圍在光中……”

   
5.沒有真正和諧的夫妻

  如同凜子所說,街燈和車燈照射下的海岸公路勾描著緩緩的弧線到小動岬,自岬尖突出至海上的江之島,在海邊的光亮中像軍艦般浮現,位於山頂上的燈塔光芒,隨著夜深更增亮度,從山丘上銳利地射進幽暗的海麵。
    “好舒服啊……”
    久木靠向迎風而立的凜子,因為手上端著酒杯,無法擁她入懷,隻湊近臉深深一吻。在海岸的清爽氣息中,知道兩人接吻的隻有燈塔的光。
    “我去拿酒,威士忌好嗎?”
    “我要白蘭地!”
    在海風吹拂的夜晚,庭園一隅有著像是招呼兩人來坐的白色桌椅。離開餐廳時以為醉了,但被夜裏的海風一吹,覺得還沒喝夠。
    “這是可以看見海的私人酒吧!”如同凜子所說,除了夜空閃爍的星星和浮在海上的燈塔光芒外,沒有東西可以潛入他們之間。在這秘密的酒吧中舉杯共飲,這個小小角落霎時像脫離現實、浮遊在夢中世界一般 。
    “真想就這樣不動了。”
    凜子的真正意思是兩人就這麽一直吹著海風,還是不要回東京去?久木想進一步試探。
    “那麽就一直待在這裏?”
    “你也一起留下嗎!”
    “隻要有你……”
    兩人就這麽望著夜空,不久,凜子呢喃道:“可是,很難吧!”
    這是什麽意思?久木不懂,他也想到自己的家庭。
    沒有人知道久木此刻在這家飯店。昨天離開公司時隻對辦公室的小姐說要“早點回去”,對太太也隻說“有事要調查,去京都兩天”,太太沒有多問,她以為要知道他人在哪裏,打電話問公司就知道。
    獨生女兒結婚後,家裏就剩下夫妻兩個,太太正熱衷於熟人介紹的陶器廠商營業顧問的工作,常常比久木回家還晚。夫妻間也隻有些例行性交談,沒有一起吃飯出遊的雅興。即使如此,久木也不曾想過要和太太離婚,他隻是厭倦現實,不再有心動的感覺,但夫妻到了這個年齡都是這樣,他自己也明白。至少,在認識凜子以前,他是這麽想,也覺得這樣就好。?

  久木剛起的思緒又讓新從海上吹來的夜風給吹到另一端的天空去,代之而來的是擔心起凜子的家庭。
    “剛才你說擔心貓咪,那你先生呢?”
    在餐廳人多問不出口,在遼闊的夜空下膽子就大了起來。
    “你兩天不在家不要緊嗎?”
    “以前也曾在外麵過過夜。”
    凜子像告訴星星似地仰望夜空回答說。
    “有時是為書法的工作隨老師到各地上課,有時是開展覽會。”
    “那……這次也是用這個理由嗎?”
    “不是,我說今晚要見朋友。”
    “連續兩天?”
    “有個好朋友住在逗子,周末嘛!”
    她是用這個藉口混過她先生嗎?就算真是這樣,萬一家中有急事要聯絡她怎麽辦?
    “你朋友知道你在這裏嗎?”
    “我約略提過,沒問題的。”
    什麽沒問題呢?久木還是不太明白,凜子幹脆地說:“他不會找我的,他喜歡工作。”凜子的先生是醫學院教授,或許一直會待在研究室裏,但這樣是否太過放心呢?
    “他有沒有懷疑過你?”
    “你在擔心我嗎?”
    “你先生要是知道了就不妙啦……”
    “他如果知道了,你會困擾嗎?”

  久木深深地呼一口氣,咀嚼著凜子剛才的話。剛才女人問男人,我先生要是知道了我和你的親密關係會困擾嗎?乍聽之下像是問句,事實上卻是表明女人已有被丈夫萬一知道的覺悟。
    “你先生知道我們的事嗎?”
    “這……誰知道?”
    “沒說什麽?”
    “沒有……”
    剛剛覺得這樣就放心了,凜子又像是事不關己似地說:“或許他是知道的。”
    “沒明白問過你?”
    “不是沒問,可能是不想問……”
    突然刮來一陣強勁的海風,把她的話音兒吹向夜空,消失無聲。
    久木追著風的去向,心想:她說他不想知道,是害怕知道嗎 ?即使覺得太太好像有外遇,也不想確認事實,與其知道了憋氣,倒不如不知道的好,是這個意思嗎?
    久木的腦子裏再一次浮現出身穿白衣的高個子醫生的模樣,從地位來看、從外表來看他都沒有缺點,這幾乎是許多女人憧憬的對象,雖懷疑妻子有外遇卻悶不吭聲。如果真是這樣,會不會是因為先生太愛妻子而不願意追究呢 ?還是假裝不知而冷眼旁觀一再不忠的妻子呢?想著想著,久木腦中的醉意急速清醒,他想像著這對奇怪的夫妻模樣。
    “很奇怪吧?我們……”
    久木剛要點頭認同凜子的說法,又覺著不對勁兒。
    如果不相愛的夫妻很奇怪,那這世上就有太多奇怪的夫妻。
    “奇怪的不隻是你們,世上沒有真正和諧的夫妻。”
    “是嗎?”
    “每一對夫妻都有奇怪的地方,有的隻是表麵上配合得很好。”
    “如果連表麵都合不來怎麽辦呢?”
    凜子仰望著夜空的臉,映著房間照過來的燈光,可以清晰地看清她左側的臉,久木知道這是她又提出的一個新問題。

   
6.未來險阻

  凜子問妻子若無法配合丈夫該怎麽辦?意思是現在已經陷於無法配合的地步,還是不久的將來隨時可能發生這種狀況呢?不論是哪一個,她都像在尋求久木的答案。
    “那他對你……”
    不知為什麽,久木此刻有些排斥稱呼凜子的丈夫為“你先生”,隻想用不明確顯示他們夫妻關係的單純第三人稱“他”。
    “他還要求你嗎?”說了以後,久木才知道這才是他最想問的事。
    凜子陷入沉思,靜默一陣子後朝向夜空低聲說:“沒有……”
    “一直都?”
    “因為我總是拒絕。”
    “他能忍受?”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忍受,隻是做不來的事就是做不來嘛!”像說著別人的事似的凜子的側麵,潛藏著女人那種說不要就是不要的潔癖和堅決。

    愛情總在某一時刻會遇到險阻。
    一開始相識,便覺得情投意合,隨即以身相許。那過程順利得連當事人都難以相信,情緒亢奮得以為這世上一無所懼,但是到達頂峰瞬間,也正是猛然發現前麵是個深穀而感到惶惑之時。兩人貪享快樂,以為正徜徉在性愛花園裏時,才知道眼前還是雜草叢生的莽莽荒地,不覺悚然。此刻,久木和凜子已經度過一帆風順的初期而麵臨深穀天險,能否順利超越,要看兩人的激情是否不再會有改變。
    到目前為止,他們每個月幽會幾次;有時候說好做一趟外宿之旅。如果僅僅滿足這種程度的幽會,也就不需要再越過那個深穀,可惜彼此都無法就此滿足,都希望見更多次麵,感覺對方更貼近自己,既然有這樣的期待,多少必須有冒險的覺悟,因為隻要向前踏出一步就要有越過深穀的勇氣。
    不用說,這個勇氣是彼此都不顧家庭、隨心所欲行動的堅定意誌。隻要意誌堅定,兩人就能更自由、更熱情地享受獨處的時間。當然在這背後必有很大的犧牲,凜子得來丈夫的不信任,久木失信於妻子而起爭執,演變下去很可能導致家庭破裂。他們能自我克製到什麽程度,又想滿足彼此願望到何種程度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此刻凜子的家庭如她所說,簡直就處於破裂邊緣,妻子不接受丈夫求歡,彼此沒有性關係,不知道為什麽還繼續做著夫妻。當然在沒有性關係這一點,久木和太太也幾乎沒有性關係,在此意義下,說久木的家庭已破裂也不無道理。隻是與久木相比,凜子更難處的是丈夫求歡時自己必須拒絕的妻子立場,不像久木這樣不主動要求就可以沒事的輕鬆。

  吹著海風,久木此時有些豁出去的感覺。到了這個地步,已經無所顧忌,他想趁這時明白地問問凜子今後的打算。
    “他知道你為什麽拒絕嗎?”
    “大概知道吧!”
    久木腦中再度浮現凜子先生那學者風度的模樣,雖然不曾見過,但那張臉上總是端端正正地掛著眼鏡。
    不知為什麽,這個男人現實中雖是自己的情敵,久木卻不那麽憎恨他,自己是愛戀他妻子的人,他則是妻子被搶走的男人,是他那可憐的立場引發自己的同情,還是他默默忍受妻子拒絕求歡的沉穩讓久木喪失了對抗意識呢 ?不論如何,久木此時立於優勢是肯定的。但是也必須負起立於優勢的責任不可。
    “我了解你的難處。”久木在心中對凜子說抱歉。“說起來,我也為難。”
    “你還好吧!男人都無所謂的!”
    “但也有有所謂的時候。”
    海風突然變成一陣強風襲過,凜子像被逼得無路可走似地呢喃說。
    “我大概不行了。”
    “不行?”
    凜子朝著夜空緩緩點頭。
    “我在想總會有不行的那一天的。”
    “怎麽會……”
    “女人不是總那麽能幹的。”

  吹著夜風的凜子輕輕闔眼,看著她那殉教徒似的表情,男人心中溢滿對女人的愛戀,不覺擁她入懷。他們接吻,按著被海風打濕的頭發回到房間,回過神時兩人已在床上,無所謂是誰主動。隻是彼此談到家庭,話題愈是深入愈是令人不耐,在想不出解決方法的窒息難耐中,床是惟一的避難所。
    久木像突然變成狂暴的野獸,他扯開凜子的衣裙,凜子對他的粗暴小聲的“啊!啊!”地回應,並且也主動地配合他的動作脫掉襯衣褲。
    此刻的凜子似也期待著瘋狂做愛。
    氣喘籲籲而全裸的兩人迫不及待地緊緊相擁,皮膚與皮膚之間別說是凜子的丈夫,就連燈塔的光芒、夜風和房內的空氣都無法介入。彼此筋骨交錯般緊緊地纏繞在一起,貪婪地吮吸著對方的唇。
    是都醉了的關係嗎?高潮來得極快,凜子沒多久就達到高潮,久木確定以後停止動作。
    知道床上暴風雨的,隻有枕畔微暗的台燈。
    就在不久前突然變成野獸的兩個肉體,在滿足後的此刻像馴服的寵物恢複安靜,四肢交纏地躺著不動。

   
7.用身體和身體交談

  醉意和激情的餘韻讓凜子身體還在發燙,久木全身感受著那份餘熱,他想起“身體語言”這個詞。現在,兩人正是用身體和身體在交談。語言到底無法說盡,用嘴巴說話是愈說愈亂,終至不知所雲。陷入這種困境時,沒有比用身體交談更好的方法,讓肉體熾烈燃燒、交合而至滿足,任何難題都迎刃而解。
    證據就是此刻兩人都躺在忘記先前沉悶的安適慵懶中,即使沒有解決現實中任何一個問題,但藉著身體與身體的交談,彼此都能了解體諒。
    知道女人滿足後,男人仍有餘裕,也就更加自信。
    “好嗎?”
    其實不必問,隻是想到稍早前凜子的態度,一切不言自明,但他還是想再問問已經非常明顯的事實。凜子卻故意讓他期待落空似的,隻是無言地把額頭輕靠男人胸上。就算答案一定是“Yes”,可用語言說出來仍覺不好意思,或許她也有抗拒的意思。
    但是女人愈是拂逆,男人愈想要她說出來。
    “喜歡我嗎?”
    這也是不需要確認的。能背叛丈夫離家而來,怎麽會討厭?明知如此,但還是要問。
    “喜歡嗎?”
    久木再問,這次凜子回答幹脆:“討厭!”
    久木不覺地盯著她看,她口氣堅決地說:“我真的覺得這樣很不好。”
    “什麽不好……”
    “和你做愛呀!”
    凜子到底想說什麽呢?久木一下無法理解,凜子低聲說:“和你做了這事後,我已不再是我,我不喜歡,這種事讓我失掉理性,好恨哦!”所謂失掉理性,反過來說,不就是滿足到極點嗎 ?久木怯怯地試探。
    “可是很快樂吧……”
    “我好像掉入你掌中。”
    “陷入的是我才對!”
    “總之,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壞家夥。”
    “可是你也有責任。”
    “我?”
    “因為你太美味可口了!”
    凜子對自己被比喻成蛋糕一樣感到有些困惑。
    “如果你不那麽好吃,我不會這樣癡迷。”
    “可是我是頭一次唷。”
    “什麽?”
    “變成這樣……”

  看看枕畔的鍾,十一點過了,不僅凜子,就是久木也無力再應付一次性愛,但覺得這麽入睡太可惜。他們還想再好好享受一會兒肌膚相親、隻有兩人的時間。有了這種打算,久木再一次問凜子:“還是喜歡我吧?”
    “所以才說你討厭啦!”
    女人仍然不放棄語言上的防禦姿態。
    “那,為什麽會成這樣?”
    “你是說我那麽容易上鉤?”
    對語氣有些自虐的凜子,久木故作調侃。
    “想不到這麽好的女人會答應我。”
    “你也很棒啊!”
    “騙人!老實說我沒自信。”
    “你就是沒有自信這點好。”
    認識凜子時久木正被摒除公司主流之外,調往閑差。
    “和你同年齡的男人都愛擺架子,到處秀名片,吹噓自己是什麽董事啦部長啦,在公司裏多麽偉大多麽有權力,你卻從來不說……”
    “我是想說,可是沒有什麽可以說。”
    “女人對這些根本不在乎,在乎的是溫柔的氛圍……”
    “氛圍?”
    “是啊!總覺得你看起來有些疲倦落寞。”
    氛圍不太好說,當時精神疲倦倒是真的。
    “記得你說往後都很空閑,想調查留名昭和史的女性,你的談吐有趣,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技巧很好。”
    凜子看著天花板,坦爽、大膽地說出心裏話。
    久木不曾被女性說過“技巧很好”。他是和幾個女人交往過,雖然都能滿足對方,卻從未想到是技巧很好。實際上這種事男人自己無法說什麽,一切有賴於女人的看法,而且還必須是一個女人知道多個男人之後才會明白的。無論如何,讓女人說“技巧很好”也不是壞事,而且從他現在最迷戀的凜子口中說出,讓他更增自信,這真是一件讓他非常高興的事。
    “不是開玩笑,是說真的?”
    “當然,這種事就是瞎說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得到誇獎,久木更加開玩笑地問:“那我合格?”
    “合格呀!”凜子當下回答,“不過,你恐怕沒少玩!”
    “哪有……”
    “算啦,你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因此我也才享受到了快樂。”
    在一起度過了兩天,凜子已完全放鬆。
    “剛才你說這樣是頭一回,那以前呢?”
    “什麽事?”凜子明知故問。
    “我是指你和他做愛時。”
    “感覺是有一點,但沒有那樣好。”
    “那麽,以前都……”
    “所以啦,我說教我這事的是壞人嘛!”
    “那也是你本身有資質。”
    “這算資質嗎?”
    認真發問的凜子表情突然顯得天真稚嫩,久木不禁緊緊握住她的兩個乳房。

  
 8.兩性差異

  對男人來說,沒有比確認自己最愛的女人在性的歡愉中逐漸蘇醒更快樂驕傲的事了。起初像緊實蕾苞般稚嫩的肉體,慢慢放鬆,增強柔軟度,而後像盛開的花朵般綻放芬芳。能夠參與這整個過程就是自己的存在深植在她肉體深處的證據。至少,男人是這麽相信,從中得到可以說是生存價值的滿足。
    剛才凜子說是他教的,正是說因為久木而讓她醒覺潛藏在肉體深處的悅樂,也就是說她過去不曾知道竟有這種快樂,甚至和丈夫之間也不曾感受過這層快樂的告白。
    “太好了……”久木在凜子耳畔低語,“這樣你就不會忘記我了。”
    現在久木仿佛感覺到自己在凜子體內釘進了一根楔子,這根粗壯有力的楔子從她的腰際一直貫穿至頭頂,她再掙紮也已無法逃脫。
    “你再也逃不掉啦。”
    “萬一真的不逃了,怎麽辦呢?”
    久木霎時無法回答,凜子又追加一句:“你不怕嗎?”
    久木重又想起夕陽西沉前凜子在床上說“好可怕”時的情景,那時以為她說的是性愛的激烈,現在才知道說的是現實。
    “做了這種事,我們會下地獄唷。”
    “下地獄?”
    “你會怎樣我不知道,但我是一定會下的。”說到這裏,凜子突然緊緊抱住久木,“你要拉住我,牢牢地拉住我……”

  這時的凜子剛才的激情餘韻還殘留在心中,她的心與她的身體在做著激烈的鬥爭。
    “沒關係,不會有事的。”久木安慰著她,心中再次思索男人與女人在性的感覺上的差異。
    與雌性相比,本質上對性的快樂較淡的雄性,確認對方達到滿足的過程,比自己沉浸在快樂中還要來得滿足。尤其到了久木這個年齡,像年輕人般莽撞求歡的心態已淡,反而是在主動讓對方感到歡暢滿足之中發現男人的生存價值。雖然有的女性不相信隻靠對方單方麵體貼就能達到高潮,但也有的女性一開始就決定采用讓對方主動引導、自己專心享受的方法。
    像凜子這種一開始矜持、像楷書般一板一眼的女人,從各種拘束中解放,知曉歡愉而興奮,進而如一個成熟女人般奔放,最後深深耽溺在淫蕩的情愛世界裏,那是女人肉體的崩落過程,同時也是女人身體恢複潛藏本能後的模樣,對男人來說,沒有比目睹這變貌更刺激更感動的了。

  如果詳細看到這一過程,就可以用身體確切感知是什麽潛藏在女人身體裏,它又是如何改變的真實情況。
    然而,作為一個觀察者和旁觀者,所能得到的快樂自有其局限,不論是多麽傑出的性開發者或性旁觀者,因為性是身體與身體的結合,不能隻靠單方被動、一方主動而成事。就算最初是男人設計女人,但一旦女人感應到並開始熱情燃燒起來之後,男人也會受其感染,緊緊相隨,等到回神時男人與女人都已完全深深地沉浸在沒有地獄的性的深淵裏。到達快樂的路途雖然不同,但隻要彼此都不想分開,就不可能隻有一方墜入地獄的。
    久木撫摸著緊抱著他的凜子的後背,回想著剛才“墜入地獄”那句話。
    的確,兩人若再貪享快樂,就可能發展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凜子說那是地獄,似乎意味著不想繼續陷入進去,希望就此止住。 但坦白地說,久木不覺得現在的快樂是罪惡。確實,有婦之夫和有夫之婦相愛結合是違背道德倫理,但反過來說,相愛的兩個人為愛結合又有什麽錯?常識倫理會隨著時代改變,有情人終成眷屬才是天經地義的大道理,他告誡並安慰自己,不該怯於守護如此重要的東西。
    但是無論久木下多大的決心,凜子若不認同,兩人的愛就無法持續。不管男人怎麽安慰,隻要女方膽怯,很難再提升愛的層次。
    “絕對不會下地獄的。”
    久木愛撫著凜子數度滿足後愈增豐豔的渾圓臀部說。
    “我們也沒做什麽壞事。”
    “不,我們做了。”
    除了已為人妻,又因為她畢業於教會大學,這或許讓凜子的罪惡意識更深。
    “可是,我們是如此相愛。”
    “但還是不可以。”
    到了這個地步,久木覺得用再多的道理也難以說服她,暫時隻能默默順從她的說法。
    “那就讓我們一起下去吧!”
    繼續這樣貪享快樂下去,或許真會下地獄,但就此禁欲,也未必能得到上天堂的保證,既然如此,索性便貪得無厭地享樂,然後下地獄算了,久木已經看開一切。

第二章  秋 天
    1.閑散中的思念

  窗戶對麵那棟大樓隻有一半映照著燦爛的陽光。三天前那場台風過後,漫長的夏天也完全過去,連日秋高氣爽。久木看完第四份報紙,靠在椅背上,視線投向溢滿秋陽的窗外。差不多上午十一點,室內一片靜寂,隻有坐在門邊的女性敲打電腦的聲音輕輕入耳。
    調查室在六樓電梯右手走廊最盡頭,室中央六張桌子相向而對,再靠裏邊擺放著一套簡易沙發。久木每天上午十點到這個房間上班。

  此刻,調查室裏有四名男性和一位兼任秘書的女性。表麵上,大久木三歲的鈴木在編公司史,大他一歲的橫山在整理統計社內資料,小他兩歲的村鬆負責開發新辭典,但這些工作都沒有清楚的完成期限。久木編纂的昭和史也一樣,至今仍沒有具體的動作。每個人都是被摒除在公司主流之外的窗邊族,上班隻是不慌不忙地打發時間。
    初時久木並不習慣這房間裏的閑散氣氛,經常浮躁不安,經過半年大致也習慣了,也不那麽在意別人的眼光了。就是現在,久木也沒有急於待辦的事,看完報紙,完成這項例行公事,抽根煙,望向窗外。從映照著陽光的大樓看過去,能看見斜抹過二道白雲,以及遠處的井字形天線。看著那靜寂的天空,久木腦海中浮現出凜子白皙的皮膚,耳畔響起她到達高潮時欲壓難禁的呻吟。
    在這明亮平穩的秋晴日子裏想到女人肉體的,一定隻有自己。
    老實說,久木現在沒什麽工作,閑得有些懊惱。如果是在以前的職位,整天忙著開會商量整理資料,恐怕沒有時間這樣頻繁地想起凜子吧。久木望著飄在秋日晴空中的白雲,過了好一會兒,突然若有所思地站起身來。旁邊的三個同事各自看書或盯著電腦,沒人對他的舉動感興趣。

    久木環顧了一下四周,走出房間,徑自經過電梯前,打開通往樓梯間的門。
    剛才久木望著天空心中想的就是要給凜子打電話。平常這個時候,凜子應該一個人在家。
    久木關上樓梯間與走廊之間的門,確定四處無人後拿出手機。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在以前部長任上忙於工作聯絡而用的手機,此刻卻用來和凜子說悄悄話。
    久木拉出短短的天線,按下號碼,馬上聽到凜子接聽電話的聲音。
    “是我。”
    凜子像是已經知道電話是久木打來的。久木再一次確定身邊沒人後才小聲對著話機。
    “突然想聽你的聲音。”
    “你現在在公司吧!”
    “是在公司,想著你,感覺怪怪的……”
    “怎麽怪法?”
    “把白雲想成了你的身子……”
    “別說這種話,才上午哩!”
    “我想要。”
    “別讓我往歪處想。”
    “再去鐮倉好嗎?”

  距離兩人上次到鐮倉的飯店過夜,已經快半個月了。
    從鐮倉回來後,久木最擔心的是凜子的家庭。太太連續兩晚在外過夜,先生會怎麽想?久木惦記這事,第二天就打電話問凜子:“怎麽樣?”凜子隻說“沒事”,沒什麽特別的表示。如果真的什麽事都沒有,那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家庭,是先生太老實,還是凜子掩飾得當 ?總之,沒有變成大問題,久木暫時放了心。
    但是再要來趟過夜之旅,仍不得不在意凜子的家庭。
    “星期四鐮倉有薪能(夜間露天能劇)表演。”
    久木聽說每年秋天鐮倉的大塔宮都舉辦薪能表演,以前他還不曾觀賞過。
    “你可以的話我來弄票,恐怕會看到很晚,最好能過夜。”?
    “我想去看。”
    聽她說得太幹脆了,久木不禁反問:“沒問題嗎?”
    “不知道,但是我想去。”
    凜子這次的回答更明快,似乎離家過夜不是好壞的問題,而是想去就去。
    “那……我立刻去弄票。”
    “還有三天哩!”凜子這麽說後,像是覺得有些過分,“不過我可以忍耐,你也能忍耐吧!”
    當然,久木不會在家和妻子親熱,他在電話中向凜子保證後,凜子卻語氣微慍:“都是你把人家弄成這樣,都怨你,是你不好。”

  打完電話回到房間,秘書小姐說剛才有位姓衣川的先生打電話來找他。朋友中姓衣川的隻有一個,一定是三鷹那個文化中心的所長。久木這次沒用手機,直接用室內電話打過去。幸好衣川還在,說是今天傍晚有事來市中心,順便想見個麵。
    久木約好六點在銀座的小料理店見麵便掛掉了電話。
    房間裏的氣氛依舊閑散,鈴木無聊地打個大嗬欠,四個人互相望望。
    “天氣真好,不冷不熱,是打高爾夫球的好天氣。”
    鈴木一說,眾人都表示讚同,不過這一陣子久木一直沒去打高爾夫球。
    任部長時每個禮拜都要打一次,閑下來以後打球次數也跟著減少。當然也是因為應酬球局少了,但最重要的還是沒什麽重要工作,去打球也覺得索然無味。似乎休閑隻有在繁忙工作空檔偶爾為之才有樂趣,當然也有像鈴木這種閑了以後更會利用機會享受打球樂趣的人。
    “人一閑,心緒也跟著消沉那可就麻煩了。”
    鈴木這樣勸告久木,他並不知道久木和凜子正在熱戀。
    愛情比高爾夫球更容易讓人返老還童,久木心裏雖這麽想,卻不宜為人道也。

  閑聊中已是正午,眾人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間。他們多半到地下室的員工餐廳用餐,久木則常到距公司四五分鍾路途的麵館去。其他公司職員偶爾也會去那裏,有時候遇上以前部門的年輕同事,那時久木會覺得難堪,對方似乎也一樣。
    向被貶職的上司打招呼好像有些困難,起初多半隻是四目交接點頭示意,最近久木倒比較看得開了,偶爾主動問他們“近來如何了”等等。

   
2.男人話題

  晚上,久木到銀座的數寄屋大街的小料理店和衣川會麵。衣川以前也來過,可店裏最近改裝過,他一下有些認不出來了。
    “煥然一新,我還以為是別家店呢。”
    店的大小沒變,隻是黑漆發亮的櫃台及桌子全換成白木,椅子數量增加,裝潢顯然與以前不同。“是不是太亮了點?”
    老客人懷念從前的店內風情,但年輕客人比較喜歡現在這樣,老板隻是笑嘻嘻地不置可否。
    “這——樣子改了倒糟糕。”
    可以一邊喝酒一邊大放厥辭,是他們喜歡這店的原因之一。兩人點了老板推薦的石鯛生魚片和土瓶蒸,先用啤酒幹了杯。
    “好久沒在銀座喝酒啦!”
    “這種小場麵盡管找我,反正我還欠你。”
    “說的是,今天我可要喝個夠。”
    久木說的是拿了在文化中心演講的演講費,衣川卻像是在說凜子。
    “說真的,你那教楷書的她怎麽樣?”
    突然被他這麽一問,久木慌亂地灌口啤酒。
    “還在繼續見麵吧!”
    “呃……有時候……”
    “沒想到你動作這麽快,待我覺得不妙時已來不及了。”

  凜子是衣川介紹給久木認識的,和凜子交往兩個月後,他才向衣川招認他們的事。“前些時她來中心,一陣子不見,人變得性感了許多。”
    凜子負責的楷書課程已經結束,可能是陪別的書法老師到中心去的。
    “不過,你得適可而止,讓那種女人當真了可是造孽。”
    衣川的言外之意就像說是他讓那種一無所知的純情主婦為愛癡狂,陷入不正常的世界裏。
    當然,他不是不知道衣川這麽說的心情,女性是可能一開始就讓男人隨心所欲操縱,完全沒有自我意誌,乍看像是男人珍愛女人,實則像把玩一個沒有意誌的人偶。
    老實說他和凜子的情況,應該不是他單方麵引誘,把她勉強拽入不倫的世界裏。就像魚水相偕,愛情若無彼此吸引投緣,還是很難成立的。久木不是要找借口,而是他在接近凜子時凜子也正在尋求著什麽,即使不是愛情或是男人那麽直接的東西,但她確實有得不到滿足的空虛。雖然邂逅之後有一段時間她從不談起家庭,但從她偶爾不經意觸及這個話題時,隻嘀咕“在家裏也不快樂……”就可以察覺這一點。在那以後雖是男方積極主動,但女方也有相對回應,而兩人像現在這般激情高漲,無所畏懼,似乎是女方更放得開。
    當然,衣川並不知道這些細節。

  久木為衣川斟滿剛燙好的清酒。
    “她有沒有說什麽?”
    “沒有,因為和別的老師一起,沒深入多談,但看得出她有些痛苦。”
    “痛苦?”
    “也許是我敏感了,覺得她像是鑽入牛角尖,但反而顯得性感迷人。”
    衣川也用這種眼光看凜子嗎?久木瞬間覺得怏怏不樂。久木像是要揮去這層不快而改變話題,問起他的工作情況。照衣川說,這一陣子各地陸續辦起文化中心,競爭得很激烈。幸好衣川這邊招牌老,還招架得住,不過競爭若再激烈一點,就需要根本改變經營方式,今天出來也是為跟總社商量這件事。
    “總歸一句,現在做什麽都不容易,比較起來,還是你輕鬆愉快。”
    “沒這回事。”
    閑差也有閑差的苦衷,但說出來不過就是牢騷罷了,久木因而不語,衣川歎口氣。“在公司做事,不管你是忙碌還是閑,薪水又沒多大差別。”這確是事實,久木跟以前比較,隻減少了職務津貼,工資總額倒是沒減多少。
    “我可不是自己喜歡閑著。”
    “我知道,不過我也應該像你一樣,工作差不多就好,再找個喜歡的女人共享魚水之歡。”
    “喂,不是這樣吧!”
    “男人辛勤工作,到頭來無非是為了找個好女人據為己有,這是自然界的共性。雄性拚命尋餌,打倒對手,最後想得到的無非是雌性的身體和愛情,都是為了這個才不斷生死搏鬥。”
    久木有些不安,擔心旁邊的客人聽見,但衣川毫不在意地繼續說。
    “也不是受了你的刺激,但這一陣子我特別想談個戀愛,找個好女人來一場浪漫之戀,上了年紀還這樣,真奇怪!”?
    “一點兒都不奇怪,就是上了年紀才會這樣。”
    “總覺得這樣下去會遺漏掉什麽重要東西就結束人生似的。”

  過去,怎麽看衣川都是事業心重的人,在社會部時也熱心談論時政和社會問題,幾乎沒有什麽豔聞。在搞出版的久木看來,他像有點不知變通的硬漢,如今聽他說“想談戀愛”,幾乎以為麵前換了個人。這個轉變是身處文化中心那個需要麵對許多女性的職業環境的原因呢 ?還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說是年齡的關係?
    “可是,我恐怕是不可能!”
    才說想要談個戀愛,衣川突然又喪氣地說:“戀愛需要過人的精力和勇氣吧!”
    這一點正是久木已經切身體會到的。
    “總之,工薪族麵臨的社會現實太過嚴酷,你被貶職也就罷了,我呢老實說還不到那個地步,雖然不是社內菁英,至少還沾著主流的邊,以我現在的立場若是鬧出緋聞,不知會被講成什麽樣子,現在的日本社會盡是些嫉妒中傷別人的家夥。”
    “身為社會菁英確實沒什麽自由。”
    “何況前提還要有錢有閑,手上沒錢,哪來的閑情逸致。”
    衣川說著,口氣有些自暴自棄。
    “像你有錢倒好。”
    “沒那回事。”

  嘴上雖然否認,但久木現在和同齡人比較,確實稍微寬裕些。年薪近兩千萬日圓,繼承了父母位於世田穀區的一棟房子,獨生女兒也已出嫁,加上太太還在陶器工廠兼差,他是有不少可自由支配的零花錢。
    當然,為了和凜子的愛情,花點錢他是不在乎的。正想著,衣川為他斟酒,白色的細陶酒杯裏,斟進的酒汁閃著琥珀色的光彩。
    久木端在手中看著,腦子裏又想起凜子白嫩的肌膚。
    她此刻正在做什麽呢?

   
3.社會環境

  衣川像看穿他的心思似地低聲說:“你的精力讓人羨慕。”
    口氣有些調侃,久木察覺他是指性愛。
    “我想你們每次見麵都做吧?”
    久木覺得這個問題沒有回答的必要,聽若罔聞,衣川卻繼續說:“我這一陣完全沒做,也真夠沒出息的。”
    “在家裏呢?”
    “老早就沒有了,你呢?”
    因為對方堅決否定,久木也搖頭如撥浪鼓。
    “就是這麽回事,到了這個年齡,老婆像朋友,根本提不起那個勁。”
    “那在外頭……”
    “想歸想,可沒你順利,首先是沒有合適的對象,就算有,老實說我也不太有自信。”
    “對象不同就不一樣。”
    “話雖如此,你一直沒停過,是沒問題,像我停過一陣再恢複就難啦。”
    “說我一直在做可有點兒過。”
    “總之是年齡的關係吧!這一陣子不做也不覺得難過,心想反正就是這麽回事,也就不在乎了。”
    “說得像個老頭子似的。”
    “那種事也是習慣問題,沒了也就沒了,不再費心去想,倒也輕鬆。不過這樣下去也不像個男人了。”
    衣川一口氣喝幹酒,“有個好對象終究不一樣。”

  今晚的衣川和往常不太一樣,是工作疲勞過度,還是平時沒有能談這種話題的對象,他執意談著男人與女人的話題。說實在話,久木很想結束這場談話,但衣川又要了酒,以窺探的口氣問:
    “她先生怎麽樣?知道你們來往嗎?”
    “我不知道……”
    “不負責任的家夥!”衣川呷口酒,“說不定他會突然衝進公司質問你,你想把我老婆怎麽樣?你知道他是醫生吧?”
    “你一開始就告訴我了。”
    “我以為醫生在那方麵應該是很拿手的,看來也不見得,說不定是個懦弱的家夥,明知老婆偷人也佯裝不知,不敢追究,他在那方麵八成也不太行。”
    “喂!別說啦。”
    “那些菁英分子很多都是這樣,隻會讀書考試,可在那方麵就不及格!”
    “會嗎……”
    “不過,他總有一天會發現的,到時候怕不會善罷甘休。”
    衣川口氣略帶威脅。
    “所以,和那種女人僅止於輕戀愛就好。”
    “輕戀愛?”
    “是啊!就像輕音樂一樣,不要太深入。”
    不知是不是為了發泄沒有情人的鬱憤,衣川似乎在以久木和凜子夫妻的話題為樂。
    “說不定他也是個相當厲害的角色。”
    “怎麽說?”
    “太太有外遇,說不定他也有外遇,彼此都知道對方有外遇,卻心照不宣地繼續夫妻生活。”
    久木像要打斷談話似地看看表,叫老板算賬。再談下去,隻會成為衣川的下酒小菜罷了。?

  和衣川見麵的三天後,久木在新橋車站和凜子會合,同往鐮倉。正值下班高峰期,以為車內會很擠,但在新型的軟座車廂中還能並肩坐在一起。
    四周幾乎都是從鐮倉到東京通勤的人,看起來年紀稍大職位較高的人較多。幸好沒有熟人,不過車廂中男女並坐的隻有久木和凜子。久木心想這樣子若讓公司同事撞見就麻煩了,凜子穿著酒紅色套裝,胸前係著圍巾,倚著久木低聲說:“好高興,又能和你一起出門。”
    久木以為她是說去看薪能,沒想到她是說別的。
    “我跟你說過一個做工業設計的朋友逸見吧?”
    “就是你那個後來到美國留學的高中同學吧?”
    “她交了一個有名的上市公司社長,不過最近分手了。”
    “是被對方的太太知道了?”
    “才不,是那個男人警戒心太強,雖然也一起去過京都、香港,但路上總是分開坐,比方坐新幹線時也會分坐兩個車廂,出國坐飛機也故意錯開一個班次,像這樣就算坐頭等艙也沒意思,還不如一起坐經濟艙好。”
    “大概怕被狗仔隊逮到吧!”
    “話雖如此,不過到哪裏都是分頭前去,不覺得旅途太寂寞嗎?真不知道是為什麽去旅行。她很喜歡那男的,可是不想再這麽痛苦……”
    “分手啦?”
    “我上個禮拜見到她,她說絕不會再愛上那種人。”

  久木理解凜子朋友的說法,也理解那位社長的心情。的確,這次和上次去鐮倉,久木和凜子都緊鄰而坐。當然他並非毫不在意身旁帶個女人,可因為隻是到鐮倉,就算被人看到了,隻要辯說是認識的人坐在一起就行了。當然在這背後也不無反正已被摒除在公司主流之外,處境不會比現在更差的豁出去心理。
    不過對久木而言,若是坐新幹線到京都或搭飛機出國,還是需要稍微慎重考慮。他雖然不會像那個上市公司社長一樣分坐不同車廂或錯開飛機班次,但坐在一起時也可能會裝出一副兩人不相幹的態度。
    這也是日本社會對男女關係太過敏感而帶來的麻煩,或許該說是太愛管別人閑事。姑且別說是工作失敗,光是有外遇這點就會被降職,公司考慮人事時也會作為負麵因素考慮,讓人無法安心談戀愛。從媒體到企業內部,大家拚命挖掘醜聞,就因為這個緣故,害得男人介意周圍的視線而畏縮不前。也因為每個人外表都認真嚴肅,內在卻變態地壓抑欲望,人也就失去悠哉的自由豁達,造就出中傷與嫉妒泛濫的陰險社會。

  目前,經濟界呼籲要放鬆管製,或許更需要放鬆管製的是男女之間的關係。久木這樣漫無邊際地想著,凜子把右手放在他的左掌中。
    “真高興你能帶我到任何地方去。”
    凜子說著,又把指頭纏住久木的手指。
    “我就喜歡你這點。”
    聽心愛的女人說喜歡自己感覺確實不壞,但在眾目睽睽的電車裏手指交纏,好像過分了些。久木悄悄縮回手,再次為凜子的大膽感到震驚。

   
4.再赴鐮倉

  電車抵達鐮倉時已是下午七點稍過,在站前搭乘計程車直奔大塔宮,神社內院架起的臨時舞台上薪能已經開演。久木遞過入場券找人帶位,因能劇已經開演,隻好彎著腰穿梭於人群之間走到舞台右邊的前排座位。表演的劇目好像是狂言《清水》,正演到太郎冠者因討厭去打水而扮鬼恐嚇主人的地方。
    秋意未深,微風不時從四周繁茂的樹叢間吹來,舞台兩側熊熊燃燒的篝火,使周圍的幽黯更顯。這種氣氛中雖出現鬼,主人卻看穿扮鬼的是太郎冠者而不驚懼,最後揭掉了冠者的鬼麵具,冠者落荒而逃。
    劇情淺顯易懂,凜子微笑著再次觸摸久木的手,因為是在夜空下,久木也回握著她,凜子湊過臉來說:
    “今天還住那個房間吧!”
    她是指半個月前來時一邊觀賞落日一邊嬉戲的房間。
    “應該是的……”
    “今晚來玩捉迷藏。”
    “男的扮鬼?”
    “就像那樣欺負人……”
    久木還沒想好如何回答,舞台上又開始了新的表演。
    這次演的是能劇《鵜飼》,初次外遊的僧人向村人借宿一夜。能劇和狂言不同,動作極少。久木看著舞台,回味著凜子剛才的話。這一陣子,他發現凜子對某些異常的行為開始表現出興趣,雖然說不上變態,但在正常之中有些輕微的嗜虐,她反而更加淫蕩。也許是凜子看到鬼麵具時想起那事,久木偷眼看她,女人的側麵被斜前方的篝火照著,酡紅一片。

  薪能結束時九點已過,照射舞台的燈光已滅,篝火也燃燒殆盡,四周突然封閉在幽深的漆黑中。
    久木像要逃開那份孤寂似的來到街上,叫了一輛計程車,徑直來到小町街上的一家小餐館。這是住在藤澤的一位編輯介紹給他的,據說裏見?NC330、小林秀雄這些住在鐮倉的文人過去也光顧。一進門是個縱長型的吧台,裏麵雖有隔開的單間,但這種店還是和談得來的人坐在吧台前共飲最樂。
    久木上次來是在三年前,但老板還記得他。
    他和凜子首先用啤酒幹杯。
    和以前的感覺一樣,店裏的裝潢和食物的樸實感叫人難以忘懷,即使帶著女伴,也一樣感覺安穩舒適。
    久木點了虎頭魚和鐮倉蝦生魚片,還有烤鯛魚。
    凜子因為今晚要留下來過夜而覺得放心,隻喝了一口啤酒便開始換清酒喝。
    “以前薪能是隻靠篝火照明表演的對吧?”凜子問。
    剛才兩人看到的舞台表演除了篝火外確實還有普通照明。
    “鐮倉的薪能已連續辦了近四十次。古時候,武士觀賞的或許和現在不同,那時沒有電燈,就像現在京都的大文字祭一樣,街燈和霓虹燈全部熄滅,整個市區一片漆黑,隻有山上的文字形鮮紅火焰熊熊燃燒,那種華麗莊嚴的景致讓人情不自禁想合掌膜拜。薪能也一樣,在舞台四周配置水池,隻憑借風中搖曳的篝火以及倒映池中的火光觀看,那種幽玄詭異的氣氛遠比現在強烈多了。”
    “鬼看起來也比現在恐怖陰森吧!”
    久木點點頭,想起凜子說今晚想被鬼欺負的話。

  看完薪能吃過飯,時間已過十點,久木叫車,付賬離開餐館。
    從氣氛明朗的店一出門就突然感到籠罩整座山的幽暗逼身而來,濃濃的綠色氣息,讓人知道此刻正置身鐮倉。先前因薪能表演而熱鬧非常的大塔宮一帶,如今已是一片漆黑靜寂。
    因為夜間車少,從小町街上的餐館到飯店,隻用了十分鍾。

   
5.變成了鬼的男人

  到服務台登記拿鑰匙一看,跟預想的一樣,還是上次那個房間。一進屋,看到房間裏麵寬大的床,凜子便靠上來,抱著久木一起倒在床上。
    “終於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從坐電車、看薪能到餐館用餐,一直眾目睽睽,現在好不容易獲得解放,凜子似乎放下心來。
    “有一點醉了……”
    “醉了好。”
    “為什麽?”
    “你才會變得淫蕩啊。”
    久木抱住表情嬌嗔的凜子,邊吻邊伸手去解她的套裝扣子和裙子拉鏈。
    “關燈……”
    久木照凜子吩咐,伸手熄掉床頭櫃的台燈,脫掉她的襯裙,進而解開她的胸罩,把臉湊近她時,凜子突然搖搖頭。?
    “等等,我先衝個澡。”
    “這樣就好……”
    “不行哪,渾身是汗……”
    “不要緊。”

  此時的久木反倒想去要求甚或強迫凜子做她感到害羞的事情,可以說在這個男人的思維中有著輕微的虐待傾向,而欲迎還拒的女人則有輕微的被虐傾向。久木遵循她的願望,右手緊緊抱住凜子上身,左手去脫她的褲襪。
    “不行……”凜子再次製止,但為時已晚。彈性絲襪和內褲輕易滑落,立刻露出渾圓柔軟的臀部,至此她已經失去了最後一道防線,凜子似也放棄了掙紮。
    “人家說不行的嘛……”
    知道女人快投降了,男人更添氣勢。久木進一步把絲襪褪到腳踝,凜子配合地曲膝幫他脫掉。
    此刻,女人已墜入男人掌中,但往遠一點看,或許是男人落入女人的陷阱裏。
    全身裸露的凜子含羞帶怯地緊緊抱著久木,久木感受著那份光滑溫潤,在她耳畔悄聲說:“今晚要好好欺負你。”?
    “討厭,不可以嘛!”
    “你不是說要我變成鬼欺負你嗎?”
    凜子還是不情願地搖著頭,“我這一陣子有點兒不太對勁兒。”
    久木在微暗中有著同感,不隻是凜子,自己也一樣。
    變成鬼的男人最初要做的事就是要征服這個女人。久木擁著裸體的凜子,左手牢牢抱著她的肩,雙腿纏住她腰部以下,右手溫柔地愛撫著她的背。
    在長久拘束中被解放的凜子徜徉在舒適的快感中,但她陶醉的時間隻有短暫一刻。逐漸展現惡鬼本性的男人不會一直讓女人隻是沉浸在舒適裏。感覺中他左手抱著女人上身,右手從頸部、背部、腰部然後到臀部,用那種慢慢的、指尖若即若離而無限柔軟方式沿著肌膚滑下去……這樣溫柔、似有若無的輕輕觸摸,讓女人的感覺敏銳起來。男人用指尖反複地愛撫,指頭從女人腰部觸及到臀部時,凜子已無法忍受似地呻吟著。
    “不要……”到這時剛才的舒適感變成了酥癢難耐。
    但是男人不會因她這悲鳴般的呻吟就停止,現在開始不是愛她的男人了,而是變成惡鬼的男人正君臨女人身上。久木更用力抱著掙紮欲起的凜子,反複愛撫著她的背部。
    一旦喚起酥癢感覺的女人肉體再也無法恢複平靜,她像要逃開愛撫似地拚命扭動著上身,男人毫不在乎地繼續遊騁自己的指頭。
    當指尖的愛撫從背部移到腹側時,凜子發出最後的哀求:“不要啦……”凜子一邊叫著,一邊喘著氣地說:“救救我……”凜子直到此刻好像才明白過來,現在抱著自己的是已經變成了鬼的男人。

  隨著愛撫而來的酥癢的感覺層層迭起,凜子不斷扭動身軀,不斷哀求,但是鬼卻不會因此而放過她。凜子反複哀求,哭泣,最後才終於獲得了解放。她長長歎了口氣,全身放鬆,伸展開四肢。緊接著她握起拳頭使勁捶打著久木的胸脯。
    “你過分,你太過分了……”
    剛開始還以為他是在溫柔地愛撫自己,可是後來卻發現他刺激著自己全身的神經,簡直就像在對自己進行無情的責罰。但是現在再去譴責他也已經遲了。“變成鬼一樣欺負我吧”這句話是凜子自己說的,而久木不過是將其付諸於行動而已。自己首先提出了要求,而對方幫助她實現了她的願望,現在卻反過來怨恨他,這簡直就是於理不通。
    “你真的太過分了……”
    凜子低喃著轉過身去,把被單蓋在身上,一副不想再理這個成心欺負她的男人的態度。可是全裸著身體躺在床上的凜子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變成了鬼的男人先折磨了一會兒女人的身體出了一口氣,然後再次從後麵貼近女人,在呼吸剛剛平穩下來的女人耳邊說:“別著急,更厲害的還在後邊呢。”
    凜子趕緊往回縮脖子,但久木卻毫不介意地從後麵伸出雙手握住她的乳房,用指尖在乳頭周圍輕輕劃著圈。
    “不行……”凜子想遮住前胸,可是乳頭卻像已經蘇醒過來了一樣挺立著。久木繼續憐愛地用指尖反複愛撫了一會兒後,悄悄把嘴唇湊了上去。
    “你要幹嗎?”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接下來他要幹什麽。
    久木不去理會她提出的問題,低著頭鑽進被單裏,把右手揉著的乳頭含進嘴裏。

   
6.溫柔武器

  最近久木對待女性的方式較以前有很大變化。
    過去,直至三十多歲為止,他都是一門心思考慮如何強而猛地挺進,但是到了四十歲以後,他開始減輕力道、溫柔對待,而在進入五十歲以後的今天,他已經能夠沉穩地用輕柔、舒緩的方式長時間地愛撫對方。當然這背後也有他已經喪失了年輕時充沛體力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已經了解到,現在這種做法更容易被女性所接受。對待女人並不是說單隻要強而有力就好。實際上以這種柔和、舒緩的方式,甚至有時候要使對方感到焦躁若渴的沉穩方式對待反而更好。可以說他真正弄明白這一點並將之付諸於行動就花費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

  現在久木一邊含著凜子的乳頭,一邊伸手觸摸著她私密處那顆充滿生命力的花蕾。雖說是用嘴含著乳頭,但實際上隻是用舌尖輕輕舔著乳頭,而且放在花蕾上的手也隻是用指尖若即若離地輕撫著,不需要任何力量。動作越是溫柔越能夠調動起女性的感覺。正如女人們常說“喜歡溫柔的男人”,這裏所說的溫柔並不單指男人的外觀,甚至還包含動作輕柔、溫和的意思。因此說,溫柔才是對待女人的有力武器。
    現在凜子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這種柔情,幾乎快要被由於他的輕輕碰觸而帶來的奇妙感覺所融化掉。
    察覺到這種變化後,久木用舌頭包住她的乳頭,放在花蕾上的手指也開始像刷子一樣輕輕移動起來。凜子仿佛難以忍受般扭動著上身。
    “喂……”
    久木明白這是她焦渴、難耐的表露,但是卻仍然不為所動。他一邊繼續用這種輕柔的觸動加深她的快感,一邊等待著她發出哀求的呼喚。
    “討厭啦……”

  此刻凜子仿佛已經到達了感官的頂點,再繼續下去要不了一分鍾她就會自動升華到極致了。就在她即將到達忍耐極限的時候,她終於提出了訴求。
    “快點啊……”
    這聽起來既像是哀求,又像是撒嬌,而且又像是哭泣。而這恰恰就是她現在正處於來自於身體內部沸騰欲出的感覺當中,不斷掙紮、焦渴萬分、痛苦欲絕的表現。
    “喂……”
    凜子一邊哀求著,一邊欲將身體貼過來。久木非常清楚她的感覺,但是他現在要等待的是凜子哀求的語言。他需要對方由衷地懇求說“我求你了”。隻要有這一句話,男人就會答應她的,興高采烈地將自己深入到她熱情燃燒著的身體裏去。
    繼續堅持一會兒,希望聽到她的哀求。

  對於原本性的快感就比較弱的男人們,往往比較關注由於性行為所引起的各種各樣的反應更甚於行為本身。因為這是深愛著的女人激情燃燒時的姿態、聲音和表情。這些姿態、聲音和表情就像萬花筒一樣不斷變化著,朝著最終目標邁進。認知並實實在在感覺到這一切,男人才能真正得到身心兩方麵的滿足。
    這種追求方式,就如同賦予原本沒有什麽特別內容的東西以各種各樣的附加價值之後再進行兜售的銷售方法異曲同工。單純就快感本身來講,男人是無法和女人相比的。如果是尚未得到開發的女性不太好說,但是具有豐富經驗的成熟女人的話,她們感覺的深度和強度是男人所無法比擬的。為了彌補這方麵的劣勢,男人們隻好用這種附加價值來補救。
    “求你了……”
    看樣子凜子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但久木仍然麵對她殘酷地發問。
    “你想要什麽?”
    雖然此刻竭盡全力吊女人胃口的男人處於優勢,可是一旦他答應女人的要求與之結合在一起,那麽從那個瞬間開始男人就將成為女人的犧牲品,隻能任由其巧取豪奪。因此也可以說,正因為男人們清楚這一點,所以才在能夠占據優勢的初始階段盡可能折磨女人,虛張聲勢。

  一直忍受著折磨的女人軀體早已像火球般燃燒著。圓潤的肩膀以及隆起的前胸都滲出細密的汗珠,而私密處的森林深處更像有泉水滋潤一般。當女人的軀體已經完全做好接納他的準備之後,男人才慢吞吞地猶猶豫豫地探入其中。
    這種態度也是久木過去所不具備的。年輕的時候,隻要看到有機可乘,馬上就會不顧一切地瘋狂挺進,根本沒有顧及對方的閑情逸致,完全隻憑借自己的感覺,完事兒收場。總之,當時惟一值得自豪的就是狂猛激情,至於說到女性是否得到了滿足,可就沒有那份自信了。雖說從來沒有明確詢問過誰,不過真說不定有的人不僅沒有得到滿足,反而還相當不滿意呢。
    不知是幸或不幸,現在的久木已經不再年輕,無法再像過去那樣忘乎所以、勇往直前了。不過正因為現在缺少了那份粗野與狂猛,他反而能夠根據對方的情況舒緩而溫柔地行事。現在久木就是憑著隨著年齡增加才具備的沉穩這一武器,與激情充分燃燒的凜子實實在在地結合在了一起。

  進一步仔細觀察的話還會發現,現在就連結合的方式也有賴於長期以來所得的經驗。
    年輕的時候隻知道從上麵壓下去,自顧自地橫衝直撞,可是現在他和凜子采取的卻是兩人相對的右側位。采用這種體位的好處就是可以繼續愛撫對方的私密處,不僅便於動作,還可以保持自己的頻率,同時空出來的一隻手還可以不時撫摸對方的胸部以及花蕾,更可以觀察到美麗的女人胴體的扭動。
    甚至於最近久木更喜歡讓側臥的女性抬高腰部。采取這種姿勢有助於使自己準確刺激到女性私密處前麵那處最為敏感的所在
    現在凜子恰恰就是這個關鍵部位受到刺激,不斷發出細微的嬌喘,步步朝快樂的頂峰攀登。

   
7.女人栽培了男人

  久木幾乎已經能夠事前預知凜子達到高潮的瞬間,因為在她的聲音和身體激烈掙紮扭曲的同時,身體深處也會發生微妙的變化。本來柔軟溫暖的花園隨著激情燃燒而發燙,吸著力大增,緊緊吸住男人,而在到達高潮的瞬間,內部的折皺呈現波浪起伏狀態而輕微地痙攣。
    凜子就從這時開始到達高潮。
    “不行了……”
    心裏雖想壓抑,但是肉體已控製不住地更加狂放,或許是知道肉體已開始狂放,至少語言上要克製一些。一旦狂奔而起的肉體已無法製止。
    滾燙如火球般燃燒的凜子不停地痙攣達到高潮後,女體如天鵝絨般緊裹著男人。這是男人愉悅的瞬間,為了獲得這歡暢的一瞬,男人盡心溫柔伺候女人,他們花費龐大的時間精力和金錢服侍女人,隻是一心想共同擁有這高潮瞬間。

  不過,久木這時候卻拚命忍住自己的衝動。或許有人不解他為什麽要眼睜睜地看著這難得的快樂跑掉,但從頭到尾看著心愛女人情欲熾烈燃燒殆盡達到高潮,比自己也沉浸在快樂裏更能讓男人獲得優越感和滿足感 。雖然不再有年輕時的勇猛,但代之而來的是他多少學會了克製自己、冷靜控製自己的技巧。這不能不說是失去激情勇猛後的補償與成果。此刻,久木就是利用這個成果讓凜子一個人達到高潮,而自己的性器仍在女人身體中保持著穩定的呼吸。
    性愛似乎並不是年輕就行,本來男人的性衝動是與大腦密切相關、極為精神性的反應,因此當心裏有所畏懼、不安或沒有自信時,性愛就無法順暢進行。
    年輕時雖有體力,但往往缺乏那種精神上的自信。
    久木自己有過這種經驗。剛進公司的時候和一個大他五歲的女人交往。她是新話的後起之秀,在新宿的酒吧上班,過去曾和在演藝圈有花花公子之稱的製作人有一腿。雖然他們已經分手,可是每當久木跟她做愛時,腦海中就會想起那個男人 。最糟糕的是男人容易意氣用事並且死要麵子,和女人做愛時總希望對方說他比以前的男人好,有技巧。然而愈是這樣希求、努力,愈是感到焦慮而萎縮。
    男人常說“男人比較敏感”指的就是這個,麵對女人感到放心和自信,遠比虎頭蛇尾的年輕有勁來得重要且有效。久木接觸那個女人時也是這樣,愈是心焦愈是不濟事,年輕的肉體輸給想像中的花花公子。
    現在回想起來,那女人的對應技巧也高明,她告訴萎縮的久木“不要緊”,並溫柔地配合他直到他能重振雄風。如果那個時候她一臉不耐煩又冷嘲熱諷,搞不好久木連年輕的自信也會喪失掉,永遠為性愛情結煩惱哩。在這一層意義上講,是女人創造了男人,或許該說是女人栽培了男人。

  如今正本溯源,久木讓凜子情欲高漲的原動力,也正是這類女人栽培出來的結果。和女人一起達到高潮固然很好,但看著女人先達到高潮,這種感覺也不壞。前者有自己沉溺其中的愉悅,後者有把心愛女人送進快樂花園,讓她充分滿足的優越感。
    現在的久木,前者隻做到一半,後者卻已獲得了無以複加的滿足,另外他自己還沒有完全耗盡精力,尚有餘力再度引領女人進入性愛的花園。
    凜子當然不知道男人這種微妙的內在感覺,隻是專注地沉浸在情感滿足的餘韻裏,全身放鬆地躺在床上。
    女人的姿態中,沒有比這高潮過後一無防範更生動誘人的了。她已不再緊張,也無意反抗,回味著剛才的愉悅全身像被輕度麻醉了一般。看見這樣鬆懈、毫無抵抗的姿態,男人再次對她興起無盡的愛。女人能夠展現這種毫無防備的姿態,就是信賴男人,任其擺弄的證據,看到這個證據,沒有男人不生憐惜。

  久木輕擁凜子的肩膀。酥麻狀態中的女人身體毫無抗拒,主動挨過來,全身貼著久木。凜子的身軀還留著高潮餘韻,有些汗濕而滾熱。久木抱著她,再度愛撫她的背低聲問:“好不好 ?”
    明知不必問,男人還是想以語言再度確認。
    女人柔順地點點頭,男人又問:“怎麽好法?”
    凜子羞於回答,假裝沒聽到,男人怨她故作糊塗,再次伸手觸撫她的敏感處,凜子上身微微扭曲。
    “不要……”
    凜子想撥開他的手,久木不理她,繼續不停地愛撫,女人身體似乎再度激情起來。盡管剛經曆一次高潮快要死過去了似的,但女人身體恢複得極快。剛才還像是被起伏的波浪打到岸邊的海藻隨波逐流漂浮不定,此刻又迅速恢複了生機,追尋更強烈的快感。
    的確,若說男人的性是有限的,則女人的性近乎無限,以有限對抗無限,毫無勝算。幸好久木還沒有釋放自己,剛才努力抗拒那激烈的誘惑,在到達高潮之前克製住了,才勉強有餘力應付女人新的欲求。
    為了對抗再度燃燒著激情的女體,男人再度奮起,隻是稍改剛才的遊戲方式。

   
8.征服者方式

  這回,久木從凜子身後悄悄挨近,手放到胸前逗弄著她的乳頭。可能是經曆高潮後身體更加敏感的緣故,稍加刺激就讓凜子扭動起身體,做出了敏銳的反應。
    “手給我看看!”
    凜子一時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正要回頭問的當口,久木一下子把她的左手拉到背後,接著又拉過來右手。
    “你要幹什麽?”
    “這手太壞……”
    剛才每回觸及到她的乳房,凜子都像搔癢難耐般扭動,同時又想用雙手護胸,久木覺得有必要懲罰這雙搗蛋的手。久木把凜子的雙手拉到背後,拿起床邊的睡衣帶子綁住。
    “你別亂來啊!”
    女人終於明白了男人的意圖,慌忙想把手抽回來,但是她的雙手已經呈十字交叉被牢牢綁在腰後。
    “你怎麽能這樣……”
    她兩手揉扯掙紮,但繩結牢不可動。
    手真的被綁住了,凜子突然不安起來,更激烈地搓著手腕,扭動上身,想辦法掙脫束縛,可是不斷的掙紮,隻會讓身上的被單滑落,暴露出全裸的軀體。
    “幫我解開……”自己掙脫不了,隻有哀求,可惜變成鬼的男人不為所動,非但如此,還進一步向她宣告更苛刻的懲罰。
    “還是開燈吧!”
    凜子猛然轉過臉,拚命搖頭。
    “不要,千萬不要……”
    此時男人占據絕對優勢,可以為所欲為,他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從浴室拿出毛巾,罩在女人額前。
    “你要幹嗎?”恐懼至極的女人對一切都反應敏感,男人以行動宣告自己是主宰者。
    “把眼睛蒙起來。”
    “不要……”她激烈反抗,但眼睛還是被蒙上了,她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
    “我怕……”
    她發出一聲慘叫,但是鬼男人是不會為她解開束縛的。看到女人繼續表示抗拒,鬼男人得意地宣布了最後一項措施:“現在我要開燈了!”
    “救命!”
    她用軟弱無力的聲音哀求,鬼男人無動於衷,扭轉開關,瞬間,所有燈火大亮,照亮了整個房間。

  房中央是張很大的雙人床,一個全裸的女人被扔在床中央。女人眼睛被蒙住,雙手被反綁於背後,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盡管如此,仿佛仍欲遮掩起身體中羞澀的那個部分,身體彎成弓形躺在床上。從圓潤的肩頭可以窺視她胸前的隆起,纖細收緊的腰肢前方則是光滑的白色半球狀肥臀。
    女人的身體真是不可思議的生物體。
    美麗的胴體展現在眼前,能夠感覺到很美,是順理成章的事。而如果在這美麗的胴體上再稍微加上那麽一點兒修飾的話,就可以使其愈加美麗。比方說在裸露的身體上隻用內衣和連褲襪象征性地遮住一部分,就會使其更具女人味,更能夠使男人情緒高漲。
    現在凜子全裸的身上隻有一條和服帶子和一條毛巾。隻是用這與美麗無緣的帶子和毛巾把女人的身體捆綁住的一瞬間,女人的軀體就迸發出無限的嫵媚與妖冶,似在向男人發起了挑戰。單純的裸體並沒有那麽強大的誘惑力,可為什麽隻是簡單地予以束縛,女人的身體就會變得如此刺激呢 ?或許是因為這其中潛藏著可以喚醒妄想的毒素,會令看到她的人充滿想像的緣故吧。

  雙手被反綁,眼睛被蒙住的全裸女人被扔在床上。她這種姿態會使男人想像到女人的美麗與悲哀,進而由其悲劇性的背景透視出她由於羞恥而不斷顫動的內心世界。正因為如此,男人才感到亢奮,以致發情。
    麵對她泰山壓頂的魅力,就算是鬼男人也無以抵抗。
    久木審視著凜子,體內的欲火情不自禁地升騰起來,接下來就如同被點燃了導火索一般撲到床上,抱緊凜子。就是在這一刻,魔鬼行刑者已經放棄了自己的職責,墮落為一介好色而淫蕩的凡人。
    盡管如此,鬼男人還沒有完全喪失作為統治者的地位。他現在令躺在床上被綁縛著的女人把圓潤肥碩的屁股撅起來,正從各個角度欣賞著她淫蕩而美麗的姿態。同時,他也沒有忘記用語言進行挑逗,不斷在女人的耳邊輕輕訴說著她屁股的大小以及乳頭的顏色等等。
    “你看連這裏都溢出了蜜糖。”
    聽到自己被比喻成水果,女人真想掩住自己的耳朵可是又做不到,她現在隻希望能夠盡快與男人結合,可是男人卻不肯輕易靠近。男人會輸給女人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忍耐力不夠強。如果再稍微忍耐一會兒就可以建立起絕對的優勢,可是卻往往無法忍受,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投降。
    久木現在也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
    好不容易才把凜子捆上,可以盡情地欣賞,可以不斷用言語刺激對方,可是他自己卻再也無法抗拒體內噴湧而出的欲念,躺倒在圓潤的屁股後麵。雖然仍對觀賞美景心存迷戀,但終究壓抑不住自己的欲念,於是下決心侵入到那已經紅脹至極的花園中去。就在他探入的一刹那,凜子猛地發出一聲悲鳴,向後挺起上身,但她很快就切實感覺到自己緊緊銜住了男人,開始緩緩移動起腰肢。從後麵結合,即背後位結合的姿態,無疑會刺激到女人前麵最為敏感的部位,而且女人越是向後挺身,結合的越是密切。

  最初男人還將自己的陽物深深插入,隨即開始放緩速度,改前突為後帶,反複刺激挑逗著,最後拉起綁縛女人雙手的繩結,就像騎馬一樣前後晃動起來。
    而久木能夠保住其征服者的地位也就到此刻為止了。
    被蒙住雙眼的凜子似乎感覺更高度集中,開始的時候還隻是有些害羞地回應著緩急相間的刺激,但很快就由被動變主動,最後變成瘋狂不羈的馬兒獨自狂奔起來。
    而男人就這樣被女人鼓動著、騷擾著、誘惑著,直至忘記了自己的主導地位,在女體中徹底釋放出來。
    其實在做羞恥事這點上,男人女人都一樣,也正因為剛才被逼入羞恥至極的狀態,一旦豁出去後,女人反能徹底拋開羞恥心和迷惘。雖說一開始是男人要侵犯女人,但彼此都達到高潮後,才發現被吸幹榨盡的總是男人,在性事後男人就會像屍體般躺在床上。

   
9.性真的是文化

  像一切生命都已滅絕的靜寂中,先開口的是凜子。
    “幫我解開……”
    久木這才發現凜子的雙手還被綁在腰後,蒙眼睛用的毛巾可能在最後激情交錯的震撼中自行鬆開了。久木把手繞到凜子身後,去幫她解開手腕上的繩結。繩結剛一解開,凜子就用雙手狠命捶打久木的臉和胸部。?
    “你這個壞蛋,你太壞了。”
    她生氣手被反綁,久木任她捶打,靜待她怒氣平息了之後才試著問。
    “不過,很舒服吧?”
    凜子沒回答,輕歎口氣,輕微的顫動通過凜子的乳房傳遞到久木的胸脯上。
    “剛開始不是你讓我欺負你嗎?”
    “誰想到你來真的。”
    “下回還有更難受的。”
    “你幹嗎要這樣?”
    “喜歡啊。”
    凜子突然把額頭抵在久木胸前,過了一會兒仍保持著這個姿勢說:“我最近有點怪怪的。”
    “為什麽?”
    “被那樣整還覺得好……”
    “比平常好嗎?”
    “隻要想到眼睛被蒙著、手被綁著不得自由就興奮……”
    “是被虐待狂嗎?”
    “我不過不喜歡吃苦頭。”
    “放心,我那麽愛你。”

  縱然表麵上看起來像虐待,但骨子裏還是以愛情為基礎,就算有時候一時興起,真的變成了施虐被虐,隻要根本上有愛情的存在,就不能說是異常。換句話說,如果沒有愛情,所謂施虐或被虐也就不存在了。
    “別人都那樣做嗎?”
    “不會,沒有人像我們這樣相愛。”
    倒不是看過別人做愛,而是久木自己確信這一點。
    “就隻有我們兩個……”
    兩個人一起瘋狂釋放情愛,也正因為瘋狂使兩人更加親密,當然這種心態中也有著彼此不畏展示那種姿態的情分的驕縱與豁然。

  久木仰臥,凜子輕輕側臥,頭靠在久木肩頭。保持這種姿勢不動,久木想起什麽似的。
    “我可以問問嗎?”
    “什麽事?”做愛之後,凜子的聲音有些沉悶。
    “我是說你和他……”直到現在久木還是無法把凜子的先生說成你丈夫。
    “也做這種事嗎?”
    “什麽話,”凜子突然嚴肅地回答,“不是說過早就什麽都沒有了嗎?”
    “那以前呢?”
    好像凜子不想回答,保持著沉默。久木心想是不是幹涉太多了?但還是不問不快。
    “沒這麽舒服過?”
    “沒有……”凜子沒好氣地低聲回答。
    久木再次想像凜子那身為優秀醫師的丈夫,很難相信那種男人不曾滿足過太太。
    “可是會嗎?”
    “他對這種事不太感興趣。”
    “可他不是很優秀嗎?”
    “那跟這個無關。”

  久木到現在還很在意凜子先生是醫學院教授這件事,不過這或許真的和性沒什麽關係。現實中,男人有錢有地位總能處於優勢,可以揮灑權力,這從外表就可以看出,大家也這麽認同。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項,那就是在性方麵占優勢,對男人來說也很重要,也是大家都很在意的。當然,這一點隻靠外在不容易弄明白,不過是各憑主觀臆斷罷了。如果真的要搞清楚這一點,去問和那男人有過關係的女人最好,但也未必就能得到明確的答案。
    結果,除了彼此各懷鬼胎,疑神疑鬼之外,其他隻能靠想像了。
    但是現在凜子明確地回答了他的問題,雖然沒有具體到有些什麽異同,但可以確定久木是比她先生好。
    “太好啦……”
    看凜子這陣子的態度,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肯定這一點,但親耳聽她說出來,更覺踏實。
    “開始我還以為成不了。”
    “為什麽?”
    這個問題不易正麵回答,老實說,當久木得知凜子先生的情況時自覺毫無勝算。無論社會地位,還是經濟實力都比不過他,而且他還比較年輕。明知無法對抗仍悶頭硬闖,這一方麵是因為被凜子的魅力所吸引,同時也是因為他內心想著即使不成也沒有什麽損失的痞子心態。
    現在回想起來,那種不顧一切的方式反而有效。
    此刻,久木在經濟和地位上或許劣於凜子的先生,但在性這一點上卻占優勢。有地位金錢但妻子卻有外遇的男人,和金錢地位較差卻搶了別人老婆的男人,很難說究竟哪個好,但此刻的久木則完全滿足於自己身為後者。
    即使如此,久木仍深刻感受到性的不可思議。男人與女人做愛,應該沒有那麽大的差異,從兩者的身體構造來看,雄體侵入雌體,在花瓣包圍中達到滿足的過程都是一樣的。然而,就在這種簡單的行為中卻存在著各式各樣的好惡,各有不同的反應,簡直是千差萬別,沒有一對是完全相同的結合。大概,愈是高級動物,性的變化也愈複雜多樣,如果說人類位於其頂點,個中有著種種不同的情趣也屬必然。例如兩人獨處時的喁喁私語到心靈相通,而後接吻脫衣交合,這個過程不用說,就是之後消磨時間的方式直至分手,十個男人就有十種做法,十個女人也會有十種偏好。把這些綜合起來考慮,或許性真的是文化。

  每個男人與女人,從出生、成長、教養、經驗到感性,一切都會在性的場麵中赤裸裸地顯現出來。而且麻煩的是,性不是看書上學就能了解的。當然,閱讀有關性的書籍,多少能了解男女身體的構造與機能,但書本知識與現實之間有很大的差距。
    性愛必須從實際體驗中依據各自的感性去感受理解。說明白一點,不管你是什麽名牌大學畢業,也不管你多會考試,不懂的人就是不懂;反過來說,即使沒上過學,懂的人還是會懂。
    就這一點而言,沒有比性更無階級差別、更民主的了。
    他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著,凜子低聲問:“想什麽呢?”
    “沒什麽,我隻是想遇到你太好了……”
    久木隻說了這麽一句,便緊擁住凜子,埋入無盡溫柔豐腴的肉體中沉沉睡去。

第三章  良 夜
    1.不可近親相奸

  十月最後的周末,久木整天都在家中看著電視,但是也沒有真正要看的節目。眼睛無意識地看著社會脈動一周回溯的特別節目以及高爾夫球賽等,不知不覺間已是下午三點。
    久木忽然離開電視機前,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穿戴,準備外出。以前都是太太幫忙,但最近幾乎都是久木自己打點。他穿上格子花紋的西裝夾克配褐色長褲,係上領帶,拎起早已準備好的高爾夫球袋回到客廳。太太正在桌上敲著計算器。快到年底的送禮季節了,她大概在估算著每套陶器的價格。
    “我要出去了!”
    久木跟她打招呼,她才有所知覺似的摘下老花眼鏡回過頭來。
    “今晚不回來了吧?”
    “先去參加個聚會,完了再到箱根仙石原的賓館住,明天去打球。”
    久木直接走向玄關,太太稍後過來送他:“我六點鍾在銀座也約了人,晚上會晚點回來。”
    久木頷首,拎起球袋走出門去。其實他今天是要去悄悄會凜子,帶著高爾夫球袋隻不過是做掩護。隻不過,久木剛才說的也不都是謊話。
    今天傍晚在赤阪的飯店是有頒獎典禮,今晚要住仙石原的飯店也是事實,隻是頒獎典禮是與凜子有關的書法會組織的,而仙石原飯店也隻有他和凜子去。
    大體上沒太離譜,隻是隱瞞了有女同行這件事。不用說這是對太太的欺騙,但說老實話未必就好。在廝守多年、感情稍微冷卻的夫妻之間,適度的欺騙也算是種體貼的表現。

  從世田穀櫻新町的久木家到舉行頒獎典禮的赤阪飯店,需要近一小時的車程。久木自己開著車,琢磨著剛告別後的太太。要說起來太太並沒有特別的缺點,她年紀比久木小六歲,今年四十八,因為圓臉的緣故,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剛出去工作時,年輕的男同事說她看上去至少年輕五歲,她很高興,這或許不隻是奉承。
    她的相貌普通,性格開朗,做家務和撫養獨生女兒方麵都無懈可擊,和十年前過世的婆婆也處得不壞,綜合起來說該打七八十分吧。隻是她那種無可非議的表現雖讓人安心,但有時也會使婚姻生活太缺乏刺激而變成缺點。
    久木差不多十年沒和老婆發生性關係,原本以前他就要的不多,屬於自然而然消失的狀態,現在說她是自己的女人,不如說是生活伴侶更為貼切。同事中有人鼓吹“不把工作和性帶回家”的謬論,而久木和太太的關係也就近乎如此。或許這是男人自私的說法,對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什麽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的妻子很難感覺“興奮”。共同生活在一起如此漫長的時期,說是近親比說是妻子還要貼切,出於這種感覺,甚至有些率性的男人竟然說“不可近親相奸”。?
    不管怎麽說,結婚後經曆了二十五年的共同生活,夫妻之間不再有浪漫的感覺和激情,有的隻是安定。換句話說,男女關係從安定或激情中任選其一,想要同時擁有就太貪心了。

    倒不是為了印證這種說法,但此刻的久木追求的是後者並且耽溺其中。?
    雖是周末傍晚,路上卻出乎意料地擁擠,出門時還覺得太早了些,現在看樣子要趕五點的典禮,時間未必充裕。駛過特別壅塞的澀穀、青山道,久木把車開向赤阪。看著副駕駛座上的高爾夫球袋,他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到目前為止,已經和凜子一起出外過夜旅行好幾次了,每次總是直接從公司趕往目的地。老實說那樣比較輕鬆,今天是假日,不好出門,想了半天,隻好說是和朋友出去打高爾夫球。他是昨天晚上告訴太太的,太太表麵上看也沒有特別起疑,今天出門時,她的樣子與往常無異。
    久木心想太太還肯定沒發現他和凜子的關係。但轉念一想,或許她早已看穿了一切。她本來就不太強烈表示嫉妒、顯現憤怒,總是優哉悠哉地按照自己的步調生活,她心裏是不是真的這樣不得而知,至少在表麵上令久木認為她是如此。總之,久木是吃定她這種個性,外遇不斷。
    不過看到太太總是一成不變的沉著態度,總讓他覺得她似乎看穿了一切,知道到頭來丈夫總會回到家中。然而,獨獨這次跟以往有些不同,自己這樣說有些怪異,自己都動了真情,她卻還是一副悠哉從容的模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是因為熱衷於陶器顧問這份工作的緣故嗎?或是也有了喜歡的男人?他雖不認為有人會勾引他年近五十的太太,但想到自己年紀更大,似乎也不能完全否定這種可能。
    如果太太也有外遇,他終究不會好過,隻是就他現在的立場他根本就沒有苛責她的權利。

  抵達飯店時四點五十分,離頒獎典禮開始隻差十分鍾。久木把車泊在停車場,來到二樓的會場,入口處已經聚集了很多書法家和相關人士。久木穿過這群人來到接待處,簽了名。凜子像久候多時似地走過來。
    凜子今天穿著淡紫色和服,係著白色刺繡和服帶,頭發攏成發髻,插著珍珠發簪。走近一看,和服胸前畫著小朵菊花,愈向下擺處底色愈深,裙擺附近更是叢花爭豔。
    久木正看得出神,凜子表情訝異。
    “怎麽啦?”
    “沒什麽,太漂亮了。”
    凜子穿和服或洋裝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穿洋裝時顯得可愛,惹人憐惜,穿和服時矜持中帶著沉穩,更像豔色誘人的有夫之婦。
    “一直沒看到你來,好擔心哩。”
    “路上車多。”
    久木跟著凜子進入會場,坐在中央偏後的位置上。
    “那你就在這裏等我吧。”
    “你在哪裏?”
    “我坐前麵,典禮結束後在隔壁房間召開簡單的酒會,你也來吧。”
    久木點點頭,凜子轉身移向前席,久木看到她背後的和服帶子是二葉繪製的扇麵圖案。

   
2.書法頒獎典禮

  此次書法展,凜子得到鼓勵賞,在美術館展覽的作品是在半個榻榻米大的宣紙上寫的“慎始敬終”。
    “開始時要謹慎,結束時要心存敬意。”
    聽到久木的解讀,凜子解釋說:“對所有事物都必須這樣吧!”
    她說得雖然有理,但在身為男人的久木看來,這樣未免太過正經八百也太過拘謹了。他想說出自己的想法,但想到或許這是支撐凜子生活處世的支柱,隻有點頭稱是。

  此次書法展設有大賞和優秀賞,其次才是鼓勵賞,共有三人入選。
    “頒獎典禮你一定要來哦。”
    他照凜子的吩咐來了,但久木顧慮的卻是她先生會不會來,估計凜子不會把兩個男人都叫到同一會場。
    典禮按原計劃從五點開始。
    包括書法家和相關人士在內,總共近兩百人出席了典禮。先是由主辦的報社和書法家代表致辭。久木這才知道,這是一個具有很長的曆史並具有全國規模,至今為止已經舉辦了近三十屆的展覽會。主辦者致辭後進行頒獎,從最優秀賞按序點名,獲獎者順序上台接受獎狀和獎品。每個獲獎人看起來都像書法家,從堂皇穿著羽織和服的老男人到妙齡女士,逐一上台領獎,觀禮者每次都報以熱烈掌聲。
    凜子所獲的鼓勵賞頒發稍晚,她和同樣獲獎的兩個人並肩立於台上。一個是五十歲上下的男性,另一位是年紀更大的女性,夾在這兩人之間,風華正盛的凜子美得格外醒目。
    得獎人被叫到名字時依次上前領獎,凜子是第二個。一時間,會場湧起的掌聲似乎比任何時候都熱烈。看見凜子謙恭地低頭領獎,久木不覺驕傲的感覺油然而生。觀禮者似乎都特別注意凜子,她因為緊張,臉色有些蒼白,這樣反而和淡紫色和服更相稱,在華麗中潛藏著妖魅矜持。

  不知女人有什麽想法,但大多數男性看著台上的凜子,一定會從她的外表聯想到脫掉和服後的裸體美而浮想聯翩。但是他們沒有一個知道凜子的實際模樣。凜子有著怎樣的豐滿胸部,體內藏著怎樣的花芯,兩人獨處時她是如何風情萬種,凡此種種隻有久木才知道。這種優越感或許和擁有美麗明星、藝妓為妻、為情婦的男人的秘密快感相同。
    凜子不知久木正玩味著這種想法,在再度響起的熱烈掌聲中走下台來。評審講評後典禮結束了。
    接下來還有預定在隔壁大廳裏舉行的酒會,眾人開始離座移位。
    久木正猶豫要不要參加,凜子過來說:“隻待一下可以吧!”
    “大概要多長時間?”
    “三四十分鍾就可以溜了。”
    “那我先去一下,然後在一樓咖啡廳等你。”
    凜子點點頭,又回到書法家那群人當中。
    酒會會場比頒獎會場更寬敞,聚集了近三百名賓客。這邊也是先由主辦者致辭,然後由大師級的老先生祝酒幹杯後轉入懇談。

  久木坐在靠近入口那一桌邊喝啤酒邊環視會場。凜子坐在裏麵靠主桌的地方,正和上年紀的男人寒暄。除了大師級人物外,普通書法家女性占絕大多數,其中凜子的姿容特別亮眼。她並不高大也不是特別漂亮,但出塵的氣質中散發著女人風華正盛的嬌豔。好像所有與會者都感覺到這一點,很多男人圍在凜子四周,笑逐顏開地跟她打著招呼。
    久木過去不知道,現在才明白凜子或許算是這個世界的年輕明星。他正琢磨著,背後有人拍他的肩膀。
    “你果然來了!”
    回頭一看,是衣川。
    “是她叫我來看看。”
    “我本來也不打算來的,工作提前做完了就趕過來看一眼。”
    衣川說著,視線移向會場。
    “看她在別的男人那邊也吃香,感覺不壞吧!”
    這時候碰上衣川,等一下就很難和凜子脫身了。不過此時他一個人正覺得無聊,有個說話對象也好。
    “沒想到書道會裏有這麽多女人。”
    “繪畫那邊也多,不過,書道更多,要說起來也確實是個問題……”
    “色彩繽紛不是很好嗎?”
    “話是不錯,不過你看,大師級的師傅中男性占絕大多數,老老少少各式各樣的女人聚集到他們身邊,你想會發生什麽問題呢?當然是年輕漂亮的吃香。”
    說到這兒,衣川慌忙擺手補充道:“我不是說她啊!不過,弟子中有年輕漂亮的,大師也難免溫柔親切地對待,與其說這是大師偏心,不如說是出於男人的本性。”
    久木點頭對他的分析表示讚同,衣川進而壓低嗓音:
    “還有的是弟子按照老師授意臨摹老師的字而入選的呢。”?
    “書道中也分流派或派係嗎?”
    “那當然,師傅勢力大的流派的弟子自然占便宜,否則就吃虧些。”
    “那不就和舞踴和花道的世界類似嗎?”
    “基本上沒什麽不同。”因為以前在報社工作的緣故,衣川對書道界蠻熟悉的。?
    “可是,誰會買那些展覽會展出的書法呢?”
    “除了有名望的大師以及媒體特別報導過的部分老師的作品外,剩下的幾乎都是由弟子們買走。”
    “弟子買了去有什麽用?”
    “以此表達對老師的忠誠度呀!”
    想到凜子活在這種世界中,忍不住想同情她,同時也看到了她性格中堅韌的一麵。

   
3.慎始亂終

  在裏邊坐著的凜子注意到衣川和久木在閑聊。衣川也察覺了,輕輕揮手,待凜子走過來時便堆著笑臉說:“今天真漂亮,一進會場就數你最搶眼。”
    衣川平常總是自歎生性靦腆,不會討女人歡心,今天卻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剛才聽他談到書道界的內幕。”
    久木一改變話題,凜子似很在意。
    “什麽內幕?”
    “當然跟你沒關係。”
    衣川正搖頭否認,一位狀似記者的中年男性遞給凜子一張名片,他後麵跟著的攝影師走上前來,按亮鎂光燈。沒得最優秀賞卻受到明星級待遇,可能是因為凜子的雅靜美麗吧?
    久木退後一步正看著,衣川問:“等一下有什麽安排嗎?”
    一時答不上來,隻是囁嚅地“呃……有點……”衣川立刻領會,“別勉強,今晚你們兩個好好喝一杯慶祝才對。”
    衣川展現他善解人意的一麵後說:“她家人今天沒來?”
    久木也正掛念此事,再次環視會場,卻聽見衣川說:“你也真膽大,萬一她先生來了怎麽辦?”
    久木隻是因為凜子希望他來才來的,但他忍著沒說。
    “大膽的原來是她啊!”衣川半調侃地說:“不會真來場美女爭奪戰吧。”
    衣川自己想得有趣,但見久木不附和,也覺得有些無聊,又磨蹭了十分鍾左右才說聲“失陪”,先行回去了。久木再次落單,酒會卻正值高潮。

    凜子又回到主桌附近和與會者談笑,或和同伴一起拍照。久木的視線緊追著她,想起剛才衣川說他“大膽”這句話來。
    他的口氣似在挖苦久木,又不是她丈夫還來參加酒會,但久木心想本來就沒聽說她先生要來,就算來了,兩個男人又不曾見過麵,不會發生問題的。久木這樣安慰著自己,繼續喝啤酒,確定酒會已開始三十多分鍾後,便離開會場來到一樓大廳,轉進約好等她的咖啡廳裏,坐在靠牆的位置上點了杯咖啡。
    可能是周末的關係,四周有許多剛參加完婚宴的男女。?
    不久咖啡端來時,久木再看了一下表,時間已過六點半。照此看來,到箱根時恐怕要九點了。
    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想著,像要掩飾無所事事般翻看了一會兒記事本,在他點著第二根煙時,凜子出現在大廳裏。她和一名年長女性寒暄後,拎著一個大紙袋朝這邊走過來。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走吧!”
    凜子好像很在意旁人的視線,希望盡速離開這裏的樣子。?
    兩人直接穿過大廳下到地下停車場,上了車,凜子才放下心來恢複了往常沉穩的表情低聲說:“不好意思硬要你來。”
    “沒什麽,趁機看看不同的世界也很有趣。”
    久木發動引擎問:“我們就這麽直接去箱根行嗎?”
    “等一下還有小規模聚會,事先已經打招呼說不參加了。”?
    “你就穿著這身衣服方便嗎?”
    凜子還穿著參加酒會時的和服。
    “我帶了換洗衣服,到那邊再換吧。”

    車子一出飯店的停車場,立刻被赤阪的霓虹燈彩所包圍。?
    “今天你真漂亮極了,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麽受歡迎了。”??
    “沒那回事。”凜子不好意思地轉頭望著窗外,拿出粉盒補妝。
    “很多人都想約你吧?”
    “就算有人約我也總是和大夥兒在一起。”
    “不過那些老師長輩好像男的較多。”
    “那些老師都是老爺爺了,沒人像你這樣蠻幹的。”
    “不過隻要是男人就沒準兒……”
    “大家都是紳士,用不著擔心。”
    車子開向霞關高速路入口,過會兒要從那裏上首都高速公路。久木看著眼前閃爍的標誌燈說:“衣川說我們很大膽 !”
    “為什麽?”
    “他說萬一你先生也來了怎麽辦?”
    “他不會來的。”
    “他今晚有事外出了?”
    “沒有,反正他說過不來,就不會來。”凜子的語氣堅定,毫無疑慮。

    車子開上高速公路,從澀穀開往用賀,接著轉入東名高速公路,直奔禦殿場。
    久木腳踩油門又問:“他知道有頒獎典禮嗎?”
    久木這時照例省略了“你丈夫”這個代名詞。
    “就算知道也跟他無關。”凜子直視著前方的飛光流彩回答。
    “沒說想來參加?”
    “沒有,他沒有任何表示……”
    “那今晚的事呢?”
    “我告訴他是跟書道會的人一起出去……”
    “可整晚不回去,他不覺得奇怪?”
    “也許會吧!”
    聽到出乎意料的回答,久木手握方向盤再問:“那你不擔心?”
    “也不是不擔心,反正他是那種不會追究的人。”
    久木依然無法理解他們夫妻的關係。
    “他總會懷疑吧?”
    “他自尊心很強,不願了解他厭惡的事,如果他調查得知真相,恐怕會丟麵子。”
    “可是,如果在意你的話……”
    “男人有很多種,有人什麽都想知道,有人就像他那樣,怕知道了反而丟臉受傷。”
    “但總不能永遠……”
    “是啊!他難受,我也不好過。”凜子直視著遠方,若有所思。

    雖是周末的夜晚,下行的高速公路上行駛的車輛竟格外少。車子經過用賀口轉入東名高速公路後,公路變成三車道,車速大增。大都會的七彩光影急速退去,代之而起的是靜寂的公寓和黑黝黝的樹叢在車窗外一閃即逝。
    有關凜子夫妻的事,久木想再多又能怎樣?說起來他是偷人家老婆的罪魁禍首,為戴綠帽的丈夫著想,未免於理不通。久木轉換心情,話題又回到書道上。
    “執筆對紙,心情真的靜得下來嗎?”
    “即使心有不快,在磨墨的時候自然集中心神忘卻一切,執筆時就相當平靜了。”
    久木還沒看過凜子寫書法時的樣子,但可以想像得出她磨墨、執筆對紙的端莊美感。
    “書者的人品也能表現出來吧?”
    “那當然,不是說字如其人嗎?”
    的確,寫字工整的人似乎性格也一板一眼。
    “談戀愛的時候呢?”
    “有人說那種時候字就寫得特別嬌媚。”
    “那你這次的作品呢?”
    “很遺憾,沒那份嬌媚,因為我特意壓抑自己別寫出那種感覺。”
    “做得到嗎?”
    “隻有一個字,或像這次隻寫了四個字,我想應該看不出來。”
    凜子這次寫的是“慎始敬終”四個字。
    “我是看不出是否嬌媚,不過感覺很自然舒展。”
    “你這麽說我好高興。”
    “不過我倒希望你寫‘慎始亂終’!”
    “什麽意思?”
    “開始時很謹慎,隨後就淫亂。”
    “別說這種無聊話!”
    凜子瞪了他一眼,不過夜晚的凜子確實會變得從她最初的那份矜持中難以想像的淫蕩。為了尋求她那難以置信的轉變,車子疾駛在夜晚的東名高速公路上。

   
4.箱根月夜

  車子抵達仙石原飯店時八點半。從東京出發時以為九點才能到,但路上車少,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一些。
    進入飯店徑直到服務台辦手續,然後隨侍者來到三樓最靠裏的房間。
    久木以前打高爾夫球時住過這家飯店,知道白天從這裏的陽台可以俯瞰整個仙石原平原以及高爾夫球場。
    凜子想馬上換裝,但時間已晚,於是直接去吃晚餐。餐廳在一樓,外麵已一片漆黑,透過寬敞的玻璃窗可以看見遊泳池,池底射出的燈光把水麵映成藍色。
    “好像童話王國一樣。”
    凜子從頒獎典禮到酒會一直緊繃的情緒,在遠離都會後終於鬆弛下來。
    待心境舒緩下來之後,他們重新正式舉杯慶賀。因為在酒會上吃過少量東西,所以這會兒隻點了簡單的套餐。
    “總覺得到這裏以後就可以放心了。”

  誠如凜子所說,一進入箱根山區,是有著與塵世隔絕的踏實感,這是因為他們彼此對偷情有所愧疚吧?
    用蘆之湖的虹鱒做的酸酪汁虹鱒魚這道開胃菜上來後,兩人再度舉杯對飲紅酒後,久木想起剛才談到的書法。?
    “你的作品上有署名“翠玉”的雅號,是自己取的?”
    “我的名字是老師取的,當然也有人自己取。”
    “鬆原翠玉,好名字,真希望你用這名字寫出一張帶有嬌媚神韻的作品來。”
    “那下回寫寫某個人的情詩吧!”

    柔肌熱血身,觸亦如未覺,
    敢問指路君,安知心無寂?

    久木一朗誦與謝野晶子這首和歌,凜子便苦笑著說這首歌真是太符合久木喜愛的風格了。久木接著又背誦了戰後不久和寺山修司同時登上詩壇,但三十一歲就早逝的中城文子的詩。他低吟著:“夜梟蝌蚪並鮮花,還有愛情同棲息,惟我女人身。”說是完全表現出女人的妖魅,凜子也點頭稱是:“確實有那種感覺。”
    晚餐開始得晚,結束時已過十點。
    凜子因為一整天持續緊張,感覺有些累。

  從餐廳直接回房,關上門,這才有兩人獨處的實在感覺。久木很自然地攬過凜子,凜子也似等待這一刻,乖乖貼過身來,相互深深一吻。
    山上的飯店沉寂在夜色之中,隻有凜子後仰上身時微微發出的衣裳摩擦聲掠過耳畔。長長一吻過後,凜子梳理著亂發,走到窗邊。這裏也是高大寬敞的落地窗,窗外陽台上擺著一張白色的桌子和兩把椅子。
    “到外麵看看好嗎?”
    凜子想吹吹晚風,拉開窗戶走出去,久木緊隨其後。
    “還真有點冷!”
    入夜後刮起的風吹過秋天的高原。
    “好大的月亮……”
    抬頭望去,接近滿月的月亮在中天綻放著光芒。
    房間裏看來隻是一片漆黑的陽台外,在月光照射下浮現出部分寬廣的草原和球場,再過去是屏風般聳立的外輪山,空氣清澄,月亮比在都市裏看到的更大更亮。
    “看見這麽大的月亮,你會不會毛骨悚然?”
    凜子仰望月亮呢喃著。
    “總覺得人被這月光照穿了,全身每個地方都被看透了……”
    “那——今晚就在月光下……讓你全裸看看。”
    “看你馬上就想到那件事。”
    凜子縮了下脖子,久木的腦海中卻被突然湧起的淫念占滿。
    “我有點冷。”凜子咕噥著回到房間,恰到好處的室溫反而更讓夜的涼氣沁入身心。
    剛才看著月亮,久木忽然欲念熏心,但是凜子卻很想先換下和服衝個澡。久木等著她,自己先換了睡衣躺在床上,凜子先去關掉了門前燈。房間霎時籠罩在黑暗中,隻有月光照到的窗邊微微泛亮。久木呆看那靜寂的光亮時,凜子在床左邊靠近浴室的牆邊微微前傾著身體,開始脫和服。伴隨著的絲緞摩擦聲和服帶鬆開,再抽出幾條腰帶,和服帶結繩掉了下來。
    原先以為靠不住的月光,在眼睛熟悉以後也有相當亮度,隻見背對他的凜子在月光中仿佛披著罩衫。

  古時候高貴的婦女外出時都披一件從頭到腳的薄衫,此刻的凜子看起來就是那個樣子。因為她的和服還掛在肩上,身子前傾,正在脫內衣。一般情況是先脫和服,接著脫長襯衣,然後是內衣,一件件按順序脫,但此刻在已有肌膚之親的親密男人麵前,她卻仍然披著和服背對著他。令久木癡迷的就是凜子的這份矜持和氣質。
    不久,她像是脫完了,仍披著和服走進浴室。
    凜子走進浴室後,才脫光所有衣物。
    久木追嗅著脫下的和服餘香,在淡淡的光影中想到:
    就是一開始端莊矜持的女人放開後才讓人癡迷,原本就放蕩的女人再淫亂,也難再添情趣。對男人這種心理她是知道抑或不知呢?浴室裏微微傳來凜子衝浴的聲音。為了等一下凜子要出浴室,久木關掉所有燈光。這動作看似在配合凜子,實則另有其盤算。房間裏的溫度就是全裸也無妨,窗簾未關的兩扇窗透進微弱但透明的月光。
    現在隻等美麗的獵物出場了。

   
5.讓月光來行刑

  可是不知為什麽,從浴室出來的凜子站在門前不動,無意靠過來。
    久木不解,抬起上身看過去,凜子便問:“為什麽拉開了窗簾?”
    這種事不需要說明,久木緘默不語,凜子走向窗邊想去拉上窗簾。於是,凜子整個身子浮現在窗外透進的月光中。剛衝完澡的裸體包著白色長襯衫,腰帶因為太長而垂下兩頭,頭發向後攏到微昂的頸子上。
    久木一下子被這模樣挑逗起來,他跳下床,抓住凜子的纖纖玉手。
    “剛才不是說過要讓你在月光下裸體嗎?”
    “那怎麽行……”
    久木不理會,牽著凜子的手回到床上。
    凜子還在意窗外透進來的光亮,但被久木抱到床上後,便死了心似的靜靜仰臥不動。
    “我要在月光下解剖你。”
    “好可怕,不要。”
    “你乖乖的就沒事,你老實別動,就當是把一切獻給月神!”
    久木宣布過後,先解開長襯衫的腰帶從一頭抽出來,用雙手靜靜撩開凜子的衣領,再撩開乳房微露的衣襟。不知是久木的宣布生效,還是無法抗拒太過清明的月光,凜子仰臥不動,毫無拂逆之意。
    因為她太過順從,久木反而有些困惑,長襯衫已從領口到胸襟,最後到下擺全部被拉開來。凜子突然微微扭動下半身,但已無衣服遮掩,完全無從躲避。久木像盜賊般專注地從放棄抵抗靜躺著的女體上剝下衣物,無力抗拒的女人裸露在月光下任憑盜賊為所欲為。
    即使如此,她還像是要躲避窗戶透進的光亮般輕輕別過臉去,緊閉雙眼,兩手也像要遮掩似的護住下身。
    凜子的皮膚本就白嫩,在月光下更顯蒼白,部分地方形成的陰影,更襯托出其他地方有如白蠟。
    “好美!”
    不論是多麽殘酷的行刑者,在看到太美麗的女人時都難免心蕩神馳,何況是久木這個暫時客串的行刑者,更無法戰勝美的誘惑。他最初本想一旦剝光她的衣服就發動猛烈進攻,可麵對這份美景,看得癡迷不覺心生憐愛,想再好好看一看。年輕時隻知道一個勁兒的掠奪,經曆一些年歲後,覺得意淫也頗多快感。他現在就把自己化做月光,像透進雪白女體似的任憑視線匐匍其上。雖然沒有碰觸肌膚,但是凜子也能感受到男人迷亂的眼神正舔舐她的全身,不久,她終於耐不住似地背對月光,翻過身去。久木雙手定住她想縮回的四肢,在凜子耳畔低語。
    “讓月光來行刑!”
    蒼白的女體正是獻給月亮的牲禮。

  不過如若讓清澈的月光侵犯女人的身體,有必要采取相應的有品位的手法。首先要用溫柔的手誘導出略顯羞澀與迷惑的女體中淫亂的感覺,這種刑罰比一味粗野、獸性的占有更加有效。
    男人首先著手於從胸部到腰間反複不斷的舒緩的愛撫,然後裝做不經意間手指偶然觸到了她的手一般,將她掩住私密處的雙手挪開。就在這一刹那,女人似欲反抗,但很快就被更強的力量所阻止,無可奈何地收回了雙手。這樣一來,失去了任何遮掩物的女人軀體完全暴露於月光下,隻有兩腿間的黝黑的秘密叢林愈發顯得突出。不可思議的是,就在男人看到白皙的皮膚上那處黑色陰影的瞬間,感覺女體徹底摒棄了以往的純淨,變得極其淫糜而生靈活現。
    看到這裏,已經無法忍受隻用眼睛欣賞的男人終於伸出一隻手去握住女人胸前的隆起,而另一隻手則撥開叢林,探向潛藏在深處的花蕾。反複不斷的愛撫下,凜子的花蕾很快就蘇醒過來,與此同時柔軟的花園中也盈滿了愛液。
    如果就此要了她則與往常無異,而今天晚上他想玩點兒不同趣味的遊戲。
    男人在確認花園內已經充分潤澤後,他抓起女人的右手,將其慢慢導向叢林。女人的手指突然停頓下來,慌亂無措中像碰觸到可怕的物件似的趕緊小心翼翼地往回縮。但是男人完全無視她的舉動,繼續迫使她的手指觸摸自己的花蕾,並命令她輕輕移動。
    反複數次後,凜子無法忍受般小聲抗議道:“不要這樣,不要啦……”
    但久木已經打定主意,無論她說什麽,今天也要讓她明白潛藏在她自己體內的淫蕩勁兒。
    “繼續……”
    “不行……”
    待她再一次停止動作的時候,久木取而代之,將手指對準那可愛而敏感的一點窮追猛打。男人的手指按照一定的節奏輕輕左右移動,女人的花蕾隨之潤澤、膨脹,直達即將崩潰的邊緣。凜子喘息著扭動著身體,最後偏過頭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輕易地達到了高潮。
    隻憑手指的動作凜子就能達到高潮是過了年以後才有的現象。

   
6.幾千年一脈相承

  等凜子得到滿足時渾身的輕顫平複以後,久木試探著問:“好不好?”
    “不好,那樣做太奇怪了。”
    久木想要問的是她輕易達到高潮的感覺,而凜子說的卻是觸及到自身私密處所帶來的震驚。
    “那以後你就自己來……”
    “才不要呢……”
    凜子搖了搖頭,撒嬌似地說:“還是用你的好。”
    久木重又抱過凜子,抓起她的右手。
    “川端康成的小說中不是有一部叫《雪國》的嘛,說的是住在東京的一個姓島村的男人到雪之越後湯澤去見一個叫駒子的藝妓。”
    “就是那句‘穿過隧道就是雪國’吧。”凜子似乎還記得小說中開頭的那部分。
    “在那部小說中不是有這樣的場麵嗎?那個男人隔了好久再次見到駒子時說‘這根手指還記得你’,而駒子則害羞地輕輕咬住那男人的手指。”
    “在電影裏看過這個場麵。”
    “他說的手指到底是哪根呢?”
     久木一邊說一邊把凜子的右手舉起來在月光下照著看。纖細而柔軟的手指白淨而細致,完全看不出曾經觸摸過燃燒著的私密處。
    “小說裏說的是食指,而且在舞台上扮演駒子的女演員也都是咬他的食指。”
    “那樣不對嗎?”
    “要是摸那兒的話,當然還是得用這個指頭才對。”
    久木握住凜子的中指,然後將它輕輕地放進凜子的叢林中去。
    “還是這根指頭溫柔、靈活。”
    “那是川端先生弄錯了?”
    “不太清楚,但還是用這個指頭好……”
    繼續讓她的中指在自己的花蕾上輕輕遊動,凜子終於忍不住輕喚出聲。
    “不行了,我快不行了。”
    久木對她的請求不予理會,又將自己的中指貼在她的花蕾上,不由得產生了奇怪的聯想。

    《雪國》這部小說寫作於昭和十年(1935年)前後。從那時到現在,不,應該說從更早的時候,甚至說不定從萬葉時代開始,男人和女人就在不斷做著相同的事情。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以與生俱來的姿態,肌膚相親,感受著溫存,相互尋求著密處的結合。
    此刻,久木是用中指輕觸著凜子小小的花蕾,但或許也有的男人用的是食指或無名指。使用的手指或許有所不同,但所有的男人都在拚命取悅於女人,而女人也在做出回應,這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想到人類數千年來重複著同樣的行為,拚命做著同樣的事情,久木覺得此刻也在做著同樣事情的自己,和千年前的人們,流著相同的血,一脈相承。
    “這種事……”久木再次撫摸凜子說:“大家都是自然就會的。”
    “可還是有所不同。”
    的確,沒有任何事物像性那樣普遍卻又極端個人化的隱私了。雖說數千年前的人和現代人都重複著同樣的事,但細細觀察,做法卻是千差萬別,感受及滿足方式也各有不同。或許隻有這個世界無所謂進步與退步,絕對沒有科學文明發達的現代人就高明,古人就差勁這回事。大家都憑各自的體驗及實際感覺慢慢學習,嚐試自以為尚佳的技巧,並為其結果且喜且憂。隻有這方麵是科學文明無從介入,隻有活生生的男女裸體結合後才能知曉且僅限於一代的智慧與文化。
    “恐怕就確實如此。”
    久木在心中暗自琢磨的同時,進入到凜子溫暖而濕潤的身體裏麵。長時間的愛撫後繼之結實擁抱,凜子立刻激昂起來。剛才在月光下還矜持的肉體已成一道直往上竄的火柱,在眉毛連成一線的似哭帶笑的表情中達到高潮。
    久木喜歡看凜子高潮時的表情,像哭,像生氣,也像在撒嬌。那難以捕捉的千變萬化表情中似乎蘊藏著女人無限的情欲與妖嬈。

  情事之後是無以置信的靜寂,久木貼近情熱猶存的凜子身體時,凜子呢喃說:“又不一樣哩……”
    她伏下臉有些羞意,似指高潮瞬間的感受。
    “每一次都不同。”
    “感覺更深入了?”
    凜子點點頭,自言自語似地說:“會不會是我有點不對勁兒……”
    “沒有的事兒。”
    女性感覺太強烈也沒有什麽好害羞的。不但不該害羞,還應該認識到這是作為成熟女性具備了成熟並且豐富性感的象征。
    久木突然興起,順序觸摸著剛剛退潮的花芯與花蕾。
    “這裏和這裏有什麽不同的感覺?”
    “感覺不一樣。這裏感覺深入而有力……”
    凜子輕輕闔上眼瞼,訴說著來自花芯的感覺。
    “好像要直貫頭頂……”
    聽她這樣解說,男人仍然無法理解這根本無法想像的感官世界。
    久木進一步碰觸她的花蕾。
    “那裏的感覺要淺一些,敏銳一些……”
    或許這裏的感覺和男人的那部分感覺相近吧。
    “不過要像剛才那樣一直挑逗的話,會像被電擊般難耐,真的很殘酷。”
    久木聽著,妒意漸生。如此感覺深刻變化多彩的女人身體究竟是怎樣的結構呢?

   
7.月夜品評

  至今他一直努力取悅凜子,或許在這之間,在她體內孕育出了非比尋常的魔物。
    和女人身體比較,男人身體過於平坦單純。女人有花蕾和花芯,而且還有乳房,有多處能夠獲得快感,而男人卻隻有股間那一點。在感受方麵,男人像漲潮似的激昂起來,渲泄後即歸於平靜,過後幾乎沒什麽餘韻可言。與之相比較,女人的感受就像凜子,從淺而銳的電流刺激般難耐,到深入強烈如貫穿頭頂般暢快,感覺也隨之豐富多變。兩者相較,一開始就分出了高下,男人的歡愉若是一,女人就是二或三,有時候甚至可能是十倍。
    “是女人欲望較強的緣故吧!”
    久木妒羨交織地說,凜子輕輕搖頭。
    “剛開始時不是這樣的。”

  確實,剛認識凜子的時候,她還是懵懂帶怯,對於快感的表現力也差。但發生過幾次關係以後,凜子慢慢覺醒,變得積極起來。而久木作為指導者,還曾感受到君臨其上的優越感。但曾幾何時,凜子已經能自行尋求快樂,而久木設法滿足她已變成了應盡的義務,他不但不是操控女人的指導者,反而變成為全身心服侍女人的奉獻者。
    “沒想到你會成長得如此迅速。”
    “是你讓我變成這樣的。”
    女人這麽說,自然是男人的榮幸,但凜子現在能如此風華正茂,不可否認還在於她本身資質之佳。換句話說,不論是怎樣的種花高手,如果花種不佳,也無法栽培出美麗的花朵來。
    “是因為你自己有才能。”
    “這叫才能嗎?”
    “我也不清楚,不管怎麽說,你這裏太棒了。”
    自己的私處受到誇讚,凜子不勝困惑。這一陣子因為性快感漸強,她自己多少有些感覺,但聽到他實際撫摸著那裏如此說,難免令她困惑。
    “非常好,日本第一。”
    “別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我是說真的。”
    “我不懂是什麽意思。”
    久木沒辦法,努力搜尋詞語進行說明。
    “溫暖而且吸附感很強……”
    “女人還不都一樣?”
    “那你可就說錯了,每個人都不一樣。”
    凜子依然似懂非懂的樣子。
    “可能女人自己並不清楚,但確實有像你這樣的極品以及各式各樣的……”
    “那是因男人不同而異吧!”
    “當然也有這方麵的原因。不過,也有的確實不帶勁兒,好不容易得到了許可,興衝衝地進去了卻不太好玩,像那種情況隻想草草了事,快點出來。”
    凜子忍住笑,“男人真自私。”
    “是嗎?”
    “不是你們喜歡某個女人才向她求歡的嗎?”
    “可是,沒發生關係之前不了解情況啊。”
    “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有這種事。”
    “男人都明白,就是對女人說不出口。”
    凜子沉思不語,久木索性把話題轉到平安朝時代。
    “《源氏物語》裏有個叫六條禦息所的女人,我猜她那個地方就不太好。”
    “真的?”
    被貶到調查室後,久木增加了看書的機會。因為打算整理昭和史,雖說以現代史為中心,但有時也會重看以前看過的書。《源氏物語》就是其中之一。在調查昭和史著名的戀愛事件時想起源氏,重讀一番,意外有趣。這也算拜貶職之賜吧 !現在重讀,反而可以發現年輕時忽略掉的東西。六條禦息所即是引起他興趣的女人之一。?
    “她身分高貴,美麗而有教養,嗜好高雅,被描寫成外表看來一無缺點的理想女性,但最重要的地方卻不太好。”?
    “但是這種事情,又有誰能夠弄清楚。”
    “有各種各樣的可能性,或者是她那裏不夠緊,或者比較平滑,又或者不夠溫潤等等。”
    “真的會有這種問題嗎?”
    “很遺憾的是,確實偶爾會有這種情況。”
    “但是可以治愈吧?”凜子問問題的方式嚴肅起來。
    “如果多情男性拚命努力,女人也相應配合的話,或許會改變,可是男人也有局限不可能那樣堅韌不拔。”
    “但他總是喜歡那女的吧!”
    “就算喜歡,那地方不好,就會一直覺得不滿足,一旦遇到別的女人,或許就變心了。”
    “男人果然自私。”
    “那我問你女人是不是也討厭和不太會做愛的男人發生關係呢?”
    “那是自然。”
    “那不就結了,男人碰到那地方不好或感覺遲鈍的女人也會很辛苦的。”
    月光淡淡照射在床上,男人和女人躺著討論著性的奧秘。?
    《源氏物語》中有所謂的“雨夜品評”這一章,此刻或許該稱之為“月夜品評”吧!哦不,因為兩人都光著身子,該說是“裸體品評”吧!

   
8.深入探討

  久木的一隻手仍然放在凜子的密處,接著說:“六條禦息所的悲劇在於她架子大又善妒,但最大的問題還是在那裏吧!”
    “書上有寫嗎?”
    “沒有,因為紫式部自己是女人,不會寫得那麽清楚,不過從前後的關係可以讓人聯想到。”
    凜子溫順馴服地看著久木,聽他繼續說下去。
    “源氏初見這個女人,全心挑逗,好不容易衷腸得訴,共度一宿,但是在這難得的結合之後,源氏卻突然態度冷淡,再也不主動求歡了。”
    “源氏果然冷酷。”
    “不錯,很多女人都這麽想,事實上女性評論家幾乎都異口同聲批評源氏薄情。”久木像要安慰凜子似地輕撫她的後背。
    “六條禦息所也恨源氏的冷酷,又出於嫉妒,於是化成怨靈依附在源氏正妻葵的身上,並且在源氏疼愛的夕顏身上作怪,害得這兩個女人也丟了性命。”
    “真是看不開。”
    “她表麵上文靜害羞,卻是屬於鑽牛角尖的那一類型,一旦恨起他來就恨得刻骨銘心。”
    “但不過最根本的還是因為源氏對女人太冷酷了吧!”
    “確實沒錯,但處在源氏的位置,也有不好過的地方。再怎麽說如果和那地方不好的女人發生關係男人都不會快樂,而那個女人卻一個勁兒地追究為什麽不愛我了 ?”
    “女人哪裏知道男人會有那種想法。”凜子似乎很在意六條禦息之所以失去源氏的愛,是因為她欠缺性愛的魅力。
    “如果男人明白地告訴她,她一定會深受刺激,再也無法振作起來。”
    “男人就算再怎麽樣也不會說出來,就算對六條禦息所有所不滿,但源氏也沒透露隻言片語,而且還常常寫些溫柔的情詩和信給她,她離開伊勢時還到野野宮去見她。”
    “他不是討厭她嗎?”
    “她那麽愛慕他,他怎擺得出冷淡的態度?就算有所不滿,表麵上還是會尊重女性,盡力而為,這就是平安朝貴族的體貼之處,或許可以說風雅之處。”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遭到女人的批評反倒夠可憐的。”?
    “他盡力付出了,可是他的溫柔體貼不被理解。”
    “要人理解是不可能的,就是因為他這種無原則的體貼,女人才難以察覺自身的問題。如果不喜歡,就不要采取惹人誤解的態度。”
    “但如果發生過一兩次關係後源氏真的采取不聞不問的態度,會怎麽樣呢?女人說不定會更加激烈地抨擊他冷酷無情。”
    凜子沉默不語,隔一會兒才說:“你剛才說是因為她那地方不好,像這種問題不問男人也有辦法弄清楚嗎?”
    “像源氏那樣隻來一兩次,以後就不再求歡的情形恐怕就是有問題了。”
    “出現那種情況,就是不行啊?”
    “也不是那麽絕對,其實想成是魚水不諧比較好。”

     月光之下實在不適合討論男女的私處話題,在這皎潔清澄的月光下,似乎該談些稍微高雅一點的話題,但仔細想想,對於人還有什麽像性那樣重要且根本的問題呢?
    “男人和女人過去幾乎就沒探討過這個問題,所以才在互不理解中一路走過來。”
    久木這麽說,凜子也點頭同意,隨即探身向前:“我問個問題行嗎?很多情侶和夫妻一開始熱情得不得了,後來不知道是熱情退了還是別的原因,不太求愛了,像這種情況應該不是那裏的問題吧 ?”
    “那不一樣,那隻是膩了,不是那裏不好。”
    “那怎樣分辨這和六條禦息所的情況不同呢?”凜子的問題愈來愈接近核心。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像六條禦息所那樣隻發生一兩次關係,以後即使有好幾次機會,源氏都沒有向她求歡。但是一般的情侶和夫妻卻是反複無數次結合,直到最後男人膩了而不再求歡,二者完全不同。”
    “你是說連續有過很多次就沒問題了?”
    “當然,否則一般的家庭主婦都變成那裏不好了。”
    凜子略有所悟,卻又提出了新的問題。
    “男人為什麽會膩?”
    “這又得另當別論了。”
    “經常聽男人說對家裏的老婆提不起勁,好像不太想教或者說不熱心教她,這又是為什麽?”
    麵對凜子尖銳的問題,久木漸漸退為守勢。
    “這很難解釋,大概是怕老婆總是在身邊,若需索無度,男人身體吃不消吧。這才想出這種玩笑說法。”

  久木還是頭一次和凜子如此深入地探討有關性的問題,老實地說出男人的心聲,好像自己也被看穿了似的有些難為情,不過,這也是彼此水乳交融後才能談論的事。
    久木這樣安慰著自己,凜子又提出了新的問題。
    “你知道歐洲那個王室吧!聽說那個王子結婚前就一直和一個年紀比他大的夫人交往。”
    話題從《源氏物語》突然跳到別國王室,令久木有點摸不著頭緒。
    “結婚以後,他和那夫人還維持著關係,加上王妃簡直像三人結婚一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那夫人不論是年齡還是外表,都遠不及王妃,可是王子還是沒和她分手這又是為什麽呢?”
    “這又是道難題,或許這背後還是牽扯到性的問題吧!”?
    “你是說那麽出色的王妃不行嗎?”
    “倒不見得是不行,隻是王子可能和那夫人在一起既能獲得精神上的安慰,性愛上也很有魅力,所以才不想分開。”?
    “可是她年紀要大得多,長得也不好看。”
    “喂,你要搞清楚!”久木輕拍凜子的肩膀:“性和年齡、外表沒什麽關係,有人像那位夫人一樣上了年紀仍有性魅力,有人雖然年輕漂亮卻沒有。總之,沒有什麽事物像性那樣隱私、無法從外在窺知其內容的,正因為如此,性才充滿了魅惑、不可思議和灑脫。”
    “灑脫?”
    “不是嗎?”
    “如果說女人隻要年輕漂亮就會贏得一切,那未免太無聊了嗎?上帝就是不願看到這種情況發生,所以在男人和女人之間加上性這個不易見到卻很有威力的東西。”

  
 9.黎明續曲

  差不多“月夜品評”到這裏也該結束了,久木想休息,凜子卻還有些地方不能釋懷。“聽你剛才那樣說,好像還是女人比較吃虧,男人就沒有這個問題是吧 ?”
    “不,不,男人才多哩!雖然和女人結構上的問題有所不同,但不舉啦,早泄啦,煩惱很多的,而且這多半會受精神因素的影響,所以更難辦。”
    “怎麽治呢?”
    “靠自信啊!對方的讚美最有效。不過不管男人長得多麽帥,如果做愛時氣氛或技巧太差,女人也會厭煩的,不是嗎 ?”
    “那也是。”凜子幹脆地表示認同。
    “男人也一樣,說他在性愛方麵不能滿足女人是最讓他沮喪的。”
    “會有女人這麽說嗎?”
    “就算不當麵說,但從做愛後的態度就看得出來,而且女人吵起架來什麽都會脫口而出。”
    “有人說過你嗎?”
    “幸好不太多。”
    “完全沒有吧?”凜子略帶挖苦地說:“聽你這麽說,我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係實在很複雜。”
    “能在精神上以及肉體上都合得來的不多。”
    “我們應該沒問題吧?認識以後沒有因為做過一兩次就結束……”
    “那當然,早說過你是日本第一的嘛!”
    凜子緊靠過來,久木在月光中緊擁著她那柔軟光滑的身軀沉沉睡去。

    黎明時分,久木做了個夢。
    奇怪的是夢見一個男人站在一片芒草叢生的野地裏望著他。不用問也知道他就是凜子的先生,而凜子也在附近,但她卻像 渾然不覺似地自顧自向寬廣的大路走去,隻留下久木和那男人隔著芒穗麵麵相覷。
    夢中的情形隻記得這些,那人的表情不知何時消失到何處,隻剩某種看透了一切的清冷感觸留在腦子裏。
    從夢中醒來,久木立刻看向身邊,凜子正背對著他睡著。睡前她應是全裸的,不知什麽時候起來穿上了睡衣。枕畔的時鍾指著五點半,天就快要亮了,遮住陽台的厚厚窗簾下擺處透著微亮。
    久木望著開始泛白的窗際,回味著剛才的夢。
    夢中最先出現的白色芒草,應該是因為來此途中看到仙石原芒草原野時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吧?而夢見凜子的丈夫則應該是自己心中一直念著他,他才會在夢中出現,而且因為不曾見麵,所以表情、外貌都茫然無形。但是凜子從兩人中間穿過徑自而去的樣子,卻令他越想越奇怪。
    回憶了一會兒不著邊際的夢境,他起床拉開陽台的窗簾。外麵還籠罩著濃濃的霧氣,隻有外輪山山頂一帶似淡墨畫般微微隱約可見。離天完全大亮還有一段時間,但覆蓋住整個平原的夜霧已經開始急速飄動。

    久木接著又睡著了,再睜開眼睛時已經七點半了,窗簾下透進來的晨曦比先前亮了許多。
    凜子依舊睡著,久木獨自下床,從陽台的窗簾縫兒往外看,秋高氣爽的天空下,外輪山近在眼前。不過半山腳下還籠罩著霧,白色橢圓形的雲霧懸在半空中,清楚地顯現出這一帶是群山環繞的盆地。
    上次來這家飯店也是秋天。隨著晨霧消散,平原顯形,在淡淡的霧靄中,高爾夫球場逐漸進入視野,已能看到發球區附近有幾個人影。
    看著眼前的情景久木想起離家的借口是今天要來箱根打球。太太相信他說的話嗎?久木突然感到愧對妻子,但立刻像要擺脫這個想法似的拉緊窗簾,憑感覺他知道凜子醒了。
    “已經起來啦……”
    “剛醒。”
    久木想起夢見凜子先生的事,但他什麽都沒說又回到床上。
    “還想再躺會兒。”
    秋高氣爽的日子裏打球固然愉快,但沒有什麽東西更勝過凜子柔軟光滑的肌膚帶給他的溫暖。他伸手去解她睡衣的係帶,凜子低聲問:“你要幹嗎 ?”?
    無需回答,他現在隻想沉溺於清晨的性愛中。
    “還早啦!”
    話雖如此,但幽會的時間確實所剩無幾。
    久木像被時間追趕著似地吻著從睡衣領口露出來的乳頭,雙手抱過她的下半身。
    外麵濃霧已經開始消散,室內兩人還持續在夜的續曲中。
    黎明時夢中看到凜子的先生,五官卻完全記不清。久木雖然沒把這個夢告訴凜子,但那冰冷的不快感覺反而激發了他的情欲。
    晨光照射不到的床上,久木比平常更殘酷地折磨著凜子,讓她總是在高潮欲到還走的境界中徘徊,凜子受不了,好幾次出聲哀求他,他仍把她蕩在空中。
    凜子並不知道他那冷酷無情的做法是因為黎明時所做的夢的緣故。
    好不容易到達高潮,凜子低聲念他“你好壞”,那嬌嗔含怨的表情惹人憐愛,兩人相擁著又睡著了。

  達到高潮得到滿足後,女人會睡得更香吧?久木醒來時凜子還在睡。
    時間已是九點半,窗簾下泄進來的光線更亮,窗外也傳來鳥鳴。霧大概已經散盡,晴朗舒暢的秋日裏打球人正追逐著小白球吧。和那些健康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久木還在床上享受著凜子軀體的溫潤。
    隻有自己沉浸在這怠惰淫靡、不健康也不道德的世界中的想法,此刻反而給久木帶來了快感。他貼近凜子,凜子輕輕轉過頭來,緩緩睜開眼睛。
    “又睡著了。”
     “因為折騰得太厲害了……”
    “不要那麽說……”
    凜子伸手堵住久木的嘴,看了看枕畔的鍾。
    “糟糕,已經十點了。”
    本來打算今天到秋天的蘆之湖去看看,下午回東京的,但淫蕩而不健康的時間即將結束了。

   
10.不願分別

  “起來吧!”凜子再次催他,他才拿開逗弄著她乳房的手,翻身下床。?
    因為還拉著窗簾,猶如房間裏夜晚仍在延續。凜子一下床便走進浴室去衝澡。
    久木打開電視,發現在兩人耽於性愛的這段時間裏,世界也沒發生什麽特別的變化。
    不久,久木看到凜子出了浴室,走向梳妝台,於是換他進去泡澡。幾乎一整夜都和凜子肌膚相親,但卻好像沒有浸染到她的味道,久木最愛凜子皮膚那種清新淡雅的感覺。?
    泡完澡走出浴室的時候,窗簾已經拉開,凜子在窗邊的梳妝台前正梳著頭。
    久木很想撫摸她白嫩纖美的脖子,於是對著鏡中的凜子說:“真是好女人……”
    “我都不好意思說,跟你在一起後,上妝容易多了。”
    “或許做了那事以後荷爾蒙的分泌更活躍,連這裏都是滑溜溜的。”
    久木輕碰她臀部,凜子趕緊閃開。
    “不行,會弄亂頭發。”
    “亂了就亂了吧。”久木從背後輕吻著凜子的脖子。
    “性愛得到滿足後,女人的皮膚愈發有光彩,男人卻愈來愈無精打采。”
    “沒那回事。”
    “真的,這是雌性和雄性與生俱來的宿命,而且到最後雄的還會被雌的吃掉。”
    可能覺得“宿命”這個詞很好笑,凜子在鏡中笑著說,“可憐的雄君,快穿上衣服吧!”在凜子的命令監督下,久木勉為其難地脫下睡衣,開始換衣服。

  在飯店餐廳吃完這頓不早不午的餐點後,兩人走出飯店。空氣有些涼,但還說不上冷。在刺眼的秋日晴空下他們先到湖對岸,再搭遊覽船準備繞蘆之湖一周遊覽風景。星期天遊人相當多,他們在途中的箱根園下船,坐纜車上駒嶽,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個箱根山脈直至富士山,甚至駿河灣一帶。從海拔一千三百公尺的山頂延續而下,滿山妝點著織錦般的紅葉,投影在湛藍的湖麵,山和湖都隨著紅葉一起燃燒。
    兩人飽嚐高原的秋涼與清風,坐纜車下來,回到湖尻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要回東京的話,如果不馬上下山,恐怕路上會開始擁堵。?
    “怎麽辦?”
    看看問了也沒得到明確的答案,看樣子凜子還不想走。?
    “晚一點回去不要緊吧?”
    再問,凜子點點頭,久木於是決定在箱根多待一會兒。?
    “就在駒嶽旁邊有個可以俯瞰蘆之湖的餐廳。”
     他們再次穿過開始壅塞的公路,沿著山路向上來到那家餐廳,海拔雖然還不到駒嶽的一半高,但卻可以就近俯瞰蘆之湖。

  吃完稍微提前的晚餐後,回首眺望,外輪山周圍的天空已映著酡紅。因為山高,日落也快,從已經泛黑的雲間漏出來的斜光,橫剖山肌直落湖麵。
    久木走到陽台上,望著浮現在紅色天空下的群山向凜子低語:“要是能一直待在這裏多好!”
    凜子沒有答話,但好像微微點了點頭,久木鼓起勇氣又試著問:“再住一夜好嗎?”
    凜子望著暮色漸掩的湖麵微微點頭說:“好啊……”
    老實說久木並不是真心約她的,就是以為她會拒絕才輕率地開了口。
    “真的可以?”
    “你呢?不要緊嗎?”
    被她一反問,久木一時間窮於回答。

  的確,如果想留也不是不能留,但總得和妻子聯絡一下。他還沒想好借口,而且明天還要上班。所幸他是份閑差,沒有趕著要辦的事,但最晚也得在十點左右趕到公司才行。而最令他掛心的,還是凜子家裏。雖說她找了個書道會之後和大夥兒一起出去玩的借口,但連著兩個晚上不回家行嗎 ?而且明天是星期一,凜子的先生也該上班的。
    “我這邊可以想辦法,可你那邊……”
    他咽下你還有丈夫這句話,偷窺著凜子的表情,凜子仍望著夕陽西沉後紅霞滿布的天空低聲說:
    “隻要你行我就行。”
    太陽下山了,群山環繞的湖麵一下子失去了光彩,變得黑沉沉的。望著那黝暗落寞的湖麵,久木又想起黎明時夢見的凜子先生的臉。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麵部輪廓更加模糊不清,但當時那冷冷的印象仍然留在了記憶中。 是不是凜子已經預見到回去後將和先生發生爭執,卻依然想繼續留下來呢?
    “真的可以?”久木再次確認,與其說是擔心凜子,不如說是捫心自問是否擔得起凜子回不去家的責任。
    “真的沒問題吧?”凜子仍望著漸入暮靄的山脈,篤定不移。

  
 11.盡情貪歡

  知道凜子再留宿一夜的心意已定,久木走到餐廳入口的公共電話,打電話到中午才離開的飯店去。幸好是周日晚上,飯店人少,他們可以繼續住在昨晚那個房間。之後,他有些猶豫地打電話回家,太太沒接電話,留言電話告訴他她現在外出了,久木暗自慶幸,隻說“朋友約好今天還住同一飯店,不回去了”,便掛掉了電話。
    他這邊暫時沒問題了,倒是凜子那邊的問題不好解決。?
    回到餐廳,告訴凜子訂好房間後,問她:“不去打個電話?”
    凜子稍做沉思後就起身離座,不到幾分鍾就回來了。
    “他沒問題吧?”
    久木惴惴不安地問,凜子卻像事不關己似地說:“誰知道呢。”
    “可明天是星期一,你要是太勉強的話,現在趕回去也行。”
    “是你想回去吧?”
    這一反問,久木慌忙搖頭辯解道:“我是覺得你那邊可能比較麻煩……”
    “我這邊的事我會想辦法的。”
    凜子的語氣中有種豁出去的味道。但既然本人都這麽說,也就不必再想東想西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今晚我們倆就一直黏在一起吧!”
    既然凜子已經下了這麽大的決心,男人怎能怯場?至於結果,隻要是和凜子在一起,也沒什麽好怕的。
    “走吧!”久木突然心緒高昂起來,牽起凜子的手說:“謝謝你!”
    這句話與其說是感謝凜子決定留下來,不如說是感謝凜子給予他這份勇氣更為恰當。決定再住一晚的兩個人又回到了飯店。

  再次回到正午之前才結賬離開的飯店,有種說不出的奇妙感覺,服務台的工作人員卻像沒事似的帶他們到昨天住過的房間。
    天已經黑了,侍者開門點燈,裏麵的床和桌椅擺設,完全和昨晚一樣。侍者放下行李離去後,兩人呆立在房間中央,當四目相對、目光交接的一刹那,他們不約而同地緊緊相擁在一起。不需要任何語言進行溝通,因為他們太了解彼此的感受了。?
    “你終究沒回家。”
    “你也要再陪我一晚。”
    話並沒說出口,但軀體擁抱之緊已表露了各自的心聲。
    久木更用力地抱著凜子,一邊吻她一邊在心中發問:“即使挨你先生罵也不要緊嗎?”凜子回應著他的吻,也在心中反問:“你老婆生氣也不要緊嗎 ?”
    貪婪吮吸著彼此的唇,兩人都在心裏回答:
    “管她怎麽說都無所謂啦。”
    “我也管不了他說什麽啦。”
    嘴唇分開,久木摟住凜子的頭,耳鬢廝磨,他知道他們兩個已經越過了那條線。原本打定主意,即使彼此相愛也絕不逾越那條線。可是現在他們卻越過了那條最後的防線。已經走到這個地步,就再也無法後退,從這裏一步跨過去就是槍林彈雨的最前線,或許兩人會就此中彈倒地身亡。?
    “真的想好了?”
    久木再問一聲想確定時,凜子已是淚濕麵頰。

  這突如其來的淚水是擔心連續兩天不回家後會出現的麻煩而流的,還是想到自己做出如此決定後心緒激動而流的呢?無論如何,現在再去問她流淚的理由毫無意義。
    久木用手撫拭凜子淚濕的臉頰,脫掉她的外套,解開襯衫衣襟。外套和罩衫掉到閉目而立的凜子的腳邊,接著裙子也滑落下去,但凜子仍像人偶一樣動也不動。昨夜蒼白的月光從陽台悄悄滲入床上,而今夜因為雲層厚,連陽台周圍都隱身在幽黯之中。
    凜子身上隻剩下胸罩和內褲的時候,久木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抱起凜子上床。
    床的寬度與彈性和昨晚無異,兩人一起癱倒在上麵,再緊緊相擁,就這樣兩胸緊貼,腰身緊挨,四肢交纏中,凜子的體溫漸漸傳給久木,與之同時,方才還盤踞腦中的家庭、太太以及工作等所有這一切通通消失到九霄雲外。此刻他專心一意融入到凜子的溫潤裏,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正被緩緩吸入一個無邊無際的空間中去。那是一種孤立感,也是墮落感。
    不能在這種地方繼續做這種事情了,這樣下去會被社會摒棄,墜入無可挽回的境地,心裏麵雖然嘀咕著不能這樣,但事實上他已熟稔這墮落的感覺,身心都沉醉在墮落的暢然快感裏。
    “危險……”這個字眼在久木腦中一閃而過,但是兩個人早已忘記了一切,再度墜入彼此盡情貪歡的愉悅花園裏。

第四章  短
    1.十月是小春天氣

  雖然已經進入了十二月份,溫暖的天氣仍持續著。
    當然,早晚的氣溫已經降至攝氏五六度,相當冷,但白天天氣晴朗,柔和的陽光灑滿大街小巷。午休時,上班族們外出用餐,其中有的人好像還趁機到千鳥淵以及皇居那一帶去享受日光浴。

  久木想起《徒然草》中的一節:十月是小春天氣
    所謂小陽春大概就是指這種天氣。
    兼好法師如此描述,可知中世紀以來初冬時節往往會就是這樣,持續好天氣。
    當然他在《徒然草》中提到的十月是陰曆,按現在的曆法看應當是十一月初。但不管怎麽說,小春仍是個可愛的名詞。相對於真正意義上的春天,顯得短暫虛幻,也隻有親近自然的古代人才會對季節變換持有如此楚楚動人的印象。
    現代人隻是沿用了這個名詞,與古時候比較,季節可能出現了一些偏差,按理說十二月份應說是“寒風肆虐”的季節,可是現在還是小陽春的天氣,是不是日本變得更溫暖了呢?

  久木就這麽不著邊際地遊騁思緒,穿過正午晴朗的街頭,來到約好的咖啡廳,水口吾郎已經先到了,正等著他。?
    “吃過飯了嗎?”
    “還沒有,但不著急。”
    久木和水口麵對麵坐下,要了杯咖啡。
    “特別找你出來,不好意思。”
    水口比久木大一歲,一起進公司,擔任月刊的總編輯後升任董事,可以說是同一年進公司的人當中最有出息的一個,但今天他卻顯得有些憂鬱。
    “什麽事啊?”
    水口點了根煙,用力吸了一口後說:“是這樣的,我明年就要去馬龍公司了。”
    馬龍公司是現代書房的子公司,辦公地點在神田。新社長上任後人事安排開始動起來,水口擔任董事的時間短,跟現在的社長關係似乎也不壞,因此這個調動出人意料。
    “社長直接告訴你的?”
    “昨天部長找我去,說天野老是生病,那邊人手不夠,一定要我去。”
    天野是馬龍公司的社長,應該比水口大兩三歲,聽說因為糖尿病老是請假。
    “那你是去當那邊的社長?”
    “天野暫時不會動,該是副社長吧!”
    “不過總有一天會當上社長的。”
    “不知道,但是到了那種地方就算當上社長又能怎樣?”?

  馬龍公司主要是出版總公司不做的實用書籍,二十來個員工,而且經營情況不是很好。一心想從總公司常務理事升上常務董事的水口,對於那種程度的小公司社長職位自是不放在眼裏的。
    “你接受了沒有?”
    “我又沒什麽過失,怎麽可能輕易接受,對吧?”水口煩躁地抽著煙:“我跟他說了請給我一些時間考慮一下,但我看社長心裏早有定論。”
    “秋來不在夏盡處!”
    “什麽意思?”
    “這是《徒然草》的‘十月是小春天氣’中的一句,不是夏天結束秋天才來,而是在夏天裏已醞釀秋的氣息。”
    “的確……”
    “大自然和人事安排看起來都像是在某一天突然發生了變動,而實際情況是在那之前就已經在動了,隻是沒人注意罷了。”
    久木說著,猛然想到自己和凜子的事。兩人之間的關係,如果現在算是盛夏的話,那麽在現在這一現實中不正應該潛伏著秋的氣息嗎 ?如果真是這樣,以後是不是就隻有一路下滑呢?

  水口不知久木想著心上人,鬱憤難消地嘖嘖做聲說:“上班族都是微不足道的東西,人家要覺得你這家夥沒用了,就會像廢紙一樣扔掉。”
    “也不能這麽說,馬龍那邊說不定會讓你做得有聲有色。”?
    久木安慰他,但水口猛然搖頭:
    “再怎麽努力也出不了什麽成績,通過這件事我才對你被調到調查室的感受有所了解。”
    “喂、喂!別拖我下水啊!”
    “要是知道最終會混到這個地步,還不如當初索性和你好好玩玩。”
    水口從進公司開始就一直沿著主流爬升,他有綜合雜誌總編輯的才華,也有管理者的能力,尤其辯才無礙,反應靈敏,積極好動,或許因為他敏銳能幹反而令新社長感到威脅。和他比起來,久木卻隻專注文藝方麵,了解作品和作者深入細致。當然,說他不期望在公司裏獲得一定的地位是騙人的,但同時他也不厭倦沉浸在文藝世界裏。換句話說,就算久木一輩子隻做專業編輯人也無所謂。
    “我必須學學你的生活方式才行。”
    水口的口吻雖然很誠懇,可是因為他太聰明,久木覺得他不可能那麽簡單。
    “幾乎所有人調到子公司後就變乖了,我可不會那樣。”水口意氣昂揚,但是男人因工作位置的變化或大展雄風或喪失元氣。
    “我們可還都要靠你繼續努力呢。”
    “那就找個好女人繼續努力好了!”水口隻是開玩笑,但久木對這種說法有些排斥。
    水口似乎認為戀愛是工作的興奮劑,為生活增添色彩的樂趣之一,但對於現在的久木而言卻是更為深刻更為沉重的東西。想到與凜子的戀情,久木的心是難過甚於喜悅,有時候還有苦悶之感。
    “你就很好,到了調查室後也沒改變,還是那麽悠悠哉哉地,看上去反而更精神些。”
    水口當然沒發覺久木此刻的苦楚。
    “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也隻能和你說說。”
    “別想得太多才好。”
    久木被解除部長職務時也相當煩惱,東想西想就是一籌莫展,在那種情況下如何轉換心態,關係著以後的生活方式。
    “還能再找你談嗎?”
    “當然,隻要你願意。”
    把心裏憋著的話說出來後,水口的心情多少沉穩一些,又聊了聊兩三項公司的人事變動等情況後離去。

   
2.來自衣川的消息

  久木獨自到附近的麵店吃完午餐回到公司,沒多久就接到衣川的電話。
    “怎麽,別來無恙吧?”從上次在凜子的書法頌獎酒會上和衣川道別迄今,差不多一個月了。
    “沒什麽太大變化,你呢?”
    “老樣子,無閑亦無錢。”衣川所說的無錢指的是文化中心的經營狀況。最近雖然增加了講座次數,但是學生人數卻沒增加,感歎一番之後他突然換了個話題。
    “對了,你想跳槽嗎?”
    久木一時不了解是什麽意思,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衣川接著說明:“是我過去呆過的地方,據說今後要進一步加強出版部門的工作,也想拓展文藝領域。”
    衣川先前工作過的是一家大報社,當然是以編輯報紙為主,其他部門為輔,出版是其中之一,相對於一般的出版社確實人手不夠。
    “恐怕以後報社隻搞報紙也很難維持下去的,所以他們好像在出版方麵也想加把勁,將來還想弄個文庫什麽的。”?
    “不過現在才開始搞說不定已經有點兒晚了?”
    “所以才想到你啊!”
    聽衣川的口氣,是想拉他到他從前工作過的報社出版局去。同時進公司的一個同事剛定了要去子公司,別家公司卻來對他挖角,久木想著兩者間不可思議的巧合,忍不住問:?
    “為什麽找我……”
    “現在這樣說話方便嗎?”
    衣川介意電話是直接打到公司裏的,但房間裏隻有鈴木在,讓他聽到也沒什麽麻煩,“不要緊……”
    衣川這才放下心來,進一步詳細說明:“現在的出版局長宮田是高我兩屆的學長,前一陣子碰到他,談起你的事,他說方便的話就問問你的意思。”
    “實在感謝,不過太突然了。”
    “當然不必馬上回答,就算能談成此事,一切搞定也是明年四月的事,不急,隻是局長很積極,說方便的話想見見你。”
    “他一直在出版界嗎?”
    “原來在社會部,相當能幹,應該能有一番作為。”
    身在閑缺,實在需要感謝人家這份好意,但這畢竟不是可以馬上答複的簡單事情。“雖然機會難得,但還是讓我再考慮一下。”
    “當然,沒問題。”衣川說完,突然壓低嗓音:“她現在怎麽了?”衣川指的當然是凜子。
    “還是老樣子,不過……”
    他和凜子雖然還是每天電話傳情,但這陣子沒太見麵。尤其在箱根連續過兩夜後,凜子似乎不方便外出,就算見了麵,九點一到就忙著要回家。凜子隻要他“暫時忍耐”,卻不多說理由,或許她和先生之間有些糾紛。正因為他自己也在為這件事情憂慮,就在意起剛才衣川略顯神秘的口氣。
    “你知道什麽是不?”
    久木這邊一催,衣川停頓一陣,“她不會是想離家出走吧?”
    “幹嗎這麽想……”
    “也不一定啦,實際上是這樣的,三天前她特地到中心來找我。”
    久木昨天也和凜子通過電話,可她並沒有提到這件事。?
    “剛開始她有些難以啟齒,我仔細問了,她才說希望一直保留文化中心講師的工作。”
    “這不是她能決定的事吧?”

  本來凜子隻是幫老師代課,以臨時講師身份到中心教楷書的,而中心正式聘用的講師仍是凜子老師本人,沒有老師的允許,凜子很難繼續教下去。
    “她老師那邊有說要讓給她嗎?”
    “沒有,我想是她自己擅自提出的要求吧。”衣川說完,有些揶揄的口氣問:“你沒聽她提起嗎?”
    “沒有……”
    “照她自己的話說是想真心投入書道,但恐怕也是需要錢吧!”
    “需要錢?”
    “想一直擔任講師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確實,光看表麵好像是這樣,但是久木並不覺得凜子會有經濟困難,真有困難的話,應該會告訴他的。
    “單隻為了這個嗎?”
    “我也不清楚,因為是特地來找我的,所以以為她想離家獨立。”
    簡直是晴天霹靂,久木不曾想過凜子有意離家,甚至沒聽她說想繼續文化中心的工作。
    “那她在中心的工作可以繼續做嗎?”
    “當然,講師是我們聘的,隻要中心隻給她一個人下聘書,也不是不行。”
    “但沒得到她老師的諒解,也麻煩吧?”
    “這方麵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但是你不覺得她做得出來嗎?”
    “這……什麽意思?”
    “我這麽說可能不太合適,隻是覺得她好像一認準什麽事兒便會埋頭直往前衝。”

  雖然很不願意聽衣川這麽說,但凜子性格中確實有這種一條道走到黑的可怕蠻勁。不管怎麽說,這麽重要的事情為什麽不告訴自己呢?久木不了解凜子的真正想法,緘默無語。衣川試探地說:“你果然不知道吧 ?”
    到這會兒也不好再對衣川隱瞞,久木老實承認。
    “這一陣子兩人鬧別扭啦?”
    “沒那回事。”
    雖然不像以前那樣出外過夜,但每個禮拜還是約會一兩次。隻是因為凜子時間有限,每次相會總是珍惜每一瞬間似的激情做愛,連沉浸在餘韻的時間都沒有就分手。
    “這是你們兩人的事,我也無意多嘴,”衣川頓了一下,“如果她無論如何都想要這份工作的話,我可以滿足她的願望,但總覺得還是應該先和你談談。”
    “你能告訴我太好了。”
    “你跟她好好談談吧!”衣川說完,像又想起什麽似的:“我覺得她好像鑽牛角尖鑽得很厲害。”
    一聽到這話,不知為什麽,久木腦海裏浮現出凜子高潮時眉頭緊蹙痛苦難過的表情,他握著聽筒合上眼睛。

   
3.異常電話

  和衣川打完電話,久木很想馬上和凜子聯絡,但畢竟人在辦公室裏,不方便打。久木吸著煙,思索著等一下要和凜子談的內容。他最想問的是她為什麽要去當文化中心的常任講師。衣川猜可能是她需要錢,但理由真的是這麽單純嗎 ?衣川看她一籌莫展的樣子,還懷疑她會不會是想離家出走。不論如何,這麽重大的事為什麽不先告訴自己呢?
    他雖然得問明白,為此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約她見麵。?
    久木打開記事本,隨著季節更替,進入臘月,忘年會和應酬也多起來,今晚和明天都已經排定了日程。但是隻要凜子方便,就算應酬缺席也要去見她,親耳聽她怎麽說。

  久木整理好思緒,熄了煙,拿著手機走出房間。他照例來到樓梯間,確定四周沒人後按下凜子家的電話號碼。下午兩點半,這個時間隻要沒事,凜子應該在家。
    稍顯低沉的呼鈴響起,兩、三聲,直到第五聲時才有人拿起聽筒,他充滿期盼地等待聽到凜子的聲音,但卻是另一個聲音答話。
    “喂、喂……”
    久木霎時把話機拿離嘴邊,屏息無聲。
    電話中傳出的毫無疑問是男人的聲音。
    “喂。”話機再次傳來男人的聲音,久木逃也似地切掉電話。

  凜子沒有孩子,家裏應該隻有他們夫妻二人,那麽男的是凜子的先生嗎?聽說他年紀有四十七八,但聲音中氣十足,聽上去要年輕得多。 可為什麽他這個時間會在家呢?聽說他是醫學院教授,平常日子白天在家,這可太奇怪了。 是有急事回家了,還是感冒了正在家休息?聽他聲音不像感冒,難道是家裏有急事?總之,電話響了好幾聲後由男人來接,那麽就是凜子不在家或者是人雖然在家卻不方便接電話。
    久木愈想愈不安,各種狀況浮現腦海。
    會不會是夫妻兩個在家吵架呢?原因可能是凜子的外遇,也可能是最近常常外出,總之是在先生質問時起了口角,最後太太哭哭啼啼地不能接電話,隻好由先生出來接。但是打電話的人沒說話就掛掉,這會不會引起先生的懷疑,更加嚴厲地苛責太太。
    正因為問心有愧自覺理虧,久木盡往壞處想。他實在想和凜子聯絡上,但想到萬一又是她先生來接,就沒心情再打。
    “等會兒再打吧……”
    他要自己稍安勿躁,又不想就這麽回辦公室去,於是到地下室的員工餐廳喝咖啡。

  午餐時間已過,餐廳人影稀疏,認識的同事向他輕輕點頭打招呼後離去。看到他一個人午後無聊地喝咖啡,他們會不會在背後議論他說他現在閑得很。
    久木有那麽一會兒想著這種無聊事,但腦子很快又被凜子的事情占滿。
    已經過了三十分鍾,現在打過去,或許凜子會來接,如果接電話的又是她先生,那麽聽到聲音的同時掛掉就好。這麽決定以後他走出餐廳,再蹭回樓梯間,按下電話號碼。
    這次他準備好隨時掛掉電話,把話機貼在耳邊,聽到和方才同樣的鈴聲響起。上回那個男人是在響到第五聲時來接的電話,這回連響六聲還沒人接,七、八……直到第十聲,還是沒人接,久木切掉電話。等了一分鍾後再打,同樣是響了十聲還沒人接。
    凜子的先生剛才接完電話後就出去了嗎?凜子還是不在家嗎?
    久木半是寬慰半是失望地靠在樓梯間的牆壁上。
    凜子究竟去哪裏了?

  老實說,他一直以為想和凜子說話時隨時可以聯絡上她。仔細想想,聯係凜子和自己的隻是一根電話線,一旦不通,對方立刻無蹤可尋。像現在,凜子是生病了還是失蹤了 ?隻要她本人不主動聯絡,自己就無從尋覓。過去以為兩人之間的係絆極其強韌,如今怎麽就這樣容易斷絕了呢?這就是外遇關係的脆弱之處吧?
    一想到這些,久木更切實地思念凜子,想見見她。但是不論多麽焦慮,自己都無從尋訪,隻有再等一段時間,傍晚或夜裏打個電話,要不,就等她打他的手機,此外別無他法。
    久木放棄繼續打電話聯絡,回到辦公室,翻看正在閱讀的資料。

  最近為了編纂昭和史,搜集到一些昭和初年起二十年間以社會風俗為主的資料,看了以後發現很多東西很有趣。尤其是進入昭和十年以後,隨著言論思想的鎮壓,二·二六事件之類的血腥事件也增多,同時男女情殺案也跟著增加。阿部定事件就是其中之一。當時在東京中野區經營餐館的石田吉藏,被住在店裏的女侍阿部定用腰帶勒死後,還切掉了生殖器,這樁空前凶殺案著實熱鬧了好一陣子。
    久木所關心的自然是事件的內容,但他更感興趣的是法院對這件罕見案件的判決。檢方求刑十年,結果隻判六年,服刑後又以模範犯人的身分獲得減刑,阿部定實際上隻坐了五年牢就出獄了。在如此溫情的判決背後,法官似乎不認為這是單純的凶殺案,而是兩人相愛太深、性愛激情所致的殉情,或是情欲高漲至極引發的瘋狂行為。

  當時二·二六事件剛過,軍方勢力抬頭,日本社會整體邁向戰爭,在如此黑暗的社會狀況中,這種與軍國主義背道而馳的情殺事件為什麽能獲得如此寬大的處置呢?
    久木感興趣的就是這一點,他搜集當時律師的辯護詞以及當時一般百姓對這一事件的反應,想從另一個與以往不同的切入點來探索昭和這個時代。久木的意圖以各種形式膨脹,究竟什麽時候能完成連他自己現在都無法預測。總之,他看一會兒資料,想一會兒凜子,然後又看一會兒資料,轉眼已是下午五點,冬季日短,暮靄色濃。

   
4.公司忘年會

  編輯的上班時間沒有一定之規,有時上班途中去采訪或取稿件,午後才到辦公室;有時又為了校對弄到半夜快天亮時才走。所謂上班時間說有亦無,工作的內容比人待在公司的時間來得重要。
    當然,像久木這種已不在一線的職位,多半上午十點來,下午六點左右走。但今晚有調查室的忘年會,五點一過,眾人一起停下手中的工作,準備出發。
    久木收好資料放回架子上,和橫山一起離開公司。目的地是新橋的中華料理坊,兩人一起搭計程車,愈接近銀座道路擁堵得越厲害。進入二月以後街上也開始熱鬧起來,餐館飯店都高朋滿座。話雖如此,景氣並未真正恢複,隻是對這長無預期的不景氣感到不耐,想忘記鬱卒的一年的醉客多了。

  兩人抵達作為忘年會會場的中華料理坊比預定的時間提前了一點,先到二樓訂好的單間看了看,其他人還沒到,於是久木重又回到樓下,用入口處的公共電話試著往凜子家打了個電話。差不多快六點了,如果她到附近買東西的話也該回到家了。但他還是顧慮有可能又是她先生接電話,特意把話筒拿遠些。鈴聲兀自響著,沒有人接,響了十聲後隻好先掛掉,然後又重撥一次,還是沒人接。
    看來凜子夫妻都不在家。
    她究竟去哪裏了?不會是夫妻倆去旅行了吧?

  站在公共電話旁正發愣,其他同事都到了,久木隻好放棄打電話,回到開忘年會的房間。調查室名義上屬於總務部,所以過去也參加總務部的忘年會,不過從兩年前開始忘年會就由調查室獨自舉辦了。包括秘書小姐才五個人的小小聚會,每人均攤八千日圓會費。
    先是相當於室長的鈴木起身致辭:“今年就要結束了,大家辛苦了,希望明年都能以嶄新的姿態開拓各自的工作領域。”全是老套說詞。久木是第一次參加這個會,雖說大家都在調查室,但每個人做的事都不同,鈴木那麽說也算得體。之後,往各自的杯子裏斟滿啤酒,舉杯共飲之後就開始會餐。
    剛開始話題集中在社內人事和各單位最近的消息等方麵,漸漸聊到私人話題上,於是開始有人痛訴在人事安排上所受的委屈。隨著酒意漸濃,席間氣氛也熱鬧起來,其中最受歡迎的是調查室的惟一女性秘書小姐。她不算漂亮,但氣質不錯,話題就自然繞著她打轉。
    她三十五歲,離過婚,有人便問她有沒有找到新情人,隨後一直談到各自喜歡什麽樣的女性。就連平常總板著麵孔的鈴木一談到這個話題就活躍起來,問她:“在座的哪一位最有女人緣 ?”
    秘書小姐說聲“這可難倒我了”,環視眾人後說:“有沒有女人緣很難說,但如果說可能有個她的話,可能會是久木先生吧?”舉座嘩然。
    “沒那回事。”久木慌忙否定,可是男人們開始語帶嫉妒地觸及他的痛處。
    先是鈴木說:“我就覺得他帶著手機很奇怪,果不其然!”橫山接著說:“他離開辦公室時一定會帶著。”連年紀較輕的村鬆都說:“難怪這一陣子看他興致勃勃的。”
    久木拚命否定,但情況是愈抹愈黑。

  話題從久木似乎有情人變成了早就有情人,最後甚至問到約會細節。
    “看來我也得學著點。”
    和戀愛似乎無緣的鈴木嘀咕著,最近好像有了心儀對象的橫山則打聽幽會佳處。
    “還是上賓館嗎?”
    “賓館現在已經落伍了,帶著自己喜歡的女性,不上都市大飯店太沒格調。”
    鈴木這麽認為,村鬆反問:
    “每次見麵都上飯店,很花錢吧?”
    “隻要她喜歡,不嫌貴。”鈴木說完,望著久木繼續說:“你看他本來就有房子,獨生女兒又出嫁了,太太還在陶器公司當顧問,錢根本不成問題。”真不愧是調查室主任,知道得很清楚。
    “他手頭寬裕得很。不像我們還背著房屋貸款。”
    “想多泡一家酒吧荷包就空了,如果連這個都操心,哪有心情好好玩。”
    “要談一場像樣的戀愛,首先要有閑有錢。”
    “在座的各位時間都多的是,隻是……”
    橫山笑語打岔,席間更加熱絡。

  突然間,久木發覺自己的手機在響。如果是平常,和同事聚餐時他會關機,但今晚一直掛念著凜子,所以就開著機放在小皮包裏。此刻手機確實響了,可是卻不便在眾人麵前接聽。久木慌忙起身,拿著持續響著的小皮包走出房間。
    樓梯就在前麵,他走到樓梯口才把手機拿出來接聽。
    “喂……”
    聽到這聲音,久木幾乎要流淚,雖然有遠處海浪淺拍似的雜音,但毫無疑問那是凜子的聲音。
    “太好了!”
    他情不自禁地說,因為差點撞到上菜的女侍,趕忙閃開。
    “你現在在哪兒?”
    “橫濱。”
    “你等一下!”
    這裏離房間太近,他有些擔心,而且通道又太狹窄,他仍把手機按在耳朵上,走下樓梯,到入口處稍微寬敞一點兒的地方後,才再一次呼喚凜子。
    “喂,喂。”
    “是我啦!”
    再次聽到她的聲音,他才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禁抱怨。
    “我一直在找你,打電話到你家你也不在。”
    “對不起,因為家父過世了。”
    “令尊?”
    “今天早上接到通知,急忙趕回我家……”
    聽說過凜子娘家在橫濱,父母經營著一家進口家具公司。
    “什麽病?”
    “好像是心髒病發作,昨天人還好好的,天亮時就突然……”久木哪知道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原來想像的可能性一點兒不貼邊兒。
    “我一點也不知道……”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麽表示哀悼才好,隻是囁嚅道:“不要太難過啊!”
    “謝謝。”
    “不過聽到你的聲音真好。”這是久木此刻毫不掩飾的真實感受,在人家父親過世之日似乎欠妥,但他還是說了。
    “我想見你。”
    今天一天當中從水口和衣川那邊聽來一大堆事,更令他心煩意亂的是打電話給她又是她先生接聽,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雖然現在已經和凜子聯絡上了,仍然覺得不安。

   
5.任性要求

  “今天或明天都行。”
    “那是不可能的!”
    “那——什麽時候?”
    “怎麽也得下個禮拜……”
    今天才周三,到下個禮拜還有四五天。
    “無論如何我想見你,有話跟你說。”
    “什麽事?”
    “現在電話裏不方便講,你會在娘家待一陣子吧?”
    “明天是守靈式,後天下葬,這期間會一直在這邊,過後我會再跟你聯絡。”
    “等一等,”久木執拗地握緊了手機,“給我你那邊的電話號碼好嗎?”
    “幹什麽?”
    “也許會有什麽事情,突然想聯絡的時候方便。”
    凜子似乎很無奈地告訴他號碼,久木抄在記事本上以後,故作不經意地問:“你先生也在那邊……”
    突然問起她先生,凜子似有些困惑,隔了一陣子才回答。
    “是啊……”
    “他今晚也住那裏?”
    “不,他要回去。”
    凜子的聲音很幹脆,久木鬆了口氣似地掛掉電話。

  總之,知道凜子平安無事他就放心了,但接著又在意起凜子的先生來。今天下午打電話去她家時,果然是她先生,他是接到急報,從學校趕回來,換上喪服,然後兩人一起趕回凜子娘家,恐怕此刻正跟各方親戚見麵寒暄。光是想像著穿著黑色喪服的凜子就覺得美,旁邊站著也穿著黑色喪服的聰明丈夫,或許有人會說他們真是一對珠聯璧合的夫妻也不一定。
    久木這麽一想,再次意識到夫妻關係這種堅實的係絆。
    如果是正式的夫妻,兩人到任何地方去都可以光明正大,但是外遇或情人關係的男女,別說是公開場合,就是私人聚會也不能輕易露臉。以前久木聽過情人向他抱怨,說不曾和他出現在人前過,仔細想來,他和凜子不也站在同樣的立場啊 ?不論彼此多麽相愛,都總是隱密私情,不能一同出現在正式的公開場合。
    久木仿佛直到此刻才真實地感受到沒有婚姻關係的男女之間的不確定性,但也無從抱怨。

  他收好手機,調整了一下心態才回到房間,眾人一起鼓起掌來。
    “恭喜你和她聯絡上了。”
    橫山羨慕地說,久木再度否定。
    “不是你想的那種事情,是家裏有事……”
    “可是看你拿著電話飛奔出去的樣子好像很興奮唷。”
    這下子再反駁也沒用了,久木已有成為眾人下酒菜的心理準備,自顧啜飲新斟進杯中的紹興酒。?

  忘年會結束時接近九點,鈴木、橫山和秘書小姐說要去唱卡拉OK,久木不會唱歌,和村鬆兩人轉到銀座的酒吧。那是個隻有一條細長吧台、坐上十人就客滿的小酒吧。
    兩人都要了冰水威士忌,剛開始還聊聊工作,過了一會兒村鬆像想起什麽似的。
    “久木兄現在確實有喜歡的人吧?”
    他的問法太認真,久木隻能點頭,村鬆再問。
    “當然和她發生過關係?”
    “現在還談柏拉圖式的戀愛,太奇怪了吧!”
    “其實,我也有一個交往的對象,可是這一陣子那事好像不太行,是年齡的關係吧?你呢?”
    這麽直接的問題很難回答,見久木不說話,村鬆借酒壯膽繼續問。
    “久木兄每次發生關係的時候都會達到高潮嗎?”
    “不,也不是每次都會……”
    “我也是想盡量控製一些,可是很難。當著久木兄的麵,我就實話實說了吧,最近我們難得見一次麵,好不容易兩個人在一起了,可是感覺卻不如從前,總好像沒有插到底似的……”他的問題提得相當大膽,不過他率直的提問方式卻並不會令人感到厭惡。
    “可是,那種時候並不隻是越深越好的。”
    “是這樣嗎?”
    “在稍稍靠前邊的位置好像也有敏感的地方……”
    “我也是這麽想,可是總也對不準,是不是在女性的腰底下墊個枕頭會好些呢?”
    “那也行。另外用側臥位可能會更容易些。”
    雖然還不夠老練到去教別人,隻不過按照自己的實際感受說說而已,但村鬆大為讚賞。
    “或許我們真的是看了太多的毛片,隻知道一味追求激烈、狂猛。”
    “最重要的還是兩情相悅。”
    也不知村鬆了解與否,隻見他點頭稱是。或許男人對性也有相應的煩惱和想法。久木突然覺得和村鬆之間的關係一下子拉近了許多,又叫了威士忌繼續喝著、聊著,十一點過後才道別走向車站。?

  大概很久沒有談論過,而現在卻突然觸及有關性的話題,久木一個人走著走著,特別思念起凜子來。按剛才凜子的說法像是一個禮拜都見不到麵,那實在長得叫他等不及。雖然在她父親過世的日子約定見麵時間太過荒誕,但他確實想再聽一次她的聲音。
    久木正有些猶豫,但是一看到路邊的電話亭,人像被吸進去似的,撥著剛才問來的凜子娘家的電話。
    這種事情也隻能借酒壯膽。
    他不斷安慰著自己,把話筒貼在耳邊,立刻有個中年女人接聽。久木報上姓名,口氣謙謹地問:“鬆原凜子小姐在嗎?”那女人以為他是吊唁的客人,利落地說:“我去叫她 !”隔一會兒,凜子拿起電話。
    “喂!”
    聽到她聲音的一刹那,久木胸口一熱。
    “是我,聽出來了嗎?”
    “怎麽了?”
    那麽晚還打電話到她娘家,凜子似也困擾。
    “喝了些酒,特別特別想見你,我知道不妥……”
    久木這時像下定了決心。
    “真的不能見麵嗎?”
    “唉,今天是家父……”
    他也知道所求無理。
    “那明天呢?”
    “明天要守靈……”
    “守靈之後能出來一下嗎?我在橫濱的飯店等你也行。”
    凜子沉默無聲,久木又迫切地說:“我明晚到飯店再和你聯絡,哪怕一個小時、三十分鍾也好。”
    久木自己也不知為什麽提出這樣任性的要求,拚命對著話筒那端訴說。

   
6.喪服風采

  忘年會翌日,久木比平常晚一個鍾頭上班,但腦袋依然昏沉沉的。
    昨晚忘年會後和村鬆兩人接著去喝酒時,醉得並沒那麽厲害,問題就出在後來打電話到凜子娘家告訴她想見麵,即使隻看一眼也好之後。
    為什麽會對父親猝逝、正沉浸在哀傷中的凜子提出那樣蠻橫的要求呢?他自己都無法相信,是因為凜子和她先生都在她娘家所引發的嗎?打完電話後,他一個人又一家家酒吧轉著喝,回到家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
    他這個年齡喝到淩晨一點,當然應付不來第二天的工作。久木自我反省著,同時也暗自慶幸好在自己身居閑職。勉強坐在桌前看資料,馬上就抽根煙喝杯茶,接著若有作為似的再麵對辦公桌,不到三十分鍾又想休息。就這樣半做半休地混到傍晚,好不容易腦袋清醒過來,又有精神活力了。

  昨晚凜子沒有明確答應要見麵,但自己說了要去橫濱,那就必須信守承諾不可。晚餐久木在公司附近的小餐館簡單地吃了點兒東西後,到東京車站搭車去橫濱。他還沒決定到哪家飯店,心想隻要地方好找的就行。
    考慮再三,他住進了曾經吃過一次飯的位於“港都未來”裏的一家高層飯店。本來打算在酒吧等的,但考慮到等她守靈儀式結束需要不少時間,自己也想休息一會兒,於是幹脆要了房間。
    房間在六十四樓麵海那一側,夜景盡收眼底,可以俯瞰光與光連係而成的海灣大橋。
    這裏距離靠山邊的凜子家應該不遠。
    久木站在窗邊,看著不斷泛濫的光之漩渦,想像著在這裏擁抱從守靈席間溜出來的凜子的情形。不知道凜子娘家的守靈儀式幾點結束,而他更在意的是凜子先生什麽時間回去。先生要沒回去,太太當然走不開。

  到了十點,久木剛要拿起電話,心想還早,於是又放下,直到十一點時才重新拿起電話,撥下凜子娘家的號碼。自己正預備著在守靈之夜把有夫之婦約出來。這種不道德的行為讓久木產生了罪惡意識,但另一方麵,也有些陶醉在這種悖德的行為之中。接電話的是個男人,聲音似乎和凜子先生的不同。
    久木用比昨晚更穩重的口氣,請那人幫忙找凜子來聽電話。“是找小姐啊!”
    大概是凜子父親公司裏的人,沒多久凜子來了。
    “是我,現在在橫濱的飯店裏。”
    “真的?”
    “昨晚說過要來見你的,我在港都未來的飯店裏等你。”?
    久木說出房間號碼,繼續軟磨硬泡:
    “可以馬上來嗎?”
    “那麽趕……”
    “已經結束了吧?他呢?”
    “剛剛走。”
    “那你能過來嗎?到這裏應該不遠。”
    如果凜子不來,真不知道為什麽要房間。
    “拜托,我有話跟你說……”
    在他的殷殷訴說下,凜子終於答應了:“好吧,我去!但隻是見麵哦!”
    “當然,我知道。”
    凜子會直接穿著喪服來嗎?還是先換上別的衣服再來?無論如何,不會隻見個麵就輕易放她回去的。?
    久木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等凜子。

  從山邊的凜子娘家到飯店這裏,坐車大概十五六分鍾就能到。當然還需要一些準備時間,或許要等上一個鍾頭。他邊想心事邊看電視,就是無法平靜下來,索性從迷你酒吧中拿出白蘭地,和冰水輪流啜飲。已經快十二點了,夜間綜藝節目即將結束,另外一個頻道正在預告明年即將開始播出的新節目。
    久木關掉電視,站在窗邊眺望夜景,心裏想著今年簡直就是在凜子身上開始,也在凜子身上結束的一年。
    回顧這一年,春天和凜子發生關係後,就像正電負電互相吸附一般,又像饑餓的野獸貪食獵物一般,他們彼此情欲熾旺地求歡著過來。
    這一年真是久木一生中最充滿熱情的一年,甚至有遺忘已久的青春活力霍然蘇醒的感覺。
    他又喝了些白蘭地,從六十多層高的高樓俯瞰街景,醉意更添幾分,仿佛看到一朵朵閃亮的光圈圍繞著凜子。沒錯,凜子此刻正穿梭於深夜的高樓大廈之間,通過閃爍的紅色信號燈,經過飯店服務台,搭電梯飛奔而來。
    他相信,並祈禱著,把額頭靠近厚厚的窗玻璃時,門鈴響起。
    久木一下子彈跳而起,打開門鎖的同時驚呼一直:“哦……”
    眼前站著的確確實實就是凜子,隻見她身穿黑綢喪服,上紮黑色和服帶,一手拿著和服外套,頭發梳攏在後,纖細的脖子下是雪白的和服領口。
    “你來啦……”
    久木情不自禁地握住凜子的手,簇擁入內,再度呢喃。?
    “你真的來啦!”
    兩臂用力緊緊抱住凜子,她整個人從正麵撲倒似地窩在久木懷中。
    久木此時完全忘記了凜子父親才死,凜子正在為他守靈,而且還穿著喪服,他隻一味專心致誌地貪婪吸吮著凜子的唇。長長一吻過後,微微放開凜子的身體,久木再次打量起凜子的喪服風采。
    “真配!”
    “什麽話……”
    說人家適合悲傷的衣服是有些過分。
    “我怕你不來哩!”
    “你不是命令人家馬上過來嗎?”
    凜子任他手放在和服帶後麵,走近窗邊,俯視街景。
    “第一次來這家飯店?”
    “進房間是頭一回。”
    久木和身穿喪服的凜子並立窗前。
    “我一直看著這些燈光等你來。”
    久木想起自己先前的模樣,抓緊凜子的手。

   
7.守靈之夜

  是奔過初冬深夜街頭的緣故吧,凜子的手又冰又冷,久木為她暖手,低聲問:“你先生回去了?”
    “回去了。”凜子的語氣像事不關己般冷淡。
    “剛才我還有點嫉妒。”
    “為什麽?”
    “你們是夫妻,守靈式和葬禮時都無可避免地要站在一起和許多人寒暄,我想一定有人說你們是一對珠聯璧合的夫妻。”
    “所以才難過啊!”
    “難過?”?
    “就因為是夫妻,所以逃不掉,剛才嬸嬸還問我,你們還好吧?叔叔也滿不在乎地問,你們真的不要孩子嗎……”?
    “真是多管閑事。”
    “因為大家似乎感覺到我們處得不太好,都很關心。”
    “那他們要知道你來這裏還得了!”
    “那是當然了。”
    越過微微散發線香味道的凜子肩頭,可以看到深夜的街景,久木一時錯覺置身在童話世界般,邀她上床。
    “不行哪!”
    凜子猛然搖頭,雙手想掙開久木的臂膀。
    “什麽都不做,隻是躺一下嘛。”
    “那樣頭發會亂掉。”
    久木更用力拉著凜子想掙脫的手,坐在床邊:“那就隻和你一起坐在這裏好了。”
    手被緊緊擁住不放,凜子無奈地坐下,伸手攏攏快要散亂的發絲。
    “不回去不行?”
    “還用問嗎,你不是說隻要三十分鍾就行嗎?”
    從坐在床邊的位置也看得見海邊燦亮的燈彩,久木看著,想起什麽似的。
    “昨天衣川打電話給我,說你找他想當中心的常任講師?”?
    “他果然還是告訴你啦。”凜子好像早就預想到般地點點頭。
    “為什麽不事先跟我談談呢?”
    “不想要你擔心。”
    “你能逾越老師去擔任中心專職講師的工作嗎?”
    “如果中心那邊同意用我的話,我再去拜托老師看看。”?
    “衣川還說你可能打算離家出走。”
    “能走的話我是想走。”凜子表情有些僵硬地凝視著黑夜裏窗上一點。
    久木看著她的側臉,右手放在她膝上。
    “那我也離開家好了。”
    “你不必勉強。”
    “可是……”
    “你做不到的。”
    “怎麽會!”

  隨著語氣加強,久木的右手猛然掰開喪服裙擺,觸摸裏麵的白色長襯衣。凜子想拂開他的手,但他卻毫不理會地用右手悄悄摸進凜子的雙膝之間。
    “真的打算去正式工作?”
    久木繼續問著與手的動作毫不相幹的問題。
    “是為了離開家嗎?”
    “沒有收入,一個人怎麽活下去。”
    “我不會讓你那樣辛苦。”
    久木的手隨著話語更加深入,凜子趕忙攏緊膝蓋。那想要排除的力量和意圖深入的力量像摔跤選手般纏鬥一陣子,隨著排除力量消耗殆盡,久木的指尖已摸到了凜子大腿的皮膚。
    “這樣就好……”
    此時久木隻想確認凜子肌膚的溫潤就好。
    並坐在床邊,望著窗外夜景,好一幅安詳畫麵。但仔細再看,女人和服前擺被分開,而男人的手正伸進喪服下清晰可見的白襯衣裏。女人早已知道男人的手有什麽企圖,以及在尋求什麽,也知道那是在此刻而言太過淫亂悖德、終究不能原諒的事,但仍默允那有些怯意卻又拚命想要深入的動作。
    男人及早察覺到女人的寬宏大量,便讓指尖來來往往地遊走於被放行的空間裏,臉上卻還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這絕對是男人的策略,巧妙的陷阱,女人明知不該上當,但肉體確實漸漸溫潤起來。?
    就在此刻,女人的肉體已經從心靈遊離而出,開始獨自起步前行。
    男人的手忽然間像擺脫了束縛般伸了出去,指尖觸摸到被柔軟的陰唇包裹著的女人私密處。就在同一瞬間,穿著喪服的女人驚呼出聲,上身向前伏去。但是男人的手指一經觸及到女人令人憐愛的私密處,便再也不肯離開。就這樣,最初似乎還有些猶豫不決的男人突然間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大膽舉動,一下子用手護住整個花園,緊接著伸出中指,覆蓋在她那嬌小而敏感的花蕾上。在他耐著性子步步緊逼的過程中,凜子的密處已經變得柔軟而濕潤。

     兩個人麵向正麵的窗戶,保持這種姿勢不變,仿佛這是至高無上的命令一般。而男人的指尖準確無誤地觸及到女人的花蕾,輕柔而緩慢地在上麵畫著圈。女人的花園已經得到愛液充分的潤澤,使手指的動作更加順暢,這時,男人的手指開始從花蕾移向陰唇,進而分開陰唇再移向其內側,緊接著又改變了主意似地往回收 。
    就在那似進還退、有如隨浪浮沉的愛撫中,女人實是受不了了,隨著一聲壓抑的呻吟按住男人的手。
    “不要弄了……”
    男人的指頭還意猶未盡地蠢動著,但馬上就死心似的停止了動作,然後像要求補償般在女人耳畔低語:“我想要……”
    女人沒有回應,男人再低語:“一下子就好。”
    女人這才察覺事態重大,慌忙搖頭:“不行,在這種時候還……”
    “馬上就好了。”
    “不行,我得回去了。”
     男人還是坦然無事地嘀咕:“你轉過身子去好嗎?”
    女人一時不明白,偏頭愣著,久木再低語:“你轉過去撩起衣服,頭發就不會散了。”
    “那怎麽行……”
    終於明白了男人的意圖,女人欲躲,男人早已抓住她,最後通牒似地命令。
    “不要說話,轉過身去……”
    這並非久木事先計劃好的。他以前就知道這種性交姿勢,也期待著能體驗一次,隻是一直知難而退沒有強求過。說起來他隻是空想其夢,沒想過真的能夠實現這一夢想。
    如今,那種夢想正在眼前展開。

  
 8.回歸原始野性

  裹著黑色喪服的凜子兩手扶在床上,垂著頭蜷蹲在床上。從前麵看她像趴在床上,繞到她身後,隻見兩腿曲膝跪著,和服下擺撩到和服背帶上,在淡淡的燈光下,和服的黑色和襯衣的雪白對比鮮明,白嫩渾圓的雙臀凸顯眼前。?
    他一邊哄著幾度說不的凜子,一邊為自己能夠迫使她走到這一步而感歎不已。
    怎麽形容這異樣的妖魅性感呢?
    所有男人都做過這種華麗淫靡的夢,想盡情掀開那穿著華麗和服女人的裙擺。正因為那是所有男人暗地裏懷抱的陰暗、邪惡而且凶暴的願望,所以不會老實告訴女人,隻有在男人和男人之間當做一種傳說的美而傳承了下來。然而這個淫靡的姿態有時也有其必要。

  例如從前當紅的藝妓們在新春大宴時,盛妝遊走於一場場宴席之間,想和心愛的人利用空檔交合時,要爭取時間又不傷發型盛妝,這種姿勢最適合。
    如今要在這守靈之夜利用短短的時間做愛,而又要不弄壞裝扮,也隻有采取這種姿勢。
    此刻,凜子為接納久木,已化成美麗的孔雀在飛翔。盡管她含羞欲拒,但不知不覺中她自己也因為這種淫蕩的姿勢而激情起來,欲焰狂燃。當然,這也不能否認是久木慢慢給她刺激、讓她興奮,又不停說出的讚美感人的台詞奏了效。?
    “太棒了,真美啊,簡直漂亮極了……”
     男人半啞著嗓子,聲音幹澀地不斷讚美道。
    眼前這驚世駭俗的美麗感官源自於罕有的粗俗、下流以及淫靡無度。男人和女人都清楚這一點,卻無法自控地墮入到這淫蕩的世界中去。
    起初男人還用少年般的目光凝望著撩起來的和服裏麵白皙而圓潤的屁股,可當他一旦觸摸到這溫暖而柔滑的肌膚時,就再也無法忍耐地一氣貫穿,直搗黃龍。刹那間,女人發出類似悲鳴般的呼喊,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去,男人趕緊伸出雙手扶住她的臀部,使她腰部的位置得以固定。
    此刻兩人簡直像野獸交合。但這讓人羞意萌生的卑猥姿勢,正是人類出現在這世上之前,作為動物的時候就傳承下來的,雖然原始,卻是最自然,也最能誘發快感的姿勢。
    回歸本來的野性,再也沒有迷惘、羞恥和膽怯。就此拋棄理性、教養、道德、倫理這些人類現世以後如殘渣般滲入全身的一切矯飾,完全像雌、雄動物般拚命動作,最後伴隨著細長悠悠、猶如斷氣前的咆哮達到高潮。之後,雌雄皆如屍體般重疊在一起,紋絲不動。隻要看到這無邊的靜寂,當可明白死之陰影已飄浮在終極之愛的盡頭。

    兩人就這樣暫時沉墜入死亡的深淵裏,過了很久,男人才終於從倦怠中抬起身子,同時,女人也從快樂中緩緩蘇醒過來。但是與到達高潮同時即快速清醒的男人相較,女人猶自沉浸在綿長的餘韻中,清醒較慢,因此仍繼續保持著那種趴在床上的淫靡姿勢。
    凜子此時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這從她進入浴室,一直無意出來的表現可以得知。五分鍾、十分鍾過去,最後過去了十幾分鍾,門才終於無聲打開,凜子走了出來。
    看樣子她正被深深的懊悔所折磨,垂著眼,臉色蒼白,但和服的襟口腰帶都已經重新整理過一番,頭發也梳得一絲不亂。不論怎麽看,她都像服喪中謙謹的有夫之婦。
    久木被她那僵硬的表情所吸引,但凜子卻默默地走到沙發前,拿起疊放整齊的外套。再不開口,她就要這樣回去了,久木慌忙問她。
    “回去?”
    凜子的聲音似有若無,但從她微微點頭的動作也知道她是要走。是自己強邀人來,又讓人陷入深深懊悔之中,這時該說什麽,久木也不知道。就這樣在門前相對而立,久木輕輕低頭道歉,“對不起……”
    變身為野獸的男人此刻回複了人形,他也在為自己寡廉鮮恥的行為感到震驚。
    “我實在很差勁,可是……”久木吸一口氣後繼續說:“我就是想要。”
    那是毫不虛假的心聲,但凜子隻是輕輕搖頭,斷然地說:“是我不好。”
    “沒那回事。”
    “今晚做這種事,要遭天譴的。”
    “既然如此……”久木再度緊抱住凜子,呢喃說:“我就跟你一起受罰。”
    任何愛情都不能隻靠一個人成立,因此女人犯的罪實則也是男人的罪。可是凜子並不為這甜美的台詞所動,她律己似的再次端正衣襟,麵容蒼白地打開房門。
    久木想來個甜蜜的吻別,但是凜子像排斥一切似的頭也不回地跨出房門,徑直離去。
    凜子的背影漸去漸遠,繞過電梯間的轉角消失不見。久木一徑看著,最後關上門,回去仰躺在床上。
    剛才凜子走時頭也不回,是為了告別那不願再想起的無恥行為嗎?久木琢磨著。伸展雙手,指尖摸到像鐵絲一樣的東西。他覺得奇怪,拿起來一看,原來是凜子的發夾。剛才凜子半跪半伏在床上接納他時,她頭的位置就在這周圍吧 !?
    久木再次回想方才鮮明的情景,淡淡的黑暗中,房間靜寂無聲,隻有掉在床上的發夾還留著淫蕩行為的餘韻。久木握著發夾,想起已離去的凜子。
    或許到家了吧?凜子會找什麽樣的借口呢?
    她在這裏停留近一個鍾頭,加上路上花的時間,大約一個半鍾頭,她該怎麽解釋她這段時間到哪裏去、又做了什麽?因為衣服發型都完好不亂,人們不會猜想到什麽,不過可能有的女人會覺得怪異。
    盡管如此,不會有人想像得到她在守靈之夜以那種姿勢和男人做愛。
    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凜子的態度。怯於罪惡意識的人是會自行表露出來的。如果凜子害怕,反而有可能被別人懷疑。久木雖然坦然說要,但想到她離去時的僵硬蒼白表情,又令他不安。
    “不要緊吧……”
    想著想著,對凜子的憐愛忽然醒覺,久木不覺輕吻手中的發夾。

第五章  初 會
    1.又是正月

  從除夕到初二,久木難得的一直待在家裏。話雖如此,卻不是隻有夫妻兩個過,幸好獨生女知佳和女婿從除夕就回到娘家,說說笑笑的過了個熱鬧的春節。
    可是女兒女婿初二回去後,家中突然冷清下來。
    雖說隨著年歲漸增,夫妻之間話也少了,但如此冷清究竟算什麽?
    當然隻要久木積極找話說就行,可是久木現在沒那份心,太太似也察覺了他的感受,當然也不會主動過來表示親昵。即便如此,初三下午夫妻倆還是一起初謁神社,但也隻是過年的習俗罷了。

  神社就在離家十分鍾車程的住宅區一隅,隻有附近的人來謁拜。和太太並立神前,祈禱內容卻未必相同。久木先願今年一年平穩健康,再願和凜子的愛情地久天長。身旁合掌祈禱的太太求的是什麽呢 ?祈求兩人健康自是當然,然後是祈求現在的工作順利?早點抱外孫?還有久木所不知道的秘密?
    之後抽的簽,太太是大吉,久木是小吉。太太許久不曾抽到大吉,笑嗬嗬的,久木對小吉也不怎麽在意。總之,他覺得這樣就算盡到了做丈夫的義務,一回到家,他又準備出門。
    “我去常董那裏。”
    換上新西裝,說是要去上司家拜年,其實他卻是另有目的。他和凜子已經約好今晚六點在橫濱的飯店裏進行新春第一次約會。

  年前喪父的凜子,新年應該是在娘家過的。她哥哥已經繼承了家業,她怕剛剛喪偶的母親寂寞,可能會去陪她。久木在電話裏聽到凜子說到這裏時,突然想到她先生,凜子倒是主動說:“當然隻有我自己去。”
    看來,凜子的先生也許是回自己家過年去了。反正知道凜子不和先生在一起,久木多少感覺輕鬆些。當然大過年的就急著約會,凜子沒那麽容易答應。起先以“沒時間”啦、“太忙”啦等理由推托,其實是因為去年守靈那晚他強行求歡她心裏還留著疙瘩。
    “那都怪我,是我不好。”久木連連賠不是,總算約了她初三晚上在上次那家飯店的大廳見麵。不過,久木仍然有些忐忑不安,過年時想再確認一次,但既然她答應說“知道了”,就不會不來。他如此安慰著自己,到常董家適度寒暄過後,趕在六點前到達橫濱飯店。

  到底是過年,大廳裏和服裝扮的女性觸目皆是,洋溢著華麗的氛圍,已經到大年初三了,有些家族差不多開始準備打道回府。新到的客人和要走的人交織在一起,大廳裏混雜一片,久木坐在靠邊的沙發上,似看非看地盯著入口。馬上到六點了,他們約定的見麵時間正在迫近。
    凜子會以什麽模樣出現呢?
    他心神不定地,再次望向入口,看見不斷旋轉著的門外有位身穿和服的女性。久木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凜子通過旋轉門向他走過來。?
    凜子今天穿著白底和服,係暗紫紅色的帶子,手上拿著貂皮披肩,待她走近,看出和服胸前到裙擺是一落枝椏交錯的梅花圖案。
    久木趕上前去,說聲:“恭喜新年!”凜子也輕輕鞠躬,回答:“恭喜新年!”
    “和服真漂亮!”
    凜子害羞地垂下眼瞼,臉上已經不見去年底守靈夜那蒼白著臉離去時的憔悴模樣。
    “上去吃飯吧!”
    久木對橫濱不太熟悉,所以一開始就在這家飯店的餐廳預約了位置。

  直接上到頂樓餐廳,在窗邊相對入座。還是新春期間,來這裏的多半是攜家帶小的客人,不過久木幾乎可以不去介意四周的目光。凜子看上去也滿不在乎的樣子,或許是兩人已經習慣了這樣而變得大膽。
    久木親自點菜,先幹一杯雪莉酒後,才鄭重地麵對凜子說:“我還怕你不來哩!”
    “為什麽?”
    “隻是毫無來由地……”
    久木一直擔心凜子介意守靈夜強行求歡的事,但凜子現在既然來了,也就不必再擔心。“過年時一直都在你媽家?”?
    “我一直在照顧我媽媽。”
    看來這幾天凜子確實沒和先生在一起。
    “都好些了嗎?”
    “家裏還好,隻是我媽看起來很寂寞。”
    因為她父親猝死,她母親或許到現在還不能接受這一事實。
    “那你如果不一直陪著她的話……”
    “我覺得這樣也好……”凜子幹脆地回答了這個微妙的問題。
    第一道上來了,是菜清蒸生蠔,有淡淡的香檳味。
    久木在常董家幾乎什麽都沒吃,於是他們又改用白葡萄酒幹杯。
    “從那時到現在正好一年!”
    久木是在去年正月認識的凜子,當時還沒建立起這種特殊的關係。因文化中心的關係認識後,兩個人也隻是偶爾見麵吃頓飯。如今看來,這一年兩人之間有很大的變化,至少在去年過年時,他根本想不到會和凜子變得這樣親近。
    “同樣是一年,卻有的時候要經曆許許多多。”
    有的年份會鮮明地印刻在記憶中,而有的年份卻想不清楚究竟做了些什麽,隻是徒增一年。
    “等天氣再暖和些,再去一次熱海好嗎?”
    去年和凜子發生關係,是在去熱海賞梅之後。
    久木因為早就想去看看,不經意地約了她,凜子爽然答應,於是兩人共把早春寒梅欣賞個夠。回到東京,吃完飯又到酒吧喝酒後,久木不想放凜子回去,最後幹脆直接約她去飯店。
    在那之前兩人已經單獨約會了多次,加上雞尾酒帶來的醉意,凜子沒有抗拒而接納了久木。

   
2.梅花狂舞

  想起當時的新鮮觸動,久木再次抬眼望著凜子。
    “你穿這套和服真合適!”
    從左胸到和服帶附近梅花亂綻,梅花的靜謐和櫻花的璀璨相比較,更顯得清冽,真是像透了凜子。
    “這是年底做的,就是想在今年過年的時候穿。”
    賞梅之後發生關係,如今她又穿著梅花和服來相會,這更煽惑著年初伊始的男人的心。
    凜子拿起湯匙淺嚐剛端上來的湯,她端正的姿勢,手肘略張拿著湯匙舀湯進口的姿態,就是那麽美得有型。久木呆看了一會兒,低聲說:“還是覺得你像梅花甚於櫻花。”
    “怎麽說?”凜子停下喝湯的手。
    “櫻花美是美,但太過華麗浮誇,比較起來,梅花靜靜地卻不損清麗。”
    “不會太樸素嗎?”
    “怎麽會,反而高雅清淡。”
    “以前人們一談到花指的就是梅花是吧!”
    “奈良時代以前的人們確實愛梅,而進入平安時代以後櫻花才開始變得被推崇,不過,梅花除了花外,枝也值得觀賞。”
    凜子點頭,目光移到和服下擺。
    “這件衣服下麵隻有枝椏沒有花。”
    “畫師不是說‘櫻花畫花梅畫樹’,但梅還是凜冽的枝椏有看頭。”
    久木這時想起一句詠梅的俳句。
    “有首詠梅佳句,是石田波鄉的‘枯梅一枝,端正如死者仰臥’。”
    說出以後才想到凜子父親剛過世。
    “不是說梅花適合死者,而是梅花有種說不出的清冽莊嚴的感覺,就像櫻花比喻世事流於情感的虛幻,梅花清寂、張力十足的氣氛,能夠傳達出其人的生活方式。”
    “我明白這種感覺。”
    “可是我覺得不可思議。”
    “怎麽?不是嗎?”
    “不是,我隻是突然想到……”

  瞬間浮現在久木腦海中的是凜子意亂情迷時妖魅的姿態,那到底是梅花還是櫻花?如果是梅花,或許近似上下枝椏交纏狂舞的梅。久木像要揮去這份綺思,切著主菜烤鴨胸,問道:
    “今年初謁去過沒有?”
    “還在喪中不能去,你呢?”
    聽到她反問,久木沒提和太太一起去的事,隻說:“去了,抽到個小吉簽。”
    “去年不也是嘛!”
    “你倒記得清楚。”
    一年前的正月裏,久木和凜子曾到赤阪的日枝神社去過,那天已是初十,算是初謁的話有點晚了。不過兩人確實就是從一起在神前合掌膜拜抽簽以後,感情急速親密起來的。
    “那你今年不去了?”
    “去是想去,但還是不去較好。”
    久木同意。又故做不經意地問:“你先生呢?”
    “他不去。”
    凜子話說得太幹脆,久木停下手中的餐刀:“為嶽父守喪,沒那麽嚴格吧!”
    “不是因為這個,是他從不做無謂的事。”
    “無謂?”
    “他好像覺得初謁啦抽簽啦這些事很無聊。”
    “因為是科學家的緣故吧……”
    “是嗎?”
    她語氣冷淡,久木趕緊改變話題:“你在橫濱待到什麽時候?”
    “明天就回去。”
    “那麽快……”久木以為她還要再停留兩三天,“你先生的學校還在放假吧?”
    凜子輕輕搖搖頭,朗聲說:“貓咪還在等我。”
    凜子確實養了貓,但聽她說是為了貓要回去,久木不明白了。
    “你先生也一直不在家?”?
    “元旦那天他好像回他老家去了,初二以後可能在家。”?
    “就他一個人……”
    “他不待在自己書房裏就無法安生,隻有在那裏被書本包圍著的時候,他才覺得幸福。”
    “因為是學者嘛!”
    凜子沒回答,久木喝了口葡萄酒:“你先生在家,貓咪不就沒問題了?”
    “不行,他對動物毫不關心。”
    “他不是醫生嗎?”
    “所以他更不會理睬貓咪了,喳喳去年還因為小便惡化去看過獸醫呢。”
    喳喳是她貓咪的愛稱。
    “當時他就說去看獸醫也沒用,還不是隨便看看,采取點根本不治病的治療手段就算了,幹脆放棄得了。不過去看過獸醫後,貓咪確實好了一些,結果他卻又說治療費太貴了。”
    “的確,貓狗沒有健康保險,治療費確實太高。”
    久木表示同意,凜子皺著眉說:
    “可是貓咪也痛苦呀,不管它的話太可憐了。”
    “當然,貓也算家中成員嘛。”
    “如果交給他照看,搞不好會被拿去做動物實驗。”
    “怎麽可能……”
    “總之,他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
    侍酒師過來,為凜子和久木的杯子斟入葡萄酒。看他斟滿酒,視線再轉向窗外,下界簡直就像是光的海洋。想到每一盞燈光下都住著人,男女成對氣息相合,他感覺不可思議又有點可怕。當然,那裏麵有恩愛的伴侶,也有貌合神離的夫妻。凜子和她先生在那裏麵,或許就屬於貌合神離的一對。
    這樣直視著光的海洋,久木內心逐漸看清了一些事情。老實說直到現在,他還不明白凜子為什麽會和他這樣的人親近。他甚至想像過,可能是因為她感覺先生有些無聊,同時想淺嚐感情出軌的刺激才搞外遇。可是聽到剛才凜子的一席話,感覺她並非出自那種無聊想外遇的心情才會如此。雖然隻透露了一星半點,但她先生好像是那種覺得拜拜抽簽很無聊、徹底持否定態度的人,他總是冷靜清醒,對貓狗等寵物毫不關心而冷淡,而且也不想了解疼愛貓狗的凜子。

  聽她講到的這些似乎都隻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對當事人來說卻相當重要,總之這些都不是可以用道理邏輯去分析的,因為這是關乎到感性與價值觀問題,彼此無法輕易妥協,也很難做到相互體諒、理解。
    凜子的先生外表堂堂,年紀輕輕就當上教授,是個菁英分子,但他潛在的性格和感覺方麵,或許有和凜子不合之處。或許就是對先生不滿或者是格格不入的感覺,把凜子的心向外推,導致了她親近自己的結果。

   
3.新年憧憬

  久木看著夜景沉思,凜子也微微側身靠近窗邊眺望著夜晚的街景。久木一下子感覺到好像他剛才的念頭被看穿了一般,趕緊收回視線,凜子也跟著收回了視線。
    “這一年發生了好多好多事。”
    久木像在總結概括剛才的談話,凜子輕輕頷首。
    “抱歉,提起這麽無聊的事……”
    “哪裏,能聽你說這些真好。”
    倒不是祈望別人不幸,但老實說,久木聽了她剛才的話多少有些放下心來。
    “現在還在過年,”久木改變話題,舉起葡萄酒杯輕碰凜子的酒杯,“希望今年一切順利如意。”
    幹了這杯後,久木又鄭重地說:“今年不知會是怎樣的一年?”
    “是說我們嗎……”
    “希望今年能更多見麵,一起有更多次旅行。”看見凜子點頭表示完全讚同,久木繼續說:“想更長久地在一起,”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真的能嗎 ?”
    “能啊。”
    凜子回答後,又想到什麽似地反問:“可是這樣下去會怎樣呢?”
    “什麽怎樣?”
    “我們啊!”
    這坦白而尖銳的問題讓久木立時語塞,如果隻要應付差事的答案,他什麽都可以說,可是對於現在的凜子,模棱兩可的答案根本行不通。
    男人訴說想要更頻繁長久地相會,女人表示接受,就此發誓相知相許自然浪漫非常,並可以暫時陶醉在愛情的夢境裏,然而一旦恢複冷靜,想到今後會如何時,馬上就會意識到現實的冷酷而讓人窮於回答。當然,或許不會有人在這難得的陶醉氣氛中追究這種事。但那隻是喜歡做夢的浪漫主義者的意見,完全不能將其當作現實生活中的答案,因為本來就沒有確切的答案,索性閉上眼睛別想以後的事。
    然而,戀愛中的女人不願盲從於那份曖昧,因為她們本質上就是要弄清是非黑白的個性,不容易接受模棱兩可的答案。 究竟兩人這樣繼續熱戀下去,會怎麽樣呢?
    一起約會旅行的時間增加了,彼此都不在家的時間就多了,結果呢?兩人能更緊密地廝守嗎?還是會發生慘不忍睹的爭執場麵 ?要不,一起墮入地獄深淵?即使繼續追問到底會是哪種結局,男人都沒有探求答案的力量與勇氣,於是他隻好改變話題。
    “今天不回去可以吧?”
    “……”
    “就住在這裏吧!”
    雖然對於女人提出的問題尚未做出任何回答,男人告訴自己,先一起過完這一夜後再想剛才的問題也不遲。

    主菜撤走後,沙拉和乳酪端上了桌,平常在飯快吃完時總因心係晚飯之後的事而坐立不安,但今晚卻已經有了定論。
    凜子對久木的邀約雖然沒有清楚表態表示讚成,但也沒說不行。她心裏似乎還在猶豫,也想住下來。這種時候不必多問,還是由久木單方麵決定為好。
    久木默默離座,到餐廳門口的結算處和飯店部門聯絡,預約房間。
    “要能看到海的雙人套房。”
    去年年底在這家飯店相會時,凜子當晚就回去了,久木也跟著離開,沒有看到黎明時分的海景。雖說不上是補償,但今晚他們想在一起待到天亮。
    預約好後,久木回座告訴凜子:“我已經訂了房間。”
    “你現在說這種話……”
    “已經訂好了。”
    現在若讓凜子回去,久木豈不自失立場。
    “這是今年頭一次,”久木輕輕捉住桌上凜子的手,“今晚你也穿著和服,太好了。”
    是想起上次做愛的情形了吧,凜子害羞地低下頭去。
     “不過,我不會再做那種事。”
    守靈夜那晚時間有限,今晚一直到明早則有充分的時間。?
    “去房間吧!”
    “不住不行嗎?”
    “當然,我不會放你回去的。”
    “那麽今年也是逃不了了。”
    這話像是對男人說的,其實也是在說服她自己。

  久木要求把餐後的紅茶換成白蘭地,凜子想要拒絕,但他毫不理會地往她杯中斟上了酒。
    “這麽一點不要緊。”
    說實在話,凜子酒量不太好,喝一點就醉,對於這種女人來說,此時的白蘭地會產生相當明顯的效果。
    眼前她已經決定住下來,對於後麵將發生的事情自然還沒多想,等下她隻要進入房間脫下和服就好,以後的事就希望她能任憑男人隨心所欲了。
    “對麵那邊是千葉嗎?”
    凜子不知久木想著這些事情,指著窗外遠處問。眼下流動的光影盡頭,是漆黑一片的海,再過去有小小的光點接連如帶。
    “太陽大概從那邊升起來。”
    從橫濱看,千葉是在東方。
    “初一的日出看了沒?”
    “很遺憾,沒看。”
    “那明天我們一起看。”
    久木想像著和凜子相擁迎接朝陽的樣子。
    “大概在床上就能看到吧!”
    “那樣做會遭天譴。”
    或許躺著迎接清新的日出是有些冒瀆,但也有些微悖德的魅力。
    “差不多我們走吧?”
    久木愈想心情愈浮躁,催促著凜子,凜子說“等一下”,就走到結算台那邊去。是打電話回娘家還是東京的家 ?無論如何都是為今夜不歸而羅列理由。

   
4.初馬又姬

    凜子很快回來了,表情有些陰沉。
    “還是要住下來?”
    “當然!”
    久木說得很肯定,凜子想了一下:“那我明早五點回去行嗎?”
    那樣的話兩人就不能一起看日出了,但久木決定明天的事明天再說,趕快站起身來。
    凜子好像仍在猶豫不決,慢了一步跟進房間,侍者留下鑰匙離去。
    久木一把抱住凜子。
    “真的好想你……”
    去年年底是幽會過,但那隻是不到一個小時的匆忙相聚,所以今晚要補償回來才行。兩人接吻的時候,久木已經伸手去解凜子的和服帶。
    聽說要讓穿和服的女人放棄抵抗,首先要解開她的和服帶。其實也不是想刻意如方炮製,實際上在兩人不斷地擁抱親吻中,和服帶早已自行解開,帶端垂到地板上。凜子感覺到了,說聲“等等”,徑自走進臥室自己動手解開帶子。
    現在可以放心了,她不會再說要回去這樣的話了。久木鬆了一口氣,坐在沙發上。凜子把和服收到衣櫃裏,走進浴室去了。久木確定她不走後,也換上了睡袍,看看鍾,還不到九點。凜子雖然說明天要早點回去,但時間還很充裕。

  再次打量這個套間,隻見前麵是客廳,牆邊有一條長沙發和矮桌,窗邊放著書桌,沙發後麵的牆上嵌著鏡子,映出房間內側。與客廳相連的臥室裏,放著一張超大的雙人床,床腳直抵窗邊。現在是晚上,隻能看見近處的燈光以及遠處一片漆黑的海,不過天亮時太陽應該從那個方向升起。就是想一起看日出才訂套房,凜子如果不能留到日出時,豈不糟糕。久木把臥室的燈都關掉,隻留下枕畔的台燈,客廳的也隻留下有鏡子的那麵牆角上的燈。想到接下來將出現在床上的旖旎風光,男人感到少年般的興奮,專心營造著氣氛。
    不久他聽到浴室門開的聲音,凜子像是從裏邊出來了。?
    他期待著她以什麽模樣現身,但見凜子走出來時穿著白色長襯衣,秀發攏在頭頂。
    “我到底還是喝多了。”
    凜子衝過澡,發現自己比想像中醉的厲害,她小心地注意著腳下靠過來,久木起身輕輕抱她入懷。
    “不要緊。”
    微醺之後再洗個澡,使她更添妖豔風情。
    久木撐著凜子無助的上身,移動到沙發旁邊的牆上。
    燈光有些眩眼,凜子側過臉去把頭埋在久木懷中,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正映在鏡中。
    久木當然不會說穿,他樂得欣賞凜子的背影。攏起的發根下是纖細的頸子,柔和的線條沿肩而下到腰部,接著是豐滿的臀部,雖然穿著白色長襯衣,但布料細薄透明,她身體的曲線鮮明,清晰可辨。看著看著,久木心中又萌生惡念。
    他讓酒醉後的凜子靠在懷裏,一隻手悄悄從她襯裙前岔伸進去繞到腰後,享受了一番她肌體的溫暖後,緩緩畫著圓圈愛撫著,這樣反複多次後,慢慢拉高裙擺,她的雙腿從膝蓋窩到大腿部全部裸露於眼前。
    她在襯衣下似乎什麽都沒穿。
    弄明白這一點後,他再往上扯,於是瞥見纖嫩的兩條腿上邊渾圓的臀部微微露出個半臉來。夜光下,久木的眼睛盯住衣擺整個撩起後裸露而出的兩個圓丘。
    凜子就算有些醉意,仍然感覺到背後似有名堂。她在久木懷中抬起臉,想要回頭,久木迅即察覺到她的舉動,慌忙放下衣擺,但為時已遲。
    “討厭……”掙脫男人的手臂後回頭一看,凜子才發現背後是一麵鏡子。
    “好差勁唷……”
    知道剛才溫柔的愛撫隻是男人為在鏡中窺視她臀部的計謀,她怒不可遏。
    凜子那敏捷的雙手直襲久木的臉。
    “等等!等等!”
    在她剛才那靠在懷裏的姿態所無法想像的凶暴攻擊下,久木不斷後退到客廳與臥室相接處,才終於重新站穩,一把抱住向他撲過來的凜子。
    “你好卑鄙,好狡猾……”
    凜子還在揮舞著粉拳,久木任她捶打,抱著她直接上床。前半場是女人進攻,現在則攻守易勢,男人要反擊了。他先把懷抱中的女人拋到床上,看見女人身體隨著小小的彈跳沉陷床中時,才跨於其上壓住她。
    “放開我……”
    女人繼續叫著,但戰局勝敗已見分曉。預先讓女人喝了葡萄酒和白蘭地,她愈鬧,醉意愈深,徒然消耗力氣而已。?
    “你死了心吧!”
    男人在耳畔告訴她抵抗是無用的,猛然解開她腰上的係帶,長襯衣前襟大敞四開。兩隻乳房突然從襟口露出臉來。凜子的乳房不大,但渾圓而有彈性,現在倏地突顯眼前,似有些愕然的神韻更有說不出的嬌豔風情。
    凜子知道乳房露出來,想要闔上襯衣,但久木迅速把她雙手壓回身體兩側,她再掙脫,再把她壓回去,這樣反複幾次,凜子總算停下不動了。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從鏡中窺看到,她很生氣,但也虧得她發這陣脾氣,使她更增醉意,全身倦怠,無法再抗拒。這對柔弱的女人是有些殘酷,但或許凜子也期望出現這種狀態。

  這從吃完飯時她仍在問“不留下來不行嗎?”以及決定留下來後又說早上五點就要離開等等表現就可察覺。凜子雖然沒說,但她對今夜不歸是有些排斥的。
    去年年底為父親守靈的夜晚還到飯店私會男人並以妖魅之姿交合後,如今又來會那罪孽深重的男人。或許凜子對自己的這種行徑感到又驚又羞。為了忘掉罪孽深重的自我,除了喝醉抓狂,讓頭腦和身體都累垮,別無他法。
    我雖拒絕但鬥不過男人強求,她需要這個理由。
    “這是今年頭一遭。”久木在此刻早已毫無抗拒之意的凜子耳畔低聲說:“你知道這叫做什麽嗎?”
    “……”
    “這叫做初馬又姬。”
    一個有丈夫,一個有太太,開年交歡的對象都是別人,兩人在意識罪惡的同時,也有著背叛的快樂。而結合之前的心理掙紮愈烈,結合後的激奮也就愈強。

   
5.女人需要啟蒙

  凜子仿佛完全不曾有過剛才那樣激烈的抗拒,呻吟著,扭動著腰身,頭發亂舞地到達高潮。被女體歡愉的姿態逗引著,久木拚命忍耐著快要崩潰的身體,繼續窮追猛打,她嘴上說著“不行了”,而實際上卻一次又一次攀上巔峰直到為自己的激烈反應感到恐懼,等待男人鳴金收兵後,女人才終於筋疲力竭地癱在床上。隨著快樂的餘韻猶存,她的身體仍不時微微震顫,似在貪享情愛餘味。
    久木摟著汗濕的女人身體,感覺到凜子的快感似乎又進一步加深了,不覺大為吃驚。
    每一次相會都會深深改變風貌的女體究竟是什麽?久木剛開始曾為那多彩多姿的豐饒變化而感動,甚而驚豔,現在則已超越了這種感覺,反而為那種激烈反應微覺不安,甚至有些害怕。
    凜子似乎也有同樣不安的感覺。

    “我還想說今年不要再見麵了。”
    “什麽?……”?
    “我無時無刻不是這麽想的,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
    今晚能夠相會也多虧了凜子的身體嗎?久木有種奇妙的感覺。
    “我知道這樣下去不行,想早點斷了這層關係,可最後還是來了……”凜子像在對久木說,而其實更像是對自己身體裏的另一個自己在說。
    “心裏想著不要再見麵,但終究輸給……”
    係絆男女的因素有各式各樣,而其中肉體的係絆能夠匹敵精神係絆,或許還要更強。如果隻是單純地維係和女人的關係,光靠身體的魅力就已足夠,那也沒什麽不好。但戀愛若是身心兩方麵相輔相成,相知相許,當然還是希望有心相伴。
    當然,凜子自是在了解這些的基礎上才說此話的,但久木卻有些不懷好意:
    “以前沒這樣過?”
    “不一樣……”
    “和你先生時……”
    久木有些話難出口,凜子卻坦然相對。
    “這事你聽了不厭煩?”
    “沒問題。”
    “真的?”凜子確定以後說:“我們也不是沒有過性關係,雖然隻是偶爾有,也不是我得到了滿足,而是以為性就是那麽回事。你突然出現,從那以後我就變了。”
    “那你繼續和你先生……”
    “不是說沒有了嗎?”
    “那樣你先生會滿意嗎?”
    “不知道,因為我不能接受,沒辦法呀。”
    明知再問會失禮,久木還是試探道:“你先生什麽地方……”
    “我也說不上來,總之是他的聲音也好,肌膚也好……”?
    “無論他怎麽想要?”
    “女人的身體不是那樣隨隨便便就可以的,不像男人這個也要,那個也要。”的確,在性愛方麵,女人的性比較耿直規律。
    “那你先生怎麽解決的呢?”
    “不知道,”凜子冷淡地說後,“誰叫你教了我這麽多多餘的東西。”
    久木不想正麵回答。男女親近,自然產生性的關聯,如果把這責任都推給男人,就太不近情理了。
    “那是我們個性合得來。”
    凜子用力點頭說:“大概是從第二次開始,我就感覺到問題變得嚴重了。”
    “嚴重?”
    “是啊!好像正跳進某個深不見底的未知世界裏,太可怕了。”
    是幸抑或不幸?男人並沒有那種變化的實在感覺。
    “那,這裏也……”
    久木輕觸凜子的胸前,那渾圓的乳房形狀依然如前,但觸摸時的反應在這一年間確實取得了長足的進步。
    “因為女人的身體會變。”
    “不過我卻沒想到會變化如此之大。”
    “這樣不好嗎?”
    “是很壞,把我這個本來什麽都不懂的人弄成現在這樣子。”
    “可是,你也變得很快樂呀!”
    “都是你,害我再也回不去了。”凜子說著,按住久木不斷揉弄她乳房的手,“你如果不為此負責我怎麽辦呀。”
    “負什麽責?”
    “現在我隻能和你做了,我這個身體除了你已經變得無人能滿足了。”

  手突然被她狠擰了一把,久木不覺低呼:“好痛!”
    聽到女人突然說“我隻有和你做才能滿足”,任何男人都會欣喜地心跳加速,更加憐愛對方,但如果女人進一步要你為她這種身體負責時,便會倏地困惑起來。不用說,性是男女兩人共同締造的成果,隻要單方麵負責,那就麻煩了。而且,久木自身也正陷溺在和凜子的性愛裏。男人雖然不像女人隻限定一個對象,但此刻他確實沉迷於和凜子的性愛並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如果是這樣,彼此不是同罪嗎?
    久木正想這麽說但又想到,或許還是男人這邊的責任稍微重些。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本來女人的情感就是由男人誘導進而開發出來的。換句話說,如果男人不去接近、刺激,女人的愉悅幾乎不可能自我覺醒。與此相反,男人生來就懂得性的快感。少年時期,那東西總是毫無來由地蠢動欲出,隻需觸摸即心曠神怡,於是學會了自慰,並伴隨著強烈的快感射精。這個過程不需要女人的幫助,甚至於那種快感與實際接觸女人時所獲得的愉悅幾乎沒什麽差別。雖然不能說完全一樣,但與其去碰一個差勁而且麻煩的女人,不如自己一個人獨樂。拋開精神方麵的因素不談,僅單純的就快感而言,那是一處不靠女人引導就能覺醒的存在。
    總而言之,男人的性一開始就是獨立的,而女人則需要適當的男性來開發啟蒙,隻有這樣才能成為一個成熟的女人。

  從這個角度來考慮,凜子要久木對她轉變後的身體負責,或許有某種程度的道理可講。久木故作誇張地撫摸著剛才被擰的手背:“突然掐我一把,太過分了 !”
    “才不過分呢!”凜子看也不看地說:“我說隻能和你在一起才能滿足,你心裏一定在偷笑吧!”
    “我沒有偷笑,我隻是很高興。”
    “我好恨,就這樣被你控製住了。”
    “沒那回事。”
    “就是有,這樣下去我就要變成你的奴隸了。”凜子說著,突然坐了起來,塗著淡粉紅色蔻丹的指頭擢著久木的喉嚨。
    “你說,你怎麽樣?是不是也絕對是非我不可?”
    “當然。”
    “騙人!”凜子用雙手扼住久木的脖子。
    “是真的,我發誓,你是最好的。”
    “要是騙我,絕不饒你。”
    “我沒騙你。”
    突然間,十根指頭緊緊掐住他的喉嚨。

   
6.理智輸給了肉體

  “喂、喂……”
    起先還以為她是在開玩笑,但凜子真的繼續用力捏緊,雖然女人的力量還不至於讓他窒息,但她來勢洶洶,久木不覺咳嗽起來。
    “放開我。”
    “不放!”
    “別鬧了。”
    久木好不容易把凜子纏在他脖子上的手解開,緊接著連咳了幾聲。
    “過分,那樣搞會死人的。”
    “死了倒好。”
    久木輕撫自己的喉頭,因為她隻是用指頭摁住,不會留下傷痕,但被壓迫的感覺猶存。
    “嚇我一跳……”他嘟囔著,慢慢揉著脖子,試著吞咽口水,這樣反複幾次後,久木心中湧起莫名的詭異感覺。?
    剛才凜子說“我好恨”時勒住他脖子,最初以為她是鬧著玩兒,沒想到她是當真的,被勒住時他感到有種要就此離開這個世界的不安外,同時也閃過某種甜美的感覺。一方麵覺得就這樣被勒死很可怕,但同時又有就這樣意識全無也好的自暴自棄的感覺。
    究竟這種感覺是從何而生呢?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時凜子又低聲說:
    “我真的在恨你。”
    “以前不是說喜歡嗎?”
    “是啊,正因為喜歡所以才恨。”凜子說著,突然改變語氣:“你知道我去年年底的時候有多淒慘嗎?”
    “守靈夜那晚?”
    “在那種時候做那種事……”
    “家裏人發現了?”
    “隻是媽媽覺得奇怪,但誰也想像不到是那種事,隻是,感覺很對不起爸爸……”
    久木這時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為那麽疼我的爸爸守靈的夜裏做那種事,我已經無藥可救,無論受到什麽樣的懲罰,就算是下地獄我也無話可說……”背對著他,凜子聲音哽咽:“為什麽會做出那種事來……”
    “是我不好。”
    “你的事我不管,我隻是不相信自己竟然做了那種事。”?
    “知道你那麽後悔,你父親也會原諒你的。”無論如何,此刻也隻能用語言來安慰她。
    “別把事情想得那麽嚴重,何況,你不是很快樂嗎?”
    聽到久木語氣有些調侃的意味,凜子突然翻過身去。
    “不要再提那件丟人的事……”
    可是當初那一瞬間凜子搖動著白白的可愛的屁股,確實瘋狂地達到了高潮。
    “可是,那時候你確實非常興奮呀。”
    “不要說啦……”
    女人愈是害羞,男人反而愈想捉弄她。
    “還要不要再來一次?”
    久木呼出的氣息貼到凜子頸邊,凜子縮著脖子說:“別想。”
    “不,我偏想。”
    到這個地步已經又陷入了老套。
    守靈夜做了那事,現在再反省已來不及。
    久木別有用心地,輕齧凜子的肩頭。
    “我要吃了你。”
    “不行,別又欺負人。”
    久木由後麵抱住搖頭表示拒絕的凜子,用雙手將她柔軟的臀部拉向自己,而凜子也主動配合他的動作,把圓圓的屁股送了過來。嘴上對再次癲狂表示拒絕,可肉體卻明明擺出了挑逗的姿態。
    久木輕摸那柔嫩的肌膚。
    “好光滑。”
    “討厭……”
    “這麽光滑,摸摸也覺得舒服。”
    “真的嗎?”凜子似乎增強了一點兒自信心,進一步把臀部貼近。
   剛剛與凜子結合的時候,久木一直拚命忍住沒把自己釋放出來,到了這會兒,這種忍耐收到了奇效,他的陽物又堅挺起來。要滿足像凜子這樣的女性,男人如果每次都達到高潮那根本應付不過來。為了使女性充分燃燒,得到最大的滿足,即使感覺到高潮,也有必要克製、忍耐。當然有的男人會認為對待女人沒有必要令自己那麽辛苦,因為性愛本來就是為享樂而發生,何必那樣忍耐。
    但是久木不這麽想。

  如果性單純隻為達到生殖的目的倒也罷了,而現實中的性是愛的表現,是快樂的共有,更是兩人創造出來的愛的文化。如果這麽想,當然不容許男人至上的理論恣意妄行。
    回應女人再度燃起情欲的要求,久木指尖蠕動。
    “不要……”
    肉體背叛心靈,心裏明知不可以這麽做,必須懸崖勒馬,但終究敗在肉體的誘惑下,一頭栽進風情的深淵裏。有人嚴厲指責這種行為,也有的女人嘲笑說隻要用理智去抗衡,就不會發生這種事。這麽說確實不無道理,但是人的行為不是都可以用道理觀念去規範的。明白地說,凜子也具備相當的知性和冷靜,但實際情況是她已經深溺其中。為什麽明知不可行卻仍然抵不過肉體的誘惑呢 ?是克製力不足,還是足以淩駕克製力的性的愉悅太具有壓倒性優勢?
    此時的凜子或許屬於後者。擺脫所有的後悔與反省之念,隻想熾烈燃燒在逼近眼前的愛欲裏。

  自然從這一步開始再也沒有什麽邏輯性可依。既不是道理也不是理性,而是潛藏在肉體深處的本能開始覺醒爆發。此時對欲火上身的女人再談倫理常識也沒有用。那明知一切後果猶自甘墮落的女性,已看到說教者無法感受到的絕對快樂的花園,知道那些人所不了解的暈眩式的愉悅。從有這種想法的那一刻起,那女人便在同時,也開始以自己是被新挑選出來的性的菁英而感到驕傲。
    此刻凜子就在那份豁達的境界裏,卻還囈語般地呢喃:?
    “不要……”
    那似乎是良知的最後堡壘,但也是堡壘淪陷的征兆。一切輸贏事,認輸時總是比真的輸了時要來得難堪。
    此刻,凜子自知心已輸給了肉體,那麽在她承認這一點的那一刻起,她就從一切束縛中獲得解放,高高飛舞在愉悅的花園裏。體驗過一個戀愛的刺激後,就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了,於是又期待下一個刺激。
    此刻,久木和凜子就身處這種狀態之中。

   
7.死亡幻想

  在守靈夜穿著喪服做過那種最難堪的性事之後,大抵沒有什麽能夠再令他們驚訝的了。凜子雖曾抗拒,到最後卻主動獻出美臀在久木用各種言詞挑逗下,終於還是結合在了一起。盡管剛剛才經曆過高潮,或許正因為如此,凜子的肉體反而感覺更敏銳,像幹柴遇烈火般熾烈燃燒起來,最後在壓抑的悠長呻吟中再次達到高潮。
    雖然最初拚命想控製,但結果卻是大膽地迎接高潮,這種不平衡的心理表現是那麽可愛,久木用盡所有的力量緊抱凜子入懷。

    性愛之後,女人最不滿意的就是男人一結束便翻過身去,好像要撇開已經沒有用處的對象。在結合之前那般熱心的哄勸嗬護,可是在結束的那一瞬間一轉而成冷淡,多麽無禮自私呀!女人似對這種男人傷心失望至極,但如果了解失去精氣後的男性生理特征的話,或許能夠釋然。就是因為男人們不告訴對方自身生理落差如此之大,自然導致女性不予理解的下場。幸好,久木這次拚命忍耐住了,於是乎還剩下一點精力。?
    得益於此,他沒有背轉身去,反而再次把凜子抱入懷中,靜待她的高潮餘韻慢慢平靜下來。
    雖然沒有明確問過,或許凜子親昵久木,正是緣自於他的這份體貼耐心。
    就這樣等待凜子心身漸趨平靜,不久,凜子像池中睡蓮綻放般睜開眼睛,盯著久木的喉嚨低語:
    “又不一樣哪。”
    她好像是在說剛才那次和這次雖然同樣達到了高潮但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久木聽了,再次覺得女人的身體可怕。有時候他會突然覺得那柔潤包裹住男人所有一切的豐腴女體像是不知底細的魔物。此刻他便產生了近似的感覺。
    “比以前好嗎?”
    “怎麽說呢?是全新的一種感覺。”
    無論她怎麽解釋久木仍體會不到那種感受。
    凜子像是在說女性最敏感的地方。
    “喂,你是怎麽知道的?”
    “也沒什麽,隻是憑感覺。”
    久木依然把右手放在凜子的叢林上。
    “是前邊這裏吧?”
    他知道即使在花芯當中,也是前麵那部分感覺更敏銳。而凜子的特別敏感區範圍似在逐漸擴大。
    “剛才你不是稍稍向後抽來著嗎?那種感覺太強烈了,簡直太好了……”

  過去久木隻是一味追求向深處挺進,但自從知道前麵有敏感點以後,他開始改變做法,不斷在入口附近徘徊,時而輕輕向後抽拉。
    “你一進來,便有一種絕對的使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的緊密感,隻要感覺到你的存在,便覺得什麽都無所謂了……”在她那溫潤濕柔具有吸盤樣粘著力的肉體裏潛藏著無數的快樂之蕾,是它們一觸即起喧鬧舞動起來了吧?
    “感覺那麽好,然後會怎樣呢?”
    “我也不知道。”凜子說完,又像是對自己說:“就算那樣死去我也無所謂。”
    確實有的女人在性愛之極呢喃“想死”。但現實中並沒有人真正死去,那麽也就是說她們的快感強烈到就這麽死去也無妨的程度,或者是她們認為在快樂頂峰死去是最幸福,才心存這種願望的吧。不論是哪一種,這都是女性這邊的感覺,男人終究體會不到。
    久木本身雖然耽溺在和凜子的性愛中,但卻不曾想過就這樣死去也無妨,也沒有獲得過那麽強烈的快感。惟一接近死亡的感覺,是在和女性同時達到高潮,釋放出所有一切之後的那一瞬間,當失落感急速襲來的同時,全身極度萎困,喪失了對現世的一切欲望與執著,以為會就此死去了。想到這裏他釋然了,或許在性愛快感到達頂峰的那一刻同時出現死亡幻想這一點上男女皆同。
    有一點不同的是,女性是希望在逐漸擴散的無限快樂中死去,而男人卻是在耗盡身心的虛無中想到死。兩者相比,不用說當然是女性方麵遠為豐饒,久木帶著輕微的妒意問:
    “剛才你說就這麽死去也無所謂,真的可以嗎?”
    “可以啊!”凜子不加思索地爽快回答。
    “可是光是那樣不會死。”
    “那就勒住脖子。”
    “勒死了也行?”
    “行啊!”凜子這回還是輕快地點著頭,接著又反問:“你不死嗎?”
    “死是可以死,不過……”
    久木想起剛才凜子勒他脖子的事。
    “勒脖子隻能死一個人。”
    “如果不是一起死我才不要。”
    “那就隻有相互勒脖子了。”
    凜子輕輕把額頭靠在久木胸前,久木輕吻著她飽滿的額頭,然後仿佛受到來訪的睡魔誘惑般合上眼睛。
?
    夜裏,久木做了個夢。
    不知是誰的一雙白手伸過來勒住了他的脖子,慢慢地用力勒緊,心想這樣下去會斷氣的,明知道不快點把那手解開不行,但另一方麵又有就這麽斷氣也罷的自暴自棄的感覺。是因為睡前凜子曾勒住他的脖子,之後又談到死亡的話題,記憶留在腦海裏才導致做這個夢的吧 ?他可以猜測到夢的成因,但是那雙白手又是誰的呢?
    回想昨夜的一切,認為那雙手是凜子的也不無道理,但是在夢中,凜子好像是在寬敞的客廳一樣的地方笑看著久木,固此那或許是別個女人的手。總之,夢中隻看到一雙白手,卻沒看見手的主人。更不可思議的是,絞勒他的手為什麽會鬆開了 ?他並沒有激烈反抗,頸間卻自然輕鬆起來,難道確實是凜子的手勒住過他的脖子不成?
    久木突然感到害怕,回頭一看,凜子正安詳地睡著。久木試著繼續追尋夢境餘像,但沒什麽結果,看著床畔的時鍾,數字顯示6:30。
    他突然想起凜子說過要早早回去,本想叫醒她,但看她睡得正甜,也就不吵她,自己起床,穿上白睡袍走到窗邊。

   
8.女人的勝利

  掀開窗簾,漆黑一片的夜空下浮現出一條帶狀的微白空間。看來還要過一陣子天才會亮,不過沒多久黎明即將來臨。久木重又回到床上,輕拍凜子的肩說:“六點半 !”
    凜子像要逃避這聲音般別過臉去,隨即又改變了想法似地回過頭來,半睡半醒地閉著眼問:“什麽……”
    “現在已經六點半!”
    凜子這時才睜開眼:“真的?”
    “昨晚你說要早點回去……”
    “是啊!”
    她自己看了看時鍾,說聲“糟糕”,趕緊梳理頭發。
    “忘記設定鬧鍾的時間了。”
    連續兩次高潮後昏昏然入睡,忘點兒事也在所難免。
    “外麵黑不黑?”凜子不安地望向窗邊。
    “已經開始微微亮了。”
    “那我走了!”
    “等等!”久木慌忙拉住想起床的凜子,“這時候回去照樣很奇怪的。”
    “我就是要趁天還沒亮回去,天一亮會碰到鄰居。”的確,大清早穿著和服回去會特別顯眼。
    “但就算現在回去也晚了。”
    日出大概是在六點四五十分左右,就算現在急忙打點出發,也要在天亮時才能回到家。“幹脆等到十點十一點的時候回去好了。”
    “那是不可能的!”
    久木從後麵抓住還想起床的凜子的肩膀,拉向自己這邊。?
    “不行呀……”
    久木不顧凜子的抗拒,拉開她的衣襟,抓住她的乳房。?
    “反正已經來不及了。”
    “可是……”
    “沒問題的。”
    久木繼續愛撫她的胸部,凜子隻好認輸般地逐漸陷入床中。久木暫且放下心來,把遮著窗戶的窗簾向左右拉開。剛才在水平線那端看到的那條白帶幅度擴大,中央那發紅膨脹部位讓人預感到太陽即將升起。
    “天就要亮了。”久木一邊低語,一邊將一隻手放到凜子的秘處。
    “不回去不行……”凜子還在嘀咕,但很快就受不住久木手指的挑逗了,嘴上雖說“不要”,身體卻纏向久木。

  泛白的天空亮度恰恰適合清晨的做愛。
    久木掀開床單,確認凜子的秘處已經充分濕潤了以後,才用一隻手托住她的腰,從側麵緩緩進入。
    凜子此刻已無意抗拒,非但如此,她還主動迎合著,輕輕將腿左右分開。男人躺在女人的右側,隨著每一次挺進和後退,女人的前胸就會微微向上浮起或下沉。就這樣周而複始反複進退當中,透過窗戶射進的光線愈發鮮明地勾勒出凜子波浪起伏的白皙的上身。然而,欲望之火熊熊燃燒起來的凜子,仿佛完全忘記了太陽即將升起、天空即將大亮,開始積極扭動起身體。
    終於,當朝陽升起,遠方的天際被映紅的那一刻,凜子輕聲低喃了一句“不行了”,緊接著她挺起上身,大叫道:“快給我 !”
    久木稍事遲疑,但他馬上意識到她是希望自己能夠和她一起攀上頂峰。
    “快呀,給我……”隨著這聲呼喊,所有的粘膜都緊緊地吸附住男人的陽物,他終於一瀉千裏,噴射出一直極力忍而不發的全部。凜子發出猶如臨死前的慘叫,在輕微急促的痙攣中達到高潮。那是吸幹男人精髓滿足的呐喊,也是打倒一再堅持的男人之後勝利的呼喚。
    兩人都在日出的同時達到頂點。
    剛開始做愛時才剛泛白的窗際,此刻映著火紅耀眼的晨曦,亮度更增。恰與這剛升起的太陽相反,久木耗盡所有精力,像浮木般躺在床上。
    窗外似已開始新的一天運行,但在高樓層的房間裏仍舊一片靜寂,沒有任何動靜。隻有側躺著的久木的腿輕觸到凜子的膝蓋處,感覺彼此的體溫和血流透過這裏相通。
    沉浸在這高潮後的倦怠裏,凜子悄悄地把臉湊過來低聲說:“我得到了……”
    聽到她清爽的說法,久木睜開眼,凜子笑吟吟的:“你也得到了吧?”
    “……”
    “這次你沒忍住吧?”
     看見滿麵笑容的凜子,久木再次明白自己輸了。

  從昨晚到今天早上,久木一直自我控製,隻有這一次耐不住。先前他一直克製自己,隻讓女人達到高潮,但這策略行不通了,反而遭到女人反擊,打個敗仗。
    “太好了!”凜子得意洋洋,“這下你也不想動了吧!”
    的確,這時候就算命令他起身準備回去,他也慵懶得無意下床。
    “我也不回去了。”凜子說完,像小貓似地鑽進久木的臂彎裏。
    享受著她那份柔潤溫腴,久木再次知道她變了。雖然沒說出口,但凜子此刻心中定有所思。她已不允許他繼續那隻讓女人高潮迭起、自己卻退後一步旁觀,她似乎在宣告將從過去被動的愛變為主動的愛。?
    筋疲力竭的兩人一起沉沉入睡。

  久木再次醒來時,窗外透進的光線亮度更強,床畔的時鍾指著九點半。黎明時配合日出和凜子做愛後,入睡時七點多,算來已經足足睡了兩個小時。
    等一下要做什麽呢?久木正茫然想著,凜子感覺到他已經醒了,也睜開眼睛。
    “現在幾點?”?
    久木告訴她九點半,凜子看著窗戶,嘴裏嘀咕:“糟啦。”?
    她原本打算趁著天還沒亮時回去的,現在太陽升得老高,當然不方便回去。
    “你有什麽打算?”
    “這個嘛……”
    久木腦海中浮現出家中的一切。

  昨晚到常董家拜年,是說過會晚一點回家,但並沒說要在外過夜。不過僅僅一晚行蹤不明,太太是不會驚慌失措的,所以他也沒有跟家裏聯絡,隻是現在想到回去後要怎麽說,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果然還是不回去不行嘛!”凜子像在對自己說,坐起身來。
    “把你留下來,是我不好。”
    “對,你最差勁。”凜子說完,又猛然回過頭來:“不過沒關係,能跟你在一起還是很好……”
    “家裏不要緊嗎?”
    “不知道,不過我看你也很困擾吧!”
    久木曖昧地點點頭,凜子立刻爽快地說:“既然不隻是我,連你也一起困擾的話,那就原諒你。”?
    “一起困擾?”
    “是啊!你也不好回家是吧!那就跟我一樣,我也就可以忍受!”
    凜子說完,下床走向浴室。
    盛宴之後總是留下空虛。

  久木和凜子耽溺一夜的性愛饗宴後,正因為歡愉太深,之後襲來的空虛感就愈強。尤其是性愛之後,除了滿足的感覺之外,再無其他,懊悔往往倏地竄生。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呢 ?應該適可而止的。再次被迫反省,而能稍微減輕這種懊悔的,就是凜子也有同樣想法這種共犯意識。不過仔細琢磨就會發現,這種共犯意識不過是同為共犯而被趕入相同苦海之中的證據。
    隻有女人或男人單方麵苦惱,另一方不關我事般悠然自得的時期早已經成為過去。女人的痛苦即是男人的痛苦,男人的煩惱也成了女人的煩惱。
    久木正想著這些,凜子從浴室出來,開始穿和服。
    “我已經給你放好洗澡水了。”
    久木正準備進浴室時,凜子一邊係和服帶子一邊說:
    “我已經下定決心,今後不管別人怎麽說我都不在乎。”?
    語出突然,久木立刻反問:“是家裏的人嗎?”
    “我先生。”凜子語氣斷然,“如果不這樣,就不能和你見麵了,所以,你也要忘掉你家裏……”
    女人下了這麽大的決心,男人豈能說不。
    “從今以後我就隻想和你相會的事。”
    從去年年底到新年之間,男人對女人做了種種無理強求,看到女人接受了,男人也就滿足了,但也就在這一期間,女人茁壯地成長起來,掌握了豁出一切的堅韌不拔精神。?
    “好嗎?”
    凜子再問,久木點頭答應,心裏確實感覺到新的一年將成為兩人情愛的關鍵時刻。

第六章  冬 瀑
    1.共築愛巢

  日月更新辭舊歲,人事世事皆不同。辭舊迎新,許多事物也隨之有所改變。久木和凜子之間的關係與去年相比,更有明顯的改變。其中之一,就是凜子開始主動要求見麵了。
    當然也不是說她以前對兩人見麵的事情消極,但形式上總是久木這邊開口邀約,她則被動答允。但是過了年以後,凜子要求久木每天一定要打電話給她,接電話的時候她還會主動提出“想見麵”。從過去的被動變為積極主動的態度,依凜子謹慎的性格來看,可以說是變化相當大。而這變化,確實與年初三見麵時她宣稱“從今以後我隻想和你見麵的事”有關。
    姑且不論事情的好壞,凜子似乎已經決定隨著新的一年到來在戀愛方麵也要積極進取。配合著凜子的這種變化,兩人幽會的地點也跟著有所改變。過去多半在市區大飯店或東京近郊的觀光飯店,偶爾也會去時髦的愛情賓館,但這種地方隻為做愛而去的印象太強,心理上難免排斥。因此去的最頻繁的還是市區飯店,但不能過夜就回去,總覺得有點遺憾,而半夜退房也不太好看,加上去飯店時每次房間不同,心情不易平穩,更現實一點地說,每次去飯店的費用累積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與其這樣還不如租間房子,既可以自由相會,經濟上也能節省一些。跟凜子說了租房子的事,她當場表示讚成。

  以前也不是沒有想過要擁有一間隻屬於兩人的秘密房間,一直沒提,是因為對於如此深陷其中感到有些不安。 不過現在凜子既表示讚成,久木也就下定決心租屋。
    找了許多地方,最後終於選在了澀穀。這裏無論是從世田穀的櫻新町過來的久木,還是從吉祥寺過來的凜子都方便。他們租的是一室一廳的單元房,到車站隻需步行十分鍾,每月房租十五萬日圓。因為地點好,租金稍貴,但比起住飯店還是便宜。

  選好了房子,一月中旬簽定租約後,兩人便一起到處選購新房需要的家具擺設。一邊逛著超市百貨,久木快樂得有如回到了新婚時代,凜子也一樣。從床組、床單、窗簾直至餐具,每一樣都經過慎重挑選,一一備齊。
    家具等一應物品搬進來後,兩人首次在這舒適宜人的房間裏相會,那天正好是一月底大寒那天。
    雖是日曆上最冷的節氣,但白天的氣溫大概有攝氏十度左右,感覺不那麽冷,而且房間裏開著暖氣,暖洋洋的在新家幽會,使兩人情欲更加熾烈。
    情愛之後,凜子用預先采購的蟹肉、豆腐、青菜做了火鍋,兩人圍著小飯桌吃著,感覺就像共組家庭的夫妻,彼此笑望。
    “我真想一直待在這裏。”
    凜子半開玩笑地說,久木也點頭。
    “那,我明天下班後也回這裏好了。”
    “不可以再到別的地方去唷!”
    言語調戲之間,四目偶然相對,久木霎時有些慌亂。
    做到這個地步,或許真的陷在這裏再也無法脫身,盡管以前一直夢想隻有兩人獨處,一旦真的快成為現實的時候,卻毫無來由地感到不安和困惑。
    “白天的話,我隨時都行。”
    “那我也考慮一下。”
    白天時間比較自由,在這一點上也算久木幸運。本來編輯工作就不是朝九晚五那麽刻板,無所謂按時上下班,上班途中有時候去跟作者拿稿件,有時候去采訪,經常下午甚至快到傍晚時才到公司。而有時候雖然準時上班,中間也常要出去采訪或約人談工作,這跟跑業務和做公關的很像,不需要一直坐在辦公桌前。
    久木現在的位置雖說是編輯,但不像負責雜誌等在編輯工作第一線,因為是在調查室工作,並沒有太多的事需要外出。不過也因為身在閑職,隻要有說得過去的理由,外出也不是問題。辦公室同事之間也因為都有被貶的同仇敵愾的心理,彼此會幫忙掩護,確實容易蹺班。
    倒不是要刻意利用這一點,隻是租房子後,久木下午離開單位的情形變多了。鑒於形式上大家要在黑報上寫出自己的去向,但隻要寫上“去國會圖書館”等地搜集昭和史資料,就行了。

  凜子平常日子裏也容易出來,彼此總是約好在下午兩三點鍾到愛巢相會。
    兩人都有鑰匙,有時久木先來,有時凜子先到,每次見麵就熱情擁抱。一想到自己趁機溜出來,而且對方也排除困難來相會,不禁充滿感激地熱吻、上床。雖說這屬於大白天幽會有夫之婦的場麵,但實際上他們誰都不避,光明正大地幽會。久木雖有一些犯罪意識,但同時又有別人都在工作時自己卻在幽會的某種快感。
    凜子好像也有這種錯綜複雜的快樂,嘴上說“我們這樣做不要緊吧?”實則陶醉在這種愧疚之中。?
    租房子幽會雖然方便,但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其中之一就是久木為了幽會,下午外出的情形增多。理由雖都寫著“采訪”或“去國會圖書館”,但因為以前一直不太外出,如今這種反常舉動也就太過顯眼。當然,周圍的人並沒有語帶批判,隻是當秘書小姐木下說他“這一陣子好像很忙”時,令他赫然吃驚。嘴巴上忙著否定“沒那麽回事”,但從他那略顯狼狽的反應,木下或許已經察覺。本來他不在時都是木下幫他接電話,替他外出找理由掩飾,手上掐著他的弱點,的確不好應付。

  從那以後,他們白天幽會改成每周一次,其他時候就等他一下班再趕過去。多半時候是凜子先到,準備好晚飯等他,或者兩人一起到附近吃。
    每逢這種時候都會和管理員打照麵,每次久木都覺得和他年齡差不多的管理員眼神帶著狐疑。
    租房子要登記姓名,久木怕麻煩,於是借用了衣川的名字,管理員不可能知道久木的真實姓名,但管理員似乎知道久木時常不住在這裏。再加上時常有女性出入,管理員似乎也隱約察覺到他把這裏當做幽會場所。
    當然,自己不必跟他解釋什麽,一徑保持沉默,隻是偶爾被叫做“衣川先生”時,難免有些驚慌。
    即使如此,還是遠比到飯店幽會來得輕鬆愉快,隻是這樣一來又出現新的問題。

   
2.凜子生日

  每次都是這樣,和凜子一起窩在房間裏的感覺太好了,總是舍不得回去。
    他想索性兩人就這樣住在一起好了。雖然想做的話馬上可以做到,但那樣一來確實也會把彼此逼入更艱難的處境。實際上兩人在房間裏過,感覺就像夫妻或同居的情人,這種感覺會不經意地表現在日常的小動作中。例如,凜子在房間裏清洗簡單的小衣物時,會順手洗幹淨久木的手帕和襪子,甚至會準備好新的內褲。這些並不是久木要求她做的,隻不過有時候一起過夜後的早上,她會若無其事地要久木“穿上這個”。久木會一下子想到太太會不會知道他換了內褲,但看品牌一樣,於是心存僥幸地想大概沒問題。
    說他少根筋也沒辦法,這一陣子他和太太處於冷戰狀態,幾乎沒有親切的對話。
    當然,責任確實在久木一方,明知道對不起太太,但現實中他處於全心傾向凜子的狀態下,很難對太太表現出溫柔和體貼的態度。太太心裏也明白這情形,當然不會向他主動示好。就因為夫妻處在與其說是冷戰不如說是連作戰的情緒都沒有的冷漠狀態下,久木心想偶爾外宿也不會發生什麽麻煩,可是回家過夜的翌晨,上班臨出門時,太太從背後扔下這麽一句:“玩玩可以,但不要做出讓人笑話的事情來。”
    久木一時不解其意,回頭看她,她卻什麽也不說地回到房間裏去了。

  她是指什麽呢?或許她知道了自己和凜子的事了?想探她的口風,又怕反給自己添麻煩,結果就這麽悶頭悶腦地出了門。過年以後,和太太的關係更加惡化這是不爭的事實。
    就像久木和太太之間的關係愈發緊張一般,凜子和先生之間的隔閡也進一步加深了。凜子幾乎沒有說起過和先生不和,但從她不經意的談話和態度中不難想像一二。例如兩人一起留宿時,凜子以前還會想到家裏,悄悄打電話給先生,她雖然沒說是打給誰,但從她那慌忙掛掉電話的樣子可以猜測到。但最近即使是突然決定留宿,她也無意打電話回去,反而是久木為她擔心,很想問她“不打電話回去不要緊嗎?”但又覺得說這話顯得過慮了而保持緘默。
    凜子是已經豁出去了,在外留宿時不知會家裏也覺得無所謂了呢,還是已經事先說好隨時可能在外留宿?雖說這是別人家的事,但久木仍然有些在意。這種變化也可以從租房子以後,凜子偶爾流露出的話語中感覺到。例如兩人對坐吃晚餐時,凜子會深有感觸地說:“還是兩個人一起吃有味道。”久木點頭同意,但也留意到凜子在家時沒和先生一起吃晚飯,於是問她:“在家裏時呢?”“幾乎都是我一個人吃,他回來得很晚,而且我也不想和他一起吃。”
    她的語氣顯得那麽理直氣壯,久木反覺不安。
    “休假日總在家吧!”
    “那時候我就假裝有書道的工作出去,盡量不跟他一起吃,實在不得不一起吃的時候,根本沒食欲……” 
    照這麽說,凜子這陣子果然是有些消瘦。
    “我愈來愈分不清哪邊是真正的家了。”
     光是聽她這麽說,就知道她和先生的關係已相當疏離。再這樣疏離家庭、勤於幽會,或許兩人都幹脆離婚,正式結合在一起會顯得更自然些。久木有時會這麽想,考慮今後的生活安排,但現實中真正要采取行動的時候卻很難下定決心。他猶豫不決的原因之一就是覺得就算凜子有這份心意,但把她先生逼到這種地步著實殘酷。偷了人家的老婆再返過來同情人家,雖然奇怪,但久木實在下不定決心從認真寬容的丈夫手中奪走他的妻子。再說,凜子本人又是怎麽想的呢?她不愛丈夫是事實,但真的有離婚的勇氣嗎?從社會地位和經濟收入來看,她先生都似乎強過久木,一旦真正說要離婚恐怕會有相當的留戀。

  另一方麵,久木這邊若真的離婚,可能也有很多問題,最讓他介意的是提出離婚的理由完全是由他單方麵原因造成的。雖說現在和太太處於冷戰狀態,但是在一年半以前,兩人還是社會上普通的夫妻,再之前兩人感情還算不錯,若再回溯到新婚之初,更是濃情蜜意地戀愛結的婚。如今夫妻關係冷到這個地步,惟一原因就是身邊出現了凜子這個魅力十足的女人,夫妻失和的責任全在久木這邊。他又怎能因為有了心愛的女人,就拋棄並沒什麽特別缺點的太太呢?除這份猶豫不決的心念,他也在意過年時女兒要他“對媽媽體貼點”這句話。他不明白女兒為什麽這麽說?或許女兒也察覺到了他們夫妻關係緊張這一事實,他能不顧女兒的感受踏上離婚之路嗎?不論如何,結婚都二十多年了,沒那麽容易說離就離,但若真的想和凜子在一起,也不是不行。最重要的是,需不需要真的走到那個地步久木還沒決定。??

  在澀穀租屋一個月後的二月十四日,是凜子的生日。
    那天下午六點,久木順路到澀穀車站附近的花店,買了一束用白玫瑰、鬱金香和西洋蘭紮好的花束,回到租屋一看,凜子已經先到了正等著他。
    “生日快樂!”
    久木把花束遞給凜子,凜子說聲“好漂亮”,送到鼻子底下聞了聞花香後說:“回送你的!”遞給他一個係著紅緞帶的小包裹。一看就知道還是情人節巧克力,裏麵還附了張卡片,橫寫著“給全世界我最愛的你!”文字雖然不多,但優美的字體則洋溢著凜子的溫柔。
    “也許你已經從別人那裏收了不少吧……”
    “但你送的最讓我高興。”
    調查室的木下小姐和以前出版部的女同事今天也都送了巧克力給他,但沒有一個勝得過凜子的心意。
    “要怎麽慶祝你的生日呢?”
    “有這些花就夠了。”
    上次見麵時問她要什麽生日禮物,凜子也一直表示說今年租房子花了許多錢,不要他再破費。“你總會有什麽東西是想要的吧?”
    “我已經三十八了。”
    凜子好像在乎年齡更甚於禮物。
    “管他幾歲,生日就是生日……”
    凜子稍微想了一下。
    “那我隻提一個願望行嗎?”
    “當然。”
    “那就帶我去旅行吧。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
    的確,久處都市中的小小密室,偶爾會想逃到杳無人跡的地方去。
    “去哪兒呢?”
    “到北邊寒冷的地方也不錯,和你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人看一整天的雪怎麽樣?”
    久木聽著凜子的話,腦海中浮現出兩人佇立雪中的模樣。

   
3.日光觀雪

    緊接著情人節後的周末,久木和凜子一起去日光。
    他為了實現凜子“想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看雪過一天”的願望,尋找合意的旅遊地點,想到東北和北陸一帶太遠,而且萬一遇上大風雪還回不來,加上氣象報告說周末開始北陸一帶有大風雪警報,於是決定去離東京較近的日光中禪寺湖。

 久木十多年前在嚴冬季節去過中禪寺湖,難以忘懷那白色的雪山懷抱中靜極的碧湖景致。他想和凜子在那靜謐的地方好好過一天。
    凜子還是頭一次在寒冬季節去中禪寺湖。
    “我隻在夏末的時候去過一次日光。”
    “什麽時候?”
    “好久以前,讀高中的時候。”
    凜子高中時是什麽模樣?是和現在一樣清秀的美少女嗎?久木暗自想像。
    “那次是開車到日光,路上堵得一塌糊塗。”
    “現在這個季節幾乎沒有遊客。”
    凜子點點頭,她突然想起什麽似的。
    “那明天回到東京應該是幾點鍾?”
    因為還沒決定回程的時間,於是久木問。
    “有事?”
    “也沒什麽……”
    “如果十一點離開那邊,直接下山搭電車的話,大概下午兩三點鍾就會到吧?”
    凜子思索片刻,沒再多問,隻輕輕點頭。

  從淺草到日光,坐快車需要兩個小時。
    下午一點過後從東京出發時還是晴空萬裏,但途中天色轉陰,過櫪木以後便開始下起雪來。
    久木穿著毛衣、外套,再罩上黑色大衣圍著深紅色的圍巾。凜子穿著黑色高領毛衣和同色長褲,外罩酒紅色短大衣,頭戴灰色帽子。兩人並肩而坐,看起來還是像對情侶而不像是夫妻,或許是因為凜子身上有股說不出的出色風韻之故吧。

  外麵有些風,雪花斜斜飄著,枯幹的田地和農宅屋頂以及環繞屋宅的樹木枝頭都積著雪,宛如一幅灰白相間的水墨畫。
    “感覺好像到了好遠好遠的地方。”
    凜子望著車窗外輕聲說。的確,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兩人深深感覺到已經來到了遙遠的遠方。三點過後,電車駛達東武日光,他們從這裏攔輛計程車駛向中禪寺湖。
    途中,車沿著九拐十八彎的“伊呂波坡”向上行駛時,陡峭的山岩近逼身旁,崖邊雪飄紛紛,隨著海拔升高,氣溫下降,冰寒徹骨,雪花也變成了細細的粉雪。
    “湖周圍也在下吧!”
    久木問司機,司機盯著雨刷交錯擺動的擋風玻璃前方回答說:“上方下方氣候差別很大。”照他說的意思是隔著中禪寺湖對麵的白根山,北麵從日本海那邊吹來的風會帶來很大的雪,而南邊降雪量卻極少。
    “即使下雪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久木對司機所說表示讚同,他悄悄握住凜子的手,凜子也回握著他。

  山崖再度逼近車邊,像要窺看他們似的,那是男體山,雄偉險峻的山勢確是名副其實。一路眺望那陡峭的山腹,山上的風似是刮走了積雪雲,爬完坡時雪已變小,仿佛等待他們來臨一般天很快就放晴了,陽光直射頭頂。
    還不到四點,離日暮還有一段時間。
    “難得天放晴了,先去看看瀑布再去旅館吧!”
    久木請司機把車開到華嚴瀑布。
    “瀑布可能已經結冰了。”司機說,不過結冰的瀑布說不定另有一番情趣。
    為了觀看高達九十六公尺的瀑布全貌,必須搭升降梯下去一百公尺不可,從那裏穿過隧道,華嚴瀑布豁然就在眼前。正如司機所言,高高的瀑布上部幅寬數十米的瀑口處垂著無數根冰柱連在一起,形成部分覆蓋著積雪、部分清徹透明的巨大冰塊。仔細打量,冰塊深處瀑布還苟延殘喘地落著水,部分攀過岩石直落百公尺下的瀑潭裏。
    “冬天的瀑布感覺特別神聖。”
    凜子雙手塞在大衣口袋裏,看了一會兒,伸出右手指著岩壁間突出的支柱問:“那是什麽?”
    “那應該是防止人從上麵掉下來的救命柵欄。”
    突出的支柱周圍鋪開了扇形的網狀物。
    “因為這裏是自殺勝地。”
    因為以前有太多人攀著岩石走到瀑口跳潭自殺,於是現在在那附近圍上防護柵欄,不讓人們靠近瀑口。
    “從前有個十八歲的第一高校的學生留下‘日、不可解’這句話後跳潭自殺了。”
    “他說的不可解是指人生嗎?”
    “或許是泛指人生、人類,還有那些深入思考反而不明所以的事物吧!”
    點頭會意的凜子的側影在夕陽斜光的映照下閃閃生輝。??

  看過華嚴瀑布再到旅館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半。房間是十個榻榻米大的客廳外加一個和室套間,寬敞的陽台外就是中禪寺湖。
    兩人佇立窗邊望著湖麵,湖水正準備迎接落日,神秘而令人神往。放眼望去,前方右邊是陡峭的男體山,覆蓋杉林、地表的積雪映著斜陽閃著紅光。山麓連接著遠方的白根山脈,連綿而左,翼展開的群山亦被白雪覆蓋,冬日裏的中禪寺湖就在這群山懷抱中靜寂無聲。湖麵不見船影人蹤,仿佛這裏自太古時代以來就是如此靜寂的世界。
    “好驚人!”
    凜子脫口而出的語句不是“好美”、“好漂亮”,而是“好驚人!”久木能夠領會。眼前的景致似乎隻能用“好驚人”形容,美中蘊藏著靜謐莊嚴,讓人不覺肅然起敬。兩人靜立不動地凝視了好一會兒湖麵,但見湖麵一刻刻在改變風貌。稍早前染成紅色的雪山漸漸失色,最後變成隻有黑白的單彩世界。不僅映著斜陽的山坡有色澤變化,就連整片湖麵也由蒼碧變藍,漸漸灰暗,相反的隻有妝點湖畔的雪麵在暮色中更顯亮白。湖麵正緩緩地確定無疑地被吞於黑暗之中。凝視著此景,久木輕輕把手搭在凜子肩膀上,等凜子轉過身來,靜靜地纏綿一吻。
    在眾神棲息的湖前接吻雖然有感冒瀆,但同時也覺得這是在眾神之前誓愛。
    隨後,他們並坐在陽台的扶手椅上,看到四周更暗,冬日裏的湖也沉入昏暗的夜色中,隻有一盞留在湖畔的燈,把周圍的雪麵照出一個白圈。

   
4.寧靜世界

    “從前這一帶是女人禁地。”久木想起以前在書上看過。“那時女人在上坡途中就會被趕回去,根本不能登上男體山。”
    “是認為女性不潔嗎?”
    “確實也有這種想法,但實際上也可能是害怕女人具有的魔力。”
    “真有那種魔力?”
    “或許有。”
    “那我也可怕嗎?”
    突然被她如此一問,久木輕輕點頭表示同意。凜子瞄著他。
    “那就把你拖去。”
    “哪裏?”
    “湖底……”
    凜子再次把視線投向窗外,小小的雪粒斜飄過黑黑的玻璃窗外。高地氣候畢竟易變,才說一會兒話的工夫,外麵已經開始飄起雪來。
    “那邊的山和湖都在下著雪呢。”
    久木點著頭,頭腦中仍反芻著凜子剛才那句“把你拖下湖去”。現實中凜子是不可能拖著久木沉入湖底的,但他感覺在凜子這個女人身心深處似乎確實潛藏著能把男人拖進湖底般的情念。
    “瀑布那邊也下雪了吧!”
    凜子想起來時所見的華嚴瀑布。
    “死在那個地方太冷了。”
    “不過,死在雪中好像感覺格外好。”
    久木告訴她以前聽來自北海道的朋友這麽說過:“人趴在雪地上,別人發現的時候好像表情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甚至還很好看。”
    “既然同樣是死,還是死相好看比較好。”

  就這樣繼續聊著,總覺得一種鬼魅氣息揮之不去,久木於是離開窗邊,回到小客廳。預訂晚餐要他們六點半送來,兩人決定吃飯前換上浴衣先去泡個溫泉。房間裏雖然也有浴室,但還是順著凜子的意思,泡溫泉還是去大浴場,於是下樓,往曲廊盡頭走去。帶路的女侍說,今晚沒別的客人,可以洗家庭浴,但他們還是有所顧忌,分別前往男女兩個浴場。
    傍晚六點不到,若在平時正是浴客混雜的時間段,此刻卻空無一人。久木獨自在偌大的浴池裏盡情伸展四肢,飽享奢侈感覺後,回到房間打開電視,凜子也跟著回到房間裏來。
    “好安靜,真是太好了。”
    女池那邊也好像沒什麽人,凜子把頭發盤在後腦上,臉頰到頸部都紅撲撲的。
    “我還去了露天溫泉。”
    男池後麵也有個小門,門外就是露天溫泉,久木因為天正下雪而作罷。
    “我光著腳踏雪去的。”
    久木想像著凜子全裸雪中行的模樣,心中升起一種妖魅的感覺。
    “進去泡著很暖和,很舒服,雖然四周還下著雪,可是身體泡在溫熱的泉水裏,感覺真不可思議。”
    “看來我過後也該去試試。”
    “抬起頭來,漆黑的天空中飄舞著無數的雪花,落到我的睫毛上才融化。”

  正聽凜子講述著,女侍送來了晚餐。
    “冬天裏沒什麽特別的東西招待……”女侍語帶愧疚,不過小菜之後是生魚片、天婦羅、什錦烤鴨火鍋,其實很豐盛。“有需要的話請按鈴通知我們。”
    女侍退去後剩下兩人,喝杯凜子為他斟滿的燙清酒,久木終於有種寒冬落腳旅宿的安定感。
    就這樣你來我往地對斟著,兩個人都漸漸有了些醉意,心情也豁然舒暢起來。過去,兩人在澀穀的租居處也一起吃過飯,但是在這遠離東京的寒冬旅宿裏共餐,更有著遠走天涯的感觸。
    “來到這裏真好!”
    這趟旅行按凜子所願僅當作是給她的生日禮物。
    “謝謝你。”凜子眼角有些醉色,溫柔中閃現火焰般的光彩。
    聽她道謝,久木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從冰箱裏取出威士忌。
    “到那邊喝好嗎?”
    久木移坐到陽台前的扶手椅上,往酒中加著冰水,凜子打電話通知服務台飯已經吃完後,也移到陽台來。
    “雪還在下哩。”

  入夜以後風勢更強,飄過窗前的雪花斜斜流折而去,在簷下形成小小的雪堆。
    “繼續下一整夜才好。”凜子似自言自語,把冰塊放入杯中,她傾身向前的時候,從敞開的浴衣領口可以窺見她那豐滿的乳丘。久木情不自禁地正想伸手進去時,開門聲響,女侍走了進來。
    “我們來撤掉餐具。”兩個年輕女侍收拾幹淨後,又來了一個男的為他們鋪被。這其間,久木看著窗外飄舞的雪花,喝著威士忌,等到旅館的人都離去後,才迫不及待地對凜子說:“終於隻剩我們兩個人了。”

  回頭一望,和室裏並排鋪著兩套被褥,中間隻隔著些許空檔,枕畔放著一盞紙燈籠。旅館的人會怎麽看待自己呢?久木一時有些在意,隨即轉了念頭,繼續喝酒。晚餐的啤酒、清酒再加上威士忌,是有些醉了,但興致極佳。那份從容從今晚可以留宿的安心感而來,也因為來到這遠離東京的雪國,工作家庭全拋在腦後,整個人輕鬆起來。?
    “再喝一瓶?”
    見久木從冰箱裏又拿出一瓶威士忌,凜子擔心地看著他。?
    “不要緊嗎?”
    “恐怕不行了!”久木自己把威士忌倒入加了冰塊的杯中,“那個恐怕也不行了。”凜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請便,我是沒有關係。”
    她那嬌嗔語氣煞是可愛,久木準備再給她也斟點兒酒,她慌忙以手製止。凜子本來就不太能喝酒,隻是和久木交往以後,才知道淺醉的樂趣。
    “過那邊去坐吧!”
    久木剛才就在意隱約可見的凜子的胸部,但像現在這樣相對而坐,連摸也摸不到,於是自己拿了酒瓶和杯子,走向鋪被褥時被移至小客廳角落裏的矮桌,並招呼凜子過去坐在他身邊。
    凜子不知他的用意,依言坐在他身邊,正要往杯裏添加冰塊時,久木的手迅速滑入她胸口。

   
5.不祥預感

    凜子身子猛地向後躲了一下,但久木的手已經緊緊握住她的乳房不肯鬆開。
    “你怎麽啦?”
    遭到突然襲擊凜子慌忙想合攏襟口,但久木的手卻更深入進去,兩人就穿著浴衣纏在一起。久木半抱半拖地把凜子拉到被褥上,一並倒下緊抱深吻。

 凜子對這突如其來的示愛感到不知所措,嘴雖被堵住,還想抗拒似地左右擺著頭,但那也隻是暫時的,很快就變得全身無力放鬆下來。久木見她不再抗拒,於是關上和陽台之間的紙拉門,關掉室內照明,隻留下枕畔燈籠。凜子躺在那裏閉著眼睛像在抑製漫開的醉意。久木撥開她微微敞開的浴衣前襟,輕輕握住露出來的白皙的乳房。此刻,隻有枕畔的燈籠凝視著在湖畔雪中旅館裏調情的兩個人。
    久木放下心來,更大膽地撩開凜子的浴衣,凝望了一會兒她的乳房,然後把臉頰貼在她的乳溝之間。也許有點醉過頭了,他很想就這麽埋在女人胸前的柔軟中。他就那樣屏息不動。仰臥著的凜子低聲說:
    “剛才我試著把臉埋進雪裏去了。”她是在說先前去露天溫泉時的事。
    “你不是說死在雪中時埋著臉比較好嗎?”
    “很冷吧!”
    “不會,把臉埋在雪裏,能感覺到四周的雪慢慢地融化,不過抬起臉時會覺得好冷。”
    “雪裏麵比較溫暖?”
    “是啊,有一點憋得慌,但感覺到四周雪融的感覺很好,心想就這麽睡過去也就死了。”

  知道凜子在下雪的露天溫泉浴池裏那樣做,久木感覺不安,他抬起上身,看到凜子像做夢似的眼神凝望虛空。有時候久木真不知道凜子在想些什麽。就像剛才,以為她高高興興地去享受露天溫泉,而她卻在那裏把臉埋在雪中裝死。雖然知道她隻是圖好玩,但她真的去試著做,讓久木覺得不可思議同時也有點害怕。
    “為什麽要那樣做?”
    “隻是想試試。”
    凜子輕輕側過身去,背對久木,久木也跟著側臥,手穿過她腋下撫握她的乳房。
    “好安靜!”凜子任憑他撫摸著,自顧低語。在下雪的湖畔,別說車聲,就連人聲和腳步聲也聽不到。澄耳細聽,靜寂得仿佛可以聽見飄雪墜地堆積起來的聲音。
    “現在幾點了?”
    “恐怕還不到十點吧!”
    “如果在都市裏,這是才要開始熱鬧的時候。”
    “好光滑!”
    久木的手再次緩緩從凜子胸前向下遊移。如果在平時,他會繼續撫膜她的下體期待結合,可是今晚醉了,沒有那份心情,隻想摸著柔潤的肌膚睡去。
    “好有彈性!”
    他順勢觸摸到她那渾圓的臀部,凜子低聲說:
    “我已經沒那麽年輕了。”
    “不是才滿三十八歲。”
    “所以啦,老太婆!”
    “哪有,還年輕得很。”
    “不一樣的……”凜子輕輕搖頭,悶聲說:“我覺得已經夠了。”
    “夠了?”
    “活到現在就好,不需要更多。”
    “你是說死也無妨?”
    “對,我沒那麽貪心。”

  和凜子說著話,久木如夢似睡,話題不知怎麽中斷的,隻記得酒醉後倦怠非常,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不知經過多久,久木口渴而醒時,燈籠已經熄掉,隻有些許微弱的燈光從門縫流瀉進來。昨晚睡下時燈籠還亮著,是後來凜子起來時熄掉的吧。兩人的姿勢本來也是緊貼在一起的,現在她和他稍微分開,正側臥而眠。
    久木伸手拉開燈籠,看著枕畔的時鍾,現在是淩晨三點,雖然還是半夜,不過昨晚睡時大概十點,算起來也睡了近五個鍾頭。是因為醉醒的緣故,口渴得很,他起身到冰箱拿出礦泉水,倒在杯中,邊喝邊走到陽台,把窗簾打開一點縫。外麵還是一片漆黑,雪還在繼續下著,連玻璃窗框上都積著雪。
    久木看著積雪,想起凜子昨夜把臉埋在雪中的事。心想她為什麽要做那種傻事?隨即想起之前他說過死在雪中表情很美的話。
    再喝些水,看著下雪的窗外,久木頭腦中記憶鮮明起來。他想起臨睡時,凜子說“已經是老太婆了”,又說“活到這裏就夠了”。想到這裏久木猛然回頭望向臥室。
    凜子該不會真的想死吧!
    某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他回到臥房,凜子仍側睡不動。久木湊近她的臉,就著打籠看她,隻見她長長的睫毛緊閉,秀氣挺直的鼻梁在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這樣安詳的睡臉不會想死。

  久木告訴自己,關上陽台的拉門,再回到被窩裏。跟睡前一樣,他的手又穿過凜子腋下,輕撫凜子的乳房,用手指逗弄她的乳頭。凜子不高興地哼了一聲,像要躲開愛撫似地更蜷曲上身。凜子大概還沒睡夠,久木放棄繼續挑逗凜子,就這麽摸著凜子滑潤的肌膚再度睡去。實在是沒有比人的肌膚感覺更好的東西了。雖然也要看好惡投緣與否,但是隻要肌膚接觸,男人和女人的心都會平靜下來,所有的焦躁不安與膽怯都會隨之淡去。這世上所有的生物隻要肌膚相觸,就沒有爭鬥,但忙於生活和工作的人類卻不能如此。為了上班工作,肌膚相觸的兩人必須分開,和別人見麵時,兩人也不能黏著不放,再加上道德、倫理、常規等麻煩事物的束縛,人類肉體接觸的時間急速減少。
    幸運的是,久木此刻可以盡情地接觸凜子的肌膚。
    久木的胸貼著凜子的背,腹部到股間貼在她的腰至臀部,下肢從膝到腳以同樣的姿勢交織在一起,而且雙手還緊緊地按在她的胸部和腹部上。這具帶給他無限溫暖安適的女體絕不可能變冷。久木再次告訴自己,重又落入深夜的睡眠裏。

   
6.寒宿清晨

  再次醒來時,久木仿佛聽到凜子的聲音,他睡意朦朧地睜開眼睛,看到凜子坐在枕畔,對他說:“雪下得好大。”
    他抬起臉,微微聽到從陽台外麵傳來呼嘯的風聲。
    “幾點了?”
    “才六點。”
    久木環視一遍室內,起身走到陽台,把窗簾拉開一條縫。日出較遲加上下雪,外麵還很昏暗什麽也看不到,窗玻璃外雪花斜飄,像白色的箭一閃即逝。
    “雪下得很大。”久木說著,想起來這兒的時候凜子問過回去的時間。
    “不過,中午大概會停。”
    現在著急也沒用,他重新鑽回床上,問聲“不來嗎?”凜子攏著衣領無聲鑽進被窩。久木感覺她的體溫後,再度解開她浴衣的係帶,敞開她的前襟。久木昨夜醉過了頭,什麽也沒做,隻是撫摸著凜子的肌膚睡去。雖然不是想有所補償,久木仍把手伸入凜子的秘處,反複緩緩愛撫,等她的情意加濃。值得慶幸的是男人自己休息了一夜,似也恢複了精力。?
    凜子的花園很快滋潤起來,久木更貼近她,像配合著他的動作一樣屋外的風聲低吟而過。

  突然,久木有股狂暴的衝動,他一把掀開被子。
    “你要幹什麽……”
    不顧凜子的驚愕,他剝下凜子的浴衣,讓她全裸。
    在這風雪包圍的寒冬旅宿裏,旅館的人、呼嘯而過的風,都不知道女人一絲不掛地暴露於寢具之上。
    又一陣疾風挾雪低吼而過。
    與外麵的狂風暴雪形成鮮明的對比,屋內暖氣正熱,低矮的燈籠映照著全裸的凜子。久木坐在那白嫩豐腴的女體腳邊,自上而下俯瞰她的全身,隨後緩緩低下頭去,首先親吻著她的乳房。如果此時有人從門縫窺看,或許以為被褥上的男人正叩首額拜著全裸的女體。久木此刻確實對創造出如此美麗肉體的造物主,和女人不吝展陳的寬宏大量抱著深深的感謝和敬意。他臉埋在凜子胸前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向下移動,從柔軟的腹部一路親吻到下麵淡淡的叢林處。瞬間,凜子輕歎一聲,同時扭曲身體,男人似有所覺,抬起頭來。

  男人用熟練的手法拉過自己的枕頭準備墊到女人的腰下,而女人對這種做法早已心領神會,輕抬腰肢與之相配合。這樣一來,她微微叉開的兩腿結合部以及黑色的叢林就變成向上突出的狀態。
    在女人的各種各樣的姿態中,再沒有像現在這樣淫蕩而具有挑逗性的樣子了。男人深受誘惑,輕輕抬起女人的雙腿,然後向左右掰開,沉下腰身,將陽物慢慢插入。瞬間,疾風留下低沉的吼聲呼嘯而過,像被風誘導著似的,男人移動起身體。與她緊密結合,前後緩慢地擺著身體。而此時最關鍵的動作要領就是男人要稍微沉下腰,這樣在前後反複移動的過程中就能夠觸及到女人身體的關鍵部位,令女人漸漸難以忍受般地扭動起來。
    最初女人還有些害羞,動作比較低調,但是當男人自下而上不斷衝擊、蹂躪著花芯的時候,她再也耐不住這強烈的刺激,微微張開雙唇,愈發急促地嬌喘連聲。
    性愛的開始各式各樣,但總是在男人向女體俯首稱臣下告終。這次也一樣,初時男人睥睨全裸的女體,威風凜凜,結合後在驅動肉體撼觸對方的同時,自己也忍耐不住釋放出自己。而就在那一瞬間,雄偉的男人之山霎時失去張力,猶如瓦礫般坍塌於女體之上。從女人的角度來看,君臨在己之上的男人如同變成屍體倒塌下來。不論如何,從這一瞬間起,男人的軀體化為一片襤褸,女人的軀體反而變貌成為豔麗的絲緞。以此種方式結束,女人還願不願憐惜這變成破爛的男人,跟先前男人的努力和女人的滿足度有關。

  此刻,在這寒冬旅宿裏,滿足至極的女人充滿溫情地靠向躺在身邊的男人,用一隻手溫柔地撫摸著男人的肩膀。不可思議的是,此時凜子對久木所做的,正是相愛之前久木對凜子所做的事情。隻從兩人現在的情形來看就知道情感饗宴已告結束,男女立場逆轉,女人漂浮在豐饒之海裏,男人卻一徑萎縮不動宛如死人。但是久木現在卻從瀕死的床上站了起來。他知道隻要此刻閉上眼睛就能夠心情舒暢地進入夢鄉,但那樣一來就有可能把好不容易才得到滿足的女人丟棄在孤獨與寂寞之中。縱使此刻倦怠至極,他仍擠出僅餘的力量擁抱住女體,讓彼此肌膚暖意互通。這樣做自然不是為從中尋求新的刺激與快樂,而是在歡樂盛宴結束後肌膚相接,以求在安適中完結一切。
    久木就是為了完成這一責任,把凜子再次攬入臂彎,以胸當枕,讓她和自己一起沉入風雪清晨的小睡裏。不知經過多久,久木從清晨的回籠覺裏醒來,凜子像受到感染似的也睜開眼睛。“幾點了?”
    久木看看枕畔的時鍾,告訴她九點多。
    沒有馬上起來的意願,躺在小睡的餘韻裏,聽到陽台外麵再度傳來風低吼而過的聲音。“還在下。”
    久木點頭,又隔了一段時間才起來,接開窗簾,白雪漫天灑向窗邊。

  昨晚開始下的雪到天亮時不但沒有轉弱的跡象,反而下的更大。黎明時漆黑一片的玻璃窗外,此刻雖已恢複光亮,但風雪中不見任何景致,隻隱約看到陽台下突出的屋簷一角。
    “會停嗎?”
    凜子也起來了,擔心地看著外麵。黎明時分久木看著雪勢曾說中午雪會停,但並沒什麽自信。

   
7.風雪圍困

  正看著飄雪不斷的窗外,昨晚的女侍走了進來說“已經起床了呀”,因為定好十點早餐,先過來做準備。
    “好大的雪。”
    久木攏著雙手搭訕,女侍邊拉開陽台的窗簾邊說:

 “因為下雪今早報紙都沒來,像這樣的事還真少見。”
    “道路封閉了嗎?”
    “因為坡陡,恐怕車子都開不上來了。”
    久木想起伊呂波坡那九拐十八彎的陡峭坡道。
    “我們想十一點下山……”
    “經理正跟下麵聯絡,還請您稍等一下。”
    女侍鞠躬退去,凜子不安地用手指抹著窗玻璃,久木看她這個樣子,才知道兩人被封鎖在這風雪交加的中禪寺湖了。當初決定來日光,是因為這裏離東京比較近,交通也方便。當然也做好心理準備知道冬天的日光一定很冷,但怎麽也沒想到風雪會大得封鎖道路。他憂慮地打開電視看氣象預報,據說強大低氣壓正從北陸一帶到達北關東,狂風暴雪要持續一整天。

  他看電視的時候,男傭已經收拾好了被褥,放進壁櫃,女侍泡好新茶,開始準備早餐。房間裏暖氣正好,感覺很舒服,不過恐怕隻要走出室外一步,風雪大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這種情況一年也難得有一次。”女侍語帶歉意,但風雪並不會因此停歇。
    “車輪裝上鏈條也不行嗎?”
    “路上到處有積雪,車子開不動。”
    的確,在如此大的風雪中要駛下彎曲險峻的伊呂波坡太危險。久木終於死了心,開始吃飯,不過看凜子還掛念回去的時間。
    “什麽時候要回去?”
    “可能的話,三點以前……”
    要在三點抵達東京,一個小時後一定得出發。
    “有什麽事嗎?”
    看凜子很難做答的樣子,久木也不再多問,但也知道要及時回去好像不易。

  吃完飯正接著看電視,經理來做說明,說現在中禪寺湖和日光之間的交通已經完全中斷了,希望他們暫時在房中休息。
    “估計什麽時候能開通呢?”
    “隻能等雪停了再說,或許要到傍晚吧。”
    久木聽他這樣說,回頭看了看凜子,隻見她臉色略微蒼白地低著頭。?
    到了上午十一點,雪還絲毫沒停的意思。 仔細看去,細細的粉雪似乎量並不算大,但風勢很強,刮起地麵的雪,形成一堆堆積雪。“好像走不成了。”
    凜子希望三點回到東京是近乎不可能了。
    “打個電話吧!”
    久木說完,心想他在旁邊凜子不好說話,於是到樓下的大澡池去。經過服務台時,見七八位客人已經準備妥當,看著外麵等待出發,每個人都因下雪回不去而心焦。
    在不見一人的大澡池洗完澡回來,見凜子坐在小客廳的鏡子前,小手指揉著眼尾一帶。
    “怎麽樣?”
    他擔心電話的結果,凜子輕輕搖頭。
    “我推掉了。”
    “什麽事?”
    “侄女的婚禮。”
    “你的侄女?”
    “不是,他的。”
    那是凜子先生的哥哥或姊姊的女兒嗎?不管是誰,這麽重要的場合不出席的話是要出問題的。
    “幾點開始?”
    “婚禮是從五點開始,我本來打算隻參加之後的喜宴的。”?

  現在時間剛好正午,就算路馬上開通下到日光再回到東京也將近四點了,如果把回家換衣服的時間也算進去的話,根本趕不及。
    “他知道你來這裏嗎?”
    “我有說……”
    “不要緊嗎?”話才出口,久木立刻改口,“不是……”
    先生的侄女結婚時,她卻和別的男人去洗溫泉,結果被雪封著回不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夫妻之間不可能還安然無事。
    他們都故意不去觸及此事,繼續等待著。
    到了下午雪仍無止意,久木看著時鍾從兩點指到三點。?
    心想就算這時候雪停了,等到除完雪能通車的時候就已經四五點鍾了,再下山搭電車,回到東京時就是八九點鍾,這還算運氣好,若是運氣不好,可能今天整晚都回不去。?
    凜子似乎很困擾,如果真回不去,久木也麻煩。他今天是要回家去的,沒說要來日光而隻說是去京都調查昭和史的資料,現在如果說因為下雪回不去,實在無法自圓。最麻煩的是明天周一,十點鍾有個會議,要趕上開會必須一大早就從這裏出發不可。但更嚴重的問題還是凜子那邊。不但沒參加侄女的婚禮,還又在外頭不知什麽地方過夜,這樣一來結果會怎樣呢?正因為和先生之間已冷,他丈夫恐怕不會輕易作罷。
    盤思中三點已過,女侍送來咖啡,離去後久木試探著問:?
    “如果回不去怎麽辦?”
    凜子不說話,隻是用湯匙緩緩攪動著咖啡。
    “當然雪總會停的,不過搞不好還得在這兒住一個晚上。”?
    “你呢?”
    “當然能回去最好,不行的話也沒辦法。”
    “我也可以。”
    “可是你……”
    正要繼續說下去,凜子靜靜地抬起臉來,“反正是回不去了嗎!”
    久木無言以對,點點頭,凜子像對自己說:“我已經死心了。”

    四點過後,雪小了些,暮色中隱約可見的中禪寺湖也陰沉沉的。
    久木站在陽台向外眺望,經理來說入夜後道路會凍結更難放行,請他們再留宿一夜,房錢免費。
    不論是好是壞,這情況除了留下沒有別的法子,聽說其他客人都已經決定留下來了,久木也隻好無奈表示同意。凜子一直在旁邊聽著,此刻也橫了心,說聲“我去洗澡”就走出了房間。剩下一個人,久木望著雪中惟一可見的湖畔燈光,想起去年秋天在箱根連過兩夜的事。那時和今天不同的是不是回不去,而是他們自己決定不回去。正因為如此,他們在甘冒危險的緊張感中感受到刺激的快樂。但現在處在因為大自然的猛威而回不去的不得已的狀態下,毫無那種快樂或惡作劇的感覺,反而有種沉悶窒息般的壓迫感。

   
8.近乎變態的瘋狂

  原因顯然是這幾個月來圍繞著兩人的環境發生了變化。說明白一點,到箱根時彼此的家庭對他們都還放心,即使連續兩夜不歸,即使外遇不斷,總覺得會有結束的時候,頗有不放在心上的味道。但現在已不是那麽回事,不管理由如何,今晚要是回不去,他們或許將麵臨決定性的後果。
    久木離開陽台,移到桌前抽煙,想起決定再過一夜時凜子那句“我已死心了”。那是對趕回東京死心了呢,還是對她和先生之間的關係死心呢?聽起來像是接近後者。今晚凜子已決定和他離婚了嗎?如果真是這樣,自己也得有相應的心理準備。望著抹上夜色的窗戶,久木切實感覺到兩人似乎已經走投無路了。

  夜晚再度來訪,兩人都泡過澡後坐在一起吃著飯。過程和昨晚一樣,心境卻截然不同。昨天剛來旅館時,陽台上望見的中禪寺湖、一樓的大浴池、緊鄰的露天浴池都令人感覺新鮮,現在完全沒有那份新奇感,反倒陷入一種說不出的自暴自棄、豁出去了的絕望心境。
    到這地步再煩惱多想也無濟於事,久木這麽告訴自己,凜子似乎也一樣。像要盡快忘記不愉快似的,一開始吃飯他們就猛灌酒,尤其是凜子竟主動要喝冷酒,大膽幹杯。此時此刻,東京的婚宴正酣,凜子的先生壓抑滿腔怒火看著身旁的空位,親戚們也正狐疑地打量著他。久木光是想像著這個情景就腦袋發脹,為了抹去這念頭,隻好繼續喝。

    晚餐六點過後開始,吃到八點才結束,凜子眉眼著色,雙頰泛紅。已經醉得相當厲害了,凜子突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我們再去把臉埋到雪裏吧?”她好像又想起昨晚的事來,“你也一起去吧!”
    她的腳步踉蹌,但硬要往外走,久木趕忙攔下她。
    “你醉了,很危險哪。”
    “我要死了,死了還有什麽危險。”
    凜子想甩開他的手。她的頭發零亂,眼神直勾勾的,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妖魅感。
    “來,你也站起來!”
    “等一等。”久木雙手按住凜子的肩,讓她坐下。
    “很舒服的,為什麽不讓我去……”
    凜子似乎仍不甘心,久木不理她,趕緊通知服務台收走餐具,鋪被褥。
    凜子畢竟沒有酒量,喝一兩就到了極限,可是她今天洗完熱水澡後連喝幾杯冷酒,當然會醉。
    “不是說要一起去嗎,為什麽不去?”
    凜子還想著臉埋雪中的事,久木不理她,繼續讓服務員鋪床。
    女侍在時,凜子還能老實地坐在房間角落,等女侍一走,她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別鬧啦。”
    久木要攔阻她,和非要往外走的凜子糾擠在一起,腳下一絆,雙雙倒在被褥上,正好是久木在下躺在被褥邊兒上,而凜子正好趴在他身上,凜子坐起上身,一副騎乘姿態。當然,馭者是凜子,而馬就是仰臥不動的久木。凜子得意洋洋地俯視著他,可緊接著就像發現獵物的女豹般眼冒精光,雙手掐住久木的脖子。
    “幹什麽……”
    久木以為她在開玩笑,但她酒醉下手勁卻很大。
    “喂、喂!”
    他想說“住手”,卻發不出聲,隻是感到窒息,咳了起來。凜子的指頭不但沒有放鬆,反而更用力,久木突然感覺自己就要斷氣了,卻見凜子眼睛裏似火燃燒。她打算幹什麽?他不明白凜子的真正意圖,隻是突然害怕起來,掰開掐在脖子上的雙手。他劇烈地咳著,過了會兒才深吸一口氣,小聲說:“差點死掉哩!”
    “對,我就是想殺了你。”凜子冷冷地說。
    “喂,就這樣給我吧!”
    女人騎坐於上,男人從下麵扶著她。他們確實有幾次是采取這種體位結合的。正因為這種體位會使女人完全暴露在男人麵前,所以會使女人比較難以接受,但是隨著反複幾次實際體驗的積累,久木感覺到凜子似乎也或多或少嚐到了這種做法的樂趣。和男人一樣,女人似乎也並不討厭這種淫蕩的姿態。
    不過盡管如此,凜子理直氣壯地主動提出這種要求還是破天荒頭一回。或許是因為喝醉了,或許隻是因為偶然騎坐在他身上產生了聯想,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知道回不去才突然變得大膽起來。

    久木讓凜子重新在自己身上坐好,自下而上仰視著女體的全貌,自己握緊自己的陽物。
    凜子到底還是有些害羞,雖然順從地向後仰著上身,但卻將雙手舉在胸前遮擋著乳房。久木拿開她的手放在兩邊,待她完全無遮無攔的時候,才用手分開她下麵的叢林,緩緩將陽物送入。就在他插進去的一霎間,伴隨著一聲輕歎,凜子扭動了一下身體,但是當他無所顧忌地繼續向深處挺進時,凜子卻發出一聲深遠悠長、滲透肺腑的悲鳴。毫無疑問,女人此刻已經完全徹底地吞噬掉了男人。
    以此為起點,女人慢慢將上身向後仰起,達到極限之後再緩緩地向前傾倒,這樣反複幾次之後,她好像找到了自己的興奮點,突然加快速度劇烈運動起來。
    久木用雙手從下方輕扶著凜子的腰肢,無限幸福地仰視著凜子漸漸潮紅的麵龐,晃動著的乳房,以及腹部凹陷處形成的陰影。
    過了一會兒,凜子的頭發愈發淩亂,頭發遮掩著的麵部表情看上去愈發顯得緊張,好像快要哭出來了一樣。久木心想,此刻凜子馬上就要達到高潮了。而就在這時,凜子的雙手就像黑色的羽毛一樣從左右兩邊伸過來,扣住了他的脖子。

  迄今為止,久木從未經曆過這種鳴金收兵的場麵。男人仰臥,而女人則跨坐在他身上攀登高峰。這種體位本身並不稀奇,而現在的情況是女人還掐著男人的脖子。發展到這種地步,不能不說這已經是超乎常規的近乎變態的行為。而實際上,久木在那一刻意識已經開始朦朧,真的以為自己會就此一命嗚呼了呢。如果時間再長一分鍾,或者再長幾十秒,說不定他就真的玩兒完了。就在他仿佛看到死神降臨的一瞬間,他的意識恢複了,同時開始劇烈咳嗽起來。他這才實實在在地感覺到自己依然活著。隨後他才注意到赤身裸體的凜子匍匐在自己身邊,這才想起自己確曾看到凜子瘋狂地甩動著頭發,嘴裏一邊叫喊著一邊癱軟下去的畫麵。至於她當時叫喊些什麽內容,他現在已經回憶不起來了,不過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他們兩個人仿佛像早就商量好了似的,完全在同一時間到達了巔峰。

    9.瀕死感覺

    慢慢地溯尋記憶的同時,久木緩動四肢,手腳膝蓋都無異常。再看看燈籠,想起這是在可以眺望中禪寺湖的一個房間裏。這時,凜子翻身靠過來。
    “好厲害……”
    以前這個說法是指做愛時凜子的激情模樣,現在卻是久木自身的體驗。
    “差點死掉呢!”
    凜子點點頭。
    “明白我說的好可怕是什麽意思了吧!”
    凜子到達高潮時說的“好可怕”,就是這種感覺嗎?久木再次追尋自身的記憶,突然想起別的事來。
    “吉藏說過同樣的話。”
    “誰是吉藏?”
    “阿部定勒死的那個男人。”久木的腦中緩緩浮現出他在昭和史中讀到的阿部定和另一個男人。
    凜子對他的話好像很感興趣,懶懶地問:“阿部定就是做出那件怪事的……”
    “那不算怪事。”?
    “她不是切掉了男人的那個,然後把那個男人殺了嗎?”?
    凜子似乎隻記得事件詭異的部分,但在詳查過昭和史事件的久木看來,那是深深相愛的男女之間所發生的極具人情味的非常事件。
    “她被各種傳聞誤解了。”
    久木把燈籠推開一些,在更增暗色的被褥上低語。
    “她確實切下了男人的那個東西,但那是在勒死他之後。”?
    “她把男人勒死了?”
    “據說她在那之前也有幾次一邊做愛一邊勒男人的脖子,就像你剛才一樣。”
    凜子急急搖頭,緊靠在久木胸前。
    “我是喜歡你才勒你,因為太喜歡,反而有些恨……”
    “她也是愛那個男人愛得太苦,不想讓給別人,才情不自禁地勒住他。”
    “可真那麽使勁兒勒不就勒死了?”
    “是啊,勒死了。”
    久木摸著剛才凜子勒過的脖子。
    “我也差一點。”
    “才不會,先前不是半開玩笑地勒過你嗎?剛才是想起了那件事,才又想試試看。”
    “她剛開始的時候也是覺得好玩。一邊做愛,一邊相互勒對方的脖子取樂。”
    “是用手勒嗎?”
    “是用繩子,據說使勁兒勒會使男人情欲高漲感覺很好。”?
    “是嗎……”凜子輕纏著他的腿,“你呢?勒的時候舒服嗎?”
    剛開始時確實很難受,但接著就有這樣也好的豁出去感覺。
     “雖然難受,但挺過去之後就好了。”
    “果然。”凜子低聲說,接著又撒嬌地說:“下回勒我吧。”?
    “勒你的脖子?”
    久木照她指示雙手輕扼她的脖子,纖細的脖子完全包在指頭中,他緩緩用力,凜子靜靜閉上眼睛。那可愛的驕態惹得他再用些力氣,摸到她的喉骨,感覺到頸動脈的鼓動。他繼續用力,凜子的下巴緩緩挺起,緊接著劇烈咳嗽起來,久木趕忙鬆開手。
    凜子又咳了幾下,等到呼吸平穩後才悠悠地說:“雖然可怕,但總覺得可以了解那種心情……”
    她的眼神如夢似幻。
    “她是用繩子勒的吧?那一定更難受。”
    “事件發生的前一晚,兩人就用繩子勒鬧著玩兒,結果用力過度,男的差點死掉,而且脖子上留下了勒痕,麵部紅腫起來,女的幫他冷敷,還買了鎮靜劑給他吃,這才暫時穩定下來。但是那天深夜,男人藥性發作,迷迷糊糊地對女的說,你今晚肯定還要勒我的脖子吧 !如果勒住了就不要放手,一直勒到最後好了,因為半途停止我反而痛苦。”
    “可是,把他勒死不就都完了?”
    “或許他們是想做個了斷。”
    “為什麽?是因為愛他嗎?”
    “大概是不想把男的交給任何人。”

  突然一陣風聲吹過陽台,燈籠光影微微搖曳,外頭雪該停了,但風勢還是很強。
    凜子也在聽那風聲,隔了一段時間再問:“阿部定是做什麽的?”
    “那男的叫石田吉藏,是東京中野餐館‘吉田屋’的老板,阿部定是他店裏的女侍。”
    “是工作後認識的。”
    “阿部定三十一歲,吉藏雖大她十一歲,但長得很英俊,是個很有品位的帥男人。而阿部定十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當藝妓,比較早熟,而且皮膚白白的很性感。”久木是半年前看過有關阿部定的資料,去年底時又有閱讀當時報紙的機會,大概情形都記得。
    “是她勾引他嗎?”
    “是男的先挑逗女的,但女的對他也有意思。”
    “他沒老婆嗎?”
    “當然有,據說他老婆很成熟穩重,但是他對阿部定卻一見鍾情。”
    “可是他們在店裏不能獨處吧!”
    “所以住過許多旅館。”久木說著,感覺像在說自己一樣。
    “他老婆沒有發覺?”
    “當然知道,所以他們不想回去,在外麵住了好幾天,事件發生時也是在荒川的旅館連續住了一個禮拜之後。”
    “一個禮拜都沒有回去?”
    “或許也是想回去,但卻失去了回去的時機,而回不去了吧!”
    疾風再度呼嘯過陽台外麵。阿部定和吉藏連續外宿而失去回家時機的心情,對久木和凜子來說,不像是完全與己無關。
    “不是某一方主動要求的吧?”
    “當然,彼此都分不開,就一直住下去。對女方而言,現在回去,就等於把心愛的男人還給他老婆。”
    “我也一樣。”
    凜子突然抓住久木的手肘,久木不自覺地收縮一下手臂。?
    “女人心都一樣。”
    凜子這意想不到的強烈語氣讓久木有些愕然。
    “他大概也無意回去吧!”
    他像假托吉藏的心情為自己辯解,凜子似乎接受了。
    “那就像是殉情!”
    “的確,阿部定殺了吉藏後本打算自殺的。”
    “可是在她自殺前不是把他的那個切下來了嗎?”
    久木回想當時的新聞報導。

    10.阿部定事件

    “他的屍體被發現時,頸部勒著細繩,男根由根部切下,床單上用鮮紅的血寫著鬥大的‘定吉二人’,另外在男的左大腿上也用刀刻著‘定吉二人’的字樣,左臂上刻著一個‘定’字,現場血跡斑斑。”
    “好可怕……”凜子緊緊地靠在久木胸口。
    “命案發生在午夜兩點,第二天一早,阿部定就獨自離開旅館,中午過後女侍發現屍體,震撼社會。不過,從‘定吉二人’這句看來,阿部定是有意泄露身分,並沒有逃亡的打算。”
    “那後來她怎麽處理那切下來的東西呢?”
    “她先用紙仔細把它包起來,把男人的兜襠布纏在自己的腰上,再把它小心地放進去,帶在身上。”
    久木講到這裏也感到有些恐怖,於是又向凜子靠近一些,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凜子已輕輕握住了他的陽物。兩個人麵對麵躺著,身體貼靠在一起,就算碰到了也不足為奇,不過現在恰好講著男根被切的故事,令他感覺很是怪異。久木輕輕向後挪動身體,可是凜子不僅緊抓住不放,還將身體縮進床單裏。正當久木搞不清楚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而大惑不解時,他突然感到凜子的雙唇碰觸到自己的陽物,緊接著頂端就被溫濕的氣息所包圍。
    “喂,喂……”
    以前也曾經有過幾次,凜子很害羞似地把嘴唇湊上去過,但像今天這樣深深含住卻還是第一次。快感貫穿腦髓,久木不僅扭動起身體,凜子鬆開嘴,卻仍然緊握在手裏,提出了新的問題。
   “她切掉的隻是這裏嗎?”
    久木一時說不出話來,無法回答她,隻好搖了搖頭。凜子緊接著又發問:
    “不隻是這裏嗎?”
    “還有袋子……”
    “是這兒吧?”
    凜子說著又輕輕摸了一下他的陰囊。
    “她把這東西帶到哪兒去了?”
    “她一心想死,在市區內晃蕩,但沒死成,三天後在品川的旅館被捕。當時的報紙把這案件當做世紀奇案處理,‘笑傲血腥的魔性化身’、‘變態的性之惡果’、‘詭異殺人’等誇張的標題觸目驚心。”
    “有點過分哪。”
    “確實,剛開始的報導是以窺秘趣味為主,漸漸地了解阿部定的心理後,又都變成‘愛欲之盡’啦、‘相偕尋死’啦等有些善意的筆調。阿部定被捕時還帶著三封遺書,其中一封是寫給吉藏的,上麵寫著‘我最愛的你死了,你終於是我的了,我也馬上跟你去’。”
    “我了解她的這種心情。”
    “她身上還帶著開往大阪的夜行車車票,據說是因為在東京死不成,打算到以前去過的生駒山自殺。”
    凜子更被煽起好奇心,追問道:“被捕以後呢?”
    “事實上她反而鬆了口氣。刑警抓到她時,她很幹脆地承認‘我就是通緝犯阿部定’,問案時也坦白配合,因此半年後開庭時,檢方求刑十年,法官隻判六年。”
    “那麽輕?”
    “以殺人徒刑來看是很輕,服刑後她還因為是模範犯人又減了一年刑,隻服了五年徒刑就出獄。”
     凜子鬆了一口氣,點點頭。

  “那年二月剛發生過少壯軍官發動的二·二六事件,內政大臣齊藤等三名大臣被殺,驚撼社會,之後,日本又發動了七七事變及太平洋戰爭,進入軍國主義時代。”
    “這次事件就發生在那個時候。”
    “世人都感覺到戰爭的腳步迫近了,心緒低落,因而被阿部定這種與戰爭完全無關、一頭栽入到愛情中去的生活方式所吸引,因此有的報紙以‘頹廢至極的純愛’為標題進行評論,甚至有人開始善意地稱她為‘改造社會大明神’。”?
    “是輿論救了她。”
    “輿論確實有很大助益,但為她辯護的律師做出的出色辯護也起了作用。”
    “他怎麽說?”
    “他說阿部定和吉藏這兩個人打從心底相愛,而且是好幾萬人中才有一對的稀有的肉體絕配,因此這是肉欲難分、愛欲燃燒至極致時的行為,不能以一般殺人罪論處。他的話引起滿場嘩然。”
    “幾萬人中才有一對的絕配……”
    “就是說性方麵很契合吧!”
    凜子默不做聲,過了一會兒下半身又貼緊過來。
    “我們呢?”
    “當然也是好幾萬人中才有的一對。”
    “真的耶。”
    “所以才這麽一直粘在一起。”
    當然,愛情不能欠缺精神的係絆,但肉體方麵的配合也很重要。甚至有時候精神係絆倒成為次要的因素,反而由於肉體的魅力相互吸引以至難分難舍。
    “這種事無法一開始就知道吧!”
    “光從外表看很難判斷。”
    “不合的人在一起實在不幸。”凜子是在吐露對先生的不滿嗎?
    “感覺不合適的時候,別人會怎麽做?”
    “有人雖然感到不滿,但也會忍耐吧!有的人也許會誤認為這就是正常的。”
    “那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那也未必……”
    “我多不幸,讓你教會這些……”
    “喂,喂……”
    情況突變讓久木有些發慌,凜子卻仍自顧自地說:“難道不是嗎?這種事又不能對別人說!”

  的確,魚水不諧而失和的夫妻,很難跟別人提及這種事,就算說了,也隻會單純地被認為是耐性不夠或為外遇找借口罷了。
    “夫妻魚水和諧確實令人羨慕,能夠這樣,就不會有任何痛苦了,不過我有幸和丈夫之外的人獲得和諧……”
    這一點久木也有同感,完全了解凜子的難言之隱。
    “夫妻多半都合不來,我們現在遇上了合得來的人不是很好嗎?”
    他們現在除了認同這一點,沒有別的話好說。
    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不經意間,談及到阿部定,耗去不少時間。

  外麵風勢猶強,但雪已停,看樣子明天可以回東京了。回去的時間還沒定,但如果十點要趕到公司的話,必須相當早起。也該睡了,久木輕輕翻過身去,凜子卻從後麵靠過來,把手伸向他的兩腿之間。
    久木輕輕按住她的手說:“該睡了。”
    “隻是撫摸,可以吧!”
     在講述阿部定的故事之前就曾經動了一番雲雨,久木已精疲力竭沒有力氣再回應。任憑那輕柔的手撫弄,隔一會兒,凜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那個吉藏很有一套嗎 ?”久木感覺她似在進行比較,但仍照著看過的資料回答道:“他是床上技巧很好的人,精力充沛,而且可以長時間克製自己,使女方滿意。女方自己也說,吉藏是她認識的男人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
    “她把它整個切下來會不會就是因為這?”
    “當刑警問她為什麽要切下來時,她回答說:‘因為那是我最最喜歡、最寶貴的東西,如果就那麽擱著的話,給他清潔屍體的時候他老婆肯定會碰到,我才不想讓任何人碰呢。而且就算我把他的身體留在旅館裏,隻要我帶著他的那個部分,就能感覺到吉藏好像就在我身邊,我就不會寂寞了。’”
    “她真是個坦率直言的人。”
    “關於在床單上用血寫上‘定吉二人’這件事,她是這麽說的:‘我覺得一旦把他殺了,他就完完全全屬於我了,我就是想告訴大家這一點,才從我們兩個人的名字裏各取一個字寫上了。’”
    “這些話是登載在什麽地方的嗎?”
    “在刑警的審訊筆錄裏有清楚的記載。”
    “我真想看看這份筆錄。”
    “那等我們回去以後我拿給你看好了。”久木說到這裏安靜地閉上眼睛,任由凜子繼續握著自己的陽物。

    11.即將麵對難關

  是夜,久木夢見了阿部定。
    是從日光返回的途中吧,久木搭電車回到淺草時,阿部定就站在通往商店街的巷口望著這邊。她看上去上了些年紀,但白皙而有風韻,久木正看得入迷時她卻消失在人群中。
    凜子好像也夢見了阿部定,聽說有個像她一樣的女人,周邊圍著一群人,她也擠過去看,卻被警官趕了出來。兩人難得同時夢到同一個人物,久木在夢中的淺草大街上看到阿部定也不是毫無根據,他記得老一輩編輯說過,戰後不久,阿部定在淺草附近開過小餐館,即使上了年紀,但依稀有當年風韻,消息傳開後,她受不了好奇的目光,沒多久就失蹤了,從此以後消息杳然。
    “如果她現在還活著的話大概多大年紀?”
    阿部定昭和十一年三十一歲,現在差不多九十歲吧!
    “那說不定還活著呢。”
    久木因為編纂昭和史,當然也想見她一麵細問端詳。
    “她本人若是不願意露麵的話,旁人也不能勉強,而且她的心聲都已充分地表達在刑事筆錄上了。”

  久木像要擺脫阿部定的話題似地站起身,披上睡袍,拉開陽台的窗簾,眼前的中禪寺湖在晨曦中湖光粼粼。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現已完全放晴,陽光照在剛下的積雪上,反射出眩目的光。
    “你看!”
    昨晚在知道回不去後,一直和凜子陷在激情與阿部定的混沌世界裏,正因為如此,這美麗的自然風景看來宛如另一個世界一樣。
    兩人都看得著了迷。這時女侍進來告訴他們說:“道路已經沒問題了。”
    昨晚是那麽擔心交通中斷,一心想要回去,現在聽說公路開通放行,反而不願意回去了,甚至希望交通能一直封鎖下去才好。這種一廂情願的搖擺不定,定是因為知道回去後必定會襲上全身的現實鬱卒而來。現在回到東京去參加會議嗎?要麽幹脆不參加會議下午再去上班?還有,該跟太太怎麽解釋?凜子回去以後的煩惱更大,她不去參加婚禮,外宿不歸,該怎麽跟先生說?彼此都知道那 份鬱卒,卻不想觸及,因為他們太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茫然中,八點才開始吃早飯,九點離開旅館,搭計程車到山下的車站,轉乘電車,估計回到東京時應已接近中午。會議當然趕不上,所以久木在上車前給公司打了電話,說有點兒感冒請了假,但是卻拿不定主意是否跟太太聯絡。凜子也一樣,似乎無意一早打電話回家。
    十一點半時到達淺草,二人舍不得馬上分手,於是先到附近的喬麵館吃午飯,出來時已十二點多。
    現在直接去公司的話,就算隻請半天假,但要不要去,久木茫無所從。
    “你怎麽樣……”
    “你呢?”
    看到凜子的表情也顯得那麽脆弱,久木終於下定決心。
    “到澀穀去吧!”
    現在還到兩人愛的小屋耽擱不歸,情況會更加惡化。明知如此久木仍問“好不好?”凜子迫不及待地點頭。攔了輛計程車坐上去,他輕握凜子的手低聲說:
    “這下就和阿部定與吉藏沒什麽兩樣了。”
    他們都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

  淺草到澀穀不要一小時,兩人跌跌撞撞跨進房間。雖然不是遠行,但旅遊歸來的安適感和輕微的疲勞感,讓他們直接倒在床上,在熟悉的床上肌膚相親,心境自然而然平和下來,一直沉沉入睡。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三點,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關上窗簾的房間裏暗黝黝的,相依相偎中再度燃起欲望,但不像昨夜那樣激情。久木不經意地撫摸著凜子的私密處不斷輕輕愛撫著,而凜子在這種刺激下漸漸欲火燃起,也抓過久木的陽物撫弄著。反複著這樣簡單的動作,直至雙方都忍受不住而結合在一起。忘記公司,忘記家庭,就為了忘記這些,他們耗盡僅餘的力氣陷溺在快樂之中,再度昏昏睡去。
    再次睜開眼時已過下午六點,外麵已經黑下來了。凜子弄了些簡單的飯菜,兩人對飲啤酒。兩人不時看著電視閑聊,卻隻字不提回家這一關鍵話題,吃完飯,兩人又自然而然地貼在一起。並沒有積極的做愛欲望,隻是互相撫摸戲耍為樂,度過這無日無夜的逸樂時光,而必須回家的念頭不時閃過腦海。?
    十點了,久木有些尿意,上完廁所回來後問道:“怎麽辦?”
    隻此簡單一句凜子立刻明白是問回家的事。
    “你呢?”
    兩人再次重複著白天在淺草時的對話。
    “我是想留下不走,但總不能真的不回去吧!”
    即便到這個時候,久木仍不願處在催促她回家的立場。對持續耽溺在愛情極限的兩個人來說,沒有比別離更令他們難過傷心的事了。凜子臉色有些蒼白地梳理著頭發。就算洗過澡化好妝,也消除不了和男人歡愛的餘韻。久木也一樣,即使穿戴整齊,性愛之後的倦怠仍沉澱於全身各處。

  終於準備完畢,凜子穿好黑色高領毛衣、酒紅色短大衣,正要戴上灰色帽子。久木突然一下子抱住凜子 。此刻他無話可說,隻想一直用力抱緊她。萬一她先生發火痛罵甚至打她,也希望她能挺過去。度過這個難關後,希望還能再見到她。
    凜子像是感應到久木的祈盼,她像下定了決心,說:“走吧……”
    但馬上又害怕地別過臉去,眼中盈滿淚水。
    還是感到不安嗎?久木掏出手帕為她拭淚。
    “有事的話給我打電話,我今晚都醒著。”
    久木回家後也有難題等著他去解決,向來寬容的太太也許會生氣,也許就在今晚突然發作釋放出憤怒的火焰,鬧得不可開交,但是無論如何久木都將遵守和凜子的約定。?
    “我不會隻讓你一個人難過……”
    這句話讓凜子稍稍定下心來,她恢複了平靜,戴上帽子,對視著點點頭,然後走去。
    十點多了,公寓走廊一片靜寂,外麵放著一個紙箱,他們經過紙箱旁,坐電梯下樓,走出公寓。如果同坐一輛車又會離不開,於是各叫一部車,等車時彼此緊握雙手。
    “我都明白……”
    凜子點點頭,先上了車,目送汽車尾燈漸去漸遠,久木知道漫長奢華的性愛盛宴終於結束,不由得閉上眼睛。

第七章  春 陰
    1.真相暴露

    季節的更替為人事帶來種種變化,尤其是冬春之交,萬物精氣充塞天地之間,為人們身心都帶來影響。事實上,從二月中旬到三月之間,久木身旁發生了好幾件意想不到的事。其中之一,是大他一歲同時進公司而且頗有成就的水口,因肺癌住院。水口在去年底才突然由總公司調到子公司馬龍,意誌已夠消沉,對他來說簡直是雙重打擊,幸好發現得早,立刻動了手術,病似乎暫時穩定了下來。
    久木想去看他,但水口家人希望緩一緩,也就沒去。
    水口病發也是體力被春天精氣吸盡的結果嗎?他被摒除在總公司主流之外立刻就病倒了,可見人事變動也有影響。當然,這並不是水口致病的直接原因,可是因為太多人都是在失掉職位、失去工作意願後發病,因此也不能說完全無關。不論如何,同年齡層的人病倒,難免對自己是否也到了那種百病將起的年紀而感到不安。幸好,久木現在身體還沒有特別不對的地方,倒是和凜子的關係愈發走到進退兩難的地步。

  男女關係並非與時俱深,而是因為某個事件契機造成階段性的深入,委實不可思議。比如說他們兩個,一起去鐮倉,接著去箱根,進而在凜子父親過世後的守靈夜裏強在飯店裏尋歡,每經曆一次那樣大膽而避人耳目的幽會,兩人的關係就更深一層而愈發難舍難分。像現在,讓兩人之間係絆更強的,正是二月中旬同赴中禪寺湖逗留不歸所造成的契機。世間應該不會原諒為人妻者不參加先生侄女婚禮又兩天離家不歸的行為。
    她回家以後,是否會被先生痛罵進而大吵一架?久木心裏掛念此事,夜不安眠,可是兩天後在澀穀房間相會時,凜子竟出乎意料地神情氣朗。不過那終究隻是表象,實際上她確實遇到了棘手問題。?
    聽凜子說,那天晚上十一點過後回到家裏,她先生還沒睡,跟他打招呼也沒反應,埋頭繼續看書。凜子頓時明白了先生的憤怒非比尋常,但她也隻能道歉說因為風雪趕不回來參加婚宴。先生還是保持緘默,沒辦法她正要上樓換衣服時,隨著一句“等等”,先生的話語箭一般射進凜子的後背。
    “你做的事我都清楚。”
    凜子訝異地回頭看他,“你是跟誰去的、住在哪裏我都知道。”
    老實說,當久木聽凜子說到這裏時,腦門像被狠捶了一記似地大受衝擊。

  根據凜子和衣川的一些片段的描述,凜子先生是四十六七歲的醫學教授,長得高大英俊,外表一無缺憾,就像一般知識菁英般常見的冷淡而且自以為是,不擅於應對男女和俗世之事。那種男人會去調查妻子外遇的對象嗎?久木很難相信,凜子卻淡淡地轉述。
    “他知道你叫久木祥一郎。”
    “他怎麽會……”
    “因為他的嫉妒心重得令人意想不到……”
    即使如此,要查出妻子外遇對象的名字也不容易。
    “他是跟蹤我們,還是請了私家偵探?”
    “不至於吧!不過他若有心知道就會知道,你不是給我寫過信嗎?我的記事本上偶爾也記著你和公司的名字。”
    “他看到啦?”
    “當然沒有,我都藏著不讓他看到,不過最初那段時間有些疏忽,最近總覺得好像被他看到了。”
    “你不是一直都在家裏嗎?”
    “可是從去年年底開始常常不在……”凜子父親去年過世後,她回橫濱娘家的次數也多,是她先生趁機徹底調查出了有關妻子的事情嗎?
    “而且上次住的旅館名字我對他說了,本來住一夜也還好,結果又多住了一天,或許他打電話到旅館服務台查問過。”
    的確,風雪之夜投宿的客人有限,又是緊急時刻,旅館也比較容易回應外麵的查詢。“他真的這麽說過?”
    “這種事幹嗎騙你。”
    久木過去一直以為是不懂世故的好好先生突然張牙舞爪突襲而來,使他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那他還怎麽說……”
    “想玩就盡情去玩吧……反正你是不貞的淫蕩女人……”?
    久木覺得像在罵自己,沉默不語,凜子歎口氣:“他還說我雖然恨你,但是不會跟你離婚。”
    久木一時不明白凜子說的話,不,其實是不明白她先生借凜子的嘴巴說出這話的心情。如果憎恨老婆,痛罵一頓後幹脆離婚不就結了,為什麽還要繼續這種貌合神離的生活呢?
    “我不明白……”久木嘀咕著,凜子也有同感。
    “我也不明白,我想他是借此報複吧!”
    “向你報複?”
    “因為恨我,不能原諒我,所以不離婚,永遠把我鎖在這婚姻桎梏中……”
    久木半驚半解地心想這也算報複嗎?不過,他還是不明白。
    “可是一般男人都會又罵又打吧!”
    “他不會。”
    “他就什麽也不說,任憑你在外麵玩?”
    “反正他就悶在家裏冷冷地看著,就算他不管,我太過分的話旁人也會說話,我媽和我哥、他的父母和親戚……隻要沒離婚,老婆還是老婆。”
    照此說來,久木也多少明白了凜子她先生的報複意義了。?
    “這個樣子還住在同一個屋子裏不是很無奈嗎?你沒心幫他做家事,他也覺得在家吃飯沒滋沒味。”
    “這倒沒問題,他家在中野,他以前也常常回去吃,他在那大學裏也還有一個房間,何況在我們家也是很早就分房睡了。”
    “什麽時候開始的?”
    “已經一年多了。”

  要說一年前正是久木和凜子之間的關係迅速升溫的時候,他們夫妻感情就是從那時開始惡化的嗎?
    “那你怎麽辦?這樣下去行嗎?”
    “你呢?”凜子反問,久木不覺屏息。他無法當場給她一個滿意的答複,但兩人的關係確實到了緊要關頭,即將陷入無路可走的困境。
    久木緘默不語,再次想起被風雪封在中禪寺湖後回家時的情形。

    2.久木的意外

   那晚,久木回到家中已經十一點多了,太太還沒睡,但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出來應門迎接他。久木直接走進自己兼做書房的房間,脫掉外套,換上輕鬆的睡袍,心下尋思:如果現在到客廳和太太碰麵,昨晚不歸的事一定會導致氣氛僵凝,甚至避免不了爭執。與其形成那種局麵,還不如索性假裝累了徑自睡覺。事實上偷情之後是真的很累,懶得再去解釋為什麽回不來。可是如果現在裝糊塗,明天還是要見麵,把問題拖下去隻會更麻煩,還不如趁著今夜托說工作忙,道個歉就算啦。久木打定主意,起身照鏡,確定沒有什麽異樣後走到客廳去。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太太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久木,小聲說了句:“回來啦 !”久木點點頭,意外地看到太太很平靜,也就放心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打個嗬欠,“好累!”
    “昨晚本打算回來的,但事情做不完,所以一直延續到今天。”他告訴太太是去京都的寺廟和博物館搜集資料。正因為已經用這個名義和凜子出去小旅了好幾趟,有些心虛。
    “昨天本來想聯絡的,但喝醉後睡著了就……”久木說到這裏又輕輕打個嗬欠,正要伸手去拿桌上的香煙時,太太關掉電視,轉向他說:“不必這麽勉強吧!”
    “勉強?”
    太太慢慢點著頭,用雙手包住桌上的茶杯說:“我們還是離婚吧!這樣似乎比較好。”
    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從太太嘴裏說出的竟完全是令他意想不到的話。
    “現在離婚,我輕鬆,你也愉快。”
    聽著她這麽說,久木還在琢磨她是開玩笑還是在戲弄他,太太繼續說:
    “已經這個年紀了,彼此沒什麽好勉強的。”
    太太平常就不會大呼小叫發脾氣,就算有所不滿,也隻是簡潔扼要地點明,然後就一副與己無關的態度。久木認為這是太太天生豁達,但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同。她比平常更平靜沉穩,語氣中帶有深思熟慮後的慎重決斷。
    “可是為什麽……”久木忘了點煙,回問太太:“你突然說這種話,那怎麽行。”
    “也沒什麽不行的,你自己應該最清楚我這麽說的原因。”太太直視著他,久木不覺別過臉去。
    他想,或許太太真的知道了凜子的事情嗎?過去她一直擺出一無所覺,“你是你,我是我”的淡然態度,久木還覺得那樣很好,但現在看起來,倒是自己太過天真,一切早都讓太太看穿了。
    “可是,也用不著突然……”
    “不突然,恐怕都有些遲了,你現在不離婚和她在一起,她也未免太可憐了。”
    “她?”
    “你如此迷戀,肯定相當喜歡吧!”太太的聲音沉穩得叫人生恨。
    “我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沒事的。”

    久木不是沒想過要和太太離婚。結婚七八年後的婚姻倦怠期,以及後來和別的女性關係親密時,都曾想過要和太太分手回複單身,尤其是認識了凜子以後,更具體地考慮過先離婚,再和凜子結婚。但現實中真的要離婚時,卻有各種問題橫亙眼前。首先,他怎麽才能對沒什麽特別缺點的太太開口說要離婚呢?又如何讓獨生女知佳諒解呢?再說,他還有摧毀一個完整的家庭,再重新建立一個新家庭的衝勁嗎?要那樣做是不是自己的年齡太大了些,也太習慣了現在的生活了呢?最重要的是,凜子也能徹底離婚和自己在一起嗎?想到這些困難,一時的熱忱立刻變冷,覺得還是背負著現在這個家庭的重負,想和情人見麵時就見麵,也不幹擾身邊人的生活方式最好。
    結果,在這半年裏,想離婚和凜子在一起的熱忱,和別幼稚行事的冷靜互為攻防,持續著一進一退的狀態。然而,在這內心攻防中,他似乎忘記了太太心意如何這最重要的一項。其實也不能說是忘了,準確地說是他沒放在心上,以為她的感受一直沒變。
    如今仔細想來,他沒跟太太說要離婚,覺得離婚很難,都是因為認定“太太愛我不想離婚”,這一點他自始至終都一直深信不疑。此刻太太說出“離婚吧”,這等於徹底推翻了久木過去的想法。他做夢也想不到太太會主動說要離婚。
    “可以吧!”太太督促離婚的口氣很爽朗,毫無迷惘沉鬱的感覺。
    或許這是她充分考慮後才下的結論,但對久木來說卻太過突然,無法當下做出回答。

    那天晚上沒有任何結論就休息了,第二天早上他起得稍早,打量著太太的表情,見她表麵上與往常無異,正淡然地準備著早餐。或許昨晚的話是為了警告冶遊過度的先生的玩笑吧!他這麽想著,吃完早餐起身準備上班時,太太低聲說:“昨晚提的事別忘啦!”
    久木回頭看她,她卻無事人似地把餐具端到水池那邊去。?
    久木想問她“是真心的嗎?”太太已扭開水龍頭開始洗起碗來,久木打消了主意,走向玄關,穿上鞋子再回望太太,她似乎沒有送他出門的意思,他隻好自己開門出去。

  天空雖晴,但空氣中略帶濕氣,冒出嫩芽的樹梢讓人聯想到春天近了。久木在清晨清新的空氣中慢步走向車站,再次想到自己被太太逼著離婚的事。老實說,久木以前總認為離婚這種事情跟自己無緣,卻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也成了當事者。久木為這立場的突變而深感到狼狽,心中仍嘀咕著:“太太是真心的嗎……”

    3.預想不到的歧路

  半信半疑中隨著電車搖向公司,愈想愈不明白,車一到站,他立刻決定打公用電話給女兒。女兒知佳結婚兩年,沒有上班,這個時間應該在家。
    他走進電話亭,等心情稍微平靜下來後才撥了號碼,女兒立刻出來接聽了。
    “怎麽了,這麽早打電話?”
    “呃——有點事……”久木吞吐半晌,突然一口氣說出,“實際上是這麽回事,媽媽說要跟我離婚。”
    “媽媽果然說啦。”
    他以為女兒會驚訝,可聽語氣卻是意外地平靜,而且還說“果然”,難道太太早已跟女兒說過?
    久木有獨獨自己被排斥在外的感覺,反問她:“你知道這事?”
    “當然,媽媽跟我說了好多,那爸你打算怎麽辦?”
    “這……”
    “媽媽是真的要離婚唷。”女兒講得幹脆,使久木更慌。
    “你也覺得媽媽跟爸爸離婚無所謂嗎?”
    “我當然希望你們百年好合,可是你又不愛媽媽,你在外麵有喜歡的人,應該想和那個人在一起吧!”
    太太連這些都跟女兒講,久木更覺驚訝。
    “不喜歡還在一起,不好吧!”
    他很明白知佳的意思,可是世間所有的夫妻不見得都彼此相愛喜歡,其中應該也有彼此相當厭膩的冷淡夫妻,可是不會因為這一點理由就離婚,不提所謂的夫妻嗎?
    “你也讚成嗎?”“這樣對你們彼此都好吧!”“可是,已經在一起生活這麽久了……”“現在才說這種話,還不都怪爸爸不好,有什麽辦法。”?
    久木沒有反駁的餘地。
    “媽媽已經累了。”
    “她打算以後一個人過?”
    “當然,媽媽是一個人,所以你盡量把房子和錢留給她好嗎?”女兒說得理所當然,到這個地步女兒還是站在母親那邊,久木有點被背叛的感覺。
    “我以為你會反對。”
    “這是爸爸和媽媽兩個人的事。”的確,嫁出門的女兒或許和娘家父母沒什麽太大的關係。?
    “至於我,我現在好得很,你可以放心。”
    當久木忘卻家庭在外嬉遊的時候,太太和女兒都已經成長起來,變得很堅強了。

    凜子和久木聽完彼此的告白後,不覺麵麵相覷苦笑不已。此時已經無法悲傷歎息,更不可能朗聲高笑,剩下的惟有輕輕地苦笑。兩人似乎來到了未曾預料的岔路口上,彼此立場卻又正好相反,真是不可思議。
    本來不隻是久木,連凜子自己也以為,回家以後會被先生痛罵,甚至可能會提出離婚要求,對此他們多少都有些心理準備。結果正好相反,她先生既沒有表示憤怒也沒說要離婚,反而宣稱要用婚姻桎梏永遠束縛住凜子,絕不離婚。
    老實說,久木和凜子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因為事出預料,凜子有些狼狽,久木亦然。
    久木自己盤算回家時太太會大怒、兩人會發生相當嚴重的爭執,結果卻是太太極為心平氣和而果斷地提出了離婚的要求,倉皇失措的反倒是久木,他還懷疑太太是在開玩笑,回過神來才知道離婚已是既成事實,太太女兒都同意。?
    “真是奇怪……”此刻,久木隻能這麽說。
    “總覺得我們兩個人的情況剛好顛倒了。”
    以為會被休掉的凜子卻陷在婚姻的桎梏裏,以為不會輕易離婚的久木反而被迫離婚。“好奇怪……”
    久木呢喃著,凜子輕聲問他:“你不是後悔了吧?”
    “為什麽這麽說?”
    凜子問他“是否後悔了”,可他又怎能答說“正是”。

  兩人的關係一徑加深至此,又怎能在這種時候表現出軟弱。但若退後一步,老實問問自己的感覺,確實就有些氣餒,多少有點心虛。以前是那麽憧憬離婚,一旦真要給他自由,卻又為何如此惶恐而搖擺不定 ?是怕被排斥在社會認可的婚姻框框外而感到不安?還是並非自己主動開口,而是對方突然提出的離婚,自己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凜子察覺到久木心意不定,低聲說:“你要是後悔,回去也可以。”
    “回去哪裏?”
    “家裏……”
    “現在?”
    “你不是對太太感到愧疚嗎?”
    “我對家已無留戀。”
    “真的?”
    久木慌忙點頭:“我不回去。”
    “我也不回去。”
    久木才點頭,馬上又想起凜子還被緊緊束縛在婚姻桎梏中。
    “可是,你……”
    “我就這樣耗下去,現在回去也沒有用。”
    “可是他不同意離婚。”
    “這種事情,我才不在乎,就算不能離,我的身子還是自由的。”
    “不怕別人說閑話?”
    “隨別人怎麽說我都無所謂。”
    凜子毅然決然的態度激勵著久木,久木也告訴自己確實應該如此。?

  從二月底到三月之間,久木過著惶惑不定的日子。
    太太提出離婚要求後,久木偶爾也會回家,他們夫妻之間沒有特別的爭吵和謾罵。表麵上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淡然,使久木偶而會忘記她曾逼他離婚的事。
    每逢這種時候,久木會忽然覺得,太太雖然提出了離婚,但現在可能後悔了。然而她隻是表麵上保持平靜,其實心意毫無改變。直到三月初回家時,發現桌子上放著離婚證書。那是太太特意親自到區政府領回來的吧,隻見她已在上麵簽了“久木文枝”的名字並蓋了章,久木隻要在旁邊也蓋章,簽上自己的姓名,離婚就將生效。久木對這種事竟如此簡單而感到驚愕迷惑。如果隻在上麵簽名蓋章就離婚了,那過去二十五年來費心經營的家庭生活到底算什麽呢?
    相對於久木還有綿延切割不斷的情緒,太太則是幹脆而且公事公辦的態度。
    “那個,我放在桌子上了,你簽個名吧!”
    第二天早上出門前,太太又淡淡地拋來一句,使久木再次受到打擊。難道太太毫無依戀難舍的情緒嗎?難道她是一無感情像冰一樣的女人嗎?
    他受不了,打電話給女兒知佳。“媽媽在下定決心以前也一直煩惱的”,女兒同情太太。
    看起來太太痛苦的時候,久木還在外冶遊,等他發覺不對勁時太太已下定了決心。至少在她痛苦的時候能稍微親近她就好了,如今時機已過,要彌補也為時已遲。
    久木東想西想,就是無意簽字,離婚證書就塞在桌子抽屜裏,生活照舊。

    4.同事垂危

    久木沒把太太簽好離婚證書的事告訴凜子,但這打算拖一天是一天的感覺,跟即將被行刑罪人隨時等著執刑、挨過一天算一天的感覺很像。然而,在這種狀態下心緒不定,工作會受到影響,有時真想幹脆簽字做個了斷。一個大男人被逼離婚,卻老是這樣依戀不舍、態度曖昧也不太好。他這麽跟自己說,可一拿出離婚證書,便又覺得再拖一天也無妨。
    與這種心情的搖擺完全相反,現實生活倒著實有些改變。兩人在澀穀房間幽會過夜,以前還要東想西想外宿的理由,總覺得是在做什麽罪孽深重的事情似的,現在卻已經變得無所謂了,甚而有豁出一切的感覺,反正都要離婚了還怕什麽!
    當然,隨著外宿次數增加,久木的內衣褲、襪子、襯衫、領帶等貼身衣物也逐漸從家中搬到了澀穀。凜子也一樣,換洗衣物逐漸增加,需要收納的地方,於是他們又買了新衣櫥,連洗衣機、微波爐、烤箱等家電也添齊了。
    下班時,久木的雙腳便不由自主地朝澀穀方向走去,發覺時人已在屬於他們兩人的房間裏。
    凜子還沒來,獨坐在家具與日俱增的房間裏,有著某種安適感的同時,也有著某種無以排遣的難過心情,他不覺嘀咕著:“以後會怎麽樣呢……”
    他對無法預見的未來感到有些茫然不安,就在這種隨遇而安的自暴自棄心情中又過了些日子。
?
    三月中旬以後,久木那惶惶不安的狀態依然沒有改變。雖然這和他無法幹脆決定離婚的曖昧態度有關,但同時也是受到了春天獨特的憂鬱天空景致的影響,或許也有探望水口時受到刺激的因素。
    久木去看水口,是在三月中旬,曆書上記著“桃始笑”的日子。也就是桃花開始笑舞春風的日子,不過水口住的那家醫院的大門口,仍盛開著紅梅和白梅。久木照水口太太指定的時間於下午三點到達醫院,她已經在走廊裏等著了,並立刻引他到旁邊的會客室交談。久木早說要去探望水口,可她一直說希望再等一陣子,所以一直等到今天。
    “手術總算結束,人也精神點了。”
    水口太太說明推辭讓他來探病的理由,但表情陰鬱。久木有種不祥的預感,仔細詢問了病狀,聽說是做了肺癌切除手術,但病灶已經轉移,醫師說最多隻剩半年。
    “他本人知道嗎?”
    “我沒告訴他,隻說壞地方已經切掉,沒事了。”
    水口太太把久木先帶到會客室,就是為了在他見水口之前串好話。
    “拜托你了。”
    久木點點頭,走進病房,水口的精神看起來比他想像的要好。
    “好久不見,歡迎歡迎!”水口帶笑的臉上除了膚色有些蒼白帶黃外,跟以前幾乎無異。
    “本想早點來的,可聽說你要動手術,所以現在才來。”
    “唉!這下可真慘,不過已經沒事了,你放心!”
    水口要久木坐近些。
    “看來很有精神嘛!”
    “光是手術還沒什麽,可是抗癌劑讓我一點食欲都沒有。不過下個月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久木想起水口太太說病灶已經轉移,水口隻剩半年壽命的話,但馬上又裝做沒事地說:“快點回來吧!你不在,馬龍公司那邊也麻煩吧!”
    “這沒什麽,公司本來就不會因為一兩個人不在就做不下去的。”水口說話意外地清醒,但隨即話鋒一轉:“疾病實在是不可思議的東西,總在人們意誌消沉的時候出現。”
    “是去年年底嗎?”
    “那時也跟你談過,老實說那時真的是有些灰心喪氣,感覺自己的一切都被否定了,就在這心緒消沉時身體也覺得不對勁兒,到醫院一看,是癌症。”
    是在水口從總公司的董事位置外放到子公司,過了年正式升任子公司社長時突然發的病。
    “我想是因為被外放才得這病的。”
    “怎麽可能?不會有這種事吧!”
    “可是在那之前一點異狀也沒有。”
    如果真是那樣,那就是對工作的熱誠和緊張抑製了癌細胞擴散嗎?
    “像你多好,看起來精神抖擻的。”水口意味深長地仰望久木:“我也真該像你一樣好好遊戲人生,任性妄為地生活就好了。”
    “來得及,沒問題。”
    “變成這樣怕不行啦!人總歸要老死,必須在能做的時候就做想做的事不可。”
    仔細一看,水口略增皺紋的眼尾微滲著淚水。

  結束三十分鍾左右的探病時間,久木走出病房,感覺好像被什麽東西催促著似的,思緒紛亂激昂。感覺被什麽催促,是因為目睹和自己同年齡的人得了癌症,死亡逐步接近的事實。當然,過去也不是沒有碰過比自己年輕的人死去,可是水口是他老早就認識,又是進公司後一路談得來的好朋友,衝擊也就特別大。
    當他再次想到自己也到了這個年齡,已不再年輕時,就覺得被無可名狀的事物逼趕著。還有,讓他心中深感莫名激動的是他切身體會到了水口所說的“人必須在能做的時候去做想做的事不可”。
    水口死亡當前,確實後悔他以前的生活方式,在旁人看來,那是一往無前的充實人生,但他本人還是有無奈的情緒在他心中打旋。姑且不論那是工作或是與女性的愛戀方麵的事情,總之就是有悔。人的一生就算看起來波瀾萬丈,結束時回顧過往,或許意外地隻見平庸。在這個意義上,無論怎麽生活似乎都會有悔恨,但仍然不希望在死亡之際還有感覺失敗或當初真該如何如何的懊惱。
    久木再次回想起水口說著後悔時眼中含的淚。
    我不要像他那樣遺憾地結束一生。久木這麽想的瞬間,腦海中浮現出凜子的麵容。
    此刻,和凜子的戀情正是久木最大且惟一的生存價值。也許有人會說對女人傾注如此熱情像什麽話,但工作和愛情對人來說,都是值得傾注一生的大事。而現在,自己也正傾注全部精力活在獨占愛戀一個女人的大事業裏。這麽一想,體內自然精思泉湧,一顆心早已奔到凜子等待著他的房間裏。

    5.拋夫棄母

    是櫻花季節即將到來前有些陰鬱的午後。距離開花時間還有點早,但暖和的天氣已讓花蕾膨脹欲開。久木攀著電車吊環,經過春陰氣息濃濃的街道,趕赴凜子正在等待著他的澀穀房間。
    時間是四點半,中午說要去探望水口請了假,現在也沒必要再返回公司。今早跟凜子說過這事,她說有事要回橫濱娘家,五點左右再回澀穀。雖然是時間尚早的約會,而能夠做到這一點還是因為他們擁有不必在意任何人獨處的房間。
    久木下了電車,步向公寓,腳步輕鬆地走過樓道來到房前,打開門,卻不見凜子。已經五點了,她大概要晚一點來。久木拉開窗簾,打開暖氣,躺在沙發上。此刻,幾乎所有人都還留在公司裏工作,隻有自己逃脫那份忙碌,在無人知道的房間裏等著情人。久木滿足於這種帶點兒秘密的氣氛,打開電視,看正重播的連續劇。在這個時間看愛情連續劇,對久木來說也很新鮮。似看非看地已是五點半,又到了四十五分。
    凜子怎麽回事?她難得遲到。是半路上去買晚餐用的材料了嗎?
    久木一邊想像,一邊思考等凜子進屋以後該怎麽辦。照現在的情況看她至少會遲到三十分鍾至一個小時,得罰她一下。當她開門進來時自己躲在門後,冷不防地強吻她?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手伸進去握住她的乳房?或是直接把她推倒在沙發上做愛?
    獨自轉著淫念,門鈴響起,緊接著聽到轉動門把的聲音。?
    凜子總算來了,她大約遲到了一個小時。剛才還在想著種種懲罰她的手段,可一旦見了麵便放下心來隻是責問:“怎麽遲到了?”“抱歉,家裏發生一些事……”?

  凜子今天穿著很春天的淡黃色套裝,係著花絲巾,手上拿著白大衣和一個大紙袋。“晚餐去吃點兒什麽 ?”久木問。凜子打開紙袋:“我在站前超市買了一點東西,就在這裏吃吧!”
    久木當然無異議,出去吃麻煩,在這裏反而輕鬆,還能和凜子嬉戲。
    “你遲到一個小時。”
    久木從身後想擁抱站在廚房的凜子,凜子伸手製止他,“我去安置貓咪了。”
    “放在你媽那裏?”
    凜子點頭,她一邊從紙袋往外拿東西一邊說,“被我媽罵了一頓。”
    “為貓咪的事?”
    這一陣子凜子經常不在家,貓咪孤伶伶地也可憐,而她又不想托先生照顧,所以她說想寄養在橫濱娘家。
    “媽媽也喜歡貓,寄放在她那裏是沒問題,可是她非要問我為什麽要這樣做……”
    “可惜這裏太小,又禁止養寵物。”
    “不是這個意思,她是不明白我為什麽常不在家而必須把貓咪送出去寄養。”的確,自己有家,卻要把貓寄養在別處,是不太自然。?
    “媽媽知道我時常不在家,有天晚上她打電話到我家我不在,她問過我那麽晚去了哪裏……”看來問題好像波及到了凜子娘家,事態相當嚴重了。
    “我好幾次都想告訴媽媽,但都沒說出口……”
    正因為父親去世不久,就算是凜子,畢竟也說不出夫妻失和的事。
    “可是,媽媽是知道的。”
    “你是說知道我們的事?”
    “去年秋天開始她就覺得有點怪,新年和你見過麵後她也提醒過我。”
    “她說什麽?”
    “‘你不是另外有喜歡的人吧?’”
    “你怎麽說?”
    “當然說沒有,可是媽媽的直覺很敏銳……”
    久木還沒見過凜子的母親,隻是根據她的話猜想,該是個橫濱古老商家出身、高雅端莊的女性。
    “上回我不是沒參加侄女的婚宴嗎?後來被她說了一頓,三天前晚上她打電話到我家,我又不在……”
    三天前那晚,兩人也是留宿澀穀。
    “她說是晴彥接的電話……”
    “晴彥?”
    “就是那個人的名字。”
    久木覺得現在才知道凜子先生的名字很不可思議。
    “他告訴我媽,我可能很晚才會回來。”
    “很晚?”
    “他雖然沒說我會在外麵過夜,但我媽好像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來了。”
    凜子從架上拿出茶壺和茶葉。
    “媽媽很中意他,說如果我在外麵做了錯事,她將來沒臉去見爸爸。”
    “可是……”久木一時無話可答,重新坐回到沙發上,“也不能一直瞞著你媽,雖然難堪,但說了她或許會諒解。”?
    “我說啦!”
    “明確說了?”
    凜子用力點頭:“讓剛剛失去老伴的媽媽傷心我很難過,但我今天全都說了。”
    “然後呢?”
    “媽媽剛開始靜靜地聽著,然後開始發火痛哭……”她簡短的敘述,描述出了她母親狼狽的模樣。
    “她本來就懷疑,我清楚地說了,還是打擊太大,她說她不記得養育過如此不檢點的女兒……”久木不語,隻是低頭聽著。
    “這種丟人事也不能跟哥哥和親戚以及任何人講,她說爸爸在墳墓裏一定也很傷心,她說著就哭了起來,然後又問我,究竟不喜歡那個人哪一點?”凜子停頓一下,“可是說了她也不懂,我沒說話,她又問我對方是誰?”
    “你怎麽說?”
    “我說了你的事,這事瞞著也不行。”凜子回過頭來,眼中含著淚水。
    “我現在什麽都沒了!”
    久木聽到這句話,情不自禁地把凜子緊緊擁入懷中。

    6.情欲火鳥

  凜子現在已經無家可歸了,她失去了先生,現在甚至失去了母親這個最後的堡壘,所能依賴的就隻有自己了。久木想到這裏,心中忽地湧起就是死也要守護這個女人的激昂情緒。
    凜子此時也相信隻有這個男人是她惟一的依靠,於是主動把自己整個交給了她。
    在這種共同感覺中兩人緊緊相擁,跌跌撞撞地移到他們惟一的可去之處——臥房,跳水似地前後相迭地撲倒在床上。隨著輕微的反彈,男人率先搜尋的是女人的雙唇,但立刻改變主意,找到她含淚的眼皮,把唇蓋了上去。女人倏然像遭到偷襲似地別開臉,男人仍不在乎地吻著。不久,她顫抖的睫毛平靜下來,剛流出的淚水有點鹹又有點辣地傳入男人唇中。久木吸吮積存在女人眼中的淚水,打算化解凜子的悲傷。這樣做就算沒有可以改變現實困難狀況的力量,至少也有治愈潛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悲傷與難過的效果。
    久木用幾分鍾的時間緩緩吸幹她眼中的淚水後,他的唇觸吻女人的鼻子,這時女人發癢地扭動起身體,當他縮著舌尖觸及那形狀俏美的鼻孔後不久,女人完全平靜了下來。當嘴唇、眼睛和鼻子都被吻過,淚水也被吸幹後,凜子終於從拋夫棄母的悲傷中恢複過來,潛藏在體內的奔放情欲也悠悠覺醒。配合著久木的動作,她急不可待地自己脫掉裙子,扒下內衣,以剛出生時的赤裸姿態呢喃說:“你把我毀了吧……”?
    就算那是暫時逃離痛苦的手段,但畢竟是女人主動獻身這一點是無可改變的。接受懇求的男人,首先思索著該用什麽方法。女人希望徹底毀了她,就是想徹底顛覆破壞掉過去的情愛常識、既成概念以及道德觀等。男人這麽一想,瞬間變成了野獸,他首先扯掉蓋在一絲不掛的裸女身上的床單,然後在女人表現出膽怯的時候,乘虛而入,一下子高高抬起她的雙腿,並向左右使勁兒分開。

  屋裏沒有開燈,六點剛過的窗邊還飄浮著夕陽餘光,凜子雪白的腿在微光中懸空而舞。
    “你幹什麽?”
    女人有些狼狽,男人不予理會,仍抱住她張開的雙腿用力拉向窗邊,女人這才發現自己的私密處正對著窗戶。
    “別人會看到啦……”
    女人擔心被看到,其實從外邊根本無法窺視到公寓中正在上演的癡態。不過,這異於常態的性愛模式,極強地刺激著女人的羞恥心,引發出異常的亢奮。 嘴裏叫著“不要”而拚命抗拒的女體,和蠻橫強行的男人推擠揉搓,猶如一場難分難解的肉搏熱戰,直至氣喘籲籲,大汗淋漓,不過這也是實現女人願望的重要過程。不久,女人精疲力盡,也逐漸習慣了男人反複強暴的淫蕩模式不斷顫抖著,主動分開雙腿靜止不動。
    此刻,女人的道德心與羞恥心已經基本上被破壞盡,對於或許被人窺見的姿態反而感到某種被虐的快感。男人確認了這一點以後,終於下定決心,一舉侵入女體,向最後的破壞過程突飛猛進。女人的身體雖然羸弱,在性愛方麵卻是多彩多姿而且強悍無比。男人的軀體雖然強壯,性愛卻單一而脆弱。
    當然,久木不是沒有這種預感,事實上正因為有此顧慮,他才從一開始就先讓女人嚐嚐羞恥至極的滋味,耗得她精疲力盡,折磨得她體無完膚之後才誌得意滿地發動進攻。可是一經結合,才發現先前那種程度的折磨手段非但無效,反而更煽動起女人的情欲,恰恰適得其反。
    總之,男人拚命地挑逗著、運動著,時而在她的脖子、耳畔留下熱吻、輕嘬,甚至還會處處留下啃咬過的齒痕。女人積極地響應著,越來越亢奮起來,終於伴隨著一聲長長的聲嘶力竭的狂吼,攀上了巔峰。但現在是否如她最初所願達到了徹底摧毀的狀態卻值得懷疑。既然說要徹底摧毀,那麽至少應該讓她身心俱碎、體無完膚才算完美。可是現在凜子的狀態,不僅沒有遭受到毀損,反而變成了情欲的火鳥,隻管追逐著歡愉的蜜糖勇往直前。隻需看看她這毫無顧忌、貪婪而精力充沛的姿態,就可以很清楚地了解到男人和女人的地位已經發生了逆轉。最初男人為了徹底摧毀女人,勇敢地向女人發起了衝鋒,在令女人受盡淩辱之後攻城掠地,不可一世。可是到最後你就會發現男人已經淪落為傾盡全力竭誠奉獻的單純的雄性。?
    此刻,男人不但沒有征服女人,反而誤陷女體魔境,淪為欲罷而不能的階下囚。盡管如此,一浪高過一浪、高潮迭起時的凜子的表情,是何等美豔 !她的麵部輪廓不深,但五官小巧可愛,那張激起男人好奇心的甜美臉龐熾熱燃燒,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時而像哭、時而像笑、時而苦悶難耐。仿佛就為了看到這張柔和、痛苦無奈而風情萬種的臉,男人傾注了所有精力,竭盡全力壓抑自己的欲望。然而凡事皆有終了時,瘋狂燃燒的情欲性事也會結束。?

  當然,這個結局不是女人主導而來,而是因為男人有限的生理結構所致。如果隻是女人自己自由嬉戲,或許就會耽溺在無限的情愛結構中,直至陷於死亡深淵。此刻籠罩兩人的靜寂,也是因男人精力耗盡而來,不是女人主動步下愉悅的階梯產生的東西。而現在,一切結束之後,男人像刀斷箭折般癱軟在床,女人則因情愛得到滿足而更增光彩,放鬆的豐腴肢體漂浮在精神的快樂之海中。
    如果有人看到他們現在這種狀態,真要懷疑當初說“你把我毀了吧”的是誰?至少不會有人會去苛責女人如此訴求後男人趁機求歡的行為。不論如何,現在確實可以肯定是,在愛的開始與結束時,雙方的狀態已完全逆轉,在最後階段處於弱勢被毀掉的正是男人。

    7.刹那主義

    老實說,久木本身幾度體驗這種經曆,對此已不驚不訝,可以說是明知最後結果仍勇於挑戰。而這一次又是如此,按照對象的節奏隨勢而為,但對深陷其中的自己仍感覺有些害怕。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總有一天會隨著女人的意誌徘徊浮遊在快樂的世界裏,最後被帶進死亡的深淵。
    此刻充分得到滿足的凜子對先前勇猛一變而為平靜,隨即又被新起的不安所籠罩的久木低語:
    “感覺好好!真想就這樣死去……”
    隻有成熟的女人才有夢想在快樂頂點死去的特權,男人近乎不可能嚐到那種愉悅。就算偶爾有那也隻限於嚐試過某種變態的逸樂之時,正常的男人幾乎無法如此深陷在性愛中。久木一直這麽認為,此刻也一樣,但有時忽地感覺性與死亡是如此貼近,有時候甚至幾乎是相互銜在一起的。例如與女性結合得到瞬間的高潮快感之後,或者即便沒有那種條件而隻是自慰或射精得到快感之後,總伴隨著無以形容的倦怠,仿佛魂魄被吸去似的虛脫感。過去隻是很簡單地斷定那是高潮之故,但或許那就是銜接死亡的第一幕。

  年輕時就模糊地想過,為什麽那樣勇猛的東西在高潮的同時就會泄氣、萎縮轉為靜寂?有時候他會為此而焦慮,不斷自我激勵,但那種肉體的萎縮和精神的墜落感,確實很接近精神消亡的觀念。 或許,這種高潮後襲來的虛脫感,是暗示情愛銜接死亡的自然條理。認識到這一點再放眼自然界就會發現,雄性幾乎都在高潮到來的同時斷氣死亡,或徘徊生死之境不久即死。這種從高潮到死亡的時間雖因生物不同而有所差異,但卻擺脫不了死亡的陰影一直籠罩其背後。與女人在頭暈目眩快樂至極中夢見死亡相比,男人卻是在沉鬱的虛脫感中被死亡的陰影所籠罩,二者之間竟有這麽大的差異!這就是無限與有限的性的差異呢,還是背負孕育新生命重擔的女性,和借交配完成播種任務的男性的差異呢?

    久木深思不語,凜子微燙的軀體再次靠近他低語:
    “我覺得好可怕!”
    “你以前也說過可怕。”
    凜子肯定地點點頭:“可是,這次不一樣,真的覺得就這樣要死了……”
    “自然而然地?”
    “對,那種感覺就是什麽都無所謂了,如果就這樣死去最好。我一點也不怕死,隻是覺得那樣的自己很可怕……”凜子說的話有點自相矛盾,但她在最高潮時受到死亡的誘惑,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
    “你現在死了我可就麻煩!”
    “可是我覺得已經夠了,到現在這種程度足夠了。”凜子這麽說完,用像唱歌似的語氣說:“你不覺得嗎?現在最幸福了,現在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刻。”
    久木一時難以明白,凜子繼續說:“是吧!我是這樣愛你,從身體深處感覺到你,明白了這一點,我就是死了也無妨。”
    “可是你才三十八歲!”
    “所以說現在的年齡正好,活到這裏已經夠了。”
    凜子以前就很在意年齡,說過三十八歲已經老了,死也無妨的話。在年過五十的久木看來,她還年輕得很,人生應該才剛剛開始。或許當事人尚有別的感慨,久木這麽想,於是說“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處”,凜子堅決地搖搖頭:
    “是有人這麽說,不過我的極限就在這裏,再多活下去也隻是走下坡路而已。”
    “但這不僅隻是外表的問題。”
    “話雖如此,但是女人上了年紀仍然會很悲哀,不論怎麽努力,漸漸地再無法掩飾。可是我現在還勉強可以掩飾得住,已經是逼近極限的年齡了。”
    “沒那麽嚴重吧!”
    “我當然也不願那麽想,可是每天都得照鏡子啊,每照一次都會發現眼角又增加了一條皺紋、皮膚鬆弛、不好上妝了,這些情況自己最清楚不過了,隻是不想說出來,尤其不想對喜歡的人說。”
    “你這不是說了?”
    “我是不想說,但我希望你知道現在是我最好的時候。”
    久木回頭看她,凜子仍微微袒露著胸部說:“這種事情自己說出來好像很奇怪,可是我真的覺得現在最美,多虧了你,我的頭發皮膚都很有光澤,胸部也還結實……”
    的確,這一陣子凜子的皮膚更白了,光滑柔嫩,妖豔不輸給二十多歲的女性。
    “這都是和你在一起後變的。”
    久木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她豐滿的胸部,凜子像等待他這麽做似地低語:“所以,我不希望你忘記!”
    凜子像是一語中的,卻又覺得有點矛盾。她說現在的自己最美、是這一生最好的時候,所以死也無妨。又說皺紋每天增加、皮膚開始鬆弛,因此希望讓他看到此刻她最美的樣子,不要忘記。一下說現在是最好,隨後又馬上否定,如果覺得現在是最好最美,不是該想想怎麽保持下去嗎?
    “為什麽那麽執著於現在?”久木問。
    凜子口氣有此慵懶:“也沒什麽特別的想法,隻是刹那的感覺吧!”
    久木腦中浮現“刹那的”三個字。
    “我覺得也是……”
    “對我來說,現在很重要,現在這一刻如果不好,以後就算好也沒用,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或許吧!沒想到你那麽在乎刹那的感覺。”
    “那也是因為你的緣故。”
    “是嗎?”
    “真的,認識你以後,我的身體也變成現在這樣以後才變的。”
    “真的隻要現在好就好?”
    “是啊!像做愛就是為了燃燒殆盡所有精力隻為一瞬間,所以隻有現在才重要,隻有現在才是一切。”

    凜子的刹那主義是情愛快感加深的結果造成的嗎?久木正思索著,凜子又低聲說:“拋棄現在而談明天或明年會如何如何,或許就什麽也做不成了,我才不要為那種事後悔。”
    聽著凜子這番話,久木又想起水口的話。
    按凜子那隻有現在才重要的刹那主義去分析的話,水口一心為工作而活的生活方式又算什麽?
    久木簡短說明了水口的病情後,“我去看他,他說後悔沒有多玩一玩。”
    “我非常了解那種心情。”凜子輕輕把臉貼在久木胸前,“你呢?後悔嗎?”
    “不怎麽會……”
    “太好了,”凜子額頭輕擦他的胸,“我們都不後悔。”
    “當然。”
    “就說嘛!現在最重要。”
    久木點著頭,想到了自己的年齡。

    8.男人的舞台

    他現在已年過五十,比凜子大很多,作為男人,這個年紀或許已經是人生的最後舞台了。從此以後,就算收入增加,地位提高,也不是那麽快樂的事。 作為一個男人,或者說作為一隻雄性動物,為了追求戀愛、玩味活在愛情中的實感,此時當是僅剩的最後機會。?
    “我也變了……”
    “什麽變了?”
    “很多很多。”
    或許凜子真的是在和自己談戀愛以後改變了。她在性方麵原不是這樣淫蕩多欲的女人,以前她對性幾乎毫不關心,是現在難以相信的淡泊和清潔,她曾半是羞怯半是懊惱地說變成這一切都是你的緣故。確實,凜子在性方麵有著判若兩人的改變,姑且不論清潔這個詞用得是否得當,光是感覺淡泊這一點,就知道她在性方麵原是不成熟而且保守的。
    如果“是你”讓那種女人的軀體開花成熟,知曉性愛深處的歡愉,他欣然接受。但是再稍微深入反省自身深處,久木覺得自己受到凜子的影響也很大。例如在性方麵,久木原是打算引導凜子,讓她蘇醒,但不知不覺中自己也整個浸溺其中,無法自拔了。當初還打算教她的,沒想到自己漸漸的反被那魅力所吸引,如今陷入再也無法回頭的地步。不僅在性愛世界,從工作到家裏,以至和太太之間幾近離婚的狀態,不能不說是受到凜子的牽拖。愈是了解凜子把一切都賭在和自己的愛上,他就愈無法拋舍她,而在給予相應的回報過程卻發現自己也墜入到了同樣的深度。再說到生活方式,他逐漸傾向於隻有現在才重要、隻為現在傾注全力的刹那主義,也是受到凜子的影響。原以為自己年紀較大,可以引導一切,沒想到立場逆轉,反而是自己被引導。
    “是啊……”
    久木歎了口氣,凜子追究似地問:“怎麽了?”
    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事,隻是覺得隻有他們二人被迫漸漸脫離了周圍眾人似的。在那種實際感受中,他原打算牽引對方,到頭來卻反被拖著走,他驚訝於這樣的自己,不覺發出歎息,卻不是真正心有所憂。到這個地步也隻能靜觀其變了,對沉溺在那自暴自棄墮落心緒中的自己,他半是愕然,半是諒解。
    “真的感覺心情非常好。”

  夜未央,在黃昏之時開始的性愛餘韻中,肌膚相觸地躺在床上,這種放蕩不羈不事生產的狀態,不知為什麽就是令人覺得舒服。
    久木繼續逗弄著凜子的乳頭,凜子用手輕觸久木的陽物,兩人正委身於這種嬉戲的感覺中,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凜子突然一下子緊緊抱住久木。知道這房間電話的隻有他們兩個,而且他們誰都沒有告訴家人或朋友。不知為什麽電話持續響個不停。會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在這裏而打來的呢?
    久木想起剛才在窗邊觀賞過凜子的裸姿,可是那情形從外麵不可能看得見。
    鈴聲繼續響著,響到第六聲時久木挺起上身,凜子卻抓住他的手臂:“不要接!”
    就這樣一直響了十幾聲後才戛然而止。
    “會是誰?”
    “不知道。”
    久木低語,想起家中。不會的,太太是不可能知道這個房間的,會不會是家裏發生什麽事了?過去,久木每次在外過夜都會掛念家裏,擔心自己不在時家人得了急病或發生意外。當然他人即使不在家,隻要告知去處就行了,但是開始和凜子一起出行以後,不是蒙混去處,就是隨便說個飯店名字,萬一家裏真有急事也聯絡不上。這種時候,手機最管用,隻是和凜子約會時他幾乎都關機。因為兩人在一起時,太太或公司打電話進來就麻煩了。為此久木一般不用手機。除非久木打回去,否則不會知道家裏情形。不過像現在突然有電話打進來,還是讓人在意。他沒告訴過太太這個房間的電話,她應該不會打來,但又怕家裏真有急事,心裏還是不安。
    凜子也一樣。
    已經冷淡到極點的先生暫且不提,萬一是娘家的母親有什麽事,那麽除非她打電話過去,否則無從確定。這種對方完全不聯絡隻能自己主動聯絡的單方通訊方式,是不想讓人知道去處留宿在外的男女最擔心的。如果真有心拋舍家庭,這種事應該可以不必在乎,但現在兩個人都在意,正是因為還不能幹脆地拋舍的緣故吧?

    電話鈴聲停止後,久木問凜子:“這裏的電話你告訴過什麽人嗎?”
    “我沒告訴過任何人。”
    那麽可能隻是單純的錯打來的。久木這樣告訴自己,試圖消除心中的不安,但是不可否認電話鈴聲仍然衝淡了先前浸泡其中的情愛餘韻。
    “起來嗎?”
    凜子眼神纏人地說:“又想出去玩了。”

    自從二月中旬去過下雪的中禪寺湖以來,兩人一直在澀穀的房間裏幽會。這房間最適合他們避人耳目相約見麵,但如果有剛才那樣的電話打進來,就會讓他們覺得好像受到監視一般無法安穩。
    “櫻花就要開了,我們去賞櫻,住櫻花旅館吧!”
    “太好了,好高興哦!”
    凜子輕捶久木胸口表示喜悅之情,突然伸手到他喉嚨,“如果爽約我就勒死你。”
    “若是被你勒死,我也滿足。”
    “那我勒了!”凜子雙手觸及久木脖子做絞勒狀,立刻又放棄似地鬆手,“對了,阿部定那本書還沒給我看哩!”
    她說的問案刑警的那本筆錄,在調查室裏也很受歡迎,現在被一個同事帶回家正在看。“下回賞櫻的時候帶去吧,不過我也有個要求。”
    “什麽要求?”
    久木輕聲在凜子耳邊低語:“希望你帶件紅色長襯衣來。”
    “我穿嗎?”
    “嗯,鮮紅的顏色……”
    凜子有些茫然,久木繼續用命令的口氣說:“這是帶你去賞櫻的條件!”
    “我明白了。”隔一會兒才點頭的凜子聲音有些慵懶,她的唇像春陰中飄散的櫻花花瓣般微微張著。

第八章  落 花
    1.猶疑不決

  想想看,或許沒有比櫻花更幸福的花卉了。
    自古老的平安朝以來,櫻花就是百花之王,《千家流傳集》中也記載“櫻為花中之首”。春暖四月,花開爛漫的櫻花確實是花之王者,她的華麗加上飄落時的幹脆,更是招惹人心,油然而生惜花之情。
    正如人稱“七日櫻”那樣,櫻花壽命短暫得頂多不到一個禮拜,但她作為花朵的表現力卻極強,當做插花素材時也備受重視。也因為如此,偶爾也會有人討厭她,像千利休等人,就禁止在茶道中使用櫻花做裝飾,茶道講求優閑恬靜,“櫻花太過華麗而不適合”,這正顯現出千利休才具有的執拗。不論如何,櫻花培育了日本人美的意識,激起過種種情思,這都是不爭的事實。

  久木對櫻花的認識,也同樣在迷戀花的美麗的同時,心中一隅也懷有某種鬱悶嫌煩的感覺,那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生活跟不上花兒那匆匆的腳步,沒有追憶匆匆花事的餘裕之故。
    每年隨著櫻花季節的接近,電視上總要報導櫻花鋒麵何在,什麽地方的櫻花開了幾分,什麽地方的櫻花已經全部盛開的消息,播出櫻花勝地的美麗畫麵,但他幾乎不曾充分享受過那些美景。雖然想過到櫻花盛開的地方悠哉悠哉地賞花,結果總是忙於工作,隻看看住家附近街邊的櫻花和市內公園的櫻花就算了事。
    他就像“無靜心”所形容的一般,心靈無暇靜息,徒留慌亂不定,櫻季結束後反而鬆一口氣。就這樣循環往複,讓他產生對櫻花的焦慮。但今年卻和往年有所不同,倒是拜托調至閑差所賜,這個春天總算可以飽覽櫻花之美,幸運得有些諷刺。?

  提到賞櫻,最先想到的是京都的櫻花,像平安神宮的垂枝櫻、投射燈照亮的白川沿岸夜櫻,還有醍醐寺、仁和寺、城南宮等無數以櫻花聞名的寺院神社。 過去,久木利用到關西采訪洽公的機會,走馬觀花地欣賞過這其中的幾處櫻景。他們各有各的美,有的華麗得叫人屏息靜觀,但換個角度看,又難免不覺得那些櫻景略嫌整飾過度。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京都的櫻花和周圍的古老寺社及庭園景致融和得很好,城後又有綠色群山襯托。花已出色,更有絕妙的背景把花來襯托,要說起來倒和靠附加價值吸引人的名牌商品有些相像。
    讓眾人感動讚美的櫻花雖好,但隻靠櫻花原本的美而清冽動人的櫻花也讓人不舍,那些少人觀賞、靜靜佇立綻放的櫻花更另有一番風情。想來想去,久木想到伊豆的修善寺。那裏離東京不遠,又是群山環繞的溫泉鄉,櫻花和旅店都有著悄然寧靜的氣息。

  久木決定下來以後,和凜子一起出發,是在四月的第二個星期日晚上。
    照往年的賞花季節來看,時間是有點晚,但進入四月以後驟降氣溫,延長了花期,伊豆一帶此時櫻花全開。正是春酣時節,雖同屬春意盎然但這一天用春意形容較為貼切。
    久木和凜子從澀穀房間出發,他穿著淺褐色的開襟襯衫,同係列的深色上衣外套,一身輕裝。凜子則身穿淺粉色套裝,係著花絲巾,頭戴灰帽,手上拎個稍大的旅行袋。?

  出發的前一天,凜子回家拿春裝的時候,應該見到了他先生,但還沒聽她提起任何這方麵的話題。 究竟凜子的家庭後來怎樣了?從計劃這趟旅行開始,久木就關注著這事,但還是忍住了沒問。看凜子也保持著緘默,或許她不太想說。隻是她在四月初回橫濱娘家後,曾不經意地說過“媽媽要我把事情理清楚”。不用問也知道是凜子和先生的關係。凜子的母親已經知道女兒和先生失和,也知道女兒有外遇,經常外出幽會。她對此很氣憤,在三月中旬時就曾嚴厲責罵過凜子,說女兒害她沒臉見人。在那之後,凜子母親看不過女兒繼續外遇,要求凜子盡快做個了斷。
    可是久木聽凜子說過,是她先生不肯離婚,他把這當做是對妻子的報複,對此凜子的母親又做何感想呢?
    久木問過這點,凜子隻說“跟她說她也不懂”,不得要領。的確,明知老婆外遇卻不答應離婚,世上竟會有這樣的丈夫或許是凜子母親那種舊式女人所無法理解的。
    “她說應該三個人一起好好談談。”三人好像是指凜子、先生和母親三個人。
    “媽媽很喜歡他,好像覺得隻要坐下來談一談,就能把問題解決了似的,可是我做不到,我總不能在那種場合說我們夫妻魚水失歡吧!”
    若問起凜子對先生的不滿,從性格不一致,最終還是會落到性問題上,盡管同樣是要分手,但凜子的本意是不想公開討論這種事情。

    久木的家庭也一樣,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他這邊是太太逼他離婚,他還沒答應。和凜子的感情已經如此之深,似乎答應離婚也可以,可真要離婚時心裏又有些別扭。因為事情沒那麽單純,一切皆因自己任性胡為而起,心中自有愧意,又不知該如何跟親朋好友說明、解釋。再說,凜子還沒幹脆分手,自己倒先離婚,這也令他有些不安。最重要的是,徹底推翻持續近三十年的生活方式令他煩悶,甚至有些畏縮不前。
    不論如何,離婚是最終的手段,沒什麽好急的,這種想法使他停留在邁出那決定性的一步之前,裹足不前。但是太太的感受又如何呢?
    這一陣子即便回家,兩人之間也幾乎沒有交談,不是就眼前需要最小限度的事情溝通,就是再次匆匆忙忙地出門,早已經沒有任何爭執。人一旦進入相應的環境,就會跟著習慣不成?夫妻兩人就維持著這麽冷淡至極卻奇妙平穩的關係。當然太太的態度並不會因此軟化,四月初久木回家的時候,太太再度提醒他:
    “那件事你不會是忘了吧!”
    久木霎時想起在離婚證書上簽字的事,隻“啊!”了一聲,輕輕點頭,一直沒做任何回應。
    他緊接著想出門時,太太追上來說:“我從明天起也不在這裏了。”
    “要去哪裏?”他隨口問,突然驚覺現在並沒有質問太太去處的立場。
    “跟你沒什麽關係吧!”太太的態度果然冷淡,令他無法糾纏。
    任何時候女人的態度總是毅然明確的,分手時尤其堅決果斷,無論是凜子還是太太文枝,一旦決定分手,便堅決地毫不動搖。比起來,男人總是那麽曖昧不定,不僅是久木,所有男人都一樣,還總是猶豫不決,缺乏決斷力。或許自己和太太的關係也該清楚地做個了斷了。

   
2.伊豆賞櫻

  久木一邊琢磨著這事,到了東京車站,上車和凜子並肩而坐。 先坐新幹線“回聲號”到三島,從那裏換乘伊豆箱根鐵路再到修善寺。雖是賞櫻時節,但因為是周日午後的下行車,因此車廂裏很空。他們以前出遊都是周六出門周日回,這次為避開周末的人潮,改為周日出遊周一返回 。能夠有這樣的優雅之旅,也多虧工作清閑,最近久木樂享身在閑職的感覺甚於感歎。

    從三島開出的電車空蕩蕩地駛往長岡、大仁、中伊豆,愈是接近山區,民宅愈少,群山貼近而來,山腰上櫻花盛開。這裏櫻花的品種多是染井吉野,盛開的櫻花在綠色的山腰上格外突出,遠看猶如青山戴著一頂粉紅色的花笠。?
    “我早就想坐這種電車了!”
    正如凜子所說的那樣,電車每站都停,偶爾還要等上一段時間,聽到車長的哨音響後才開動,是最適合優閑的春日午後之旅的地方線路。電車與山邊的小河平行前進,那是將天城山脈流下來的水匯集注入駿河灣的狩野川,到處都能看見有人在垂釣。香魚季節還沒到,但河水清澈,不難了解這一帶為何會成為山葵(芥茉)的著名產地。群山、櫻花、清流這些都市中沒有的風景叫人看得入迷,約摸三十分鍾,火車抵達終點站修善寺。

  這裏是一千多年前空海大師發現的古溫泉鄉,由《修禪寺物語》而聞名,也是和源氏有些淵源的地方。可能是由於溫泉的關係,櫻花快開始謝了,花瓣緩緩飄落在久木和凜子的肩上。?
    很多人一聽到修善寺隻知道是伊豆的溫泉鄉,卻不知這裏還有空海大師開山建造的修禪寺這所有來頭的古寺。古寺位於車站西南方數分鍾車程,隔著一條道路和朱漆的虎溪橋的對岸,循著陡峭石梯而上,穿過山門和竹林環繞的庭院即可見寺廟正殿。
    距今八百年前,源賴朝把弟弟源範賴幽禁在這座寺裏,後遭NB576原景時偷襲,源範賴自殺而死。後來,源賴朝的兒子賴家也是被北條時政殺害於虎溪橋畔的箱湯。岡本綺堂的《修禪寺物語》就是根據這樁悲劇而著,後來北條政子哀悼愛子賴家,在附近山腳下建了指月殿。
    與這圍繞修禪寺的血腥事件正好相反,略呈長方形的正殿有著緩緩起伏的屋簷,襯著後山的樹木,宛如高貴女性嬌亭玉立明豔照人。
    久木和凜子參拜過後,又過橋去拜山腳下的指月殿和源賴家之墓,最後又坐回到車上。

  已過五點多了,日影開始西斜,但春色依舊明媚。
    來到沿河而建的狹窄的溫泉街,沿街而行道路漸寬,一眼就看到今天的下榻處。?
    旅館正門是座結實的大棟門,由門口望進去可見頂著山形屋脊的寬敞玄關。車子停在玄關前,迎客女傭立刻引他們入內。大廳寬敞,擺著紋路清晰的木製桌子和藤椅,外麵有座池塘。當看見浮在池上的能劇舞台時凜子不禁讚歎道“好棒”。約有五六百坪大,向左右延伸的池塘對麵,古典造型的能劇舞台在水中倒映出幽玄之姿,它後麵的山崖覆著鬱鬱蒼蒼的樹林。 凜子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在跨山越水之後突然出現於眼前的另一個世界。女傭帶他們去的是二樓最裏麵轉角處的房間。一進門先是四貼半大小的小客廳,裏麵是十貼大的和室,最裏麵是隔開的略微矮於裏間鋪著地板的臨窗觀景區,從那裏可以俯瞰部分池塘。
    “你看,櫻花都開了。”
    凜子叫久木到窗邊,左手邊便有一棵房子高的正盛開著的櫻樹,櫻花伸手可及。
    “我說想看櫻花,或許為此才特別為我們準備了這套房間。”
    久木也是第一次來這家旅館,以前聽出版部的朋友說,修善寺有間有能樂堂的雅致旅館,才請他們介紹過來的。?
    “看!花瓣飄落下來了!”
    夕暮中微風習習,花瓣飄落到凜子伸出去的手上,隨即又飄落到眼下的池塘裏去了。
    “好安靜!”

  來到這裏,工作、家庭以及離婚等等事情早已忘到了九霄雲外。 久木呼吸山野裏的空氣,從後麵悄悄抱住觀櫻入迷的凜子。凜子以為他也想看櫻花,偏開頭去,眼前隻見盛開的櫻花和靜寂的池塘。
    久木輕吻凜子,在她耳畔低語:“那個,帶來了沒有?”
    “什麽東西?”
    “紅色長襯衫啊!”
    “是你的命令,當然帶來啦!”凜子隻說了這麽一句便離開窗邊,消失在浴室裏。
    獨自留在櫻花飄落的房間裏,久木點著一根煙抽起來。窗戶開著,卻無寒意。花季的爽朗空氣在敞開的窗戶內外飄移。心情舒暢,卻也有種說不出的慵懶感覺,久木忽然趁興吟道:“陽春二月十五夜,願死花下終不悔。”這是拋棄官職、流浪大自然中結束一生的西行的歌。
    在房間裏啜飲女傭泡的茶,略事休息後,兩人便去泡溫泉。男女浴場分別在一樓走廊兩側,但久木還是先去露天溫泉看了看。

  下午六點已過,暮色已濃的天空由青逐漸轉成深藍,但還沒有全黑下來。在這入夜前一刻,露天溫泉裏杳無人跡。到底是周日晚上,留宿的客人少。靜寂的溫泉池裏隻有沿著石縫滴落的單調水聲。
    “我們進去吧?”
    久木邀她,凜子顯得有些遲疑。
    “不要緊的。”
    就算有人要進來,一看到他們也會自動退開。
    久木再勸,凜子似乎也下定了決心,在稍稍離開一些的地方背對著久木開始脫衣服。

   
3.愛情並不久長

   岩石堆砌而就的浴池差不多有十坪大小,呈橢圓形,天花板罩著蘆葦編的網頂,四周圍則用蘆葦編的簾子圈了起來,不經意地避人耳目,又留有自然風情,感覺舒適溫馨。久木靠著岩壁,舒展四肢,凜子手拿毛巾過來,小心翼翼地將腳尖一點點伸進浴池裏。久木等凜子全身泡進溫泉後,招呼她到池邊。
    “你看!”
    仰靠在露天溫泉池邊向上望,透過無織網蘆葦天花板遮蓋,可以直接看到夜空。腦袋正上方是剛剛看到的盛開著的櫻花,再上去是如淡藍流彩的天空。
    “我是頭一次看到這種顏色的天空。”
    櫻花從無星無月的夜空中舞落。凜子伸手想接住這片花瓣,另一片緊跟著也飄落下來。暮色正濃的天空下,凜子追逐花瓣的雪白身軀像夜裏飛舞的蝴蝶般妖嬈多姿。

    泡好溫泉後,兩人開始在房間進餐。有些寒意,兩人都在浴衣上披了件外套,關上窗戶,但窗外映著光線的櫻花仍不時露臉偷瞧著他們。
    邊欣賞夜櫻邊進晚餐,連菜色中都有清煮嫩NB578和芝麻拌上當歸,不經意中洋溢著季節感。
    久木先喝啤酒,很快又換上當地較辣口的燙清酒。第一杯是女傭為他斟的,女傭退去後,由凜子執壺,他喝幹一杯,立刻幫他斟滿,等火鍋上來之後,她又忙著調整火勢,看煮得差不多時為他把菜盛在小碗裏。
    久木看著凜子勤快的動作,忽然想起在家吃飯時的情景。以前還說得過去,但最近幾年,即便和太太共餐,她也不再這麽殷勤伺候了。雖說是長年的婚姻倦怠和感情疏離的結果,但真有如此大的差別嗎?久木此刻更加感到有無愛情存在的不同,可凜子的家庭又如何呢?她和先生一起吃飯時,也是冷冷對待先生嗎?或者,凜子已經根本不再和先生一起吃飯了?
    漫無邊際地想著,他也為凜子斟了酒。
    “兩人一起吃,就是覺得特別香。”
    “我也一樣,不論多豪華的大餐,到多高級的餐廳,如果不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覺得食不知味。”
    久木同意,也再次覺得愛情轉變的可怕。
    他也曾經憧憬過太太、為她而心動,但現在兩人關係冰冷,就差離婚了。凜子也曾經那麽相信先生,發誓永遠相愛,而如今卻是勞燕分飛。由此可見,他們是從陶醉的婚姻狀態中清醒過來的男人和女人。而正是這兩人現在彼此對斟共飲,陷入新一輪陶醉狀態之中。隻喝了一瓶啤酒和幾小瓶清酒,久木便已經微有醉意。或許和凜子在一起,氣氛和諧也醉得快。
    望向窗邊,左手盛開的櫻花依舊探頭窺看著屋內。
    “到下麵看看好嗎?”
    從樓下大廳隔著池塘應該看得見能劇舞台。
    等女傭撤走晚餐,兩人穿著旅館的浴衣外邊再披件和式外套,走出房間。下了樓,經過適才去過的露天溫泉入口,再往更矮一層的走廊走過去,迎麵便是旅館大廳。大廳右邊的門敞開著,木板露台延伸到池塘上。久木和凜子並坐在露台的椅子上,不覺歎口氣。剛才到達旅館時看見浮在池上的能樂堂時也曾歎息,但兩次的感覺不同。

    入夜後,露台欄杆四處都點著燈,另有燈光打到隔著池塘的能劇舞台上,舞台三間見方的(或者“約六米見方的”)地板光亮如鏡,後麵的大板壁上畫著老鬆圖案。舞台左邊也是古典造型白紙障圍起的化妝間,由一條浮在池上的小橋相連接,一切景致均對稱地倒映於池麵上。簡直像幅畫。據說這個能劇舞台本來在加賀前田家宅邸內,明治末年,經由富岡八幡宮遷建到這裏。從那以後不時在池周圍的篝火映照下舉辦能樂、日舞、琵琶、傳統民謠表演。今晚沒有表演,在山野寒氣中,舞台一片靜謐,更添幽玄情趣。
    久木和凜子肩膀緊偎在一起,專注地看著這舞台,錯覺此刻那幽暗的舞台後麵會突然冒出戴著瘋狂麵具的女人和男人。?
    兩人去看薪能是在去年秋天。他們那時看過鐮倉大塔宮境內舉辦的薪能,然後在七裏濱附近的飯店過夜。那時兩人正打得火熱,沒有現在這種受困的感覺。幽會過後,凜子照舊回家,久木也顧慮到太太而回到家裏去。如今隻隔半年,兩人的家庭就已經麵臨毀滅。
    “那時演員戴著天狗麵具。”
    凜子是說在鐮倉看到的狂言劇,當時兩人都還有笑出來的興致。
    “不過這裏恐怕不適合演狂言。”在這深山幽靜的舞台上,似乎比較適合表演那種稍微深入人心、探索情念真諦的劇目。
    “真是不可思議……”久木望著池麵搖曳的露台燈光低聲說:“古時候的人一旦來到這深山老林裏,一定會認為再也不會被人發現了吧。”
    “大概也有一起私奔的吧!”
    “男人和女人……”久木看著舞台後麵黝黑靜寂的山巒:“即便和你單獨住在那種地方恐怕也是一樣。”
    “你是說總有一天會厭煩嗎?”
    “打從男人和女人開始在一起時,怠惰這個毛病便會悄然而生。”
    老實說,久木現在對愛情是持懷疑態度的,至少不像年輕時那樣單純地以為隻要兩人相愛就能天長地久。
    “或許愛情燃燒的期間沒那麽長。”
    “我也這麽覺得。”
    凜子表示讚同,久木反覺有些狼狽。
    “你也這麽認為?”
    “是啊!所以才想在燃燒最熾烈時結束啊!”
    是被燈光凸現的能劇舞台所魅惑嗎?凜子的話怪異而有點恐怖。久木突然覺得冷,把手縮進懷裏。櫻花開時天猶寒,入夜以後是有點冷。
    “走吧?”
    感覺再待下去就會被舞台的鬼魅鎮住,繼而被拖曳到遙遠而古老的世界中去。久木起身,告別舞台似的又回望一眼後才離開露台。

    4.紅衫下的欲望

    回到房間後發現,室溫已被調至適宜的溫度,裏麵靠窗的地方已經鋪好了被褥。 久木試著先仰臥在被褥上,猛然抬眼,發現窗邊的櫻花正望著他。或許今夜的一切都將被櫻花窺去。他呼喚凜子,卻沒有聽到回應。他閉上眼睛繼續躺在那裏,靜待凜子走出浴室。見她隻穿一件浴衣,盤起來的頭發已經垂放下來。
    “不穿那件長衫嗎?”久木問。
    凜子站住,“真的要穿?”
    “不是帶來了嗎?”
    凜子默不做聲地回到客廳,久木隻留下枕邊台燈,重又望向夜窗。在深山旅館看過幽玄的能劇舞台後,他正等著女人換上鮮紅的長衫。
    看似極不搭調各有追求的幽玄與放蕩的組合,其實兩者之間似乎存在著出人意料的共性。例如能劇中有“神、男、女、狂、鬼”五種分類,個中自然隱藏著男人與女人的情念。適才久木看到能劇舞台時,被其莊嚴的感覺所震懾,但事實上卻也同時挑起了某種妖魅放豔的情緒。事物常有表裏,莊嚴的背後潛藏著淫蕩,靜謐的背後隱藏著癡狂,在道德的背後棲息著的悖德才是人生至高的逸樂。

    久木正胡思亂想中,紙門打開,身裹紅色長衫的凜子現身而出。
    久木一下子坐起身來,瞠目呆望。眼前的凜子身著一襲鮮紅純色長衫,但那張臉上還帶著女童般的稚嫩表情。低矮微弱的台燈光線照射下,凜子大大的身影延伸到天花板上,久木一時錯覺是旦角出現在能劇舞台上。
    他覺得不可思議,更加定睛凝望,發現凜子的臉逐漸像能劇裏的麵具女人一樣,散發出成熟女人的美麗、憂鬱與妖魅。身穿紅色長衫、戴著麵具的女人緩緩走近說不出話來、隻是呆看著她的久木麵前,伸出兩手要去纏在久木的脖子上。久木本能地往後一縮,脖子左搖右擺,這才像回過神來似的用勁吸氣。
    “太令人吃驚了……”
    表情宛如能劇麵具的凜子微微笑著,恢複了她平常的柔和表情。
    “我還以為是看到能劇裏的女角哩!”
    “是因為剛才看過那舞台的緣故。”
    “但實在太像了。”
    久木以前看過黑底襯出的“孫次郎作”那具女角麵具圖,感覺在那平穩柔和的表情中潛藏著強烈的情念和淫思,而凜子現在的表情與其極為近似。
    “文靜、矜持卻淫蕩。”
    “誰呀?”
    “麵具……”久木說著,一把把凜子抱了過來。出其不意地被推倒在被褥上,久木則以泰山壓頂的姿勢壓在她微微俯臥的身上,並在她身畔低語:“我要剝掉這層麵具!”

    男人此刻己化身為惡魔,想揭露出藏在女人紅衫裏的淫糜情欲。紅色實在是不可思議的顏色,雖是濃豔明亮的顏色,同時也是血的顏色,煽起觀者某種異樣的興奮。而其中,日式紅色長衫又格外奇妙,矜持的女人穿上它時,會令所有的男人無不眼睛發亮地發起情來。
    此時,久木居高臨下控製住穿上紅色長衫的凜子,也正是一副貪食鮮紅美肉的雄獸模樣,用盡力氣緊緊抱著她。那是看到紅色的激動,同時也是感謝女人滿足了男人好色的希望穿上紅衫而產生的感激之情。久木就一直享受著紅衫緞麵貼近肌膚的舒服觸感,慢慢放鬆力量,從散亂的襟中把手伸進她的乳穀之間。
    “等一下!”
    凜子知道早晚要脫,但還是閃開身子,製止久木太過性急的手,先喘口氣。
    “這個很不容易耶!”
    久木雙手還在凜子的胸部遊移,“是不容易做嗎?”
    “綢緞行做好後送家裏時我不在,是他收的……”
    “他知道嗎?”
    “他原本並沒在意,但看到是紅色的和服襯衣,一直問我幹什麽用。”
    “平常不都穿在和服下麵嗎!”
    “可是他好像知道我打算穿這個和別的男人睡覺似的。”凜子和先生已經好幾年沒有性關係了,先生看到紅色的長襯衣而憤怒發狂吧。
    “後來呢?”
    “他罵我妓女!”
     久木突然覺得像是自己在挨罵似的,手不覺離開凜子胸部。

  的確,紅色長衫是古時遊女穿的衣衫。賣身的女人為吸引男人,提高他們的情欲,穿上濃紅的長衫展現魅力。雖然也可以說是低賤的衣著,但因此罵人“妓女”也太過分了。 不過,站在凜子先生的立場來看,不難了解他會這麽說的心情。長時間逃避先生、不肯合歡的太太,卻應別的男人要求訂製紅衫。先生察覺後,怒不可遏也不無道理。
    “那……”久木像看到可怕景象似地問:“他打你沒?”
    “他不會打人,隻是突然說要撕了它……”
    “這件長衫?”?
    “我要他住手,他突然抓住我,把我兩手綁起來……”凜子說到這裏,突然很不情願地搖著頭,“我實在不想說!”?
    “不要瞞我,快告訴我!”
    凜子輕咬嘴唇:“他粗魯地把我脫光……”
    “跟你要嗎?”
    “他不會,他沒辦法和他罵為妓女的女人做那種事,可是他說對淫蕩的女人這種懲罰最好,拿出照相機……”
    “拍照?”
    看著凜子點頭,久木仿佛看到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麵,看上去的確異樣淒美,凸顯著妒火中燒的男人的憎恨與情念。?
    “我受夠了!”凜子突然大叫:“絕不再回那個家去!”
    凜子斷然說完,緊閉的雙眼中緩緩流出淚來。
    就算察覺妻子不貞,但把妻子雙手捆綁裸露全身拍照的做法還是不太尋常。尤其是不直接鞭撻肉體,而是用照相機來侮辱,的確像是冷酷的科學人的報複。凜子因此不再回家也不無道理,她是不該回到那種男人身邊,萬萬不可回去。
    久木雖然這麽想,但聽過凜子的敘述後,也確實被某種詭異的情緒所籠罩。她先生的做法雖然殘忍,但是想像凜子受罰的模樣,腦袋毫無來由地發熱。

    5.憐惜與責罰

    久木再次觸摸凜子身上的紅緞長衫,心想,是這件長衫激起凜子先生的憎惡和自己的執愛,讓兩人雙雙失去理性。或許,紅色真是導引男人進入瘋狂世界的凶器。想著想著,像是受到凜子先生行為的刺激,他心中也湧現新的欲望。凜子讓先生那樣擺布,那麽他要加諸更多折磨在凜子的肉體上。久木這麽告訴自己,他慢慢坐起,望著凜子好一會兒,把那紅衫襟口向左右拉開。
    話已說盡的凜子,安分地閉目仰躺,她在先生麵前應該是拚命抵抗的,但現在任憑心愛的男人擺布,毫無拂逆的意思。久木對此感到放心和略微的優越感,進一步解開她的腰帶,把長衫下擺也拉開。忽然間,久木腦海中浮現出凜子先生拿著照相機的模樣。從紅色長衫敞開的衣擺處露出兩條皮膚白皙、形狀漂亮的美腿。會不會就連這兩條大腿根部掩藏著的神秘所在都曾暴露在她丈夫手中的照相機下而遭受了蹂躪呢?一想到這裏,久木突然欲火升騰,一下子撲倒在凜子身上,把臉埋在她的兩腿之間。
    正如施虐與被虐相鄰而居一樣,憐惜與責罰也是緊密相連的吧。
    久木此刻把臉埋在凜子的雙腿之間,嘴唇覆蓋在棲息於她私密處的粉色花蕾之上。不過他隻是用柔軟的舌尖左右輕輕擺動,不即不離地輕觸著最關鍵的花蕾頂部。這種隻利用舌尖的輕輕愛撫溫柔無限,完全與暴力和強迫無關,但卻反而使凜子備受煎熬,抽噎哭泣,扭動掙紮起來。最初她還一直極力隱忍著,隻是發出細長而微弱的抽泣聲,但是漸漸的抽噎變成了喘息,伴隨著輕輕的震顫她的上體後傾,被舌頭包裹住的花蕾發熱、膨脹起來,仿佛馬上就要炸裂開去一般。知道她距離魂斷神離已經相去不遠,男人雙手緊緊抓住她的雙腿,嘴唇毫不動搖地緊緊貼在她的密處,任由她說“不行了”,央求“停下來”,還是哀求“繞了我吧”,就是不肯鬆開。原本男人就是為了懲罰她才采取這一行動的。

    由於她粗心大意而使紅色長衫被她丈夫發現,使重要的地方遭受蹂躪,就是為了懲戒她才對她施以這種酷刑。即使她哭泣、哀求、掙紮,也不可能得到饒恕。現在女人的所有感覺都集中在股間的那一個點上,熱情燃燒,即將突破忍耐的極限。當男人了解到這種情況,他突然若有所思地停止了舌尖的動作。如果就此讓她登峰造極的話,那就不成其為酷刑了。男人要用對她施以更加殘酷的刑罰,要長時間折磨她,要令她苦悶欲絕、痛哭流涕,否則不足以為快。
    因為男人突然間停止動作,女人不禁感到詫異,扭動、搖擺著燃燒著欲火的身體表示不滿。而當她由於突兀中斷不得攀登極致的亢奮稍減時,男人的舌頭重新開始動作,令她驚慌不已。早已充滿了熱情的花蕾即刻被熊熊烈焰所吞噬,但同樣又是在快到達頂點的時候被拉回來,女人就這樣無數次往返於峰巔穀底之間,實際上就相當於一直徘徊在深受折磨的無窮無盡的無間地獄中不知所終。
    就這樣,凜子無數次循環往複於欲窮而不達、欲罷而不能的跌宕起伏之中。到底經曆了多少次磨難,不僅凜子就連久木也數不清。直至最後,當終於可以從長時間的痛苦折磨中獲得解放,被允許縱情歡歌的時候,凜子發出一聲仿佛來自遠方的霧笛般低沉而悲切的呼嘯,身體呈棍狀強直狀態,升仙而去。

  一時間久木還以為凜子停止呼吸了呢,慌忙抬起頭來窺視她的臉,隻見她緊閉的眼瞼不住輕顫,紅色長衫幾乎衣不附體,淩亂不堪。當看到敞開的衣襟處露出的前胸仍在微微起伏,他這才知道她沒出事兒,放下一顆心。 這次對凜子實施的酷刑,看樣子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別的不說,這種酷刑最妙的一點就是,相對於女人的痛苦掙紮,男人消耗的能量很少。采用這種方式的話,男人就可以反複多次對女人進行折磨。
    久木洋洋得意地問凜子。
    “辛苦嗎?”
    緊接著又繼續問。
    “投不投降?”
    凜子突然舉起拳頭,也不管是他的臉還是前胸,就是一頓猛打,然後撲到他身上,按住他。
    “喂……”
    凜子用強硬、催促的口吻逼迫他,那披頭散頭的樣子簡直就像夜叉。由於他長時間、不懷好意的親吻,隻有花蕾那一個點異常興奮,獲得了快感,而最關鍵的花芯雖然炙熱難耐,卻一直被置之不理,她怎麽肯就此罷休呢。她把整個身體都貼了過來,久木正要對她做出回應,突然想到,如果就這麽簡單地順了她的意,前麵實施的那些懲罰就將失去意義。在最後結合之前,還應該再給她來點兒厲害的瞧瞧。
    他主意已定,雙手抱緊渾身火燙的女人,也不管是嘴還是耳朵,碰哪兒吻哪兒,然後又從脖子吻到肩膀,最後再從前胸吻到乳房。時而用力嘬,時而用牙咬,直至留下無數鮮明的印記。久木就是想用這種方式在凜子的軀體上留下情事不可磨滅的烙印。先是刺激女人柔軟的花蕾,繼而又從脖子到前胸狂風暴雨般痛吻了一番,久木這才與凜子結合在一起,可是盡管如此,他仿佛仍在追逐著前方凜子丈夫的背影。
    當然他還從來沒見過她丈夫長什麽樣,隻憑凜子的描述去想象,可是他卻擺脫不掉這種錯覺,感覺自己正通過凜子這個媒體,和他展開了一場戰鬥。

  話雖如此,這場戰鬥的結局早已見分曉,再怎麽說她丈夫也是敗者,而他自己明顯已經勝出,但是他仍然希望能夠將侵蝕在凜子肌體中的他的殘渣餘孽徹底清除幹淨。 勝算在胸,而且很清楚對手不堪一擊,在這種前提下作戰真是說不出的暢快,使人更加鬥誌旺盛。尤其在性能力方麵,確立自己的優勢地位,尤其可以增強男人的勇氣和信心,威力倍增。
    久木的這種競爭心理也適時影響到了凜子,在兩個人結合之後,凜子又多次達到高潮,最後不得不表示“我不行了”,請求他“停下來吧!”這時男人真正成為君臨於女人之上的雄性,又盡情馳騁了一番之後,男人自己才激射而出,結束了這場瘋狂的盛宴。?

  隻有窗外滿樹盛開的櫻花目睹了如此驚心動魄的癡情狂態的全過程。不過此刻,久木和凜子都早已忘記了櫻花的存在,躺臥在淩亂已極的被子上。

    6.決心不歸

  首先從情事的餘韻中回過神來的是久木。從他自己趴伏的位置慢慢抬起上身,看到凜子就躺在自己身邊,於是由後麵靠過去,在她耳邊輕輕問道:“好嗎 ?”
    凜子聽到他發問,依舊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非常……”
    前半部分是從對花蕾長長的親吻開始,經過啃咬般強烈的愛撫才結合到一起的。久木詢問這種過程所得出的結果如何,凜子仍然像剛才一樣點了點頭。
    “我跟你說不行了,你還不停……”
    “因為這是在行刑呀。”
    “最近這段時間,就算我說‘停下來’,你不是也不停嗎?說不定我已經漸漸習慣了你的這種做法了。”
    凜子的說話方式感覺有點兒懶洋洋的,同時又有些像撒嬌。久木聽著她的話,不禁再次聯想到女性的不可思議。剛才凜子還在痛苦掙紮,扭動不停,甚至氣若遊絲地不斷低喃著請求說“停下來……”。可是現在,結束情事後再回過頭來看,她不僅不恨他,反而感到滿足,甚至狂言叫停而不停這樣才好。
    “真的是不明白。”久木不禁歎了口氣。
    “可是你剛才說過,再繼續整你,你會死的。”
    “對呀,我沒說錯。”
    “可是,那樣不才好嗎?”
    “因為是你,無論做什麽都覺得好。”
    聽女人這樣說確實令人有些飄飄然,可是看到女人身體對性的感覺如此深不可測,反而又感到可怕。

  不管怎麽說,凜子現在了解到了有關性的全部,而且毫不猶豫。她的寬宏大度簡直像大海一樣。無論是痛苦折磨還是刻意施虐,甚至包括主動奉獻,所有這一切均被她的身體所接納,而就從那一刻起,她都能夠使其融匯到愉悅的海洋中去。
    久木抬起上身,額頭靠在凜子胸前,一隻手伸進凜子肩口,觸摸長衫的袖子,輕輕一扯,腋下到袖口便出現裂縫,綻開紅色的絲線。
    “怎麽破了?”
    久木要把手伸進裂縫,凜子推開他的手。
    “被他撕的!”
    “他?”
    “他生氣時撕裂的,我倉促地縫好……”
    久木再度觸摸紅色長衫的裂縫,感覺仿佛那就是凜子夫妻間的紅色傷口。凜子好像很在意長衫破了這件事。她起身走進浴室。
    幾分鍾後又慌慌張張跑出來:“糟了,不得了啦!”
    久木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回頭一看,隻見她雙手揪著長衫的領口。
    “好深的印子,是你咬的吧!”那的確是久木剛才用力吸吮輕咬過的地方。
    “你看呀!”凜子坐在久木麵前,敞開衣襟,亮出前胸:“這裏,還有這裏都有!”
    如她所說,脖子左邊、鎖骨一帶都有淤紅的痕跡。
    “這樣子我可就回不去了呀!”
    “剛才不是說不回去了。”
    “我當然不會回家去,可是這樣子也不好在外麵走動呀!”?
    “沒問題的。”久木用手指撫摸著她脖子上的淤痕,“很快就會消失的。”
    “很快?要多久?”
    “兩三天或者四五天。”
    “那可就麻煩了,我明天要回娘家的。”
    “用粉底掩蓋一下就行了。”
    “還是看得出來。你幹嗎要這麽做?”
    不用問也知道在她脖子到前胸留下明顯的吻痕就是為了不讓她再回到她先生身邊去,同時也是對她可以數度到達高潮的嫉妒。這原是久木的意圖,但凜子真正說出“回不去”這句話時,他才發覺事情沒這麽簡單。
    “明天我不去見我媽了。”
    “不是已經約好了嗎?”
    “她要我再和他談談,我打算明天明確告訴她我不想談。”看樣子凜子此刻已決定要斬斷和先生僅餘的一點係絆。?
    “你呢?怎麽樣?”這回,她把矛頭轉向久木:“你也不回去吧!”
    “當然不回去。”
    “可是,你不是時常回去嗎?”
    “我隻是去拿換洗衣物還有寄到家裏的郵件……”
    “那也不行,不準你回去!”凜子說著,把臉靠近久木胸口,突然在他胸脯上咬了一口。
    “好痛!”
    久木想閃開,凜子卻緊貼著他:“我也讓你回不去!”
    “你不這麽做我也不會回去的。”
    “可是男人隨時會變心的。”
    凜子用唇吸吮著,用牙齒輕咬著。久木忍耐著些微的疼痛,告誡自己除了和凜子一路走下去,再無他路可尋。過了一會兒,凜子慢慢把唇離開久木胸口,用指尖靜靜撫摸那齧痕。
    “我都那麽使勁兒咬了,可是……”
    和凜子柔軟的肌膚相較,久木身上出現的齒痕很淡,凜子對此有些不滿。但如果仔細看的話,胸脯上還是留下了紅紅的牙印。
    “給我老實點!”
    久木照她的吩咐仰臥不動,凜子拿過長衫的紅帶子繞到久木脖子下邊。
    “老老實實不準動!”
    她一邊哄著他,一邊把紅帶壓在久木的頸前。
    “噯、噯。”
     久木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可是她卻不為所動,更加用力。?
    “住手,會死人的。”
    “沒事啦,我沒使那麽大勁兒。”
    凜子突然跨坐到久木身上,攥著和服帶子的兩頭繼續追問。
    “老實說,你真的不回家了嗎?”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不回去了嗎?”
    久木用勉強伸進脖頸與和服帶子之間的手指尖防止她繼續勒緊。
    “如果你背著我回去的話,我真的會殺了你!”
    “我不回去,不回去……”他拚命強調著,最後還是因為憋得慌,咳嗽起來。
    “快鬆開,別像阿部定似的幹傻事。”
    凜子馬上不再繼續使勁兒勒了,但是她並沒有鬆開,而是保持緊繃狀態。把紅帶打個結:“不是說要讓我看那本書嗎?”
    “我帶來啦!”
    “現在就給我看!”
    “就這個樣子看?”
    “對呀!”
    久木無奈地帶著脖子上的紅帶子,爬到手提箱那兒掏出那本書後又回到被褥上。
    “把帶子解開吧!”
    “不行,就綁著看!”
    凜子還扯著帶子頭兒,以處刑人的口吻說:“躺下,讀最令你興奮的地方!”?
    莫名所以的怪異姿態。

    7.刑偵筆錄

    在夜深的修善寺旅館一室,一對男女挾著一本書相向而躺。男人脖子上綁著紅帶,拿著書,女人握著帶端傾耳細聽。
    那本書是刑警偵訊一個女人的筆錄。
    “很長,我從開始的地方念。”
    筆錄有五萬六千字,內容與其說是阿部定老實不怯的供詞,不如說是阿部定這個女人赤裸裸的告白,以及女人愛欲之深且重的鮮明描述。
    “開始念NC128!”
    久木翻開書頁,凜子靠上久木胸口。
    筆錄一開始是檢察官對事件來龍去脈的陳述,以及與被告的回答。

   
問:為什麽起意殺害吉藏?
    答:我喜歡他喜歡得受不了,想單獨占有他,心想他和我不是夫妻,隻要他活著,就可能接觸到別的女人,如果殺了他,別的女人就休想碰他一根指頭,所以殺了他。
    問:吉藏也喜歡被告嗎?
    答:也喜歡,但用天秤來量的話是四六分,我喜歡他多一點。石田(吉藏)老是說家庭是家庭,你是你,我家裏還有兩個小孩,我也有些年紀了,不可能和你一起私奔,但我會給你一個窩,兩個人永遠快樂下去。可是我受不了這種不清不楚的狀況。

    久木淡淡地念著,凜子也屏息傾聽。久木看她聽得專心,繼續念阿部定迷上石田吉藏的過程。

   
問:被告為何如此戀慕執愛石田?
    答:要說石田哪裏好,我也說不上來,石田的外表和心地無可挑剔,我沒遇過這樣的美男子,不覺得他已四十二歲,看起來頂多二十七八。他很單純,一點小事也會高興半天,感情豐富,有事便馬上表現在態度上,像嬰兒一樣天真,無論我做什麽他都高興,愛撒嬌。而且石田非常懂得床第技巧,很了解情事當中女人的感覺,他自己能夠長久忍耐,讓我得到充分的快感,另外他的精力非常充沛,哪怕剛剛交媾過一次,很快就又能大起來。我曾經試探過,看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才跟我做愛,而不是隻靠技巧。這件事情實在令人臉紅,說出來有失禮貌。四月二十二號,也就是我從吉田家跑出來的那天,因為來月經,我的那裏有點兒髒,盡管如此,石田仍然不斷撫摸、舔舐,一點兒都不嫌棄。二十七八號前後,我們住在旅館“田川”的時候,我做了香菇湯,對石田說:“聽人家說如果兩個人真正相親相愛的話,會把香菇、生魚片等沾著前邊的那兒吃。”於是石田就說:“我也會為你這樣做的”。然後就真的用筷子把湯裏的香菇夾出來,塞進我前邊的那裏去,沾上汁以後放到矮桌上,等我們嬉戲了一番之後,石田吃了一半,我也吃了一半。看到石田這樣真是可愛極了,我拚命抱住他說:“我真想殺了你,讓你和誰都幹不成好事,”石田就對我說:“如果是為了你,我願意去死。”

   
問:這段期間一直待在旅館嗎?
    答:五月四五兩天在“滿佐喜”,因為石田說沒有錢了要回家,我氣得說要割掉他那個東西,石田說:“我不會回家,我隻要你!”可是他走後,我一個人嫉妒焦躁得快要發瘋。十日晚上,到中野去見石田,石田帶了二十圓,我們先到車站附近的黑輪店喝酒後,再去“滿佐喜”,又住下來。

  讀著讀著,久木覺得身體發熱,凜子也有同感。 起初兩人是相向而躺,不知不覺中凜子已緊靠在久木胸前,幽幽地說:“真是生動!”阿部定的供詞的確坦率無畏,讓整個事件更逼真地重現了出來。
    “她的腦筋好像不錯。”
    雖說已是事後,她談到兩人的性愛和當時的心情時,仍能滔滔不絕,而且冷靜客觀。
    “她以前是做什麽的?”
    “她是神田人,虛榮又早熟,家裏做榻榻米的,生意失敗後她就去當藝妓,輾轉各地,後來到石田開的小餐館當女侍,名叫加代。”
    “我想看她的照片!”
    久木翻開印著阿部定照片那頁,看樣子是案發後照的,係著圓髻,長臉,五官端正,文靜的眼神中有一絲落寞。?
    “很漂亮嘛!”
    “像你。”久木本是半開玩笑,不過在溫婉中帶著吸引男人的嬌美感覺的這點凜子確實不無相像。
    “我不是這種美女!”
    “當然,你比較高雅。”
    久木趕忙補充,但心想或許這女人的魔性就潛藏在這種美貌中。
    “案發時阿部定三十一歲。”
    久木又開始讀,刑警的問題愈來愈逼近案件核心。

   
問:敘述一下五月十六日勒絞石田頸部的相關情形。?
    答:在之前的十二、十三日,石田說“勒脖子感覺好像不壞”,我就說“好,給你勒!”可是他又說“總覺得你好可憐”,於是我騎到他上麵勒他的脖子,石田覺得癢,叫我住手。十六日晚,和石田做愛時又愛得不知怎麽辦才好,於是咬他,又想抱到緊緊的不能呼吸,就說“我用繩子勒你”,拿起枕邊的腰帶纏在石田脖子上,一邊做愛,一邊一鬆一緊地扯著繩子。起初石田覺得好玩,還吐著舌頭裝死人樣,我說用力勒時他肚子就突出,他說你如果舒服,就是難受一點我也能熬。可是石田很快就累得睜不開眼,我說:“你不喜歡?”石田說“沒有,隨便你怎麽弄我的身體”。我又一鬆一緊地扯繩玩了兩個鍾頭後,也就是十七日淩晨兩點左右,我光顧著看下邊了,沒注意情不自禁地用力一勒,石田“唔”的呻吟,我趕忙鬆手,石田叫了聲“加代”,抱住我像哭似的嗚咽喘息。我摩擦他的胸,他的脖子紅紅的,留下繩印,眼睛有點腫,他說“脖子很熱”,我帶他去浴室洗脖子。那時他臉也紅腫得很厲害,石田看到鏡子,隻說“你勒的夠狠!”並沒有生氣。
    問:是否請醫生診治?
    答:我是想請醫生,但石田說“搞不好召來警察,不要”,但我幫他冷敷臉部、按摩身體,都不見起色,傍晚時就去藥店,說“客人打架勒到喉嚨,脖子紅腫”,拿些消炎藥,藥店說一次不可以超過三粒。

    凜子突然伸手解開綁在久木頸上的腰帶,大概是聽了阿部定的供詞中太用力勒絞心愛男人的脖子後男人臉又紅又腫而覺得害怕。 久木等她解開後。繼續念。

   
問:案發前夜也待在旅館嗎?
    答:石田臉腫得不能出去,隻吃了早餐,所以晚上去買藥時順便買了西瓜給他吃,後來又吃一碗麵,我吃海苔壽司。吃完東西後,我立刻喂他吃三顆藥,但是沒效,又吃了六顆,石田眼睛睜不開,可是不想睡。他又說“沒有錢了,隻好回去”,我說“我不想回去”,他說“在這裏讓女侍看到這張腫臉,感覺不好,得想辦法回去,你就去下穀或別的地方待一陣子”。我說“怎麽也不想回去”,他說“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真是沒辦法,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有孩子,不能老是和你在一起,要想彼此能夠長久同樂,一點小事不能忍的話就麻煩了”。我愈發覺得他要離開我,我哭出聲來,石田也流著淚說了一大堆好話安慰我。但是他說得愈體貼,我就愈氣,一點兒聽不進他的好話,隻是一心在想怎麽樣才能和他在一起。
    問:結果那晚還是留宿?
    答:在為這事嘟嘟囔囔時,女侍送來我點的雞湯,我喂石田喝下,十二點左右兩人一起睡下。石田的臉還腫著,沒有精神,但我有點不高興,他為了哄我,稍微做了一下。可是石田很快就說“很困,要睡了”,並且要我別睡,看著他,我說“我看著你,安心睡吧”,我用臉頰摩擦他的臉,他沉沉睡去。


    久木突然想觸摸凜子,伸出一隻手握住了凜子的手繼續念筆錄。

   
問:什麽時候下定決心殺他?
    答:五月七日到十一日之間,我一個人時光想著石田的事,覺得好難過,開始想索性殺了他,但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十七日夜,石田說為了將來長久打算,必須忍受一時的別離不可,之後我看著石田睡著的臉,想到他回家以後,一定像抱我一樣抱他老婆,這次一分手,又是一兩個月見不到麵,那多難受,我怎麽也受不了,怎麽也不想讓石田回去。何況,石田也從沒把我說的一起殉情或是私奔當真聽進心裏,隻說可以在旅館裏長久快樂下去,為了讓石田永遠是我的,隻有決心殺了他。
    問:敘述一下十七日夜被告以腰帶緊勒熟睡中的石田經過。
    答:石田迷迷糊糊睡下時,我左手抱著他的頭,守著他的臉,石田突然睜開眼,看見我,安心似地又閉上眼說:“加代,我睡著的話你又會勒我吧!”我“嗯”了一聲,他說:“要勒的話中途就不要鬆手,因為這樣我反而難受。”我在想,他是希望被我殺死嗎?馬上又以為他是開玩笑。之後,石田像是睡著了,我伸出右手拿起枕邊的腰帶,塞入他脖子下,纏了兩圈,握緊兩端一勒,石田猛然睜眼,叫聲“加代”,稍微挺起上身想抱住我,我把臉貼在石田胸前,哭著說“原諒我”,使勁力氣扯著腰帶兩端。石田“唔”地呻吟一聲,雙手發抖,不久就無力下垂,我鬆開帶子,輪到我不停發抖,喝幹留在桌上的酒,為了不讓他活過來,又緊勒一遍,然後把腰帶藏在枕下,下樓查看,賬房靜寂無人,柱上時鍾指著淩晨兩點稍過。


    凜子忽然長長歎了口氣,聽著阿部定殺掉心愛的男人的逼真場麵後,心緒也激動起來。久木停頓一陣,繼續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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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再說說在那之後你切掉石田的陰莖陰囊,在他左胳膊上刻自己的名字,又在屍體和被單上用血寫字後逃離‘滿佐喜’時的情況。
    答:我殺了石田以後徹底放下心來,感覺就像卸下了肩上的重擔一樣心情開朗。我喝了一瓶啤酒後趕緊躺到石田身邊,感覺他嘴唇好像有點兒幹,就用舌頭舔了舔,幫他潤濕,然後又幫他擦了擦臉。我並沒有覺得自己是在死屍旁邊,石田看上去比活著的時候更可愛,所以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我都一直和他躺在一起,把玩著他的陽物,有時候還放在自己前麵比試比試。我一邊做著這些事情,一邊還在考慮,既然已經殺了石田,那我自己也必須死,然後又想,無論如何我必須先離開這裏。撫弄著石田的陽物,我忽然想到幹脆把它切下來帶走。原先說要切石田的東西時比劃給他看過的那把牛刀還藏在畫軸後麵,我把它拿出來在根部試了試,一下子切不動,花了好長時間,中間牛刀還滑了一下,把大腿也割破了。後來又想切下睾丸,可是更難切,所以陰囊應該還留下了一點兒。我把切下來的雞雞和睾丸放在手紙上,看到從刀口流出了大量的血,於是我一邊用手紙按著刀口,一邊用左手食指抹著血擦到我自己穿著的長衫袖口和襟口上,然後還在石田的左腿上寫上“定吉二人”兩個字,在被單上也寫了。接著用牛刀刻上我自己的名字“定”。我用窗邊的臉盆洗了手,撕下枕邊雜誌的包裝紙,用它把寶貝的東西包起來,將脫在衣簍裏的石田的兜襠布纏在腰上,再把重要的紙包塞進去。然後我穿上石田的襯衫和短褲,外麵穿好自己的和服紮好帶子,收拾好房間,把沾上血的手紙等統統扔到二樓的廁所裏。準備好了之後,我隻帶上用報紙裹好的牛刀,和石田吻別,給屍體蓋上毯子,用手絹蓋住他的臉。早上八點鍾左右,我下樓對女侍說“我出去買點兒東西,不到中午不要叫他,讓他睡吧。”然後坐上自己叫來的計程車。


    阿部定勒死自己所愛的男人後還切下了他的那個部分,這個故事在二人被大雪封在中禪寺湖的時候曾經給凜子講過。雖然內容和當時講的有些重疊,但久木還是按照審訊筆錄重新念了一遍。

   
問:為什麽切下石田的陰莖、陰囊帶走呢?
    答:因為那是我最最喜歡、最寶貴的東西,如果就那麽擱著的話,給他清潔屍體的時候他老婆肯定會碰到,一是我不想讓任何人碰它,再就是因為我必須把石田的屍體留在旅館裏逃走,隻要我帶著他的雞雞,感覺就像石田在我身邊一樣,我就不會寂寞了。說到為什麽要在石田的腿上還有被單上寫“定吉二人”的字樣,那是因為我想告訴別人,我殺了石田,他就完全屬於我了,所以才從我和石田的名字裏各取一字,寫上了“定吉二人”。
    問:為什麽在石田的左胳膊上刻上“定”這個字呢??
    答:為了讓石田的身體能夠帶著我一起走,才刻上了我自己的名字。
    問:為什麽要穿戴上石田的兜襠布和內衣?
    答:兜襠布和內衣都有男人的味道,因為那是石田的味道,所以我把它們穿戴在身上的。
    問:敘述一下行凶後逃走的過程。
    答:五月十八日上午八點左右離開“滿佐喜”時帶了五十圓,先到上野的估衣鋪賣掉身上的和服,換買一件單衫,又買了包袱巾包著紙包中的牛刀,木屐也換了桐木屐。然後打電話到“滿佐喜”,告訴接電話的女侍說我中午左右回去,在那之前別叫醒他。女侍說“好”,知道他們還不曉得我殺了人,我放下心來。因為以前一直很照顧我的大宮老師(前中京商業高校校長)在神田的萬代館,我打電話給他,約在日本橋見麵,一見麵我就流淚痛哭,說“不論發生什麽事都和老師沒有關係”後告別。因為在上野買的單衫太薄,在新宿又買了另一件單衫和名古屋帶換上,搭車到濱町公園,心想橫豎是要死,就到曾待過一陣子的大阪,從生駒山往穀底跳算了。

  筆錄開始進入阿部定被捕前的狀況質詢部分。

   
問:殺害石田那晚在何處過夜?
    答:我想到大阪死,但沒有馬上就死的勇氣,想暫時想想石田的事,晚上十點左右到以前住過的淺草上野屋旅館,第二天早上,借櫃台的報紙來看,我年輕時的照片和滿佐喜的事被大大地登出來,我想萬一被旅館的人知道就糟啦,我趕忙結賬,借了木屐和洋傘就離開旅館。
    問:敘述一下十九日到被捕期間的情形。
    答:因為下雨,心想坐夜車去大阪,於是先到淺草看完“小夏清十郎”後到品川車站,買了開往大阪的三等車廂票。但離開車還有兩個小時,便在車站商店買了五份報紙,塞在行李中打算等一下再看,然後到站前的餐廳喝酒,醉了想睡,五點過後到附近的品川屋旅館找人按摩。迷糊中夢到石田,很在意他會說些什麽,但他什麽也沒說,我就放心了。打發按摩的走後,吃了飯,看晚報,報上把我形容成“高橋阿傳”,寫得很聳動。各車站都有刑警站崗,我想大阪去不成了,決心死在這裏,但是欄杆太低也死不成,於是有被捕的心理準備,坐到淩晨一點,但警察沒來。沒辦法,第二天早上拜托女侍讓我搬進獨棟房間,心想在那邊上吊,借來鋼筆和紙,寫好給大宮老師、黑川先生和石田的三封遺書,打算晚上就死。然後喝下兩瓶啤酒睡了,下午四點左右警察來,我說“我就是阿部定”,就被捕了。


    久木躺著念有些累了,但筆錄正記載到阿部定訴說被捕後心境的最後高潮部分。

   
問:被告對本案有什麽想法?
    答:在警視廳時我還高興地訴說石田的事,晚上則想夢見石田,夢到他可愛的樣子就高興。可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心情也有些改變,現在就後悔為什麽非那樣做不可,如今隻有盡量忘記石田的事。因此今後,我不會再談再想這件事,能夠的話,與其把我放在眾人麵前問東問西公開審判,不如由法官偵詢後直接判刑,我絕無不服,我會虛心受刑,不需要律師。?
    問:還有其他想說的話嗎?
    答:我最遺憾的是世人誤解我是色情狂,對這一點我想申訴,我是不是變態性欲者,隻要調查我過去的經曆就可明白。我也曾不收費和人燕好,在男女關係中不會忘記自我,有時也會顧慮時間情況而和對方斷然分手。我也有理性戰勝感情、不為男人癡迷的時候。但是隻有石田,我認為他無一壞處,勉強要說,隻能說他稍微無品些,但我反而喜歡他的單純,全心全意地迷戀他。我的事情公諸社會後,被人當做笑話傳誦,但女人喜歡心愛男人是理所當然的。有人本來討厭生魚片,但老公喜歡,自然也跟著喜歡;穿上老公的棉袍就高興;喝喜歡的男人喝剩的茶水也覺甘美;男人嚼過的東西放進自己嘴裏更覺得幸福。男人替藝妓贖身為的是自己能獨自占有,像我這樣因太愛男人之餘而做出這種事的女人,這世上一定還有。當然女人有各式各樣,也有人重物質甚於愛情,就算我因為愛得過火做出這種事,也不能認定我是色情狂。
?
    ……

  久木讀完筆錄,看看凜子,她的臉微泛紅潮,或許因為阿部定的逼真供訴而略感激動吧!久木覺得口渴起身,從冰箱拿出啤酒,凜子也起身與他隔桌對坐。
    “怎麽樣?”久木邊倒啤酒邊問。
    凜子嘀咕一聲“太厲害了”後又說:“我完全誤解了阿部定這個人,以前覺得她是個怪人,現在才知道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倒覺得她是非常坦誠可愛的好人哩。”
    聽凜子這麽說,久木總算沒有白念。

   8.櫻花飄落

    “想不到竟有這種資料。”
    “起初我也是特別想看,到法務省去找,但被拒絕了,理由是私人事件,除了學術性研究以外不能公開。”
    “你做的不就是學術性研究嗎?”
    “這企劃是從人物麵看昭和史,我原本也認為沒有問題,但無論怎麽要求他們就是不讓我看。”
    “其實公開這些資料對阿部定的名譽較好。”
    “說的是,可是官僚就有這種莫名其妙的保密作風。結果我到處打聽,才知道筆錄早已出版了。”
    “在哪裏找到的?”
    “有種專門刊載這種不好公開、隻能私下裏閱讀的資料秘藏珍本,筆錄就完整地登在上麵。”
    “是誰寫的?”
    “大概是參與調查的刑警或做筆錄的書記們弄了份抄本,悄悄泄露出來的。”
    “既然這樣,調查檔案還繼續保密不就沒有意義了。”
    “他們就是要保密,真是官僚氣十足。”久木不由得談起了采訪時的不滿。

  看樣子凜子也有些口渴,她喝了口啤酒,拿起記載阿部定供詞的那本書。翻開扉頁,是案發後不久報上刊登的吉藏和阿部定的大頭照,次頁是阿部定被捕時的照片,不可思議的是,照片上被拘捕的阿部定還有逮捕她的警官和所轄警局的警員都笑容滿麵像是在慶祝。
    “阿部定被捕後反而鬆口氣吧!”
    “或許因為她束手待斃,很容易就讓他們逮到了,而且是美女,所以警官也很高興吧。”
    “可是那時候不是軍警作威作福的很恐怖的時代嗎?”
    “那是一九三六年,所以在那之前發生過二·二六事件,是日本逐漸邁入軍國主義、社會動蕩不安的黑暗時代。或許正因為如此世人對阿部定那種貫徹自己愛情的行為產生共鳴而有瞬間得救的感覺。”
    凜子點點頭,繼續翻書。
    “如像這件事被當作是聳動獵奇的事件了,但是我卻覺得她所做的事情並不變態,就如她自己所說的‘這世上一定還有女人想做我做的那種事,隻是沒有做而已’。”
    “你了解那種心情?”
    久木半開玩笑地問,凜子輕輕點頭:“當然了解,喜歡得不得了時自然就是那種感覺。”
    “可是也犯不著真的殺死呀!”
    “那又是愛到多深的問題,隻要愛一個人愛到想完全獨占時,不也隻能這麽做了吧!”
    凜子在征求他的認同,久木一下子感到有些困惑:“但是否真的實施該另當別論吧!”
    “也許,但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就不知道會怎樣了,我想女人心中總會有這種想法。”
    被凜子直直盯著,久木不由自主地移開了視線。久木突然覺得悶,站起身來。也許是讀完阿部定的供詞而覺得亢奮吧,又或許是房裏的溫度稍高的原因,為了有些涼意,他打開了窗子。
    春夜的涼氣掠過臉頰,感覺舒暢。
    “你來看!”久木把凜子叫到窗邊。左邊是花朵盛開的櫻樹,樹下是燈光映照的池塘,池塘延繞露天溫泉池前,與倒映著幽玄的能樂堂的池麵相連。?
    “好靜……”
    久木像要擺脫阿部定那鮮明生動的供詞世界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這深山幽靜的旅館裏,阿部定事件猶如在遙遠的另一個世界,望著對麵棱線分明的群山之上寬廣的夜空,凜子呢喃著:“櫻花……”
    久木偏頭望去,滿開的櫻花枝頭有花瓣飄落。一片落在眼前的池麵,另一片則乘著微微夜風飄到窗邊。
    “櫻花在夜裏也飄落呢!”凜子的話點醒了久木。

  的確,兩人洗露天溫泉時,耽於性愛時,還有在閱讀阿部定的筆錄時,櫻花都在不斷飄落著。“照這個樣子看,我們睡著以後,櫻花還會繼續飄落。”
    “那就守著它吧!”
    久木了解凜子的心情,但他已經有些累了。是激情做愛的緣故,還是讀了阿部定供詞後的亢奮,又或者還是兩者混雜的倦怠,總之,在這夜深人靜的幽暗中,隻有櫻花悄然無聲地飄落。
    久木輕按凜子的肩:“休息嗎?”
    再回到稍早前兩人淫亂的被褥裏雖有些害臊,但現在他隻想安靜地躺下睡覺。
    凜子還站在窗邊:“開一點窗子!”
    的確,夜的涼氣吹進來是舒服些。久木閉著眼睛點了點頭,凜子關燈後鑽進被窩裏。久木依戀那柔軟的肌膚,伸手觸摸,凜子輕輕按著他的手,幽幽地說:“女人那樣真可憐!”
    久木一時不明白,但馬上就知道她在說阿部定。
    “要是我才不會那麽做,不論有多愛,把人殺掉不就沒意義了嗎!”
    久木有同感。
    “雖說殺掉他可以獨占,但她往後一生究竟幸福與否很難說。”?
    阿部定出獄後再回到淺草的餐館做事,很多人慕名前往,不管她喜不喜歡,都要暴露在這些人好奇的視線裏,簡直像受刑。
    “即使贖了罪,殺人犯還是殺人犯。”
    “活下去果然難堪,再怎麽說還是活下來的好。”
    確如凜子所說,被肢解了的男人真的很可悲。
    “無論是死是活,哪方麵都算不上是好結果。”
    “是嗎?”凜子頓了一下,“隻留一個人活下來才會這樣的。”
    “隻留一個人?”
    “對,最好兩個人一起死,這樣才是永遠在一起,不會寂寞。”
    久木覺得有些喘不過氣,輕輕翻過身去。聽剛才凜子說最好一起死,令他感到有些困惑。其實凜子並沒有說要死,隻是說結果像阿部定事件的情形還不如幹脆一起死比較好。
    久木改變想法又翻過身,把臉靠在仰臥的凜子胸前。男人被阿部定勒死時也是這個姿勢。久木以同樣姿勢碰觸那柔軟的肌膚後,心境逐漸平和,過了一會兒,突然起意尋吻她的乳房。越過緩緩起伏的乳丘,久木把乳頭整個含入唇中,用舌頭輕輕滾動著。久木現在什麽都沒想。就如同剛出生的幼子與母親之間的結合一樣,這一對男女也用乳頭和舌頭連結起永恒不變的未來。

  在夜的靜寂中,半夢半醒地突然感到唇邊沾到什麽東西,是像薄膜般的東西,他覺得奇怪,但繼續輕吻凜子的胸部,又沾到一個。 久木好奇起來,撚亮床前燈,兩片淡粉紅色的花瓣貼在乳頭旁邊。
    “是櫻花……”久木低聲說。
    凜子也覺得不可思議地望著,“你嘴上也有……”
    久木這才發現自己唇上也沾著花瓣,他把花瓣拿下來貼到凜子胸前。
    “那是從哪兒飄進來的?”
    久木望著開了一點的夜窗。
    “要落一整晚吧!”
    這樣下去,再過一兩天櫻花就落光了。
    “你躺著別動……”
    久木輕按著從紅衫中露出的凜子肩膀,一片又一片隨風飛舞的花瓣飄進窗內,凜子雪白的肌膚慢慢埋沒在櫻花瓣裏。

第九章  小 滿
    1.秘戲之宮

  每年的櫻花總是喚起人們對世事無常的哀惜之情,沒有比在花季結束後看見落花使人更覺得落寞的了。與櫻花接踵而至的是季節步向初夏,隨著白晝漸長,無數花卉也陸續綻放。藤花、杜鵑、鬱金香、雛罌粟、牡丹、石楠花,繁花盛開難以盡數,樹木枝頭也盡染鮮嫩的新綠。看到大地一片光明燦爛、活潑躍動的百態,忘掉那看似華麗實則嬌弱的櫻花如遙遠往昔也不無道理。
    從現在開始人們不再會像四月初那樣隻為櫻花一喜一憂,大家可以盡情欣賞多得看不完的各種花卉。櫻花季節之後的五月,原野山間遍是彩光繁花。此刻的久木也渾身感受到燦爛的初夏季節的來臨,心情像風中搖曳的雛罌粟般微妙地搖擺不停。

    他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年初租住的澀穀的房間。
    兩人在修善寺都決定不再回家後,就一直把那裏當做居家過日子的地方,雖然現在隻有那裏是可安居之處,但一房一廳的格局略嫌小些。加上家具用品很多是為暫時幽會而匆匆購買的,多半是小而廉價的東西,用起來也不方便。可能的話,久木是想搬到寬綽一點的房子去住,可是那樣一來不但要花很多錢,而且要徹底住在一起的話,戶籍方麵也要先確定下來才行。這一陣子因為兩人出雙入對的時候居多,管理員和鄰居都以為他們是夫妻,不過似乎其中也有人認為他們是關係不比尋常的情人。
    久木當然也跟凜子談到換房子的事。
    和久木不同,凜子幾乎整天待在家裏,應該更痛感房間太小不方便,做家事也施展不開,小衣櫥裏放不下所有的衣物,一部分隻好塞進塑膠整理櫃裏,而她每天又不間斷地練習書法,久木看到她把宣紙攤在吃飯的矮桌上,總覺得有點落魄可憐。
    久木想到她是為了和自己在一起而拋棄一切就心疼不已,心想就算多花點兒錢也要租間大一點的房子,但是凜子卻表示反對,說:“不要勉強,還是住在這裏吧!”久木以為她是不想為難自己這個工薪階層的小職員,但說了幾次她就是不為所動,看來她或許真的很滿意現在這間房子。
    “與其換大房子,不如你每天都回來這裏便好。”她勇於這麽說,使久木更增添對她的憐愛,不禁將其緊擁入懷。
    雖然還在商量住居大事,但所處終究是隻有兩個人的世界,一不小心又在肌膚相觸了。阿部定的供詞中,說他們待在旅館時一有時間就互相愛撫做愛,現在他們的情況也差不多。當然也並不是常常在做愛,隻是時常拉拉手,或者久木摸著凜子的胸部,凜子摸摸久木的下身,互相對看溫柔嬉戲撫弄而已。有時候也會直接做起愛來,也有的時候清醒過來時會發現兩人已然小睡了片刻。
    假日午後往往都是這樣,有時感覺兩人仿佛是被囚禁在這狹窄洞穴裏的情愛囚徒。或許凜子不想離開這裏,就是因為身心都沁染了潛藏在這房間裏的逸蕩氛圍。?
    這一陣子,凜子對情愛又增添了一層好奇心。

  例如五月初一個周日的傍晚,兩人出去買東西回來的路上,順便到一家小家具店看了看。久木想為凜子買一張大一點的桌子練書法,打量店中時發現這裏也有鏡子出售,有腳架結實的穿衣鏡,也有框飾簡單的梳妝鏡。久木看著,突然生起一股異樣的感覺,試著問。
    “把那個放在床邊怎麽樣?”
    久木想起年初在橫濱飯店幽會時在鏡前脫掉凜子衣服時的情景,半開玩笑地提議。凜子立刻興致勃勃地問:“能放得下嗎?”床的一邊靠牆,把鏡子立在床與牆之間的話不是不能放,看情形還可以釘在牆上。
    “放那麽大個的鏡子,兩人的樣子全都看得見哦!”
    久木語帶恫嚇,凜子卻馬上小聲讚成:“買吧!”
    結果當天就請店家送貨。晚上鏡子送來後立刻將其放在床邊,兩人早已迫不及待地上床試。隨後拿出台燈把光線對準鏡子調整了一下角度,將鏡子稍微傾斜一點,可照出彼此的下半身。尤其是靠近鏡子的凜子,雪白的肌膚及下體股間的秘林都照得清清楚楚,久木光是看到這景致就興奮不已。凜子似乎也受到同樣的刺激,銜住久木的陽物還不時挺起上身窺看鏡中,“好厲害、好厲害”地不停囈唔。看到如此模樣的凜子,久木雖覺憐愛,但也有點害怕。每天這樣下去,凜子會陷溺到何種程度?雖然覺得自己也有責任,但是一發不可遏止的凜子這種女人,讓他感覺是和過去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生物。而床邊甚至擺放鏡子的兩個人的房間更像是淫蕩妖魅的密室了。

  上街采購時,還有一個地方是和凜子首次去的。 那就是澀穀鬧市區附近小巷底的一家所謂情趣商店。當時並不是存心要去,隻是在小巷中閑逛時偶然發現的。當然也是久木開口邀約,“進去看看?”而那時凜子好像還不知道那是賣什麽東西的商店。凜子默默跟著久木走進店內,看到店中琳琅滿目擺著花俏刺眼的內衣、皮帶、皮鞭等東西,才發現這不是尋常店家,再看那各種形狀的按摩棒和性玩具後,更明白這不是女性來的地方。她扯著久木的衣袖,垂著眼說“討厭”,但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不僅如此,還躲在久木背後興味盎然地指著按摩棒問:“那是幹什麽的?”
    久木拿起來說:“這就像男人的那個……”
    “哦?”她怯怯地伸手觸摸了一下那個黑乎乎雄立起來的東西。
    久木半惡作劇地把那東西對著凜子下身,凜子慌忙雙手擋開,搖頭說:“怎麽這樣……”
    “或許你會很滿意喲!”
    “不知道!”
    故意要逗凜子,久木真的花了大把的錢買了下來,但回到房間後,卻獨自對著那東西苦笑。
    “男人都喜歡買這種東西來玩嗎?”
    “不過那店裏的東西都是為了使女人高興的。”
    “你的絕對比這個好!”
    聽她這麽說,久木略感寬慰。不過,連這些千奇百怪的東西都具備了,小房間愈發像是兩人的秘戲之宮了。

    2.無法掙脫的網

  老實說,久木現在等於是被凜子拖著走。 鏡子也好,成人玩具也好,雖然都是久木半開玩笑讓她看過之後買回來的,但真正浸淫其中、樂享其趣的反而是凜子。每次兩人嬉戲做愛,凜子總是不會煩膩,從未主動停戰,直到久木已經消耗殆盡、疲累至極,再也支撐不下去時,那綿延不斷的癡戲才會勉強收場。

    本來在性愛方麵,女性就是絕對的強悍,女性一旦知曉性的快樂後,就會如同墜入無底深淵般無休無止地需索下去。比較起來,男人的剛猛衝勁隻是像泥塘裏翻跳的魚兒般,膚淺而短暫。男女的性愛簡直是有限與無限之爭,在快樂的深度和尋求快樂的執著力上,男人到底不如女人。這一陣子,久木幾乎每天都在重新體會、了解並感歎著這一發現。
    到現在這個地步,引導女方、教導女方這些說法幾乎毫無意義。不錯,久木確曾溫柔細心而努力地導引過凜子,但曾幾何時,作為徒弟的凜子早已長成為調教者都束手無策的巨象。或許丈夫不願教導妻子這種深邃的性之快樂,就是害怕調教出這種巨象。隻要導引妻子嚐到一次那種滋味,恐怕他這輩子都得振作努力以滿足妻子不可。希望心愛的女人變成蕩婦,卻又不敢貿然這麽做的原因,就是怕這會成為每天的負擔重重壓在身上。
    但是對婚外的心愛女人,男人就敢於實施這一步。就算彼此都知曉了這種永無止境的快樂,但隻要是在家庭之外,就不會成為每天必修的功課重壓在身上,甚至還可以看情形逃脫。不過,現在的久木卻被外頭認識、應該甩掉的女人牢牢抓住,像粘在蜘蛛網上的小蟲,不論怎麽掙紮也逃不掉。?
    和凜子親昵已一年多的時間,為什麽會陷得這麽深呢?有些情侶在一起過一年也會因膩而分手,但是他們非但沒分手,反而更親昵,猶如墜進看不到出口的戀愛地獄裏。最大的理由,是兩人都潛入了性愛底層深不可測的世界裏。不用說,那是認識凜子以後才得以到達的世界,是他得到凜子這個愛情伴侶後,終於能夠到達的過去和妻子及其他女人都無法到達的情愛深淵。
    凜子的情況也大同小異,她是在認識久木這個男人後才在眼花繚亂的性愛世界裏得以蘇醒。
    而凜子的魅力之一,在於從她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一絲一毫這種感覺。過去見過凜子的男性,幾乎都認為她是高雅矜持、不太關心情事的保守女人,事實上完全相反,她表麵端莊清冷,然而一旦進入情愛世界,卻放蕩得叫人難以置信。那種出奇的表裏不一和悖德的氣息攪動著男人的欲望。或許,那潛藏在她軀體裏的放蕩勁兒最近逐漸顯現於外,他們走在路上時,男人的目光會不時瞥向凜子。凜子說她獨自走在公園大街時也常有人搭訕,前兩天竟然連續有兩個年輕男人提出想跟她“交往”。
    “我真的有魅力嗎?”
    這種裝傻的說法令人生恨,久木於是說“男人憑直覺去發現放蕩的女人”,而她則把責任推回來給他:“是你把人家弄成這樣的!”
    “看起來,下回出去時得用鏈子把你拴住。”久木說笑,但現實中被鏈子拴住的反而是他。
    久木此刻像被凜子撒下的蜘蛛網完全纏住了。當初本該是久木掛起的蜘蛛巢,如今反而成了把他自己五花大綁捆起來的網。

  有時候久木對陷入這種狀態中的自己,感到可憐與悲哀。心愛女人的心防,為什麽就不能讓自己占據主動,按照自己的節奏去引導對方呢 ?照現在這個樣子,自己隻能隨著她的步調,任憑她擺弄。 但奇怪的是,墮落到這個地步,卻也有著相應的安適感。總覺得到了這步田地再發愁也沒有用,往後就隻有順其自然,一徑墮落而已。那是一種豁達也是一種放棄,同時也意味著任憑自己置身在自我淫蕩與墮落的本能中。
    久木的想法也微妙地傳達給了凜子,有時候久木才歎口氣,凜子就說:“別再想那麽多嘛!”並進一步試著引誘他進入隻有兩人的秘戲世界裏去。如果認真地去思考的話,兩人今後的生活確實不該一直耽溺在這種怠惰的生活裏,應該適時做個了斷,而且也應該認真處理一下彼此家裏的問題。但是現在,久木根本無意麵對現實的鬱卒。本來他該盡快解決和太太離婚以及其他相關的問題,但他現在什麽都懶得做。太太如果再提及離婚,他打算就幹脆離了算了,如果不提,保持現在這種狀態也好。
    凜子也一樣,和先生一直處於絕交狀態,卻無意主動積極地去跟他談離婚。
    兩人都專心沉浸在隻有兩人的世界裏,明知那是一種逃避,不負責任的態度,但如果兩人此時真的冷靜下來回家去,恐怕也於事無補。打個比喻的話,兩人或許此時正陷入無盡長夜的幽暗之中,而那幽暗正是不知所終的被稱作淫蕩的地獄。在旁人看來,這是令人驚愕的頹廢行為,但當事人卻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隨欲而飄,不時陶醉在神馳目眩的快感中,因此隻從這一點著眼的話,也可以說他們是在極端幸福的花園裏嬉戲遊玩。

    3.上班族的憂慮

  然而,幾乎足不出戶的凜子也就罷了,每天還要上班的久木自然會在現實與夢幻生活之間出現破綻。 白天上班和同事見麵、伏案工作的生活是現實,在澀穀那二人世界裏的靡爛生活則近乎夢幻。來往於這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要融和它們是近乎不可能的。
    事實上,澀穀的糜爛生活氣息也不由自主地顯現在公司裏,女秘書半試探性地說:“最近好像有點累啊!”有時候他打個盹,她就冷嘲熱諷地:“還是不要太勉強好吧!”男同事雖然不會這麽冷嘲熱諷,但是他那倦怠放蕩的氣息,連比較親近的村鬆都忍不住關心,“身體還好吧?”
    久木每次回答都支支吾吾模棱兩可,可是到了五月中旬,他住在外麵的事終於公開了。
    村鬆因為有急事找久木,打電話去他家,他太太回答說:“他已經很久不住在這裏了,我什麽都不清楚!”這樣一來,事實再也無法掩飾下去了。
    “隻是夫妻吵架,沒什麽大不了的。”
    久木雖然略做解釋蒙混過了關,但他在外麵和女人同居的事,已成公開的秘密。?
    上班族做事領薪水,所以在某種意義上私生活雖亂些,隻要不妨礙工作也應該不成問題。不過實際上,私生活一旦出了問題就會很微妙地影響到在公司的立場。例如在夫人和另一位女性之間鬧出三角關係,和外遇對象鬧翻了,讓對方闖到公司裏來,或是太太向上司訴苦等等,都會造成負麵影響。與銀行等機構比較起來,出版社對男女關係雖然寬容些,但也不喜歡遇到類似的麻煩。
    久木身居閑差,沒什麽重要工作,而且生活中的問題尚未表麵化,也隻有身邊幾個同事知道他有外遇及在外同居。?

    可是幾天後,當辦公室裏偶然隻剩下他和鈴木,鈴木若無其事地開口:“你那裏看起來真是夠麻煩的哩!”久木馬上意識到他在講凜子的事,無法正麵回答,曖昧地敷衍:“呃……還好……”
    “轟轟烈烈的,真令人羨慕哩!”鈴木語帶嘲弄。
    鈴木當時隻說了這些,沒有再說什麽,也沒有特別提醒他要注意檢點些,隻是有意傳達他也知道這事而己。由此看來,全調查室的人一定都知道了。
    現在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也不會驚慌。當初搬出來住的時候就有心理準備,知道早晚都會被人發覺,現在鬧開了反而落個舒坦。久木這麽自己安慰,但仍忍不住在意同事們對此會怎麽想。總之,貶職又加上家庭失和表麵化,他回歸公司主流派的可能性已完全消失。

    在公司裏感到鬱卒,人就容易寄情於家庭,久木在公司裏也沒什麽不如意的,隻是在外麵和女人同居的事被大家發現了而已。可是當調查室同事竊竊私語時他就懷疑是不是在議論自己而不安,見到其他同事也猜疑別人是不是在說自己的閑話。這種疑心生暗鬼的心態使他更難立足於公司,能夠化解這層不安的仍然隻有凜子。
    回到澀穀小屋,和凜子獨處時,可以不顧世間的常情倫理,盡情沉浸在兩人的世界裏。隻要在這個世界裏,不會有人批評他,也沒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任由他順心所欲地怠惰也好、一味沉浸在愛欲情狂裏也好,都不會有人妄加品評指責。更因為身旁常有相依相偎、全心接納自己的女人,窩在房中不出也是自然的結果。
    當然,久木在這個房間裏恢複在外麵的疲累,休養生息,但偶爾也會無法預期地感到不安。長此耽溺在和凜子的兩人生活中,是否會脫離公司同事和整個社會,到頭來隻剩下兩個人呢?縱使可以托詞他們的生活方式不容於世,但繼續這樣窩居下去,恐怕隻會更加拉大與社會的距離,更加知途難返。尤其使久木對此感到不安的,是在和暌違已久的衣川見麵時。照例是衣川打電話來,約他在銀座老地方的小料理店裏碰頭。而兩人自從去年秋天在凜子書道酒會上見麵後,差不多半年沒見了。
    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聯絡,這期間久木全心全意都在凜子身上。因為有些尷尬,久木主動斷絕了音訊,而衣川也知道緣由,故而避免接近他。
    久違的衣川比以前胖了些,身板也壯實了些。說話時顯得比較有氣勢,劈頭就像盤問後輩似地問:“最近怎麽樣?”?
    “沒什麽,還是老樣子。”
    久木曖昧地回答。衣川一口喝幹啤酒。
    “跟她更好了吧!”
    久木討厭那窺探的眼神,別開臉去,衣川不在乎地說:“總之那種好女人很少見,加油,別讓她跑啦!”
    話說得像鼓勵,但語氣中明顯摻著揶揄和挖苦。
    “不過話說回來,真沒想到她竟有勇氣離開家和你住到一起。”
    “你聽誰說的?”
    “山人自知,我的情報網很靈吧!”
    衣川說得挺得意,或許是從文化中心裏和凜子交情不錯的書法老師那邊聽來的。
    “她還繼續寫書法吧!”
    “時常練……”
    “那麽有才華的人真是可惜了,今年春天她不就沒參展嗎?”確實,凜子說過她現在完全不能專心於書法,放棄了參加春季展覽會。
    “我以前不是就跟你說過她像要離家獨立……”
    久木又曖昧地點點頭,想起以前凜子去拜托衣川想當文化中心專任講師的事。
    “不過既然和你在一起,那也就不用再工作了吧!”
    久木聽著,知道衣川無意安排凜子的工作。
    “不過,埋沒了那樣有才華的人實在可惜。”衣川故做歎息後:“如果真是那樣,可全都是你的責任。”
    跟衣川見麵不到三十分鍾,久木已覺得悶得待不下去了。去年見麵時並不會這樣,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是這半年間全心耽溺在和凜子愛情裏的自己,和合乎常理生活的衣川之間感覺不同了嗎?

    4.同事早逝

    衣川並不知道久木在想這個,他上身微向前傾:“公司那邊怎麽樣?”
    “就是那麽回事吧。”
    連這點也回答得如此曖昧,衣川有些不悅。
    “你的說法總是不清不楚。”
    久木想起去年年底衣川曾經問過他是否要跳槽到他那家報社的出版局,當時下不了決心,回答得模棱兩可,之後,衣川也就沒有再提這事。
    “或許現在的情況最適合你。”
    衣川像是在拐彎抹角地表示以前的挖角作廢。
    反正久木現在也無意換工作,正沉默不語,衣川改變了話題:“怎麽樣?想不想再到中心開點兒課試試?”
    “不,謝了。”現在不可能為拿一點酬勞而去文化中心。
    “我那邊不差唷,這一陣子增加了新講座,學員也增加了,經營成績在東京都也是數得著的。”
    “那可真不錯……”
    “前些時還得了社長賞,說不定七月初開始就能當上統籌都內文化中心的本部長。”
    看來衣川今天見麵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告知這個消息。
    “恭喜你啦!”
    久木幫衣川倒啤酒,乍然領悟剛才就有的格格不入之感或許正是一心向上者和自甘墮落者生活方式的不同。見過衣川後,久木有些沮喪。倒不是因為聽說衣川要榮升統籌東京都內文化中心的本部長,就算他再發達,也是別家公司的人,和久木沒有直接關係。衣川仍然在努力打拚,而自己卻沒做出一件像樣的工作,隻顧耽溺在和凜子的愛戀之中。他愕然於自己那樣任性,誇張點兒說竟做出如此見不得人的事來,羞愧之意油然而生。這樣做究竟對不對?這是兩人搬進澀穀這間房後他一直不斷思索著的問題,和衣川見過麵後,更加深了這層疑慮。半個月後,仿佛等不及六月梅雨期的到來,便又傳來了更令人沮喪的消息。
    一直在療養中的水口在氣象局宣布入梅兩天後病故。

    水口隻比他大一歲,又一起進入公司,正因為如此,彼此交情很好,升遷速度也差不多。就在久木從出版部長被貶到調查室後,兩人之間才產生了距離,水口一路升到董事,但卻在去年年底突然被外放子公司。不過沒多久即升為子公司社長,可是還沒等施展才幹就因肺癌病倒,三月份曾動過手術,久木去看他時,聽他太太說已經沒救了。這事久木一直掛在心上,正猶豫要不要再去探望,水口的病況卻進一步惡化了。
    “本公司董事、馬龍公司社長水口五郎今晨五時二十分去世。”看到這份社內簡報後麵寫著“享年五十四歲”,久木不由得想起三個月前去探病時水口說過的話。
    “人總歸是要老死,必須在能做的時候做想做的事情不可。”
    水口直到死都是這麽想的嗎?

    水口過世翌日下午六點,在調布水口自家住宅附近的寺廟舉行守靈儀式。葬儀由公司年輕同仁負責準備,久木比預定時間提前抵達,已有多位同仁來吊唁,不久僧人開始誦經。靈堂中央花朵環繞的水口遺照大概是兩三年前照的,微微帶笑,雙眼炯炯有神,讓人感到他健康時的霸氣。雖然已經被外放子公司,但畢竟是現任社長,從祭壇左右往靈堂兩端,擺滿了各出版社社長、編輯、往來客戶送的花籃。久木望著這些花,不知怎的想起“夭折”這個字眼。
    說五十四歲死的人是夭折,似乎不太貼切,但以同年齡段的人來看,水口死得還是早了些。不論如何,水口喜歡工作,滿腦子隻有公司。這樣的人先死,自己這種多餘的人卻優閑活著,真是有點諷刺。

    開始上香了,久木也入列排隊。熟人不少,同年入社擔任營業部長的中澤在他旁邊,彼此交換眼色打招呼。隨著一步步接近祭壇,久木愈發增強了水口已死的實感,他鄭重地向遺照合掌致吊。
    “你怎麽就死了呢……”此刻,久木也隻能這麽說。
    在吊念水口、為水口祈求冥福之前,先問他為什麽急於赴死,這是因為這個問題一直令久木費解且無法釋懷。雖然病痛是突然來襲,但像他這樣隻能說他是不小心踩中了癌這顆地雷。水口和自己如今生死幽隔,差別隻在於是否踩到這顆地雷。
    久木在無法釋懷的心境下上完香,向家屬致意後步出靈堂,中澤叫住了他,“到那邊聊聊!”
    靈堂右手是休息室,與故人交情不錯的朋友同事好像都聚在裏麵。
    因為是水口的守靈夜,自然也想到那裏和大家聊聊有關水口的話題,可如果進去,勢必碰到一些老同事,久木還有些在意自己身在閑職,有些遲疑。
    “聊一下沒關係吧?”中澤再次邀請他同去,他隻好跟著進去。屋裏已聚集了二三十人,大家正喝著啤酒,久木和幾個熟麵孔簡單寒暄後就座,中澤立刻開口:“水口說過他很羨慕你呢!”
    “我?”
    中澤擦掉沾在嘴唇四周的啤酒泡沫。
    “他啊,從早到晚就隻知道工作,從早忙到晚。”
    “他可是樂在其中。”
    “當然,因為喜歡才會那麽做。不過,調到子公司以後他好像開始懷疑自己過去的人生是什麽?可就在他想往後要輕鬆一點過日子的時候卻得了癌症。”
    久木上次去探病時也聽水口這麽說過。
    “他說能夠像你那樣就好了。”
    “像我?”
    “你也不必瞞我,你不是正和喜歡的女人在一起嗎?”
    這事竟也傳到了中澤的耳中,久木心情沉重起來。
    “幹工作雖然也不錯,但也想像你那樣談戀愛,到了這個年齡,尤其會這麽想。”
    “可他是那麽愛嫂夫人……”
    “他的確是來不及了,看到他這樣死去,總覺得像被什麽追趕似的度過一生,總覺得就這樣下去有所不足或是寂寞吧……”
    正因為好友剛過世,中澤這番話格外令人有感觸,但是認真去愛一個女人,並不是有閑時的消遣,而是沉重的負擔,個中滋味中澤能了解多少呢?
    久木在這裏又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5.生死話題

    中澤想到的是家庭照樣維持,同時在外麵和喜歡的女人談戀愛,想要同時擁有家庭的安定和戀愛的刺激。 這或許是憧憬戀愛的中高年男性共通的願望。
    老實說,久木當初認識凜子時,想的也是可以偶爾和她吃吃飯,享受一下浪漫氣氛,直到一步步發展到密不可分的關係,也沒有想到家庭會因此崩潰。可是現在久木的家庭已經麵臨解體。究竟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久木自己也不清楚,隻知道發覺時已無可彌補。處在這種狀態中,中澤還說“羨慕你”,這著實令他困擾。人家羨慕他是人家的自由,可他們又哪裏知道這背後卻有著隻有當事人才能了解的無數痛苦與難耐。
    當然,中澤並不知道久木的家庭瀕臨崩潰,而他和凜子兩人正墜入深不見底的戀愛地獄裏。他們還以為就像現在流行的愛情電視劇那樣,隻是口頭上輕鬆地互相傷害、互相安慰,到最後總會因為誠實或溫柔親切而帶來圓滿幸福的結局。如果夢想的是那種膚淺而嘩眾取寵的劇情,那就成問題了 。
    明白說,久木現在無意沉浸在那種隻有甜美氣氛的世界裏。不,如果可能的話其實他還是想,隻是兩人的狀態早已回不到過去,陷得如此之深,早已無法用理性良知加以控製了,隻能任由生物與生俱來的原罪般潛藏在肉體深處的原始衝勁東突西竄痛苦翻滾。此後的愛將是與溫柔誠實等無緣的奪命丹,到達終點時就隻有崩潰或毀滅。當他正為這個念頭惶惶不可終日時,別人卻說羨慕他,這遠不止讓他煩躁,甚至有些生氣了。
?
    休息室裏人逐漸增多了,快要到四五十人了。
    “還是要死在任上,葬禮才風光。”如同中澤所說,水口雖然被外放子公司,但還是總公司的董事,因此從出版界到廣播、廣告業界,不少要人都露麵了。
    “死得早雖然可惜,但要是退休後才死,恐怕來的客人連一半都不到。”
    久木看著靈堂內祭壇周圍的花籃,低聲說:“他本來交際就廣。”
    “可人家不會因為認識就來。”
    “那也不一定吧?”
    “人對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人都很冷淡。”
    “可死了以後還來的都是真正的朋友吧!”
    “說來說去還是你好。”
    中澤突然這麽說,久木不解,中澤表情促狹。
    “是你的話她一定會來吊拜,可是我就沒有這麽一個人。”?
    “不會的……”久木趕忙否定後,發覺自己還不曾想像過那種情景。
    “萬一有什麽事時你可以托我,不然她好不容易來了卻要委屈待在角落裏,太憐了!”
    “什麽話……”
    中澤似乎在想像著久木的太太做喪主、凜子來吊拜的場麵,但事實上那是不可能發生的。
    “或者是你打算讓現在的那個她當喪主?”
    中澤很感興趣似的,但久木壓根兒就沒想過這種事。
    “總之,葬禮就像人的一生的縮影,你最好小心點。”
    “我該走了。”又有新來的客人進來,久木站起身來。
    “等一下要去她那裏?”
    即使否認,中澤也不會相信,久木緘默不語。
    “不過你不會是真的打算和那女的結婚吧?”
    “我?”
    “橫山他們都擔心哩!”中澤果然是從調查室同仁那邊聽來的。
    “還沒想過那些。”
    “那就好,我們還真不知道你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不知道?”
    “沒什麽,那已是過去的事NC128!”
    看見中澤苦笑,久木想起三年前那件事。

  那時久木是出版部長,反對出版一本宗教書籍。雖然知道會有銷路,但宣傳味道太濃,他認為有損公司形象。他本來就反對銷售優先的做法,和讚成派董事爭執的結果,還是暫停出版。當時,中澤在營業部,居中斡旋,看來他是想起了那件事。
    “那件事和這件事不是一回事……”
    久木很想說“當然不同”,不過他現在對工作早無當時的熱情。
    “那,再聊吧!”
    久木向中澤輕輕舉手示意後走出房間。他直接走到車站,搭上電車回澀穀。
    也沒做什麽工作,隻是去上個香,喝點啤酒,為什麽感覺這麽累呢?水口的死令他意氣消沉,但和中澤及其他同事見麵,總覺得自己疏離了眾人,徘徊在另一個世界裏,或許就是那種格格不入或是孤獨的感覺更增添了他的疲勞感。

  晚上八點後開往市中心的電車空蕩蕩的,久木坐在靠邊的座位上,又想起適才中澤說的話。
    “你不會是真的打算和她結婚吧!”中澤像是不經意地問起,但或許他確實很在意此事。
    兩人現在如同流言所傳,都離開家庭在外同居,無視社會親人的感覺,埋首在隻有兩人的世界裏。能夠下決心做到這個地步,接下來考慮的自然就是結婚,姑且不論能否得到周圍的祝福,至少要從這建立新家庭第一步重新做起。但奇怪的是,久木不曾想過要和凜子結婚共組家庭,雖然想過把現在住的地方再擴大一點,好有個放書的地方,但是卻沒有想到要邁入新婚姻生活。
    奇妙的是凜子也是這樣,從未聽她沒說過“想要結婚”這類話,而久木自己也沒說過。縱使彼此吸引相愛,為什麽不曾想過結婚呢?

    的確,凜子的先生眼前不會同意離婚,這種狀態下強行結婚,就是犯了重婚罪。久木這邊也是,太太雖同意離婚,可一旦離婚成為現實,有關財產分配和房子等問題都不好處理。隻要雙方這些問題沒有解決,他們便不容易走上結婚之路。而且,他們雙雙離開家庭,為了在一起生活已經耗盡了全部精力,根本沒有再進一步考慮結婚的餘地。因此說忘了這事倒比較容易理解,但實際情況真的是這樣嗎?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多的是,隻要有一個人說出“結婚”兩個字,立刻便會情投意合地討論下去,但彼此都噤口不提,這又是為什麽?
    一個聲音悄悄對久木說:“或許是兩人都害怕結婚。”

    6.斷絕母女關係

  在夜晚的電車裏,久木捫心自問:“害怕什麽而不敢提結婚呢?”
    一段過去的經曆在久木腦海中蘇醒。
    久木和太太現在的確形同路人,已經分居,但過去也曾熱戀過,雖然不像他和凜子現在這樣熾熱滾燙,但也是彼此相愛,認為對方適合做自己的終生伴侶才結婚的。但是婚姻生活經過二十五年後已變得千瘡百孔,鬧到不可能再修複的地步。當然,婚姻破裂的直接原因在於久木耽溺在凜子身上,但即使沒有凜子,他們的婚姻也老早就出現了破綻。那曾經備受祝福,彼此也堅信不疑的愛情為什麽會如此簡單而慘不忍睹地消失了呢?
    這時候很自然地想到“日常”和“惰性”這兩個詞。不論什麽樣的愛,在結婚以後一旦埋沒於日常生活之中,便會流於惰性而消失。哪怕是他和凜子這種銷魂蝕骨的愛也不例外。或許久木和凜子至今都不曾提到結婚,就是因為他們彼此都有過一次婚姻體驗,知道婚姻是穩定的生活保障的同時,也是惰性和怠惰這對惡魔棲息蠶食的所在。
    想到這裏,久木突然想起阿部定殺死石田吉藏,是在兩人深深相愛僅三個月的時候。在那瘋狂的性愛最後,愛得過火的女人勒死男的,正是因為他們認識才三個月,正是激情熾旺如花盛開時,這才下得了手吧?如果他們兩人在一年半載後結了婚,也就不會有那般強烈的愛和獨占欲望了,甚至說不定還會因為愛得太激烈反而恨得深刻,早早分手了呢。
    說起來愛情也是有時效的。

  一路上東想西想,久木抵達澀穀時已經九點。
    車站四周依舊是急赴歸途的上班族和趕往鬧區的年輕人熙來攘往。穿過雜遝的人群,從大街登上緩坡,轉進小巷,四周突然安靜下來。久木住的公寓就在第一個轉角處。那是一棟五層建築,不算大,總共隻住了大約三十戶人家。租的時候已有十五年屋齡,但看起來很舊,入口處的磚牆塌了一角也一直沒修。
    不知怎的,回世田穀的家時是有回家的感覺,但是到這裏時卻有種來到秘密愛巢的感覺,進門前總會下意識地看看四周。當然,公寓一帶安靜悠閑,沒有人影。久木確認過這一點後走進公寓,坐電梯直上四樓,按了轉角處第二間房間的門鈴。
    凜子在房間裏的話,總是迫不及待地飛奔出來迎接他,但今晚行動稍慢了些。他有些擔心地再次按了門鈴,正打算拿自己的鑰匙開門時,門才終於開了。
    “回來啦!”凜子垂著眼睛,聲音有些低沉。
    “出了什麽事?”凜子沒回答。
    “到底出了什麽事?”他脫下喪服又繼續追問,凜子把衣服掛在衣架上。
    “媽媽剛才打電話來……”
    凜子最近把這房間的地址和電話告訴了在橫濱的母親,從她那陰沉的表情,可知電話內容並不愉快。
    “她說什麽?”
    “她說了很多很多,最後說要斷絕母女關係……”凜子說著,手按住眼角。
    久木換上睡袍,坐在沙發上,長長歎了口氣。他知道凜子母親已罵過她好幾次。對於已婚女兒擅自拋棄家庭,跑到外邊與其他男人同居,作為母親會痛斥怒罵也是正常的。但是說要斷絕母女關係,這還是頭一回。
    “是她突然打來的?”
    “我一直窩在這裏,也沒跟娘家聯絡,她大概覺得這件事不能再繼續放任不管。”
    “真的說要斷絕關係?”?
    “說啦!還說已經不是母女,以後不準踏進家門一步。”?
    久木以前也聽說過凜子母親很嚴厲,沒想到竟會說出這麽毅然決然的話來。
    “她還是不讚成離婚嗎?”
    “那件事她好像已經死心了,她說也不把事情講清楚就擅自離家和別的男人同居,她說她不能原諒我這一點,還說自己不記得養育過這麽淫蕩的女兒……”
    “淫蕩……”久木不覺低語。

  的確,他們日日夜夜在這房間裏反複做的事隻能用淫蕩一詞來形容,但久木也希望人們不要忘記在那背後也有著絕對的愛。
    “你對她解釋了吧?”
    “說不通的,她說我優柔寡斷,上當受騙欺負好人,還說我是受不了你的肉體的誘惑,說我是個不知廉恥的可憐女人!”
    久木無言以對,凜子歎口氣又說:“我跟她說了不隻是這樣,但媽媽不懂,這種事情沒有實際體驗是不會懂的。”
    雖說是母女,進行這種對話也委實不簡單。母親認為陷溺在愛情中的女兒是受到肉體的誘惑,女兒一邊表示,一邊卻又在辯說母親根本沒有體驗過,不了解真相。不可思議的是在接過電話之後,曾經激烈反駁的女兒卻因為母親一句“不再是母女”而深受打擊,痛哭失聲,看來還是無法擺脫為人女兒的心態。
    無論如何,想到造成她們母女感情破裂爭執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久木覺得有責任,同時也感到坐立不安。
    “我現在真的隻有這裏可以呆了。”

    7.鞭撻懲罰

    久木輕輕扶著垂頭喪氣的凜子的肩頭:“不要緊,你母親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她不可能明白的,因為她自己沒愛過這麽深。”
    “是你愛的比較深?”
    “她覺得凡事平凡穩定最好。”
    此刻凜子或許確實感覺到自己作為女人已經超越了她母親的感情世界。
    “媽媽不了解就算啦,隻要你能了解……”
    “我當然了解。”
    凜子突然緊緊抱住久木:“抱我,用力地抱我!”
    久木照她吩咐緊緊地抱住她,她又叫著:“打我,用力地打!”
    “打你?”
    “對!使勁兒地打,我是壞孩子,打我吧……”
    凜子突然站直身體,扯開胸前鈕扣,開始脫衣服。久木不知該如何是好,在主動脫掉衣服的凜子裸體上,他看到和自己共通的孤獨陰影。

  現在的久木,和家庭、公司同事都有隔閡,在獨自飄零的孤獨感裏受折磨。這一點凜子也同樣,陷於自以為此生不再來的深沉之愛中,愈悶頭往前走愈疏遠社會親人,最後隻剩下孤零零的自己。被周遭拒絕隔離與世的男人與女人,最後能夠相偎相依的仍然是孤立的女人與男人那裏。寂寞的男人找上寂寞的女人,隻有隨心所欲,任性妄為,才是撫慰彼此孤寂的惟一手段。此刻,凜子就像在尋求這種撫慰般豁出全身。
    “打我!盡情地打!”凜子全身赤裸趴伏在如暗穴般下沉的床上。
    像是一隻誤闖幽暗地牢的白蝶一般,讓久木產生場景錯亂的感覺而困感。他該用什麽東西來鞭撻這隻蝴蝶呢?該用那掛在情趣商店牆上、頭部裂成好幾條的皮鞭嗎?可是他手邊怎麽可能有這種東西?他四下裏看了看,立刻想到了自己紮在腰上的皮帶,他把皮帶抽出來放在右手上。
    “真的要打?”
    “對!打我……”
    再躊躇下去反而會羞辱到這隻匍匐麵前的蝴蝶。
    久木再次凝望那白嫩的肌膚,像是乞求原諒似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後,突然把皮帶高高舉起,一揮而下。刹那間,清脆短促的鞭擊皮膚聲響徹室內,女人發出呻吟和慘叫交雜的聲音。
    “住手……”
    是她自己要求的,但可能是生平頭一次遭鞭打,凜子立刻害怕地想要逃避。可是久木毫不理會,又繼續鞭打了兩下,凜子在床上爬來滾去地哀嚎。
    “好痛!住手!”
    看來凜子是想錯了,她要求鞭打,求的是自己被鞭打時那瞬間的被虐待感,而不是被打的痛楚,但真正被打以後才發現痛得超乎想像。
    “住手!”聽到她再喊一聲,久木才扔掉皮帶。
    “痛嗎?”
    “當然!你好壞!”被打了幾下,凜子好像徹底死心了。
    “有沒有受傷?”
    打開床頭的台燈,照著床邊的鏡子,從背部到臀部有幾條交錯的紅色的鞭痕。
    “有點紅腫。”
    “你打得好用力!”
    “是你叫我打的。”
    “沒想到你真的下手。”凜子的說法既任性又矛盾。
    “馬上就會好的。”?

  久木撫摸浮凸在白嫩皮膚上的紅條痕印,凜子嘀咕說:“那裏都麻痹了,誰知道。”說完,她又想到什麽似的:“對了,下回我要報複,該我打你 !”
    “不行,打男人有什麽意思!”
    久木說的是挨打的樣子,凜子說的卻是打的效果。
    “我想看你挨打逃竄的樣子。”
    聽起來感覺怪怪的,久木離開床,俯視著凜子的背部。?
    “可是很美哩!”
    鞭痕蛇行在近乎透明的白嫩肌膚上,像是一幅超現實畫。久木指尖撫著從背部到臀部的紅印,凜子低聲呻吟:“好燙……”
    是鞭痕發燙的緣故嗎?凜子扭動腰軀。
    “像燙傷一樣好熱。”?
    久木一時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凜子拉住他的手。?
    “抱我,緊緊地抱我!”
    久木再回到床上,凜子主動靠過來緊抱住他。
    “我很奇怪是吧!”瘋狂似的叫喊中有著果決,“快點給我!”
    久木避免觸痛她背上的傷痕,緊抱住她。
    “要很用力很用力!……”凜子似乎把剛才的鞭打當做情愛前戲。

  已經充分潤澤的私密處牢牢抓住男人的陽物,就這樣等不及久木引導,凜子就自顧自地狂放地運動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聲說“著火了……”,緊接著又說“燒得難受”,就在這同時久木忍受不住,將自己釋放了出來,而凜子也被帶動著大叫。
    “死了……”那語尾像吹過虛空的風般消失不見,而接下來,隻有死一般的靜寂。
    就這麽屏息躺著,久木回想一瞬前席卷他和凜子的風暴經過,是那麽地不可思議。凜子要求自己打她,是因為想讓身體疼痛。被母親斥罵淫蕩,斷絕母女關係後她著實驚慌,為潛藏在自己體內的風情血流而不安,她想把這血放流出去,這才突然想到沒有比鞭打更好的方法。而久木實際揮鞭抽打她的時候,也錯覺凜子全身噴出無數的風情之蟲。但打完以後,結果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凜子挨打時確實喊叫掙紮,但所有的不安與羞愧也隨之消失,反而體會到更刺激的快樂。她全身的欲念之蟲不但沒有除去,反而鑽入更強烈、更深邃的快樂世界裏。照此看來鞭打她根本起不到懲戒的效果,非但如此,反而使她身軀發燙,成為煽起新的欲情的興奮劑。
    即使如此,性愛之後的凜子肌膚更是說不出的美。

   8.女性奢侈

    凜子此刻像被鞭打時一樣雙手攤開趴在床上,背臀之間交錯著紅色鞭痕的白嫩肌膚閃著玫瑰色的光彩。
    “好燙啊……”
    凜子趴著呢喃,這也不無道理。鞭打以後,所有的毛細血管擴張,血流加速,再加上性愛使其變本加厲,讓她全身像餘熱未消的燃燒熱炭。
    觸及那火燙的皮膚,久木再度限入思考。女人到達高潮時的快感究竟到什麽程度?沒有體驗過的男人終究隻能憑空猜想,但可以確定的是遠比男人強烈深邃 。當然,男人在射精的瞬間也有相當強烈的快感,但時間極短,近乎一瞬。比較起來,女人的快感時間是數倍還是數十倍?也有人說是和男人射精時同樣的感覺不斷延續,因此說的幾倍幾倍數值就是把那瞬間以延續而換算得出來的吧。比這種解釋更具體、更容易理解的辦法也不是沒有,那就是去體驗肛交。即變成所謂的同誌,那樣似乎就能夠體會到與女性相近的性體驗了。一旦習慣了這種肛交的性愛方式,好像大多數的男人都會被那種極強的快感所迷惑,越陷越深。這正是由插入式的性向接受式的性的根本轉換,據說男人們一旦受其魅力誘惑,就再也無法恢複正常的性生活。

  由此可知,接納一方的快樂是多麽地深,女人何其幸運,不必像男人需要用到異常部位就能確實感受,加上女人具有的外部性征也能獲得近似男性的快感,可見女人多麽幸運,女人的情欲之念真可說是貪婪而奢侈。
    當然,不是說所有的女性都能確實感受性的快樂,其中也有至今還未充分開發、感受冷淡的女人,或是對性隻有嫌惡及屈辱感覺的女人。除去這類女性,能夠完全深入到達性極致的女性究竟有多少 ?雖不知道正確的比率,但能感受到的人或許可以說是極少數。此刻,凜子就像那“極少數”中的一個,躺在床上沉浸在快樂餘韻裏。那飄蕩的姿勢洋溢著完全知曉性快樂的女人的豐饒、自信和滿足。
    “真是奇怪!”
    久木嘀咕著,凜子將上身微微靠過來。
    “什麽奇怪?”?
    “水口死了,參加他守靈儀式的夜裏,我們還做這事。”
    “不行嗎?”
    “不是,隻是覺得生死隻是一線之隔……”
    久木想起靈堂上水口在世時的健康遺照。
    “到那種地方去,大家心情都一樣。”
    “怎麽一樣?”
    “現在雖然還活著,總有一天也要死,隻是遲早不同罷了。”
    凜子默默地點頭同意,她突然把久木的手拉到胸前。
    “我們一起死吧!”
    “一起死?”
    “反正都要死,一起死比較好吧!我已經活夠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凜子的內心深處就潛藏著對死亡的憧憬?不過,凜子期望的是在滿足頂點時死去,久木則是參加朋友葬禮後的虛無感而產生的死亡意識,同樣是死,兩人之間的認知有微妙的差異。久木意識到這一點,問道:“你剛才說已經活夠了是吧?”
    “對,我隨時可以死。”
    “不想再活下去?”
    “當然也想,但是感覺現在最幸福,每天和你這樣得到滿滿的愛。”
    “可是活著或許可以體會到更好的感覺。”
    “也可能更壞,我隻知道以後再清楚不過的一點,就是我年齡會越來越大。”
    “還早著呢,你說老還為時尚早。”
    “不,我以前也說過,從今以後隻會皮膚一天天鬆弛,皺紋增加,一路衰老下去。”凜子的話有些悲觀,但久木確實也無法避免老化、失去工作、變成沒用的人,既然如此,索性就在凜子這朵盛開的花朵懷抱中消逝,或許也是一種幸福。
    “現在是我們最好最幸福的時候。”
    “當然,沒有人像我們這樣相愛。”
    久木同意她的看法,凜子緩緩轉過身來。?
    “我又想出去走走了,一直窩在這裏,心情好消沉……”?
    久木也有同感。
    “去輕井澤好不好?我爸有棟別墅在那裏,就我們兩個去吧!”
    “不會有人來嗎?”
    “沒問題,那裏都一直空著,無論我們在那裏做什麽,誰也管不著。”
    凜子的心似乎已經飛到林陰深深的靜寂輕井澤了。

第十章  半 夏
   
     1.逃離東京

  七月的第二個禮拜,久木休了兩天假去輕井澤。
    梅雨季節尚未結束但已近尾聲,正是多雷雨暴雨的時節。難得要去輕井澤,原想等梅雨結束後再去,但七月中旬以後會議不斷,不好休假。加上連日陰雨綿綿,整天窩在澀穀那洞穴般的房間裏,更是悶得想早點出去透透氣。另外還有凜子那句“雨中的輕井澤也很美”也引起了他的興趣。
    的確,梅雨時節的輕井澤,樹木飽吸水分,綠意更濃,距離暑假也還有一段時間,遊人較少。這時候來個連周末在內的四天三夜之遊,想必身心皆被洗滌得煥然一新。?
    老實說,這一陣子久木和凜子在精神上都有些消沉。久木這邊,是女兒知佳說他“不能老是這麽拖拖拉拉的,還是快點離婚吧”,這句話對他衝擊很大。其實用不著女兒開口,久木現在也無意回到太太身邊,但也不想主動在離婚證書上簽字。一方麵是出於婚姻生活持續多年的人才能了解的迷惘,再者也是太太後來沒有再提離婚證書的事。可站在女兒的立場上看,父母這種狀態反而令人焦躁不耐。不可否認的,女兒也逼他離婚,使得他更疏遠家庭,更覺孤立。

    另外,凜子最近也變得有點古怪,這跟她回了趟多日未歸的家有關。輕井澤別墅的鑰匙放在家裏,凜子算準先生不在的時候回去拿,卻意外發現家中有她不認識的女人出入。
    她知道這事是在七月初的一個下午。凜子先生每天最晚也在早上八點出門,下午她回去時當然不在家,家裏空無一人。凜子到二樓六貼大的那個房間,拿出放在抽屜裏的別墅鑰匙,正準備回澀穀去,卻發現家中樣子有點感覺不自然。先生雖然愛幹淨到近乎吹毛求疵的程度,但書房和客廳仍然顯得太過幹淨。先生早上必定要喝杯咖啡才出門,現在不但咖啡杯洗幹淨了,連廚房的抹布也擰幹疊放得整整齊齊,用過的小盆也瀝幹水倒扣著,書桌上擺放的花瓶裏甚至還插著一朵院子裏開的繡球花。剛開始凜子以為是清潔婦或是婆婆來幫忙打掃的房間,但她緊接著在浴室裏發現了不曾見過的花色毛巾和紅柄牙刷。
    是另外什麽女人來過?凜子一想到這裏,便難以自處地火速逃離那裏。
    “真討厭!”凜子發出不像抱怨也不像歎息的聲音,她也沒有生氣。實際上既然自己已經離家出走,別的女人隨後住進去,她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這下可以扯平了。”凜子雖然這麽說,但好像並沒有完全釋懷。
    “他既然另外有喜歡的人,要是能快點跟我離婚就好了。”?
    如果真如凜子所推測的那樣,她先生既已和那女人來往,卻又不答應離婚,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這樣一來我對那邊都毫無留戀了!”凜子微微帶笑,但臉上有些許落寞。

    他們還以為天會放晴,但動身去輕井澤那天還在下雨。氣象預報說梅雨鋒麵停滯在太平洋南岸,加上受到北上到小笠原群島附近的台風影響,東海和關東一帶有降大雨之虞。在這種狀況下,兩人吃過晚餐,趕向輕井澤。先是久木開著自己的車,但凜子比較熟悉輕井澤周邊的道路,到時再換她開。
    車子行經首都高速公路時相當壅塞,轉進關越高速公路後才行駛順暢。
    雨勢不大不小,看著雨刷不斷擺動的擋風玻璃,久木突然覺得兩人像是逃離東京似的。
    “好像在哪部電影裏看過這個場麵。”
    “不會是警匪動作片吧!”
    “不是殺人犯,而是相愛的兩個人逃出大都會,到陌生的城鎮去。”
    久木說明後,凜子想了一下說:“不過我們或許和殺人犯差不多。”
    “我們殺了誰?”
    “我們雖然沒有殺人,卻讓很多人痛苦,像你太太、女兒,還有周遭的人……”
    凜子終於提到久木的家人,這還是頭一次。
    “這麽說來,你也……”
    “不錯,我身邊的人也都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她難得這樣理智,久木反而想安慰她。
    “喜歡一個人是非常自私的,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很難在不傷害任何人的情形下獲得幸福。”
    “即便那樣還想要得到幸福時該怎麽辦?”
    “問題就要看你有沒有敢於傷害別人的勇氣。”
    “你有哦!”
    久木輕輕點頭後,凜子望著雨滴不斷流散的擋風玻璃低聲說:“愛一個人真的是很可怕。”
    是心緒倏地消沉下去了嗎?凜子不再說話。

  夜行的車裏談話一中斷,霎時覺得寂寞起來,久木按下錄音卡帶,慵懶的曲調流瀉車中。凜子聆聽半晌,像又想起什麽似的。
    “可是,愛上喜歡的人是很自然的吧!”
    “當然,怎麽可能愛上討厭的人呢。”
    “可是一旦結了婚,就不允許再去愛人,如果愛上丈夫以外的男人,就被說成是偷人啦,不貞啦。”凜子像傾吐平日的鬱憤似的繼續說:“當然原先是以為相愛才結婚的,現在不再愛了確實不對,但人總有改變心境的時候吧。”
    “的確,二十多歲時覺得很好的音樂和小說,到三四十歲時來看就覺得無聊,甚至厭惡。二十多歲時覺得很好的對象,完全有可能隨著年齡增長而看不順眼。”
    “說音樂和小說變得無聊,別人也不會說你閑話,可能還覺得你有長進,但為什麽對象換成人就不能說變得厭倦了呢?”
    “誰叫結婚時要發誓此心不變、永遠對婚姻負責呢!但是如果真要覺得勉強不來的話,那就老實認錯,看情況付贍養費離婚算了,沒別的法子。”
    “我是想這麽做,可為什麽身邊的人還要罵我、欺負我呢?”一連串的問題使久木窮於回答。
    “因為男人和女人或是夫妻之間,不能隻單純地因為喜歡或討厭就決定一切。”
    “可是勉強和討厭的人在一起,反而是欺騙對方、背叛對方吧!還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才對,可是這樣做,人家又說你傷害別人,使別人痛苦。”
    仿佛低吟似的卡帶旋律讓凜子心情更趨消沉。
    車子從花園駛向玉縣北部,雨勢還無止意。

    2.輕井澤別墅

  久木像要打破車內有些沉悶的空氣,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摸著凜子的手,凜子立刻回應地靠過來。
    “你喜歡我哪一點?”或許剛才一直談著嚴酷的現實話題,此刻想說些甜言蜜語。
    “全部都喜歡。”
    “一定有特別喜歡的吧!”
    “很難一句話說清楚。”
    “說嘛!”
    這問題實在有點麻煩,久木有些不懷好意地說:“看你那麽拘謹,一副一籌莫展的樣子,叫人擔心得無法忽視,可是接近以後……”
    “怎麽樣?”
    “居然是個花癡!”
    凜子捶打久木膝蓋:“人家變成這個樣子還不是因為你。”
    “表麵上多規矩,骨子裏就多放蕩。”
    “你就喜歡這一點?”
    “不隻這一點,你整個人我都喜歡,你總是那麽認真勤快,又出人意料地大膽,但又愛哭,人很漂亮,卻總覺得不太平衡……”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我不平衡。”
    “兩個人做了這種事,鐵定保持不了平衡。”
    凜子手指按著擋風玻璃:“知道我喜歡你哪一點嗎?”
    “有嗎?”
    “也是不平衡這點。”
    “是嗎?”
    “第一次見麵開始就覺得你不是普通人,心想大出版社的部長應該是很正經體麵的人,可是看起來沒什麽架子,而且講起你編的書時像少年一樣認真,講完以後又突然說想和我約會,原以為你很笨拙,卻突然來了個主動出擊。”?
    “那是因為你……”
    “你別打岔。”凜子把一顆薄荷糖塞進久木口中:“其實我看錯你了。”
    “看錯?”
    “一開始以為你是謙謹的紳士,沒想到一大意就被你帶進旅館了。”
    和凜子首次發生關係,是在相識三個月之後,晚上在青山的餐廳吃完飯後。
    “那天吃飯時你拿起鹽瓶,打開蓋子,把鹽灑得滿盤子都是,看你那樣我就有些擔心,果然進了房間以後冷不防就偷襲人家。”
    “別把我說得像個流氓似的。”
    “對,你是有像流氓的地方,瞬間就搶走了我,就此變成你的俘虜,再也逃不掉。”
    “不知道的人聽了還以為是真的。”
    “流氓會用毒品或什麽東西控製他的女人,你雖然不用藥物,卻用性愛把我五花大綁,簡直壞透了!”
    這究竟該歡喜還是悲哀呢?
    “流氓會哄騙女人幫他賺錢,可是我這個流氓就不一樣,我是喜歡你而拚命去愛,舍不得放手,我不是用藥而是用愛拴住你,使你逃不了。”
    “這才麻煩呢,藥物還有可能治療,愛情非但不能治,而且一徑加深。”
    久木愕然,心想哪有找這種借口的。凜子悄悄湊過臉來。?
    “雖然都是流氓,但你是柔情流氓。”
    車子繼續行駛在上信越公路上,快要接近碓冰峰了。

  下個不停的雨小了些,不過開始起霧了,車前燈的光線顯得有些模糊。道路彎曲上坡,久木默默地謹慎地開著車。穿過幾個隧道,霧氣急速變淡,他們已經抵達輕井澤。看看表是十點,離開東京時七點半,路上差不多整整花了兩個半小時。
    距離暑假還有一段時間,又是平常日子,路上很空,隻有隨處可見的自動銷售機的燈光在雨中寂寞地亮著。
    凜子小時候就常來輕井澤,這一帶路況很熟,在車站前換她駕駛。從新道轉進萬平街,前進五六百公尺後右轉。這裏是輕井澤所謂的老別墅區,在落葉鬆環繞中一片靜寂。
    “終於到啦!”
    把車子停進櫟樹林前的停車場,下車一看,眼前是座三角型屋頂的洋樓,已經亮起了門燈,可能是凜子通知別墅管理人笠原今晚要來,他預先幫忙打開的。
    “是棟小巧整潔的房子吧。”
    確如凜子所說,這棟別墅占地麵積不大,但內進很深,四周圍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木。
    “這是二十年前蓋的,已經很舊了。”
    “不過還是相當漂亮。”
    晚上是看不太清楚,隻知道外牆用淺咖啡色磚砌的,一進玄關裏麵便是彩色玻璃的裝飾窗。
    “我爸說在輕井澤還是西洋式的房子好,所以就弄成了這樣。”凜子父親是橫濱的進口商,這房子應該是依他所好而建。

    一進玄關便是鋪著純木地板的寬敞的客廳,稍顯橫長的房間左手有座壁爐,圍繞壁爐放著半圈沙發和椅子,再往裏麵是廚房以及旁邊的一組橡木餐桌椅,右邊角落則是個家庭式酒吧。凜子繼續帶他參觀居室,玄關右邊是一間和室和一間有兩張床的西式房間,樓上是有張大書桌的書房兼客房,和放著洋式衣櫥、雙人床的主臥室。
    “最近沒有人來,濕氣好重……”
    凜子推開左右兩邊的窗戶,讓夜氣飄入屋內。
    “你母親不來?”
    “媽媽有輕微的風濕,梅雨季節不願意來。”凜子掀開床罩:“我們在這裏不會被任何人打攪!”
    的確,隻要躲在這屋子裏,誰也不會知道。

    3.關於父親

    大致參觀一遍後回到客廳,凜子升起壁爐的火。雖說已是七月中旬,但梅雨季節的夜裏仍稍覺寒意。壁爐旁邊堆著木柴,大概也是管理人準備好的。木柴點燃後,火焰隨著熱氣搖晃,來到避暑勝地的感覺更深一層 。
    “要不要換衣服?”凜子拿著她父親穿過的睡衣:“下回非給你準備一套不可。”
    久木依言穿上凜子父親的睡衣,凜子笑著說有點大。
    “我也去換件衣服。”
    久木就坐在沙發上看著壁爐的火,凜子穿著白絲睡衣出現在他眼前。
    “喝香檳吧?”凜子從酒吧前麵的櫃子裏拿出香檳,倒進細長的玻璃杯中。
    “終於和你一起來到這裏了!”凜子舉杯,說:“為輕井澤的兩個人幹杯!”
    “今晚睡哪裏?”
    “睡在樓上的臥室裏好了。”
    樓上的臥房裏擺著黑漆大衣櫥和一張大大的雙人床。
    “爸爸以前來時都睡那個房間,不過他已經三年沒來了,床單床罩被單都已換過,你不忌諱吧?”
    “有什麽好忌諱的,隻是我們睡在那裏,你爸爸不會生氣吧?”
    “沒事,我爸和我媽不一樣,他很開朗,我結婚時他還說,不喜歡的話隨時可以回家。”

  凜子父親去年年底猝死時,凜子曾經極度傷心消沉,或許他們父女之間有著外人難以想像的特別的親情。?  “爸爸的死對我真是很大的打擊,他一直那麽寵我……”?
    久木突然想起守靈式那晚他強行求歡的事,凜子好像也想起來了。
    “那時你不是把我叫去飯店了嗎?所以我覺得很對不起爸爸,不過,也因為有你,我才能恢複過來。”
    “你爸爸要是知道我們在這裏,會怎樣想?”
    “他會理解的,因為他說過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如果我說我和你是從東京逃到這裏的,他也許會說不要緊,你們就一直待在這裏吧!”
    是想起父親又覺得難過了吧,凜子聲音有些哽咽。
    兩人就這樣看著爐火,凜子低聲說:“火也有各種形狀哩!”
    的確,同一根木柴,燃燒時也會有紅色的烈焰和微黃色的小火焰之分。
    “我就是那大大的紅色火焰!”凜子的額頭映著火光,微微帶些朱紅色搖曳的光彩。

    那一夜,久木夢見了凜子的父親。
    他仰靠在臥房隔壁書房的椅子上,隻看到一個高大結實的背影,沒看到臉。
    凜子小聲告訴久木“是我爸”,於是他想過去致意,可背影突然消失了,正覺得不可思議時,說他人已經被送去火葬了。他看著幽黑洞穴深處燃燒的火焰,凜子告訴他那是燒爸爸的火,他聽了立刻合掌膜拜,於是火焰漸小,在聽到說木柴太濕了的聲音的同時熄滅了。緊接著他醒了過來,感覺有點冷,或許跟火熄滅了有關。看到床頭燈淡淡照出房中的景物和躺在旁邊的凜子,久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身在輕井澤。
    試圖追憶剛才的夢境。夢境片片斷斷的似乎毫不連貫,但都和睡前聽凜子談她父親,自己又穿著她父親的睡衣一起看著壁爐的火有些微妙的關聯,隻是最後說那是燒凜子父親的火的部分有些怪怪的,他環視房中,並沒發現有引發夢中死亡陰影的東西。
    手表放在樓下,不知現在幾點了。看樣子差不多淩晨三點左右。下了一整天的雨還繼續下著,雨滴打在床頭一側的窗台上滴答作響。

    久木還是覺得冷,靠近俯臥著的凜子,從側麵肌膚緊貼地抱住她。昨晚睡下時兩人也是緊緊相擁,但沒有做愛。久木上完一天班,再開車到輕井澤,有些累了,凜子也忙著整理許久沒來的別墅。最要緊的是還要在這裏住上三天的安定感,讓他們不急於一時。
    小睡一會兒後,久木現在有點想要,但要搖醒熟睡中的凜子,又覺得她有些可憐。反正時間多的是,久木也就放心地隻摸著凜子柔軟的肌膚,滿足地掉進夢境不斷的睡眠裏。?
    久木再次醒來時,凜子還是趴在那裏睡著,不過頭腦似乎稍微醒轉過來了。像要縮小睡眠中拉開的距離,久木靠了過去,而凜子也像正等待著似的把上身靠了過來。兩人擁抱在一起感覺著彼此肌膚的溫潤,久木低問:“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凜子說:“床頭櫃上不是有鍾嗎?”
    久木抱著凜子的肩,轉頭看鍾,已經是上午八點鍾了。?竟然睡了那麽久!他略感奇怪地看著雨聲猶在的窗戶,凜子問:“要起來嗎?”
    “不要……”
    輕井澤是有兩三個地方想去看看,但也用不著現在急著去。
    “還在下。”
    窗戶遮著厚厚的窗簾,屋中還顯昏暗,可聽見細微的風聲以及雨滴打在樹葉上,流過玻璃窗的聲音。
    “那還是接著睡吧!”

  到今天已是連下了三天雨,即使從東京來到輕井澤,也還是沒有放晴的跡象。要在平常這種天氣會讓人鬱悶消沉,但現在不但沒那種感覺,反而覺得沒有比在雨天清晨撫摸戲耍柔嫩的女人肌膚再奢侈的幸福了。
    “冷不冷?”久木問著,把凜子的身軀摟得更緊些,然後撩開絲質睡袍的胸襟。
    梅雨季節天氣不冷不熱,在隻有單調雨聲的房間裏,久木吻著凜子嫩白的酥胸,右手撫摸著她股間的秘林。繼續溫柔的愛撫,凜子低語:“想要嗎?”
    “昨晚什麽也沒做就睡著了。”
    凜子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扭轉上身說:“我可以提個要求嗎?”
    “什麽事?”
    凜子頓了一下,“要做就不要停。”
    “不停……”
    “對,別停。”
   久木停下手指動作,窺看凜子表情。她在淡淡的晨光中緊閉雙眼,隻有嘴唇微微張開。

    4.女王的命令

    久木看著那像牽牛花似的唇,咀嚼凜子剛才說的話。
    “要做就一直做下去,別停。”那或許是女人追求無盡愉悅的坦白心情,但從男人這邊看來,卻是相當苛刻的要求,不,不僅苛刻,甚至是要求那有限的雄性“死”在愛的盛宴上。但是久木順從地開始執行這苛刻的命令,他也沒有自信,不知道自己能夠堅持到什麽程度,總之盡力而為。一旦迷戀而被魅惑成為俘虜後,全身心服從女王的命令直到鞠躬盡瘁便是雄性的宿命。
    他將早已堅挺起來的乳頭含進口中,一邊呼出溫熱的氣息,一邊用舌尖裹住乳頭劃圈運動,同時把另一隻手伸向她的私密處,輕輕撥開花蕾,不即不離地緩慢左右震動花蕾的頂點。就這樣保持穩定不變的頻率反複愛撫,很快乳頭和私密處就像振鈴般發出共鳴,女人愉悅的呻吟聲越來越大,隨之用雙手把吸吮著自己乳頭的男人的頭緊緊抱住。

    如果從外邊看,就如同男人黑色的腦袋被塗著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指緊緊按住了一樣,但男人卻毫不理會地繼續著舌頭與手指的運動。反複不斷地進行著這種說不上是折磨還是奉獻的愛撫,女人漸漸挺起下身,終於說出“不行了……”,然後又哀求著“親愛的……”,緊接著伴隨著一陣快速的痙攣達到了高潮。男人至此方可得到片刻的休息。但是對於不斷追求著永遠的愉悅的女性而言,這才不過是剛剛開了個頭。女人為了尋求更強的快感輕輕側過上身,男人也相應的大幅度改變自己的位置,將自己的臉埋入剛剛達到過高潮的女人的私密處。就以這種匍匐其上的姿勢,男人進一步運用自己的雙唇和舌頭為女人奉獻著,直到女人再次無法忍受,明確用語言表示哀求之後,男人才誌得意滿地將自己插入進去。
    這正是他期待已久的挺進,但是,男人操縱、控製女人的優勢也到此為止了。
    一旦結合,男人的無私奉獻精神就將更進一步得到提高。?
    久木此刻確確實實將自己深深插入到了凜子體內,可是一旦被她柔軟的皺褶捕獲,那麽無論前進或後退,都必須得到她的許諾和認可。

  男人預見到遙遠的征程已經開始,於是他首先采用側臥位把秘部貼緊,然後再用腿緊緊勾住對方。固定好位置後,他用左手扶住女人的腰肢,右手則放在女人仰側的前胸揉搓著她的乳房。這種姿勢雖然需要四肢並用,但就持久這一點而言,這種姿勢最容易采取主動,而且能夠準確刺激女人的敏感部位。男人前挺後退,後退前挺,看起來動作似乎有些單調。但實際上,即使采用同樣的動作,隻要不時抬高女人的腰肢,就可以令男人火熱的陽物劃過敏感的皺褶表麵,女人則會因為這種痛的感覺而呼吸紊亂。而當男人稍稍鬆開緊貼的秘處將腰後移,隻用前端輕輕碰觸入口處時,那種害怕他離去的焦躁感又會使女人更加迷亂。
    不消說,男人的目的就在於最大限度使女人得到滿足和快感。
    他究竟能撐到什麽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在他拚命努力中,伴隨著一聲低沉悠長的呻吟,女人到達高潮,那一瞬間,男人瞠目屏息,極力忍耐著。如果這時候一起到達高潮,那就違背了女王的命令,當忘記這命令的那一刻,男人也將喪失作為雄性的驕傲立場,化成一片襤褸被葬送而去。
    感覺到女王已達到高潮後,男人像忠犬般喘息著靜待女王赦免、放他自由的命令,但是無情的女王卻不會因為他隻奉獻到這種程度就給予他自由。為求更多的愉悅,她幾無停息地命令男人立即行動,毫無抵抗的男人像奴隸般馴服,再度鼓舞鞭策著自己的雄性。
?
    靜謐的雨天早晨,男人從幸福頂端淪為被差遣苦役的囚犯,為女人的快樂而奉獻。但是盡管有“一直做別停下來”的命令,男人的性行為畢竟有限,不可能無休無止。
    下雨清晨的靜寂和密室感雖然更煽攪熱情,但經過一個小時後,男人終於像刀斷箭折般癱在餘熱猶存的女人身上,緩緩退出。女人雖發出惋惜不舍的困惑呻吟,但那確實已是男人的極限。雖然沒有遵守當初的約定,女人應該已經得到了好幾次如飛翔雲端般的高潮滿足,應該有所褒獎。
    男人滿懷期待躺著不動,當女人恢複平靜後靠過來,撫摸著他的陽物。
    “你還沒有到吧?”
    男人突然被嚇了一跳,但是關鍵部位被抓著,想逃也逃不掉。
    “怎麽可能每次都……”如果每次結合都按照女人的要求達到高潮的話,男人的身體可就完了。久木直到最近才多少掌握了既能保障身體又可以持久的技巧。
    “可我跟你說了我想要的。”
    “不過還是一點點來吧……”
    就算沒有真正達到高潮,每次使女人攀上快樂的巔峰時,男人的精氣應該也會逐漸喪失掉一些。
    “不是還有今天晚上嗎?”
    凜子這才放了心。凜子突然口氣認真地說:“你覺得我是色情狂吧?”
    “不會……”
    “我也覺得自己討厭,可是沒辦法,那是我真正的感覺。”凜子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輕觸久木下體:“你怎麽能那麽冷靜?”
    突然被問,久木稍稍退後一點說:“這不算是冷靜。”
    “可是你能耐得住呀!”
    “那也隻是拚命努力,想讓你感到快樂……”
    “為了我……”
    “是想好好為你努力呀!”
    “我也是,也想讓你快樂得要死。”
    姑且不論男人和女人的快樂深度是否一樣,在彼此相愛的情形下,雙方都更增快樂是毫無疑問的。
    “你想要我怎麽做都可以跟我說!”
    “現在就是最好的了,沒有女人能比你更好。”
    “真的嗎?”
    這還需要久木回答嗎?老實說,久木過去並不討厭性愛,但不曾像現在這樣感覺充實。過去感覺雖然也不壞,但那都隻是男人可以感受到的極普通的快感而已。與之相較,在認識凜子以後,久木的快樂感受更強更深,也學會更加持久。在這個意義上,久木也正是受到凜子刺激、教導而大為開發。
    “我再也離不開你了。”
    “我也一樣,沒有你也活不下去。”
    凜子輕柔的聲音被吸入清晨的雨中,久木一邊聽著一邊緩緩閉上眼睛。

    5.久木生日

    時間在似睡非睡的狀態中流逝,兩人下床時已經十點多了。
    “來到這裏果然不一樣,那種感覺好強烈……”凜子在鏡前梳著頭說。
    確實,因為已經太熟悉澀穀的房間了,難免流於惰性,而今早的情愛,讓久木也有新鮮的感覺。
    “看起來一直重複同樣的事就是不行。”
    這道理似乎不隻限於做愛的地點,在男女關係上也說得通。
    “讓我們永遠保持新鮮吧。”凜子這麽說,但真的能永遠保持這種狀態嗎?惰性這個魔物會不會已經悄悄潛進了兩人之間呢?
    “我先去洗澡好嗎?”凜子到樓下浴室去後,久木還留在臥室裏,打開窗戶往外看。

  雨仍然在下,但比起昨晚已經小多了。快到十一點了,四周卻仍然靜悄悄的,打在樹葉上的雨滴落下浸入長滿青苔的地裏。在這雨中的靜寂裏,久木想起自己今天五十五歲了。到了這個年紀也沒什麽值得慶祝的,說是喜事便是喜事,說是悲哀便是悲哀。總的感覺就是自己竟然也活到了這把年紀。
    久木忽然又想起家裏。如果沒有和凜子陷得這麽深而留在家裏的話,太太會對他說聲“生日快樂”,女兒沒忘記的話也許會打個電話來。?
    他不著邊際地想著,樓下傳來凜子開朗的聲音。
    “吃麵包好嗎?”
    他下樓去,衝個澡後坐到餐桌旁。早餐是凜子親手做的,有香腸、煎蛋、蔬菜,還有麵包、咖啡,很簡單,吃完時已經十二點。凜子迅速收拾幹淨後,穿上水藍色褶裙兩件套,準備出門。
    久木在出版部門工作時來過輕井澤幾次,但這幾年完全沒機會來,現在回想起來,輕井澤也算是充滿他在一線工作時的回憶的舊地。
    凜子問他:“去哪裏?”他極其自然地想到有文學淵源的地方,“這附近好像有有島武郎絕命之地。”
    凜子查看著地圖,“好像在三笠飯店附近,不過他的別墅應該是在鹽澤湖畔。”
    她說鹽澤湖那地方好找,於是決定先過去看看。
    古樸的和式建築的別墅尚留在湖畔,按觀光指南上的記載,這棟別墅名為“淨月庵”,可是原屋久無人居,形同廢屋,是由當地有誌人士整建之後才遷來這裏。現在這棟別墅位於湖畔風景優美的地方,但難得來此,久木還是想到別墅原來坐落的地方看看。再憑著地圖回到舊輕井澤,沿著落葉鬆夾道的三笠街向北行駛,在前田鄉前右轉,前麵便是一片樹木蒼鬱的傾斜地。沿著被雨水打濕的小路往裏走,在雜草叢生的地方有塊橫長型石碑,勉強可以辨認出上麵刻著的“有島武郎絕命之地”的字樣。

  一九二三年時文壇的寵兒有島武郎,和《婦人公論》的美貌女記者波多野秋子在這裏殉情。當時有島四十五歲,太太已死,留下三名幼子,秋子三十歲,沒有孩子,是有夫之婦。兩人是上吊而死,從六月中旬到七月中旬的一個月梅雨期間,沒被人發現,等到發現時兩人遺體已經腐爛。發現他們的人說:“他們全身都生了蛆,就像從天花板流下來的兩條蛆的瀑布一樣。”
    有島武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殉情事件,不隻轟動文壇,也是鼎沸整個社會的緋聞,但實際情況似乎相當淒慘。凜子聽說他們被發現時已全身腐爛生了蛆,害怕地四下望望,向石碑合掌膜拜。
    在這大白天猶覺陰暗的樹林裏淋雨,真的好像要被帶進死亡世界裏去似的。

    “現在帶你去我喜歡的地方吧。”
    凜子開車,沿三笠街南下,彎進鹿島之森前麵的小徑,眼前出現池塘。這就是雲場之池,麵積不大,縱深似乎很長。
    “這個地方就是下雨也覺得別有風情。”
    凜子說得不錯,濃蔭環繞的池上雨織如煙,洋溢著莫名的詭魅氣息。
    “看,那邊不是有隻天鵝嗎?”凜子指的方向浮著幾隻鴨子,中間夾著一隻白天鵝。
    “永遠隻有一隻,也不知道它怎麽會在這裏。”
    凜子好像比較奇怪為什麽沒有成雙成對,天鵝卻若無其事地浮在池上如擺設飾物。
    “它或許沒像你擔心的那麽寂寞。”
    久木撐起傘,摟著凜子,沿池畔向裏麵走去。雨勢雖小,卻沒有停的意思。除了他們,幾乎無人造訪這靜寂的池塘。走到半路,小徑濕得無法前進,兩人就此折返,走進可以觀賞池景的餐廳喝咖啡。
    “死了一個多月還沒人發現,真是可憐。”
    凜子還在想武郎和秋子殉情的事。
   “那段時間,他們就呆在那麽寂寞的地方啊?”
    “誰都沒想到他們去了別墅。”
    “就算兩人一起死,我也不要上吊。”看著雨煙中隱隱若現的池水,凜子呢喃說。

  那晚,久木和凜子在別墅附近的飯店吃晚飯。那是老早以前就建在輕井澤的兩層樓建築的飯店,正麵是木格白牆,襯托著周圍的綠樹,有著避暑勝地飯店的安詳感覺。天黑稍前,他們已對坐在麵向庭院的餐廳裏。凜子穿著絲質線衫配白色長褲,一副適合避暑勝地的輕便裝扮。
    進餐前,凜子先說:“喝香檳吧!”點了香檳。
    侍酒師過來為兩人斟上淡琥珀色的液體,凜子先舉杯與久木的酒杯輕輕一碰,“祝你生日快樂!”
    久木一愣,隨即笑逐顏開地點點頭。
    “你知道?”
    “當然,你以為我忘啦?”
    早上久木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凜子沒說什麽,還以為她沒注意到。
    “謝謝你,沒想到你在這個地方給我過生日。”
    “離開東京時我就知道是今天。”
    這回該久木舉杯道謝。
    “不知道你喜歡什麽,不過……”凜子邊說邊從皮包裏掏出一個小紙包,“給!禮物。”
    久木打開一看,裏麵是個黑色盒子,盒子裏裝著一枚白金戒指。
    “你也許不喜歡,但我希望你戴上。”
    久木戴到左手的無名指上,剛剛好。
    “我知道你手指的粗細,請他們做了一對。”凜子說著伸出左手,無名指上也戴著同型的戒指。
    “你要像我一樣,一直戴著它。”
    久木戴上戒指後有些不好意思,但卻不能脫下這麽珍貴的禮物。

    6.向往自由

  晚餐是點菜吃,凜子前菜點了沙拉和清燉肉湯,主菜是法式油煎紅鱒。久木點的是鮪魚、湯和香草烤小羊排。他們又喝杯香檳後換喝紅酒,凜子雙頰微微泛紅。
    “本想托他們準備生日蛋糕的,但覺得你不會喜歡在這個地方吃!”
    久木可受不了當眾出這種風頭。
    “到了這個年齡,一口氣吹熄五十五根蠟燭也很累耶!”
    “可是你還年輕,一點也不老。”
    “你是指那方麵嗎?”
    久木壓低嗓子,凜子“討厭”地縮縮脖子,“那是當然,可是你的腦筋比那些歐吉桑靈活多了。”
    “托你的福。”
    “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是這樣,比衣川先生年輕多了,也風趣……”
    凜子確實在誇他,但被說年輕,也不能一徑高興。
    “以前采訪過一位八十八歲的實業家,當時他就感歎年齡大了,隻有心情仍保持年輕很煩惱,我現在似乎了解他當時的感受。”
    “永遠保持年輕心情不好嗎?”
    “不是不行,而是會有心情年輕、身體卻已老衰的痛苦,比較起來,心情也隨著年齡蒼老或許比較輕鬆。”
    “那不就成了無所事事的人。”
    “事實上我現在在公司裏就是無所事事。”久木有點自卑地說。
    “那是他們胡來,不是你的問題,而且在公司裏的地位有沒有無所謂。”
    凜子雖然鼓勵他,但工作不順的陰影仍投射在久木身上。當然久木也不想掛在心上,隻是那慢慢顯現的落魄感覺未必能很快消失。
    瞬間來訪的憂鬱也在暢飲紅酒中忘卻,兩人又有了食欲。久木覺得凜子點的紅鱒很好吃,分了一點來嚐,也把自己的小羊排撥一些到凜子盤中。“兩個人在一起真好,可以吃到很多東西。”
    “可是,也不是隨便和一個人在一起就好。”
    “當然,隻有跟你在一起感覺才好。”
    男人和女人分享食物就是有肉體關係的證據。在這餐廳裏麵,或許有人是這樣看待他們,但久木此刻毫不掩飾。認識凜子以後,連坐電車去鐮倉都會在意周遭的視線,但現在已沒有這層顧慮,大有被看到了就被看到了的無所謂的心情。和凜子深交一年多,他的膽子也練大了,但更重要的是兩人租屋而居以後,久木心裏有了明顯變化。如今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也已於事無補,不如利用剩餘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行的話,死也無妨。這種決心甚於豁達的強韌意誌,在他心中萌芽。人隻要改變一下價值觀,怎麽樣都能生存下去。隻要略微改變一點看問題的角度,過去覺得重要的東西就不再那麽珍貴,無聊的東西反而顯得重要了。
    “我在考慮是不是該辭職了。”
    想著想著,平常腦子裏想的事不禁脫口而出。望著凜子莫名的表情,久木解釋說:“辭職後徹底自由了,或許想法也會改變。”
    “怎麽改變?”
    “總覺得隻要在公司裏就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凜子現在很難理解久木想辭職的心情,這也當然,沒有體驗過上班族生活的人是很難想像的。事實上久木自己也隻是嘴上說要辭職,卻沒有明確的理由。勉強要說的話,就是感到“某種漠然的疲憊”。任何人持續三十年的上班族生活後,都會有相應的疲憊感,特別是他最近與同事之間的疏離感,更增添了那層感受。
    “你想辭的話,辭了也好。”凜子雖不明白,但仍表示理解:“隻不過,我希望你不要莫名其妙地老,要永遠都是這樣精力充沛。”
    “我知道。”
    “你該有自信吧!一個人也撐得下去……”
    “也不是什麽自信,隻是覺得也該為自己做些自己喜歡的事……”
    過去的編輯工作總是幕後作業,隻是在後麵整理別人的撰稿報導,自己從沒走到過幕前。
    “我了解那種感覺。”凜子過去也確實活在先生的陰影裏。
    “或許有些自大,但我也不喜歡就這個樣子下去。”
    “也不是自大啦!”
    可能是透明玻璃杯中的紅酒色澤與血色相通吧,看著看著,體內自然湧現出勇氣。
    “我們一起做個轟轟烈烈的事吧!”
    “轟轟烈烈……”
    “是啊!讓所有人大吃一驚,都對我們刮目相看的事情。”
    他發現凜子也望著杯中的紅酒,眼睛熠熠生輝。兩人都勇氣十足,喝完紅酒時已九點稍過。吃完甜點,離席而去,走出服務台時小雨已停。
    “一起走走吧!”飯店到別墅差不多二十分鍾的路程,久木點頭,拿著傘和凜子並肩而行。

    雨後的夜氣掠過凜子酒後發熱的雙頰,感覺好舒服。街燈下的柏油路黑濕濕的,夜空中還罩著一層厚厚的雲,看不見星星月亮。穿過飯店前的廣場,走在落葉鬆夾道的路上,凜子靜靜挽著他的臂膀。
    夜裏十點,還不到盛夏,因此四周靜悄悄的,茂密的樹叢中燈影綽綽。是有人喜歡暑假前的寧靜提早來到別墅了吧?久木看著四處點點燈光,更緊擁著凜子。這個時間不會再遇到人了,就算遇到,他也不在乎。
    兩人走在雨後柏油路上的清脆腳步聲,被夜空吸收殆盡。不久,看到夾道落葉鬆有處中斷,一條小徑向左延伸,那前麵也該有別墅,但遠遠地隻看到一盞路燈。

    7.愛情與死亡

    經過這個三岔路口,兩人繼續走在林陰路上,凜子低聲說:“那兩個人就是死在這麽寂寞的地方。”
    久木立刻知道她說的是有島武郎和波多野秋子。
    “在那麽靠裏麵的別墅裏……”凜子想起白天看到的雨中落葉鬆林傾斜地,“大概很冷吧!”
    走在靜寂的夜路上,凜子又開始琢磨起武郎和秋子的殉情事件。
    在林陰深處又看到有盞燈光,凜子問:“那棟別墅原本就是他的嗎?”
    久木在查閱昭和史時看過有關有島武郎殉情的報導,多少有些記憶。
    “是他父親的,後來由他繼承。”
    “他們去的時候一直沒人用吧?”
    “他太太已經病逝,孩子還小,他不去的時候那邊都空著。”
    前方出現車前燈,待一輛汽車駛過後,凜子又問:“死時是七月初嗎?”
    “發現遺體時是七月六日,可能是在一個月前的六月九日死的。”
    “怎麽知道是那天?”
    “秋子八號還去上過班,九號那天有人在輕井澤車站看到他們往別墅的方向走。”
    “走著去的?”
    “應該有車,但有人看到他們時是在走路。”
    “到那邊有四五公裏吧?”
    那段距離走路差不多要花近一個小時。
    “他們會不會在別墅待了兩三天?”
    “詳細情況誰都不知道,隻知道死的時候像是把繩子綁在門梁上,下麵放把椅子他們站到椅子上套上繩索後再踢開椅子。”
    “好可怕……”
    凜子緊緊抱住久木,隔一會兒才怯怯地放開,低聲說:“可是,他們的意誌力真驚人哩!”
    “意誌力?”
    “你看他們走一個鍾頭到別墅,然後綁好繩子、擺好椅子,人再踩上去上吊,這一切都是為了死。”
    凜子認為自殺需要驚人的意誌力,久木也有同感。姑且不提病痛纏身的時候,在身體健康無礙時,要把自己弄死,還真需要相當的集中力和對死亡的強烈願望。
    “可是,他們為什麽要死呢?”凜子向著夜空嘀咕,“為什麽非死不可呢?”
    凜子的聲音被夜晚的落葉鬆林吸去。
    “也沒什麽非死不可的理由吧!”

  的確,有島武郎是當時文壇的大紅人,波多野秋子三十歲,據稱是位漂亮得不輸電影明星的美貌女記。兩人是人人羨慕的一對,又正當人生最燦爛鼎盛時期,為什麽要選擇死亡之路呢?
    “要說他們和別人不同的地方隻有一點。”
    “哪一點?”
    “那時他們都處於幸福的巔峰。”
    久木想起武郎遺書中的一段。
    “他在遺書中清楚地寫道:‘此刻,我正在歡喜的頂巔迎接死亡。’”
    凜子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黑暗中的一個點。
    “是因為幸福才死嗎?”
    “從遺書看起來是這樣的。”
    雨後起了點風,在落葉鬆林間穿行而過。
    “是嗎?是因為幸福才要死的啊。”
    凜子再度啟步。
    “或許他們覺得太過幸福反而害怕了。”
    “我了解那心情,的確,太幸福時就會擔心這幸福是否能長久。”
    “他們或許想讓幸福永遠持續下去。”
    “那種時候該怎麽辦呢?”凜子對著黑暗低語,獨自點點頭說:“隻有去死耶!”

  回到別墅後,兩人又喝點兒白蘭地,不過剛才一路走回來時談的話都還留在腦海裏。凜子身軀微向前傾望著爐火,又點頭呢喃著:“是啊,隻有去死NC128!”
    久木也無意唱反調,愈希望幸福頂點永遠持續就愈覺得除死之外別無選擇,雖然可怕,但也像是事實。
    “差不多該休息了。”
    再想下去就更要鑽進死亡的牛角尖。久木先衝了個澡,凜子接著走進浴室後,他先回樓上臥房。
    今天早上還在這個房間裏一邊聽雨一邊做著漫長的情愛遊戲,而此時雨聲已無,黑暗中一片靜寂。他沒開燈,直接躺在床上,穿著絲質睡衣的凜子開門走了進來。她站在門口略微躑躅後從床邊悄悄摸上床,久木抱住她,她就緊貼在久木的胸口,喃喃地說:“隻有去死耶!”
    聽起來像是確認剛才一直在談的事,同時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為了永葆幸福,惟有那麽做了。”
    “幸福有很多種。”
    “像他們那樣永遠相愛,絕不變心……”
    他了解凜子的心情,但如果發誓永遠不變,仿佛有些偽善。
    “你覺得兩人永遠永遠同心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人活著會遇到許多許多狀況,很難斷言什麽是絕對的。”
    “你是說不可能NC128!隻要活著就不可能NC128!”
    凜子的聲音沁入夜的幽暗中。
    遠處突然有鳥啼聲。在這深夜,還有鳥清醒著嗎?還是其他動物在叫?久木追尋著聲音的方向,卻聽到凜子嘀咕著:“我了解那個人的心情。”
    “哪個人?”
    凜子慢慢仰躺下來:“阿部定啊!”
    上次去修善寺過夜時談到過阿部定殺死吉藏的事。
    “那時候阿部定說不想把自己最心愛的人讓給任何人,所以才殺了他,其實如果他們一直那樣活下去,吉藏最後還是會回到他太太身邊。不想放棄此時深深相愛的幸福,除了殺了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吧。”
    “的確,殺了他生命就結束了,也就不會再有背叛。”
    “愛人愛到極致就會殺人。”
    久木近乎心痛般明白凜子的心情。
    “愛真是可怕。”
    凜子似乎終於開始認識到這點。
    “喜歡上對方就想獨霸對方,但要完全獨霸對方光靠同居、結婚也很難做到。”
    “隻是那樣的話,如果他想背叛就真的能背叛,為了不讓這種情形發生,或許隻有殺了他。”
    “愛到最後,就隻有破壞。”
    凜子這時才感覺到,愛這個聽起來就讓人舒服的字眼,實際上隱藏著極其自私以至於可以毀滅一切的劇毒。

   8.沒有不變的永遠

    從愛到死講了一大堆,久木反而頭腦更清醒、更精神了。凜子也一樣,她再次轉過身麵向久木,手掌貼在久木的胸口上 :“你會永遠不變嗎?”
    “當然。”
    “永遠愛我,永遠隻喜歡我,絕對不會喜歡上別的女人?”?
    久木正要再說“當然”,凜子兩根纖細的指頭突然壓住他的喉頭,一下子他呼吸困難憋得直咳。黑暗中隻見凜子雙眼瞪著他:“騙人!還說什麽永遠永遠愛我,騙人!”
    “我沒騙你!”
    久木撫摸著被戳過的喉頭說。凜子猛地搖頭。
    “你剛才說不可能永遠不變。”
    的確,要保證未來永恒不變久木也沒有自信。
    “那你呢?”
    這回,久木稍微沉下身子,手指按在凜子左邊鎖骨的上方。脖子纖細脖筋緊繃的女性在鎖骨上方會有個小小的窪陷,正好是食指尖戳進去的深度,裸體時那個凹陷看起來特別性感。
    “你也永遠不變嗎?”久木用食指摸到那個凹陷。
    “當然不變。”
    “不論發生什麽事都絕對不變?”
    “我隻愛你,絕對不變。”
    久木戳了一個鎖骨上方的凹陷,凜子發出小聲的悲鳴:“好痛!”
    “最好不要說絕對,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變。”?
    “好過分,你是說你不相信我?”
    “隻要活著就不能斷定永遠不會變。”
    “那,我們也隻好死!除了在現在這最幸福的時候死掉,沒有別的方法吧!”
    凜子性急地說完,就緘口不語。

    四周悄然無聲,這就是濃蔭深處的別墅之夜。但就像黑暗中仍可見明亮一樣,靜寂中也有聲音,夜空中雲的流動,院中的樹葉落地,房間的木材慢慢腐蝕等等,各種各樣的動靜重疊變成細微的聲音傳過來。
    久木傾耳細聽這靜寂中的聲音,凜子輕輕扭轉身軀。
    “在想什麽?”
    “沒什麽……”
    短暫的沉默後凜子低語:“不過,我不要!”
    久木轉頭看她,她又低語:“我不要那種死法。”
    凜子似又想起武郎和秋子的兩具屍體被發現時的樣子。“不論是怎樣的幸福絕頂,那種死法都太慘了,那個樣子讓人發現,太叫人心痛……”
    “遺書上寫著‘請不要找尋我們’。”
    “就算不讓找,總有一天也會被發現的,反正都要被發現,還不如幹脆死得漂亮一點。”
    那確實很理想,但終究不過是活著的人的願望。
    “或許要死的人不會想那麽多。”
    “可是我不要,絕對不要!”凜子情緒激動,從被單中探出身子。
    “我不在乎死,隻要和你在一起,隨時都可以死,可是不要那種死法。”
    “但發現得晚的話,誰都一樣會腐爛。”
    “即使腐爛也可以不長蛆吧!至少在長蛆之前得讓人發現兩個人在一起,對不對?”
    老實說,久木從沒想過去死,更別說死後的樣子。
    在這世上活著,明知總有一天會死,但還不願意鑽牛角尖地去想,就連去想這事本身也覺得可怕。可是不知為什麽在和凜子對話過程中,他過去對活著的執著漸漸變淡,不再覺得死是那麽恐怖,反而覺得是離自己很近的東西了。這種寬慰從何而來呢?為什麽和凜子在一起就不覺得死是那麽可怕了呢?
    久木慢慢脫掉凜子的睡袍和內褲,緊緊抱著一絲不掛的她。

  此刻,久木的胸、腹、股都和凜子緊密貼合,彼此的手纏繞在對方的背上、脖子上,兩腿也緊緊交纏在一起。兩人的肌膚與肌膚之間,緊密得沒有一絲空隙,每一個毛孔似乎都相互觸合到了一起。
    “好舒服……”那是發自於久木全身皮膚的歎息和愉悅。
    沉浸在那源源不斷自體內湧出的快感中,久木再次發現,肌膚相親的觸感在帶來心靈安適的同時,也讓人產生某種看破一切的達觀。隻要沉浸在女人身體這光滑柔軟的溫潤觸感中,失去意識甚或死亡,也不那麽恐怖了。“對了,”久木對著凜子柔軟的肌膚呢喃:“如果這樣或許會死的比較安然。”
    “這樣?”
    “這樣緊緊抱著不動……”
    在女人肌膚包圍中,男人變得極其安穩心靜,不知不覺中變成母親懷裏的少年,變成胎兒,變成更早前的一滴精液消失不見。
    “要是現在死就不可怕。”
    “和你在一起,我也不怕。”
    久木同意凜子說的話,但他突然有些不安,怕就這樣被帶進甜美倦怠的死亡世界裏。想要擺脫這種心境,久木再度緊抱凜子,凜子被抱得喘不過氣,掙脫他的手臂大口喘氣。就這樣似抱非抱的狀態,彼此隻有胸、腹和大腿部分相碰觸,久木閉起眼,“好靜……”
    話聲乍斷,再次置身夜的靜寂中,幽暗比想像的更濃、更深。
    “來到輕井澤真好!仿佛心情也得到了洗刷。”

  對梅雨季節的輕井澤敬而遠之的人很多,但久木反而喜歡上了這個季節的輕井澤。因為是暑假前,除人影稀疏外,雨水濕潤的綠陰靜謐,可以滋潤都市生活中疲憊的心。那惹人憂鬱的雨也滋長了治愈遊人暑熱的茂密樹林以及匐匍於樹根之間的青苔。當然,下個不停的雨偶爾也會讓人心緒低落,容易陷入鑽牛角尖的情緒中。
    凜子看過武郎和秋子的絕命之地後,就被死的形象纏住,談起種種有關死的話題,這也跟厚厚的雲層和長期陰雨有關。
    “那我們就一直待在這裏好嗎?”
    聽凜子這麽一說,東京街景和公司生活慢慢在久木腦海中蘇醒。
    “恐怕還不能那麽做……”
    兩個人在這雨中的輕井澤再多留數日的話,好像連班也不想上了。
    “夏天人多,我想秋天再來。”
    凜子說完,又緊抱住久木,觸及她那柔軟的乳房,久木又想要她了。
    想過太多的死之後,就想得到絕對的活著的證據。在感受性愛快樂的同時狂奔於耗盡所有精氣的行為中,肯定可以抹去對死亡的不安,更彰顯此時此刻活著的實感。
    靜寂的夜裏,兩人都需要這種麻醉劑,在樹木環繞的家中,像野獸般專心交媾。

第十一章  空 蟬
   
     1.匿名控告信

  俗語雲“梅雨停後十日晴”。
    出梅以後十天內,猛暑乍然來訪,連日都是大晴天。曆書上已是七月下旬,從“桐始結花”轉為“土潤溽暑”,也就是所謂的三伏天。這個時候,柏油路縱橫的東京從一清早起就是陽光燦爛,白天氣溫動輒超過三十度,到了深夜都不下二十五度。 還在為梅雨季節的鬱悶和壓抑而歎息的人們,惑於突然來訪的盛夏陽光,在暑熱中喘息,拭著滴落的汗水,像枯萎的花朵般垂頭喪氣。
    同樣是夏天,竟有梅雨和三伏這樣迥異的兩個節氣,說奇怪也奇怪,人們心情隨之驟然而變也不無道理。
    自然,梅雨時下個不停的雨和陰霾的天空讓人心情也變得濕冷,梅雨過後太陽大放光彩的瞬間,過去的鬱悶也一古腦地拋掉,人也變得活潑開朗起來。當然,情緒和行動明顯轉變的是小孩子和年輕人,大人們卻不會因為盛夏的太陽一出現就輕易改變行為模式。
    許多上班族換上短袖襯衫,手上掛著西裝外套,一邊擦汗,一邊擠在超負電車裏趕去公司上班。上午氣溫已超過三十度,從站前通往地下街的樓梯角落,從大廈屋頂懸掛下來的廣告布幕,在急步前行身著無袖洋裝的女人肩頭,暑熱都占有一席之地。

    在暑熱的一天即將結束的下午時分,久木被叫去公司的董事室,常董拿給他一封信。
    “叫你來是因為我突然收到這個。”
    久木拿起扔在桌上的信,幾張信紙的開頭用粗體影印體寫著“有關久木祥一郎之身家調查”的字樣。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身家是個人身世家庭等一切背景情況,也就是說這是一份有關自己的調查報告NC128。可是為什麽現在有此必要調查自己呢?他覺得奇怪,打開一看,開頭就是“這兩年來的罪狀”。
    久木霎時屏息靜讀。

   
貴公司前出版部長久木祥一郎,前年底利用受托為東日文化中心臨時講師之機會,強行接近當時同為中心書法講師之鬆原凜子,明知其為有夫之婦,仍數度打電話至其宅,花言巧語勾引對方。

    久木讀著,不禁心跳加速,掌心冒汗。究竟是誰寫的?這明顯是什麽人寫的有意中傷的黑函。久木慌忙抬頭,見常董坐在桌前,佯裝不知情地抽著煙。久木急於了解恐怖事物般繼續往下看。

   
去年正月以後,該員頻頻約會女方,終於在同年四月誘至市內某大飯店,強迫發生性關係。

    久木看到這裏,不覺緊握拳頭。他實在不想看這寡廉鮮恥的文章,如果可能,真想當場撕毀燒掉,可是常董就在眼前,而他自己也關心後麵還寫了些什麽。

   
之後,該員即利用純稚的女方,以密告其夫為威脅,頑強邀約,強索各種性關係。進而在本年四月,做出令女方穿鮮紅長衫之變態行為,拍攝各種照片後將其軟禁,不準其回家。

    寫成這樣已經不是中傷,而明顯是脅迫。姑且不論是誰寫的,總之是相當憎恨自己的人所寫的極其卑鄙的挑戰書。久木氣得渾身發抖,仍有點害怕地繼續看下去。信中還寫著他哄騙有夫之婦,現在在市區內租下公寓,與之形同夫妻般同居,導致對方家庭破裂,老實的丈夫遭受極大的身心傷害等等。
    最後則以“貴公司讓如此喪盡天良之人擔任要職,並委以重任的經營態度值得懷疑,應明確追究其責任”做結。
?
    久木目光才離開信紙,常董便迫不及待地從桌前走過來,坐在他對麵。
    久木看著他坐下,先是一低頭:“很抱歉!”
    不管怎麽說,這種信寄到公司讓上司過目,也是久木處事不慎所致。暫且不說內容屬實與否,光是讓這種無聊事使上司心煩,他就非得先道歉不可。
    “這是突然寄給我的。”
    常董解釋他為什麽事先拆閱,因為信封上確實寫著“調查室負責董事啟”。
    “當然,我並不會完全相信這封信裏的內容。”
    常董又點燃一根香煙後:“我想這應該是某位對你有私人怨恨的人所為……”
    信不是寄給久木本人,而是寄給他直屬上司,的確是別有用心。
    “你知道是誰嗎?”
    久木思索著身邊的人。首先清楚知道他和凜子事情的隻有衣川一個,但他覺得衣川不會做出這種事。另外,調查室的同事或許略知一二,但不可能了解得這麽清楚,而且追打已經被貶職的人,落井下石也太沒意思。如此深入了解他和凜子之事而中傷的,隻有兩個人。是太太,還是凜子的先生?……
    久木還在思索,常董已經開口:“我個人覺得這樣做很無聊,但既然寄到公司來了,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這是什麽意思?久木不覺抬起頭,常董眼光略顯躲閃。?
    “當然,這是你個人的隱私,我也不好幹涉,但因為信中特別提到了公司的態度問題,難免要追究一下……”
    “追究什麽?”
    “對於這封信的內容,你覺得怎麽樣?我想先聽聽你的看法。”
    “當然……”
    久木迅速在大腦中整理一切。這封信的內容固然極其卑鄙、誇大而且充滿惡意,他和凜子都可以斷然予以否定。但若問到底是否真有其事,卻很難說清楚。他雖沒有像信中所說的那樣強行搔擾對方,但和有夫之婦發生關係,也是不爭的事實。
    “這完全是單方麵對我的惡意攻詰,故意渲染歪曲誇大事實。”
    “對方或許是有這個意圖。一般情況下采取這種做法就是為了困擾、誣陷對方的。”
    “我絕對沒有強行求歡、軟禁對方這些事實。”
    “我知道,我想你也沒有那麽做的勇氣。”常董挖苦似地笑笑後:“但和這位女性關係親密是事實吧!”

    2.工作調動

  久木一時難以承認,常董撚熄正吸著的香煙說:“其實因為收到了這封信,我也私下問過公司裏的人。”?  “問過我的事?”
    “他們說的當然沒這封信那麽詳細,不過看起來,你真的是從家裏搬出去,和那女的在外麵同居……”
    八成是調查室的鈴木或其他人被常董問到時泄露出去的。?
    “是這樣吧?”
    聽到追問,久木閉口不語。對於同樣的事實,理解方式也會因人而異。

  久木和凜子的愛強烈到死也無悔,他們自己認為那是即便上帝也難以幹涉的純粹的愛。但是換個角度去看,就會被認定為單純的外遇,是悖離世理倫常的極不道德的行為,加上勾引、淫行、變態等卑鄙誇大的形容詞,更讓人產生嫌惡肮髒的印象。 在這一點上,或許久木他們過去隻想到自己的立場而忽視了一般人的看法。
    久木反省之時,常董苦笑著說:“不過,你還真有女人緣哪。”
    “哪裏……”
    “真羨慕你,我倒也想收到一封這樣的信看看。”
    常董笑著,但表情中有些微的嫉妒和揶揄。
    “無論怎樣,這信還是先還給你吧!”常董說著,遞出信封,看見久木把它塞進口袋後,突然換個語氣鄭重地說:“對了,這和剛才那信沒有關係,是想和你商量看能不能去共榮社那邊。”
    久木一時不明白他的真意,反問道:“去共榮社?”
    “九月起好吧!你去那邊。”
    共榮社是分管總公司商品管理和流通部門的子公司。
    “是要我過去嗎?”
    久木再次確定,常董輕輕點頭。
    “事出突然,你大概很驚訝吧!不過因為你正進行的昭和史企劃出版遇到些困難,所以……”
    “真的?”
    “那項企劃取消的話,想必你也騰出手來了。”
    常董的話簡直是晴天霹靂,完全出乎久木的意外。久木為了平靜一下心情,暫把視線瞥向飄過雲朵的窗外,然後才重新麵對常董。
    “昭和史的企劃有困難是什麽意思?”
    “當然公司有意繼續推進這個企劃,也大致研究過你提出的出版計劃,你也知道現在銷路沒有把握,就連文文社那邊都很艱苦,所以認為暫緩的意見占大多數。”
    的確,在這個疏離文字的時代出版二十卷全集是樁冒險的事,但久木企劃的是以人物為中心的昭和史回顧,內容和其他出版有很大差別。
    “已經最後決定中止計劃了嗎?”
    “很遺憾,上次董事會上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作為我個人還是想盡量保留的……”
    常董一副遺憾不已的口氣,但誰知道他到底有多堅持?久木聽著,漸漸生起氣來。
    “去共榮社是因為昭和史企劃作罷?”
    “也不隻是這樣,你在目前這個階段去觀摩一下流通方麵的業務也不壞吧!”
    “這個我明白,可過去我一直擔任編輯工作,對那方麵完全沒有涉及過。”
    “不過今後什麽都應該學習學習才是。”
    常董說的似乎合情合理,但為什麽獨獨把久木調到毫無淵源的單位去呢?
    “還是因為這封信的關係吧!”
    “絕對不是,我們公司不會去幹涉那種私人的事情。”雖然常董否認,但久木卻無法輕易相信。
    “總之,先讓我考慮考慮。”
    久木隻說了這句,便告辭出來,回到調查室。奇怪的是房間裏自鈴木以下全員到齊,仿佛正等著久木回來。故意要打破那詭譎的靜謐氣氛,久木爽朗地說:“要跟各位告別NC128!”
    村鬆和橫山突然轉過頭來看著他,隻有相當於室長的鈴木像沒聽見似的垂眼俯首。
    久木徑直走到鈴木麵前,施了一禮:“剛才常董叫我過去,告訴我自九月起調到共榮社。”
    鈴木緩緩抬起頭來,但眼睛仍避開久木。
    “理由是董事會已經決定中止昭和史的企劃,所以……”
    久木感覺到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仍故作平靜地問道:“鈴木兄早就知道了吧?”
    “哦不……”鈴木立刻搖頭,略帶歉意地說:“我是聽說企劃可能中止,沒想到這麽快,總之這是由董事會做出的決定……”
    久木突然從口袋裏掏出那封信,放到鈴木麵前。
    “這樣一封怪信寄到公司裏來了。”
    鈴木瞥了一眼,隨即把視線移開。
    “說來丟人,連我個人的事情也給公司帶來這麽多困擾。”?
    “這個我不清楚。”
    的確,鈴木或許沒有直接看過這封信,隻是基於調查室負責人的立場回答上麵的質詢罷了。
    “以這種方式被人告發,或許此次異動與之有關。”
    明知道這種事情不需要說穿,但現在的心情是不吐不快。
??
    當天下班後久木直接回到澀穀。若在平常,得知預期外的人事異動後,多半會和好友喝喝酒,發泄一通怨氣,順便商量一下今後的打算。但是久木現在沒有剖心知腹的朋友。調查室的同事雖然交情不錯,但鈴木似乎和常董串通一氣,村鬆和橫山這一陣子也有些疏遠。同時入社的同事容易溝通,但他們不是在營業部就是在總務部,都不在編輯部。這樣一來,水口之死更顯得意義重大,他如果還在,事情也許會有一些轉機。但現在懊悔也毫無意義。
    無論如何,都是因為牽扯到自身與女性的關係,這些對同性朋友很難啟齒,到最後能真心交談的隻有凜子。

    3.決定辭職

    久木回到房間時,凜子剛開始準備晚餐,訝異他比平常回來的早。
    “我馬上就弄好!”
    久木製止她,拿出信來:“今天常董拿這個給我看。”
    凜子不明所以地站著看信,但很快驚呼起來:“這怎麽……”?
    “你先看完!”
    凜子繼續看著,表情逐漸僵硬。看完後,臉色有些蒼白地恨恨一句:“好過分……這種東西誰寫的?”
    “你想是誰?”
    “肯定是恨你的人,”凜子說著,凝視空中一點,“難道是他……”
    似乎凜子想到的也是同一個人。
    “會不會是我……”她沒說出“先生”,但久木已充分了解。
    “也不是沒有另外一個可能。”
    “你的?”
    她也沒說“太太”,她視線飄渺,突然說:“不過,也許錯了。”
    久木的太太雖然也恨久木,但更可能是心已死,所以要求離婚,如果現在她向先生的公司密告先生外遇的醜聞,對她也沒什麽好處。但是凜子的先生似乎仍執著於凜子,因此對久木一定還抱著深深的奪妻之恨與憤怒。
    “他對你去文化中心造成我們親近的機會很清楚,而且應該隻有他知道紅衫的事。”
    “信裏還說什麽你照相了什麽的,幹那種事的人是他呀!”?
    “從寫法和內容看來,是他沒錯!”凜子雙手緊握信紙:“太過分,太卑鄙了!”
    “至少該直接寫給我嘛!”
    “他就是要害你,太奸詐了,我絕不原諒他!”
    不知為什麽,凜子愈生氣,久木反倒愈清醒。先前沒有人為此生氣,久木一直自己在那兒生氣,現在凜子替他憤憤不平,久木得到了安慰,也有餘力去思考凜子先生的心態。
    “我要去跟他問個清楚,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他!”
    久木伸手製止住欲奔向電話的凜子,“等等!”
    現在再跟凜子先生說什麽都已於事無補。他先把情緒激動的凜子安頓在沙發上坐下來。
    “今天上麵要我去子公司。”
    “你?”
    “是負責公司商品管理和流通業務的共榮社。”
    “為什麽要去那邊?現在不是正做著別的工作嗎?”
    “因為我著手進行著的昭和史企劃被中止了,他們說我手裏沒活兒正好去那邊。”
    “可那都是他們獨斷專行呀!去那邊會怎麽樣?”
    “完全沒有做過的業務,不過去看看也不知道會怎麽樣,恐怕很不好過。”
    “那就別去了。”凜子窺伺久木的表情,“你不想去吧?你不願意去吧?”
    “當然……”
    “那就明白拒絕呀!”凜子說得簡單,但身為上班族,幾乎不可能拒絕上司決定的人事安排。
    “不能拒絕嗎?”凜子視線落在信紙上,“不會是因為這封信的關係吧?”
    “他們說不是……”
    “可是,你覺得是吧?”
    “我也搞不清楚,總覺得是有點影響。”
    “過分!好過分!”凜子抓住久木的雙手搖晃著說,“這樣正合他意,照他的計劃挨整結果犧牲的是你自己,你甘心嗎?……”
    久木當然不甘心,但又能怎麽樣?他正絞盡腦汁考慮該怎麽辦才好,凜子卻斷然地說:“絕對應該拒絕掉,不行的話,辭職就是了。”
    久木正麵直視凜子反問道:“你是說真的?”

    其實想辭職的念頭,從今天常董告訴他外調子公司時就已潛藏在他的意識裏。甚至在更早些時候,在被貶到調查室時就已萌生辭意,隨著和凜子的關係加深,愈發難以分手,這念頭愈強。如今凜子斷然說辭職也無妨,使這種念頭一下子變得現實起來。
    “那我就辭了?”
    凜子一句話點醒過去一直盤梗在久木心裏的念頭。
    “那我就真的要辭職!”久木說完,再次確認凜子的意思,“辭職可以吧!”
    “當然,我讚成!”
    雖然點頭稱讚,但久木心裏卻也期待著凜子說“不要辭”。?
    久木現在已經確定了百分之九十的辭意,但剩下的百分之十仍彷徨不已,如果凜子說“不要辭”,反而會激使他堅持要辭。
    “這樣在公司呆下去我也將一事無成。”
    “再怎麽解釋都沒用吧!”
    “怎麽解釋?”
    “就算我去找那位常董說明情況……”
    “千萬不可以。”
    真那樣做,反而成為公開宣布他和凜子的密切關係了。
    “公司這種地方就是這樣,一旦發生這種事,再也沒有機會出頭。”
    “對不起,”凜子深深垂下頭,“因為我才鬧成這樣。”
    “不是的……”
    現在再說誰對誰錯也沒用,如果說真的有錯的原因,就隻能說是他們彼此愛得太深。
?
    決定辭職以後,久木的心情仍搖擺不定。
    這件事確實讓他對公司深感失望,無心再做下去,但是上班族要離開工作了近三十年的公司,仍然會有無限感慨。如果是到了年齡退休離開也罷,像他這樣已經五十多歲了,還差幾年就可以退休的時候辭職,總覺得有些可惜和不忍。久木就在這心情搖擺不定、沒有清楚表示辭意的狀況下過完了整個七月,當然這背後也有著要辭職隨時可以辭的盤算。但是進入八月以後,要去子公司的日子迫在眉捷,負責人事的人又來告訴他具體的條件,讓他的心情更加低落。?
    最初被告之要去共榮社時,他還以為是用外調的形式,但問清楚後,才知道是要完全變成那邊的職員,薪水也隻有現在的七成左右。遭到如此冷遇,對公司還有什麽依依不舍的。
    心情上久木完全傾向辭職,沒有斷然走出這一步,是因為擔心以後的生活。久木目前月收入近百萬日圓,其中一半給了太太,可一旦辭職就完全沒有收入了,當然是有些退職金可領,但那也隻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會用完。在這種狀態下,他和凜子的生活能維持下去嗎?
    左思右想的結果,竟然失去了辭職的勇氣,凜子察覺到了這一點,問他:“是擔心錢的事吧?”久木被她一語言中而支支吾吾,凜子明快地說:“如果是錢的問題,你不要擔心,我手裏也有點存款。”
    是去年年底她父親過世時分到的一些遺產吧!
    “辭了也就辭了,總會有辦法的。”這件事倒是凜子這邊遠為堅決大膽。並不是受到凜子的牽引,但凜子的話確實成為他的支撐。

    4.擺脫一切束縛

    八月初,就在大家準備放暑假前,久木打定主意走進常董的辦公室,告訴他自己要辭職。
    “這又是為了什麽?”常董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光是看到他那驚愕不已的樣子,久木就有出了口怨氣的感覺。
    “不好意思再給公司添麻煩。”久木故作慎重的說法,讓常董更慌。
    “沒那回事,像你這麽有能力的人到那邊去,可以為商品管理和流通多出新點子那該有多好,可是……”
    “多謝您的好意,可是我隻懂編輯,到那邊隻會礙手礙腳。”
    “你不要妄自菲薄。”
    “不,是別人瞧不起我。”
    常董睜大眼睛,久木不理會他。
    “長久以來承蒙照顧,多謝。”
    “你別那麽快決定,先冷靜一陣子,再想一想怎麽樣?”
    “這是我充分考慮後的結果,無論如何,請您批準我的請辭。”
    久木知道自己相當亢奮,但走到這個地步也就再無退路。他站起身,行個禮後,不再理睬愕然的常董,徑自出來。到了走廊獨處時,久木長長吐了一口氣。漫長的上班族生活中對著常董大聲說話,這還是頭一回,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久木此刻陶醉在那份舒爽快感中,但同時覺得自己做了無法彌補的錯事。
    “唉!算了……”
    他告訴自己,回望一眼董事辦公室,昂然踏向電梯。

  久木向公司提出辭呈時,凜子身邊也發生很大的變化。凜子先是質問她先生是否寫信到久木的公司,但沒有結果。當然凜子在電話裏逼問得很緊,她先生隻是一味堅持說“不知道”。
    “明擺著是他做的,卻一直裝蒜!”
    凜子氣在心頭,但也拿不出是他寫的證據。從動機、從內容都看得出來確實是他,但字是電腦打的,無從辨認字跡。當然也可以從信紙和信封追蹤,或許能弄清楚,但又不是刑事案件,這樣做就太小題大作。
    久木之所以不想再追究下去,是因為縱使凜子先生是犯人,也無法改變他決定辭職的事實。
    “算啦!”現在輪到久木勸慰凜子,但凜子怒氣難消。
    “真沒想到他是這麽卑鄙的人。”
    凜子愈是詆毀她先生,久木愈加清醒,似乎了解她先生的感受。雖然寫黑函確實卑鄙,但老婆被人搶走,搞到在外麵同居不回家。憎恨對方、想毀掉他的工作也不無道理。?
    “這次我是下定決心了!”凜子果然地說,“我要和他離婚!”
    “他不是不答應離婚嗎?”
    “他不答應也無所謂,反正我要把離婚申請書寄給他。”?
    “光是這樣……”
    “區公所不承認就不承認,反正我就是要明白地表明我和他分手。”凜子處理事情總是理由明快迅速果斷。既然凜子決定要寄離婚申請書,那麽久木自然也必須做個了斷。在此之前是太太提出要離婚,但他沒回應,這事就一直懸著,但現在是該幹脆做個了結的時候了。
    “那我也離婚。”
    久木說完,凜子驚愕地回頭望著他。
    “你不需要……”
    “不,是該做個了斷了。”
    “你真的也要?”剛才還表示他不必離婚,可現在凜子卻自然綻開了笑容:“那,我們兩個都可以恢複單身。”
    “是啊,就無所謂變心外遇什麽的了。”
    “我明天就去區公所拿離婚申請書,隻要簽字蓋章就行了。”
    久木見到過的離婚申請書上另外還有兩個證人簽名的地方,不過,這由對方找人簽就是了。
    “隻要寄去申請書,就可以傳達我想離婚的意願了。”凜子一旦決定便立刻行動。

  第二天她就到區公所,拿回兩份離婚申請書。 他們各自在上麵簽名蓋章,凜子的寄到她先生那裏,久木的送到太太那裏,手續就算結束。
    久木在離婚證書外還附寄一封短信。他還沒告訴太太要辭職,因此信上告訴太太八月底就要辭職,並為拖延在離婚申請書上簽字表示抱歉,末了還加上一行——讓你百般困擾,我實無惡意,亦不會虧待於你,祝好。
    寫到這裏,和太太共度過的漫長歲月重現眼前,眼眶不由一熱,“無論如何,那一切都結束了。”久木這麽告訴自己,在把離婚申請書投入郵筒的那一刻,體會到猶如卸下一大重荷似的解放感。就此擺脫家庭的框限成為自由之身,為人夫的立場也隨之消失,重又回複做一個單身男人。?
    倒不是說過去感到家庭是個重擔,為人丈夫的立場很辛苦。縱使多少有些麻煩,但這點小問題誰都會遇到還不構成困擾。然而現在離婚成為事實,可以不用再去考慮家庭以及太太的事情,突然覺得像飛鳥展翅般輕鬆。當然這種解脫感的背景,也受到辭掉多年工作的很大影響。從明天開始,他不必匆匆忙忙地趕去上班,不必麵對上司討厭的嘴臉,也不用附和不投機的話題。從今以後他和凜子手挽著手到任何地方去,都不必顧慮任何人。

    久木突然有種像漫步雲端的浮遊感,愕然自由如此輕易到手。沒想到他隻不過向上司說聲辭職,寄離婚申請書給太太,就擺脫了這世上的一切束縛,得以享受自由與奔放。?
    這麽簡單的事,為什麽過去從沒發覺呢?
    久木訝異自己的愚昧無知,但緊接著又發現一個非比尋常的孤獨世界在眼前展開。確實,今後幾點起床,穿多麽休閑的衣服,到任何地方晃悠都無所謂。但是可以過這種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生活的另一麵,也是失去公司同事、相關親友,甚至妻子兒女的孤獨。
    “我現在變成一人了……”久木頭一次切實感覺到獲得了自由也就相當於自己被世間隔絕孤立。

    5.閑適不安的日子

    凜子也同樣被孤立感籠罩。 她主動寄離婚申請書給先生,並通知娘家母親,到此為止的確很像她行事果斷的一貫風格,但反彈也立刻形諸表麵。
    進入八月後不久,因為是凜子父親過世後的第一個中元節,凜子打算回娘家掃墓。她打電話回去問大家什麽時候一起去掃墓,母親反問:“你也要來嗎?”
    “你不覺得她的問法太過分了嗎?”
    母親那簡直就是說“你不要來”的口氣,讓凜子大受打擊。
    “她是氣我簽了離婚申請書,但這和為爸爸掃墓毫無關係嘛!”
    的確,隻是因為寄出了離婚申請書就限製她去為父親掃墓,她也太可憐了。
    “大家都想將我排除在外。”
    聽凜子說,從她離家和久木同居後,母親、兄嫂還有親戚都把她當罪人看待。
    “我到底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聽著凜子發牢騷久木無話可說。
    拋棄丈夫投入別的男人懷抱,是身為人妻不可原諒的過錯,但從凜子的立場來說,拋棄虛偽的婚姻生活,擁抱真實的愛,才是忠於自己心靈的行為。從愛的純粹這點來看,凜子是對的,但從世間倫理道德角度來看,她則是不貞不潔的女人。“這下我和娘家也斷絕了關係,真正是孤獨一人了。”
    聽到凜子的呢喃,久木不覺緊緊握住她的手:“不隻是你一個人……”
    久木也同樣是孤獨一人。?

  從中元節到八月底,久木咀嚼著自由與孤獨度過。 公司那邊決定做到八月底就退休,原來的剩餘休假加上中元假期,他實質上幾乎都處於休假的狀態。在盛夏溽暑中,他過著許久不曾體味的暢快日子,但同時也是完全告別公司家庭的孤獨日子。
    整天和凜子待在房間裏,久木才發現自己在那冗長的上班族生活中身心是如許疲累。不要說晚上,就是早上中午,隻要想睡就可以盡情睡個夠,偶爾貪睡到忘記吃飯的程度。即使如此,有時早上猛然睜開眼還會乍想“得早點起來上班去”,但緊接著又提醒自己“已經可以不去了”。每逢這時由衷感受到自由的喜悅,但緊接著又會產生隻有自己被排斥在社會之外的疏離感。每天早上望向窗外,看到快步走向車站的上班族人潮時,這種感覺就更強。說來說去,隻有跟著那撥人潮去公司,才能保證一天的生活和家族的安泰。想到這一點,久木頓覺自己失去的太多。

    日子就在這閑適與不安交織中流逝。在形同寓居的日子裏,久木隻主動外出過一次,是去見文化中心的衣川。以前多半是衣川打電話約他,隻有這一次是久木主動邀衣川。久木還沒告訴衣川辭職和離婚的事,他想總有一天要告訴他,但老實說,他還是有點怯於解釋。
    奇怪的是,辭職以後再到上班時去的餐廳酒廊,總是有點畏縮,其實錢照付,沒什麽好顧慮的,但總好像覺得自己不受歡迎而畏首畏尾。那天也是猶豫來猶豫去,最後才決定約衣川到以前一起去過的銀座的小餐館,並坐在吧台前。
    八月已接近尾聲,酷暑也似告一段落,餐館裏客人不少。兩人用啤酒幹了杯,聊了一陣子雙方都認識的朋友的話題後,久木斷然地說:“我已經決定辭職了。”
    衣川愕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久木自顧說著事情的經緯。
    衣川默默聽著,等久木一席話結束,迫不及待地問:“你這麽做行嗎?”
    “什麽行不行?”
    “不後悔嗎?”說不後悔是騙人,但現在再怎麽做也於事無補。久木微笑點頭,衣川突然壓低嗓音問:“以後有地方去嗎?”
    “沒有……”
    “那你今後怎麽生活?”
    “反正總會有辦法的。”說了以後,才發覺這句話和凜子說過的話如出一轍。
    “如果離婚正式成立的話還得付贍養費吧?”
    “還有世田穀的房子,問題不大。”
    “全部給嫂夫人?”
    久木點了點頭,發現自己這一個月來對金錢物質的執著心也淡了。
    “都到了這把年紀,你也真是與眾不同。”
    “是嗎!”
    “一般來講到我們這個年紀,多少能分清輕重,知道什麽可為什麽不可為。當然也想談談戀愛,看到好女人也會想去勾引。但是迷上女人,連工作地位都不要了,那不是血本無歸,真要是這樣,那和街邊發情的貓狗無異。”衣川說的沒錯,但太過嚴苛,好像有婦之夫愛上別的女人,一頭栽進愛情中是相當愚蠢的行為,如同發情的貓狗一樣。
    久木緘默不語,衣川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些。
    “唉,喜歡上一個人也沒什麽,但要適可而止呀!”
    說完,又向老板要了冷酒。
    “真沒想到你竟如此純情!”
    “純情?”
    “不是嗎?迷戀上一個女人,連地位、收入和家庭都不要了。”
    這與純情不同,是打從身心深處相愛相戀的結果。他想告訴衣川,但覺得用語言難以表述,幹脆保持沉默,衣川反而幽幽地說:“也許我是在嫉妒你。”
    “嫉妒我?為什麽?”
    “她確實是個好女人,如果你不出手,或許我就要追了,實在可惜……”
    衣川向他傾訴感情的事這還是頭一遭。
    “既然被你搶去了,我也隻有死心。”
    久木繼續緘默,衣川想起什麽似的:“前些天她來找過我。”
    “到文化中心?”
    “四五天前吧!她突然來訪,說如果可能的話還想從事教書法的工作,所以接到你的電話時還以為是為這事。”

    6.恐懼歲月

  久木不知道凜子一個人去拜訪過衣川。
    “她很頑強,大概是看你辭職了,想找份工作吧!”衣川停了一下,又說出意想不到的話:“當時她還問我你太太在哪裏上班?”?
    久木以前跟凜子講過太太在陶器廠當顧問,但沒多說。
    “她問了兩次,我隻告訴她在銀座的美裝堂,不要緊吧?”?
    “沒什麽……”
    寄走離婚申請書後太太也沒說什麽,也不覺得有過什麽特別的麻煩,為什麽凜子要問這個呢?久木正覺得奇怪,衣川上身輕靠過來:“跟你說這種話也很奇怪,不過她看起來更漂亮了。”
    談到的事關係到凜子,久木又不能明確表示有同感,隻顧盯著吧台的白木頭看。
    “她變了,或許是你使她變了,以前她都拘謹得一副男女授受不親的樣子,現在卻風韻迷人,十足的女人味兒……”?
    開始喝冷酒的衣川有點醉意,眼神飄渺:“或許你每天看著沒有感受,但她胸口那麽白嫩,這樣說可能要挨你罵,不過真的感覺那肌膚好像有吸引力似的。”?
    凜子究竟穿著什麽樣的衣服去找的他?平常她多半穿素色洋裝,也可能因為是夏天,穿著領口比較大的衣服去的吧。
    “接待處的女孩都說,她是妖豔甚於漂亮,那種妖豔的感覺,女人看了都打哆嗦。”衣川這樣誇人還是頭一次,久木覺得好像在說自己似的低頭不語。
    “她也比以前瘦了,脖子細細的,不過這樣反而更性感……”
    凜子這陣子確實因為天熱而沒有食欲。
    “她那樣子就是所謂的紅顏薄命吧。”
    “薄命?”
    “她走時低著頭,看那背影有些脆弱無依的感覺,讓人有點牽掛……”
    衣川一口喝幹冷酒,有點自暴自棄的口氣:“唉,你可要好好照顧她啊!”
    在小餐館吃喝一頓後,又轉到酒吧繼續喝,衣川談著自己的工作,久木隻有洗耳恭聽的份。男人失去工作,就連話題也少了,在那種落寞的感覺中走出酒吧,分手時衣川特別叮嚀:“小心,保重啊……”
    他的語氣和剛剛不同,讓久木感受特別親切。久木輕輕點頭,衣川主動伸手握別。輕輕和他握手道別,久木這才發現自己是頭一次和衣川握手,感覺詭異。那握手究竟代表什麽意思,衣川極其自然地伸出手來,“保重啊”也說得特別親切,留在久木心中久久難以忘卻。

  在回家的車上,久木一直想著這事,但不得其解。回到澀穀房間,已經十一點了。 他先進浴室泡過凜子為他準備的熱水澡,換上睡袍,躺在沙發上。電視裏正播著新聞,他降低音量,喝了一口啤酒後,對站在廚房的凜子背影低聲說:“我剛才和衣川在一起。”
    凜子猛然回頭看他一眼,立刻又沒事人一般繼續泡茶。?
    “他說你變得非常漂亮。”
    “他就會這麽說。”
    “你去求他找工作?”
    “以前求過他,一直沒回信兒,反正去試試,不行也無所謂。”凜子端著自己喝的咖啡,並坐在沙發上。
    “跟他說我辭職了,他說我糊塗。”
    “那也太過分了。”
    “他嘴巴是壞,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久木說著,眼睛還盯著電視。
    “你問他銀座的店?”
    突然一問,凜子似有心理準備,幹脆地回答說:“我去見過你太太了。”
    “有什麽事嗎?”
    “沒有,隻是一直想見見她……”
    去看心愛男人的太太,那是怎樣的一種心理?作為第三者她當然會好奇,但直接去見還是夠大膽的。久木也對凜子的先生感興趣,但卻沒有主動去看他的勇氣。
    “我隻是遠遠地看一眼而已。”太太現在正在銀座的陶器店幫忙,看到她並不難。
    “很好的一個人。”
    聽凜子這麽說,久木不知怎麽回答才好。
    “我好像明白你為什麽喜歡她,她到現在還是很苗條,做事也利落……”
    太太外出工作後是變得年輕了些,但畢竟是五十多歲的女人,和凜子幾乎差了一輪,說年輕也很有限。
    “連那麽好的人也會離婚!當然,弄成這樣都是我不好,可是看到她以後,我莫名其妙地害怕起來……”
    “害怕什麽?”
    “歲月啊!經過十年二十年,人的心情都會改變。你結婚的時候也應該是很愛太太,想和她建立一個幸福家庭的,現在卻變了。”
    為什麽這時候還要說這些呢?久木不解,凜子望著窗簾遮住的窗戶的方向。
    “早晚有一天你也會對我膩了。”
    “絕對不會。”
    “會,就算你對我不膩,或許我也會對你膩了……”久木感覺好像突然匕首刺喉一般。

  的確,男人的心會變,女人的心情也會變,此刻,兩人打從心底相戀、互相發誓說永遠不變的愛,未必不會因為歲月的侵蝕而破滅。
    “你當初見到你太太時也是這樣愛她吧!”
    “不……”
    雖然比不上他現在對凜子的感覺,但也確實曾在上帝麵前誓言相愛。
    “我也一樣,那時候哪想得到會變成這樣。”凜子好像也想起了決定結婚時的情形。
    久木什麽也沒說,挽住她的手臂,凜子摸著久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說:“我看,你總有一天也會對我膩了。”
    “沒那回事,我這麽愛你,怎麽會膩呢?”
    “即使你不膩,我也老了,一天一天地變成老太婆。”
    凜子雖然說久木的太太很好,但是在她身上或許仍感覺到老態。
    “說!你永遠不變,絕對不變。”
    久木想起凜子在輕井澤時也要他說過同樣的話,凜子突然撲進久木懷裏。
    “抱我,抱得緊緊的。”她整個人撲過來,久木坐不穩,歪倒在沙發上,凜子把頭頂在他胸前。
    “我好怕,好怕!”
    他緊緊抱著囈語般低聲呼喊著的凜子,又聽見她在自己懷中低語:
    “我們一定是現在最幸福,現在就在最高點,今後不論在一起多久都隻有往下走……”
    “沒那回事……”
    嘴上雖然予以否認,但久木心裏也湧起此刻或許真是兩人處於幸福頂峰的想法。
    “我能相信的隻有現在。”
    凜子看過久木的太太後,知道愛是捉摸不定善變的東西,從而產生出他們的愛此時正處巔峰,隨時會崩潰而逝的危機感。是糾纏在一起的各種不安情緒攪動了情欲吧,還是本就蠢動在兩人之間的情欲受到這種刺激而燃燒了起來?回過神來時兩人早已緊緊相擁在床上。
    “永遠愛我,絕對不變心……”

    7.死亡約定

    凜子此時像是為了消除對愛情不能永存的不安與恐怖而尋求性愛。陶醉在全身舒暢震顫達到高潮的至愛快樂中,比任何牽強的理由和口頭的安慰都有益於擺脫縈繞腦海的不安。 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像身體那樣直接而忘我。凜子的肉體禮讚傳達給久木,一氣點燃了之前見到衣川時一再壓抑的欲望,兩人立刻情投意合,竭盡全力拚命地一頭紮進奔放淫蕩的行為裏。剛開始兩人緊緊相擁,貪吮彼此的唇,不知不覺中自然結合在一起,那已經變得十分敏銳的女體先就到達高潮。?
    略事休息後,精神惡魔又跋扈起來,兩人毫不間斷地又糾纏在一起,一陣激狂後,赫然發現兩人頭腳位置顛倒,吸吮愛撫著對方的性器。過了一會兒,他們突然像感應到電流的衝擊一樣,不約而同地將身體調轉回原位,凜子這次迅速騎到久木身上,前後晃動著身軀。向前倒,向後仰,然後再向前倒,隻見她嘴角叼著垂下來的頭發,斷魂絕命般呐喊著達到了高潮。
    仲夏夜裏,兩個軀體汗水濕漉光滑,說是肌膚相碰,更像是汗水相激。男人重新跨到女體之上,女人從下麵緊緊吸住,男人再也忍耐不住了懇求“我要去了”,女人答曰“來吧”,男人的精氣狂泄而出,而凜子披頭散發地狂叫:“殺了我,直接殺了我……”
    雖在高潮,久木卻霎時屏息。凜子在高潮同時呼喊“殺了我”,是希望死在愉悅極致那一刻。在這個願望中,即有想死在絕對快樂中的欲望,潛藏著如果就此死去,便可以永遠貪享愉悅的貪婪。久木雖然也想像過這種可能性,但凜子此刻的追求方式實在太過激烈。她仿佛早已超越了性愛的快樂與陶醉,從全身血液沸騰遞轉的身體裏發出呼喊。
    “快點殺了我吧……”
    久木不知如何回應還在叫喊的凜子,隻有緊緊抱住她。凜子那輕微快速震顫到達高潮的現象,透過肉體明明白白地傳達給久木。男人與女人就像死屍一樣重疊在一起,置身在高潮的餘韻裏。不久,仿佛從陰間幽幽魂轉般,凜子低啞慵懶地呢喃:“為什麽不殺了我……”
    久木無話可答,他輕輕抬起上身,正要鬆開緊抱她的手臂,凜子雙手卻緊緊纏住他,“別離開我……”
    久木照她說的保持俯抱她的姿勢。凜子緩緩睜開眼。
    “就這樣死不好嗎?”凜子的眼中微微含淚,是愉悅至極時流出的淚水嗎?
    “和你在一起,這樣全身都連在一起……”
    久木意識到兩人身體還結合在一起。
    “那我們就這樣去死吧!像現在這樣死,我一點兒都不怕。”
    “我們一起死吧!”?

  凜子約他去死,他已不再驚慌,反而坦然接受,久木對這樣的自己霎時感到有些狼狽,但很快地又覺得這樣也好。是高潮後的倦怠讓人消極,還是肌膚相親的關係使他縮小思考範圍?總之,他此刻沒有違逆凜子的氣力。
    “能和我一起死嗎?”
    “啊……”久木含糊回答,凜子再次確認。
    “真的可以?”
    “可以。”回答瞬間,久木想起被阿部定切下陽物的吉藏。
    那時,當他被阿部定問道:“可以勒你脖子嗎?”吉藏或許就如同他現在這樣在情事後的倦怠中回答說:“好啊!”?
    “好高興哦!”凜子突然用雙手去擁抱他,隨著身體的晃動,仍在凜子體內的久木的陽物滑落而出。
    “不要……”
    凜子不覺叫出聲來,但久木不予理會,徑自從她身上翻身下來,仰臥在床上,繼續追索著激清的餘韻,凜子卻又像貓咪似地纏到他身上。
    “真的和我一起死也無所謂嗎?”
    “真的。”久木回答,發現自己的心情變得從來沒有過的溫柔順從。?
    “我們就是死了也要在一起。”
    一邊覺得凜子就是引誘男人赴死的惡魔鳥,但同時又覺得坐在她的翅膀上飛向死亡世界也不壞。
    “那就做個約定記號,咬我這裏。”凜子挺起餘熱未退的乳房,久木在上麵留下帶著血痕的齒印後,輪到凜子在他胸上齧齧。久木忍耐著輕微的疼痛,告訴自己再也無法從凜子手上逃脫了。
    “永遠留著,不能擦掉。”
    仰臥時胸口的牙痕隱隱作痛,看樣子凜子咬得相當用力,如果這也是愛的明證,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久木閉上眼睛,凜子又嘀咕說:“現在果然是我們最棒最好的時期。”
    的確,久木現在經濟上仍有富裕,尚有一點青春活力,而且自信確實得到了凜子這個此生難求的女人賦予的絕對的愛。即使再多活幾年,也不會有比現在更幸福輝煌的時刻到來。今後必將麵臨的死亡,不論什麽樣,都不會比和凜子同死那般華麗絢爛而壯烈。
    “我從年輕時就夢想著在最幸福的時刻死亡。”
    聽著凜子如歌的聲音,久木想起誘使有島武郎去死的波多野秋子。他和有島狀況雖然不同,但有島在人生最佳時期受女性牽引赴死,頗似久木和凜子的情況。
    “我們若一起死會怎樣?”
    “會怎樣……”
    “周圍的人不知會說什麽,身邊的人不知有多驚訝……”
    久木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妻女的容貌。
    “光是想想就覺得好興奮。”
    此刻,凜子已經不是在做自殺夢,而是在自殺行為中看到了喜悅。
    “我們兩個就緊緊抱著死,絕對不要分開。”
    “那要怎麽做……”
    “我們慢慢想嘛!”凜子說得像要尋找屬於兩人的秘密寶貝一般。
    “別人一定大驚失色。”
    聽到凜子快活的聲音,久木自己也萌生想像身邊眾人驚駭模樣的秘密快感。
    “誰也不知道我們要死了。”
    久木點點頭,覺得和凜子一起融入那飄浮在床周圍的死亡快樂中的自己可愛而不可思議。

第十二章  至 福
   
     1.死的方式

  秋意比季節早一步來到街上。 久木此刻所在的銀座街上,女性服飾店櫥窗裏秋意盎然的酒紅色係和咖啡色係服飾增加了,路上行人也多穿著顏色符合秋景的服裝。
    季節確實已傾移秋天,陽光雖亮,但力道不強,下午五點過後的現在,隨著微風吹起 ,西天已見暮色。
    在這秋天的一個黃昏裏,久木走進咖啡廳,要了一杯熱咖啡。咖啡廳位於二樓,透過玻璃窗可以俯視銀座街景。這會兒正是下班時間,上完一天班的上班族保守的西裝群體中,年輕的粉領族繽紛的色彩點綴其間。

    正凝望著黃昏中的銀座街景,女侍突然從後邊走出來,久木慌忙轉過頭去。
    “讓您久等了。”
    穿著白色和粉紅色相間製服的女侍,輕輕叩首,送上咖啡,久木不知為什麽像做了壞事般垂下眼睛,等她走開後,才放心地鬆口大氣。久木坐在靠窗的雙人座上,另外還有四人一組和二人一組兩桌客人,咖啡廳內很空。才剛過五點,約在此見麵的客人還少。久木之所以在意女侍以及旁邊的客人,是因為他口袋裏藏著重要的東西。那是他今天下午去飯田橋某研究所弄來的,久木想到會去那裏,是因為和凜子約好一起死。
    要怎麽樣兩人才能相擁而死呢?這半個月來,久木和凜子一直思索著這個問題。看了各種推理小說以及醫學書籍的結果,發現要想兩人一起死隻有這個方法。
    直到兩天前他們才得出這個結論。?
    決定和凜子一起做死亡之旅,久木感覺好像又跨越了一堵牆似的。死雖然可怕,但那或許是一個新的旅程的起點,如果這世上所有生物總有一天都必須踏上這個旅程的話,他希望和最愛的人以最美的形式啟程。
    凜子說兩人緊緊相擁而死就不可怕,而且是在性愛高潮、快樂絕頂的那個瞬間。雖然彼此都沒有死亡的體驗,但在全身舒暢、彼此肌膚緊密接合時斷氣,或許真的不那麽可怕。

    和凜子訂下死亡之約後,久木心裏對死亡的恐懼急速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對死亡漸漸熱切起來的渴望。在華麗鮮明強烈中滿足而死,那是隻允許存在於相愛而死的兩個人之間的至福行為。這世上沒有多少人能夠得償這種幸福的願望,他們應該是稀有到十萬人甚或數百萬人中才出現一對的情侶中特別挑選出來的“愛情菁英”。
    過去提到殉情,一般印象是因為心愛女性而染於他人的錢財啦或是苦惱愛情不見容世啦等等被逼到窮途末路的結果。但現在已不是近鬆與西鶴生存過的那個封建傳統的江戶時代。那種貧富差距懸殊,為貧窮負債而悲泣,為身分地位和義理人情所束縛,無以擺脫困境隻有選擇一死的時代早已遠去。
    此刻,久木似乎明白阿部定身懷心愛男人陽具被警方逮捕時仍麵帶微笑時的心情,那應該和決定與有島武郎殉情的秋子在死的前一天照常上班笑別眾人而去時的心情是一樣的。人們隻看到死的痕跡,認為死者瘋狂悲慘,但那隻是表象而已,其實當事人是在遙遠的至福境地裏。不管活著的人怎麽說,當事人終究皈依了愛情宗教,在幸福絕頂時啟程前往死亡的安息世界。

    不斷地這麽思考並如此告誡自己,於是對死的恐懼漸漸淡去,反而一心求死。然而一旦決定去死,又有幾個困難的問題有待解決。至少,肉體健康的兩個人要主動放棄與生俱有的求生意誌而斷絕生命,雖然不那麽違反常識倫理,但卻是違反了生命倫理倒行逆施的行為,做來並不容易。尤其凜子和久木現在所求的,又是相當自私而奢侈的死。
    如果隻是單純的兩個人一起死,過去還有幾個例子可循。例如像有島武郎和秋子一樣一起上吊,或是相攜跳崖,或是睡在充滿瓦斯的房間裏就行了。隻就一起死的意義而言,做起來並不難,但是凜子要的是,兩人緊緊相擁死不分離的方式。當然,有心殉情的男女都希望死不分離,但屍體被發現時幾乎都已經分散開來。就算腰間綁著繩子、兩手相牽一起跳崖,被人發現時也是繩索已斷,屍體四分五裂的慘狀。就算睡在滿是瓦斯的房間裏,最後還是會兩體分離,搞不好還會引發火災,造成鄰居困擾,而且自己也被燒成焦黑一團。

    活著的人希望自己死的方式甚至死後的形狀都如己所願,是過分亦是奢侈。但是,凜子現在所求的死比那還要奢侈而任性。她想在緊緊相擁、兩體交合的狀態下死亡,以這種狀態死可能嗎?如果能夠,久木也希望如此,他想達成凜子的願望,可現實中有這種方法嗎?
    他考慮再三,今天決心到老朋友那裏去一趟。
    即使如此,沒有比思索死亡方式更奇妙詭異的事了。過去,久木對人生有過相應的思考和打算,無非都是如何活下去的積極想法。現在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反而在思索如果去死,並且還不是為了應付接踵而來的死亡對策,而是要親手斷絕生機。有關人生意義以及生活方式的書籍無數,但討論自殺意義和方法的書籍等同於無。在這種狀態下,敢於成就死亡,需要數倍於積極求生的精力和集中力。

  久木再次痛感死的困難,開始體會到自殺者之所以會選擇上吊投海跳河等等,在旁人眼裏終究不算美麗的死亡形式之無奈了。 或許選擇死亡的人直到最後那一刻也不知道具體應該怎樣做才好,隻能優先考慮切實可行而不痛苦的死亡方式。或許他們過去從未深入思索過死的方式,一旦要付諸實踐時,頭腦中想到的也隻是跳崖、跳樓這些。比較起來,上吊是手段相當細密的死法,而且不能缺少冷靜赴死的意誌。瓦斯自殺也需要相當功夫,而毒藥又不好弄到,效果也不清楚。
    久木對和凜子一起死沒有任何異見,隻是還無法確定死法。

    2.搞到毒藥

  從九月中到月底,久木一直想著死的方法。有一天,突然想起老朋友川端曾經說過的一句不經意的話:“我那裏有一大堆氰化鉀……”
    川端是久木的高中同學,大學讀的是理工,現在在飯田橋的環境分析中心研究室上班。 他們在去年秋天的同學會上見過。雖然又是一年不見,但高中時交情最好,現在依然是有話可以直說的好友。久木先打了個電話,川端說研究室下午比較有空。久木當場和他約好說要去看他,不過無事登門總有點不自然,於是托辭說有本小說寫到處理毒藥的部分,不知妥當與否,特地要請教一下。
    川端的專業是分析化學;現在是主任研究員,久木去時直接到他在三樓的個人辦公室。
    “好久不見……”穿著白袍的川端輕鬆地迎接久木,暫聊些熟人的事情後,久木提出問題。
    他問的是想用氰化鉀毒殺對方,那麽把毒藥下在紅茶裏,被害者會不會感覺茶味異常?如果感覺得到,那麽混在什麽飲料裏較好?
    川端以為久木還在出版社工作,毫不懷疑地據實以答:“放入毒物的紅茶會有酸苦怪味,容易發覺,還是放在濃咖啡或甜果汁裏比較好。”久木於是說:“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看看氰化物?”川端爽快地答應了,從角落裏的藥品架上拿來一個十公分高的小瓶子。可能是為了遮光,這個茶褐色瓶子的標簽上寫著“試藥”的字樣以及毒品名稱〓Potassium Cyanide。
    “我弄一點出來給你看看!”
    川端在桌上墊一張紙,紙上又墊著包藥紙,戴上塑膠手套,打開瓶蓋,稍微傾倒瓶子,倒出兩個如紅豆大小的藥粉團和一小堆白粉。
    “這些分量可以……”
    “因為純度很高,一小匙就足夠毒死四五個人。”

    久木盯著眼前的白粉。這看起來毫無異狀、分不出是鹽是糖的粉末,據說隻要指尖沾上那麽一點舔入口中就會死去。這美麗的白粉是什麽地方潛藏著那種魔力呢?久木怯怯地看著,這時電話鈴響,川端起身去接。
    房間裏隔著屏風,久木在一進門的待客沙發這邊坐著,而川端則在裏麵接著電話。
    突然間,久木起意想偷走這白粉。隻要一小點點就好,包在麵巾紙中帶走就行。要偷就趁現在,但仍是害怕得下不了手。
    川端打完電話過來說:“我到隔壁的研究室去一下,你等一會兒。”
    可能是有什麽急事要辦,川端走出房間,腳步聲消失後,久木下定決心,像川端那樣戴上塑膠手套,再次確定室內無人後,把部分白粉移到旁邊的包藥紙上包好,又用麵巾紙包裹了好幾層,匆匆塞進口袋裏。然後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似的抽著煙,等川端回來。
    “抱歉讓你在這兒等。”
    川端說完,又說“這個可以了吧!”把白粉倒回瓶中。他好像沒有發現久木做了手腳。
    久木故作平靜地問:“這東西要買就能買得到嗎?”
    “一般人買不到,我們是工作需要用它做試藥,所以隻要跟廠商開口他們就會拿來。”
    標簽上記著“二十五公克”,還有製造工廠的名字。
    “萬一誤吞怎麽辦?”
    “不會的,不過從前有人做研究實驗時沒注意沾到手上了,結果不小心舔到而死。”
    “那麽容易就死了?”
    “這是毒藥中最強的一種,侵襲呼吸中樞,不是當下死亡就是一兩分鍾內斃命完了。”久木聽著川端的講述,再也坐不住了,趕緊起身告辭。
?
    坐在咖啡廳的角落裏,久木悄悄摸了摸上衣前胸內側。西裝內袋放著剛才從川端那邊偷來的紙包,他伸手觸摸那小小鼓鼓的東西。川端說一小匙就可輕易毒死四五個人,現在手裏這些足夠毒死十個人了。
    想到自己帶著如此巨毒的毒藥,久木心生恐懼,想要停下來歇一歇才奔進了這家咖啡廳。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人多熱鬧的銀座,或許想置身在光鮮亮麗笑語喧囂的人群中讓自己覺得放心。
    久木喝口咖啡想令自己平靜下來,可是馬上又回想起剛才去研究室時的情形。他把紙包塞進口袋後匆匆告辭,川端會不會覺得奇怪呢?川端把剩下的白粉倒回瓶子裏時什麽都沒說,想他應該沒有發現,但或許覺得久木走得不太自然。但是,做出那等大事,他沒辦法再和川端悠然閑聊。老實說,久木自己也訝異這麽危險的東西竟然如此輕易到手。當然是因為好朋友沒設心防,隻要自己這方麵有勇氣的話,再多拿一點應該也不難。
    因為這是劇毒物,川端自然以為不會有人喜歡要,免得萬一搞不好危害到自己。而且主動想死的人並不是隨處可尋,川端因此疏忽了也不無道理。但是,自己和凜子死後,川端是否會被怪罪呢?不會,他自己都不知道久木拿走氰化鉀,久木也不打算說出來,以免給他添麻煩。就算人們了解到死因,隻要毒藥來處不明,如何弄到手的也就永遠埋葬在黑暗中。
    久木愈想愈不平靜,拿著賬單站起身。

    走出店來正好六點,街頭已被七彩霓虹妝點,更增華麗。?
    久木剛要走向地鐵車站,突然又改變主意,攔了輛計程車。身上帶著這麽危險的東西搭電車,萬一被人碰撞,紙包破了的話,就不得了啦。而且既然已經打定主意去死,也不必再節省那幾個車錢。
    他坐上計程車,途中順道去超市買了手套和帶蓋的小容器,然後回到澀穀房間。
    “我弄到重要的東西了。”久木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講述著去研究所的經過,在桌上把紙包打開。

    3.平靜走向死亡

    凜子從幾天前開始抄寫佛經,這會兒她停下筆,凝視著白粉。
    “隻要把它溶入果汁中喝下就好。”
    凜子沒吱聲,隻是一個勁兒地看著,過了好久才嗓音有些幹澀地問:“服下這些粉末真的會死?”
    “喝下去一兩分鍾就斷氣。”久木戴上手套,拿起包藥紙,把粉末倒進小小的圓形容器裏。
    川端說過這種東西見光或接觸空氣時會降低純度,看起來最好放在陰暗處保存。久木把不要的包藥紙和麵巾紙裝在另一個袋裏,準備等一下燒掉或是埋進土裏。
    “隻要有這些就足夠了。”
    “會不會很痛苦?”
    “可能會有點痛苦,但隻要我們緊緊抱住不放手就沒問題。”
    凜子還看著容器中的粉末,突然問道:“能不能放進葡萄酒裏喝呢?”
    “什麽葡萄酒?”
    “當然是最好的紅葡萄酒。”
    “應該沒問題。”
    “我想和你抱在一起喝葡萄酒,你先含著鮮紅的酒液再傳到我嘴裏……”喜歡葡萄酒的凜子,似乎打算在這世上最後一刻喝下鮮紅的葡萄酒,以終結人生。
    “就這麽辦!”
    如果那是凜子死亡之旅啟程時的願望,他一切都願接受。
?
    確定了步向死亡的方法後,久木的心更加安詳平靜。感覺自己的身體變成從心到每個角落都被淨化、除了等待死亡沒有任何現世欲望的透明體。接下來,兩個人必須決定死亡地點,在這個問題上他們自然而然地一致想到了輕井澤。當然還有兩人激情燃燒,都發誓不再回家的鐮倉飯店、數度幽會過的橫濱飯店、雪中靜寂的中禪寺湖畔旅館、落櫻時節造訪過的那間有能樂舞台的修善寺的旅館,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是記憶深刻、難以忘懷的地點。但是死在一般人投宿的地方,會給店家以及周圍的人都帶來麻煩。想要不麻煩任何人,照自己希望的方式悄悄死去,就隻有輕井澤的別墅了。
    當然,兩個人如果死在那裏,凜子的母親和兄長也會覺得困擾,恐怕不會再去住那棟別墅了,但畢竟是一家人,雖然很對不起他們,但也隻能乞求他們原諒兩個人最後的任性而為了。

    決定死在輕井澤後,久木重又鮮明地想起了有島武郎和秋子的事。他們死時是初夏梅雨季節,而他和凜子要去的則是初秋時節的輕井澤。高原上的秋天來得早,現在那裏恐怕已是秋意蕭蕭了。有島和秋子的屍體,因為梅雨時的悶熱濕氣,很快就腐爛了,若是秋天,似乎可以避免這種悲劇。
    “從現在開始天隻會愈來愈涼了。”
    “即使是晴天空氣也很冷,一到十月,除了住在輕井澤的人,沒人會去。”
    久木想像著樹葉開始變色的寧靜別墅。
    “落葉鬆林已變黃,走在那惟一一條路上,仿佛是走向一個不曾見過的遙遠世界。”
    久木和凜子都相信,循著那條路能通往更靜寂的死亡世界。一切都緩慢而確實地流向死亡,身心已經如此傾向死亡,對活著自然已不再執著。雖說如此,兩人的生活並非一徑壓抑退縮保守,反而在性愛方麵更見濃烈。他們想在這世上的最後幾天各自整理身邊瑣事,然後毫無依戀執著地走向死亡世界。
    愈是這麽想,久木愈想向凜子求歡,而凜子亦愈發渴求他的愛。比方久木早晨醒來時一看到凜子在身邊,就會自然而然地靠過去,反複愛撫她的乳房乃至全身,然後很自然地結合在一起,確認凜子幾度高潮迭起之後,再相擁睡去。快到正午時再次醒來,再次嬉戲,傍晚則又迫不及待地在暮色中糾纏在一起。這種無日無夜不間斷的癡態,不知道的人看了,一定以為他們不是寡廉鮮恥就是色情狂。
    但是,一旦拋棄工作賺錢,享受豐富多彩的生活等現世俗望,在這世上便幾乎沒有什麽值得去做的事情,剩下的隻是食欲和性欲,整天窩居家中,食欲沒那麽旺盛,最後剩下的也就隻有一對男女的性欲。

    這麽說來,或許會以為他們是精力絕倫的性愛癖好者,但與其說他們是在挑戰性愛,不如說他們是埋頭在性愛裏,借著對性的耽溺來消除對迫近而來的死亡的不安,削弱生命的活力。沒有信仰者要以自然之軀迎接死亡,除了消磨掉潛藏在自己體內的生存餘力以接近死亡狀態外,別無他法。隻要消耗燃盡生命體本來具有的精力,生存的欲望自然會淡薄,最後終將從忘我的境界走入死的世界。
    久木和凜子日夜不停、毫不厭倦地耽溺在性愛中,也可以說是為迎接平靜的死亡而進行的治療身心的作業。
    整理著身邊瑣事,久木還有一點放心不下。他想再見見太太和女兒……

    4.最後凝望

    這種想法已經超越了單純的眷戀,是對共度這一生中最漫長的一段時間的對方應有的禮儀與愛情。 太太、女兒一定對離家數月不歸的丈夫及父親早已失望,但再見她們一麵或許是任性而為的他所能表現出的最後誠意。
    考慮再三,他在前往輕井澤的前一天回去看太太。
    他事先打過電話,請太太把女兒約回來,因此他回到家時女兒知佳也在,隻是他們一家人不是在起居室見麵,而是在客廳裏,感覺分外生疏。久木仿佛到了外人家裏似的坐立不安,問道:“身體還好吧?”太太沒有回答,反問他:“那件事我已經托一位認識的律師去辦了,沒問題吧!”
    久木馬上知道她在談離婚的事,但他對此已毫不關心,就算協商好公配財產的條件,久木本人也已不在這個世界上了,隻要把剩下的一切都給太太、女兒,他就滿足了。久木點點頭,喝著女兒端來的茶,感覺已經無話可說。?
    女兒說“你好像瘦了”,他隻答說“你看起來很好嘛”,對話便又告中斷,太太拿出兩個大紙袋。
    “已經入秋了……”
    久木看到袋中裝著折疊整齊的秋裝和毛衣。
    “你為我準備的嗎……”
    本以為對自己痛恨不已的太太卻意想不到地為他備好了秋裝,久木一下子有些迷惘。她這樣做是對這個馬上要回到另一個女人身邊去的男人還有愛意,還是長年為人妻子的單純習慣使然?
    “謝謝!”久木真誠地感謝太太這或許是最後一次的溫情。即使如此,氣氛還是怪怪的。
    雖說離婚尚未成立,但丈夫畢竟已經離家和別的女人同居在一起。妻子雖然痛恨這個丈夫,冷漠以對,但仍為他備妥了秋天的衣物。女兒雖氣自私任性的父親,卻仍試圖努力為父母打圓場。隻是她們母女倆一無所覺,他這位父親已經做好了死的心理準備。
    三人雖都覺得別扭,卻又不希望破壞眼前的氣氛。久木又喝了一杯茶後,打聲招呼,指指樓上,便上樓去看自己的書房。房間跟今年初夏離家時沒有絲毫改變,蕾絲窗簾拉著,筆座的位置以及不再用的手提包都原封未動地放在原來的位置上,桌子上積了薄薄一層灰塵。

    久木在懷舊中抽完一根煙後下樓,告知去意。
    太太有點驚訝,但也無意留他,女兒則擔心地輪流看著他們。
    “我把這個帶走。”久木拿起裝著秋裝的紙袋,站在玄關,回望妻女。
    “那就再見了……”
    他本來還想說“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那麽多麻煩”,但話正要出口時突然覺得沒意思,隻是看著她們母女低聲說:“保重!”本想把話說得若無其事一些,但自己心中先難過起來,垂下眼打開門,女兒知佳在身後叫著“不要走……”
    他回過頭,看到太太別過臉去,而知佳則一副要哭的表情瞪著他。他最後凝望這兩張臉,再次在心中說聲“再見”後,跨出門去。走到街上他再次回頭看,母女倆沒有追出來的跡象,玄關像無人住宅般靜寂無聲。?

  回世田穀家後的第二天,久木和凜子一起離開東京。 終於要踏上兩人的死亡之旅,想像是瞻望這世上一切的最後一眼般,對住了短暫一段時間的澀穀的房間、熱鬧喧囂的東京都有些依戀,但卻不會一味感傷下去。
    “走吧!”
    在凜子的朗聲催促下,久木走出房間。
    季節已入秋,凜子穿著駱駝色套裝,戴著同色帽子;久木則穿著從妻子手裏接過來的淺咖啡色的上衣外套和褐色長褲,手拎一個旅行袋。旁人看來,這對年齡稍有差距的恩愛情侶像是要出門旅遊兩三天的樣子。
    久木開著車,穿過市中心,駛入關越高速公路。這是他們身在東京的最後一刻,久木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接過高速公路使用費單據,凜子拿在手上低聲說:“這就是我們的單程車票。”
    的確,邁向死亡之旅,隻要有單程車票就夠了。
    “我們向樂園出發吧!”凜子故意半玩笑地說,眼睛卻直視著前方。
    久木手握方向盤,口中呢喃著“樂園”。
    凜子似已相信來世是兩人愛情永遠不變的樂園。曾經因為偷吃禁果而被逐出伊甸園的亞當和夏娃,現在想重返樂園。他們縱然是受蛇誘惑而背叛上帝,但畢竟偷吃了禁果,現在真的還能重回樂園嗎 ?久木沒有這種自信,不過就算回不去,他也沒什麽不滿,因為他們現在處於汙濁的現世,就是因為偷吃了性愛這顆禁果的緣故,如果是從天上被打落凡塵,他也想盡情地貪享性愛而死。
    兩人都盡情地得償了這個在人世間最大的願望。
    此刻,凜子做著瑰麗的夢,隻希望在愛的巔峰時死去。久木不知道夢的前景是否瑰麗,但是他覺得就這麽長壽下去,也未必有更好的人生。此刻,在凜子如此深濃的愛意中於歡喜的頂點死去,隻要這一點是真實的,他就能毫無疑慮地和凜子共同踏上愛的單程之旅。

    來到秋天的輕井澤,久木不知為什麽想起了堀辰雄的《起風了》的序曲。
    就在那麽一天的午後……突然,風不知從何而來。
    記憶模糊的文章最前麵寫有一句保羅華萊利的詩句。
    起風了,且活下去!
    起風了未必表示秋意,但文字整體感覺卻充滿秋日風情。?
    但是“且活下去”的意義未必符合正邁向死亡的他們,隻是這詠歎的語句中,有著較之於生機勃勃更為怡靜的達觀,抑或定睛凝視生死的成熟的秋天的氣息。
    兩人到達輕井澤時正是這樣的秋月,秋風時而在靜寂的樹林間。

    5.最後一夜

    他們抵達那裏是在下午,太陽尚高,從中輕井澤經過千絲瀑布到鬼押出,飽覽了高原秋色。天氣晴朗和梅雨季節來時截然不同,高廣的天空下,噴煙的淺間山看起來也變小了。山腰一帶開始染上秋色,山麓綿延的芒草在秋陽下閃閃發光。
    久木和凜子都很少說話,並非不高興,隻是想把此刻的自然秋光都烙在眼裏而已。
    不久,太陽開始西斜,淺間山的棱線更加鮮明,著迷地看著天空景致時,暮色從山腳往上爬,瞬間隻留下極其顯眼的白雲,進入了夜晚。不可思議的是,在生機盎然時會被落寞的秋天風景所引用,但在想死的時刻卻反而想逃離這風景,仿佛被人追趕似的匆匆下山。

    不到一小時抵達別墅,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管理人預先打開的玄關燈光,更令人感到夜的深沉。
    “我回來了……”配合著凜子,久木也打了聲招呼才進屋。
    他們約定今晚在這裏度過輕井澤的最後一夜,明天晚上再喝下那杯鮮紅的葡萄酒,結束此世這一生。?
    那一夜,他們在附近的飯店餐廳裏吃飯,因為打算明天一整天哪裏都不去,因此對他們來說,這也是在外享用的最後一頓晚餐。七月初時也在這裏吃過飯,那時是為慶祝久木生日,他們以香檳幹杯。誰想到僅三個月過後就在這同一地點吃最後的晚餐,不過仔細回想,那時或許已經有了這種征兆。例如,那時久木還不知道要被外放子公司,但已萌生辭意,沉浸在再活下去也沒意思的虛無情感之中。凜子也因為對愛情的易變和年齡增加而感到茫然不安,開始夢想在縱情歡愛的巔峰死亡。水口過世加上隨之而來的黑函信件,而後從降級到被逼退職,這都是造成久木辭職的直接導火線,但在那之前與凜子太過深刻的愛,某種程度上已經不枉此生的想法,則更加速了他的心情傾向死亡。
    換句話說,就像是從春天到夏天充分貯藏的子彈,在一個晴朗的秋天對空而發,僅僅一聲槍響,兩人就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久木正對這個過程過於短促而感到困惑。侍酒師過來為他們斟上了葡萄酒。紅色的瑪歌堡葡萄酒倒在大圓杯中,像血一樣的紅色液體隨著香氣搖晃。
    “還是這個好吧?”
    是凜子決定兩人最後喝的葡萄酒要鮮紅而且出奇地昂貴。的確,一含在口中,那數百年孕育出來的歐洲豐饒與傳統以及潛藏在其深處的圓潤逸樂之味便緩緩漫延開來。
    “為明天再叫一瓶吧!”
    隻要像現在這樣心情舒暢地啜飲舉杯,兩人就能相攜走向玫瑰色的死亡世界。?
    那一夜,久木和凜子一直悶頭狂睡。固然是為忙於離開東京的準備而筋疲力盡,更因為總算活到了現在。一生中積蓄起來的身心疲憊像鉛似的覆蓋住他們全身,使他們墜入深沉的睡眠裏。

  清晨,久木在窗邊漏進的微光中醒來,確定凜子在他身邊後,重又墜入睡眠中。凜子也一樣,偶爾驚醒,知道久木就在身邊後,便又放心地擁著他入睡。 兩人就這樣沉睡,完全清醒時已經過了正午時分。
    凜子像往常一樣沐浴後,化了淡妝,穿上栗色長裙、開什米爾毛衣,開始整理房屋,而久木則在陽台上抽煙。還不到紅葉季節,但部分樹葉已開始變色,幾天來掉落的枯葉層層堆疊在黑土上。他正望著樹梢上的天空,凜子走過來。
    “在看什麽?”
    “看天……”
    久木指著樹幹頂端湛藍的秋空,凜子也仰望了半晌,低聲說:“我們得寫遺書……”
    那也是久木望著天空時正在思考的事情。
    “你的遺願是?”
    “隻有一個,希望我們死後葬在一起。”
    “隻有這一條都夠了?”
    “隻有這一條就夠了。”
    不論是否能夠如願,兩人臨死前就隻有這點願望。

  午後,久木和凜子一起寫著遺書。
    凜子先用毛筆寫下:“請願諒我們最後的任性,請將我們葬在一起,謹此為願。”再按順序寫上久木和凜子的名字。之後久木又另外給妻女寫了遺書,凜子也寫給了母親一封。久木對妻女也隻是為自己的任性而道歉,還加上他最後離家時沒說出的那句“由衷感謝你們長久以來的擔待”。
    寫著寫著,想起離家時女兒知佳“不要走”的喊聲。那是什麽意思呢?隻是單純地叫他不要離家,還是已經察覺到他即將踏上死亡之旅而叫他別走?不論如何,隻要到了明天,她們母女應該能夠察覺到他的所思所想。
    寫完遺書,突然覺得在這世上的一切事情都結束了一般,兩人在冥想中度過剩餘的時光。凜子靠在惟一的一張安樂椅上,久木輕躺在旁邊的沙發上,閉上眼睛。就這樣什麽也不想,置身在靜謐中,直到秋陽西斜,暮色掩至。

    6.無憾人生

  凜子悄然無聲地起身開了燈,到廚房做最後一餐。香蕈培根沙拉,熱好一小鍋水石龍芮燉鴨肉,放在餐桌之上。
    “沒有什麽東西……”
    她為久木把沙拉盛在小碟子裏,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餐是凜子親手烹調,久木覺得太幸福了。
    “開那瓶酒吧!”
    久木拔掉昨夜特別從飯店買來的瑪歌堡瓶塞,緩緩倒入兩個玻璃杯中。兩人舉杯相碰,久木低語:“為我們……”他一時語塞,凜子接下去說:“美好的旅途幹杯……”
    彼此喝下,四目交望,凜子深有所感地呢喃:“活著真好……”
    等一下就要死了,卻說活著真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久木不明白,凜子舉著酒杯說:“因為活著才遇見你,知道了許多美妙的事情,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
    在這一點上久木也同樣深有感觸,他滿懷感激地點點頭,凜子雙目閃著光彩:“我喜歡上你,戀上你愛上你以後,變得非常美麗,懂得了每一天每一天活著的意義,當然也有許多苦楚,但更有數十倍的快樂,因為愛得要死,讓我全身變得敏感,看見什麽都會感動,也明白了所有事物都有生命……”?
    “可是,我們卻要死了……”
    “對,因為有這麽多一身裝載不完的美好回憶,已經夠了,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對不?”凜子說的沒錯。久木也全心全力地去戀去愛,此刻一無所憾。
    “活著真好!”
    他不覺呢喃著和凜子一樣的話。於是也發現這一年半來真的是活得非常充實,死也不覺得可怕了。
    “謝謝你!”
    凜子再度舉杯,久木也舉杯與之相碰。
    “謝謝你!”
    四目凝望,彼此慢慢喝下。
    今晚,隻要重複現在相同的動作,兩人就能步上絕對幸福的死亡之旅,在互相確認了這一點後,兩人再度舉杯慶賀。
?
    吃完最後一餐,已是下午六點。
    屋外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陽台外隻有一盞燈光映照著夜裏的庭院。十月以後,幾乎無人來住別墅,隻有這棟房子裏麵有人的氣息。但是在這屋中的人,卻正步步著手進行著赴死的準備。?
    久木先把晚餐剩下的瑪歌堡紅酒倒進一隻新的酒杯裏,控製大約四分之一量溶入藏在白色容器裏的氰化鉀粉末。雖然隻有很少的分量,但隻要這麽一點兒就能奪走好幾條人命,有這些絕對夠用。
    望著含毒的葡萄酒,凜子無聲地來到久木旁邊坐下。
    “喝下這個一切就結束了。”
    凜子悄然伸手拿著杯腳,品味似的輕輕將酒杯靠近麵頰。?
    “好香啊!”
    “葡萄酒的味道雖然遮住了藥味,但喝的時候或許還會有一點點酸味。”
    “這是誰說的?”
    當然是聽川端說的,但如果真有品嚐過這喝下即死的毒藥的人,也太匪夷所思了。
    “或許有人誤飲極少量而被救活了。”
    “我們不會那樣吧?”
    “絕對不會錯,一定會死。”久木充滿自信地斷言,然後看著電話。
    “我們請笠原先生明天中午來這裏好嗎?”
    久木試著計算過死亡時間。
    他們希望屍體被發現的時候能如凜子所願,仍然緊緊相擁不要分開。為了死成那樣,必須在死後十數小時到二十小時之間屍體最僵硬的時候被人發現不可。
    “我就跟他說想要添壁爐的柴火,他一定會來。”
    雖然有些對不住管理人,但他來的時候兩人應該已經渾身冰冷緊緊擁抱在一起。

    “該走了吧?”
    久木不經意的一句話成為啟程赴死的信號。凜子點點頭,兩人手牽著手走上樓去。二樓臥室麵向庭院的窗戶白天敞開過,但現在已經關上,室內開放著暖氣。久木打開床頭燈,把酒杯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和凜子並坐在床邊。
    夜尚未深,但四周一片靜寂,傾耳細聽,隱約可聽見微弱的蟲鳴。在如此靜寂中還有活著的生物,這讓久木覺得很安詳,繼續傾耳聆聽時,凜子低聲問:“不後悔嗎?”
    語聲低柔如歌,久木慢慢點頭。
    “不後悔。”
    “你這一生……”
    “雖然經曆過許多,但最後遇上你,實在太好了。”
    “我也毫無遺憾,遇到你真幸福。”
    刹那間,久木對凜子的愛戀像洪流般奔騰而出,按捺不住地擁吻她,唇、眼、鼻、耳,凜子的一切都那麽可愛。熱吻如雨降落在她身上時,久木再也壓抑不住想看她身體的衝動。

    7.殉情絕唱

    “全部脫光好嗎 ?”他想在臨死前再好好看一次凜子的軀體,烙印在眼裏。?
    “脫得光光的……”他像少年似的再度哀求,凜子眼神像慈母似的點點頭輕輕轉過身去,脫掉毛衣,褪下長裙,再脫去胸罩內褲,轉回身來。
    “這樣可以吧?”
    一絲不掛的凜子站在久木麵前。她害羞地雙手遮胸,全裸的身體在麵臨死亡時青白如磁,婀娜妖美。
    被這全裸的女體所吸引,久木站在凜子麵前,輕輕把她遮在胸前的手放下來。
    “好美……”
    他是第一次在明亮的燈光下深切入迷地看著凜子的身體。從頭頂到腳趾尖,再從腳趾尖到頭頂,他反複俯仰凝望,感覺仿佛眼前的女體就是坐鎮於須彌壇的阿彌陀或菩薩。此刻,久木首次發現,自己一直追求的就是這名為妖美女體的佛像和宗教。如同虔誠的信徒用雙手從頭到腳仔細撫摸著佛像,咀嚼著至高無上的幸福感,久木現在也伸出雙手觸摸著女體,從細細的脖頸向下到潤滑的肩膀,再到堅挺的乳房直至乳頭,然後順著收緊的腹部到漂亮圓潤的臀部,再回到豐滿的腰部,最後到達位於中央的股間那處黑色的小小叢林。久木就在這時忽然癱軟地跪了下來,禱告般地請求。
    “希望你能讓我看看這裏。”
    凜子一下子愣住了,最後才慢慢在床上仰臥下來,微微分開雙腿。
    希望得到滿足的男人眼神更亮了,努力把女人的腿和膝蓋打個彎,再最大限度分開,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臉湊了過去。
    雙腿打開到這個程度後,黑色的秘林反而顯得有些稀疏,淡淡的蜷曲的毛發中,花蕾微微探出頭來。忍住想去一親芳澤的衝動,將雙手放在花蕾下麵微黑色稍厚的陰唇上,慢慢向左右撥開,於是他看到了從外表完全無法想像的肉粉色的花芯,而那裏正湧吐出濃濃的愛液閃閃發光。這個看上去既優美又淫靡的裂口,就是男人生命的誕生之地,同時也是絕命之地。隻要從這個閃耀著粉色光輝的柔軟的前庭向裏踏進一步,就會明白前麵是望不到邊際的無底深淵,就會被一重又一重的褶皺捕獲、吸牢,令男人再也無法生還。

    久木此刻早一步走上死亡之旅,為的就是要彌補闖進這豐饒肥沃花園,貪享無盡的放蕩愉悅的華麗罪惡。
    對於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依戀,久木非常享受地欣賞到了女人的私密處,於是再也無法忍耐地追隨著凜子脫光了衣物,將雙唇緊緊貼到花芯上,一往情深地運動舌頭舔舐起來。受到他率直、真情的鼓動,凜子也緊緊抓住他的陽物,無限留戀似的撫弄著,然後深深含入口中不放。
    或許凜子此刻也感覺到這個溫熱可愛的東西是大大改變自己一生、終至絕命的宿命之物。
    兩人就這樣無限愛戀地愛撫著對方,好一會兒才懷著使自己深陷不得自拔的女陰與陽物的無限眷戀恢複先前相對的姿勢。是雙雙死亡之旅前的最後饗宴了。女人仰臥,腰下墊著枕頭,抬高下體,男人像遮蔽心愛的女體般重疊在上,彼此像直到未來永劫卻不分離般緊密相擁。現在再也沒有什麽好怕的了,接下來隻要專心奔赴快樂世界就好。
    久木的意誌很自然地傳遞給凜子,當久木絞盡最後力氣奮進時,早已沸騰滾燙的花芯如浪起伏、收縮,終至全身震顫、呻吟,“不行了……”,叫著“要死了……”
    突然間,久木的陽物被女體中的肉及褶皺吸附纏繞,他最後的精氣隨著火球炸裂飛散。
    “好高興哦……”
    隨著凜子像從身體深處滲出的歡喜之聲,久木的精氣也全被吸納幹淨,生命也燃燒殆盡。
    彼此都有這層感覺後,久木右手伸向床頭櫃。在暈眩的快樂餘韻中,把毒灌進凜子全身讓她死去,同時自己也在射精後的高潮之際服毒。這正是兩人渴望、祈求、夢想的幸福之旅。

    久木已無迷惘,伸出的五指緊緊握住酒杯,端到嘴邊,望著跳動如火焰的鮮紅的酒汁,一氣含在口中。
    不苦也不酸,或許感覺到了味道,但是久木腦子裏隻想著要把它吞下去。他咽下一口,感知酒汁落喉的那一瞬間,把剩下的酒汁注入表情滿足安詳的凜子紅唇中。仰臥在久木身下的凜子沒有抗拒,乖乖地像嬰兒吸乳般拚命吸咽酒汁。嘴對嘴灌進去的鮮紅酒汁溢流出來,從凜子嘴唇兩端沿著白嫩的臉頰流下。
    感覺無限幸福、凝望著凜子的久木,突然全身像倒海翻江般難受、憋悶,他瘋狂地搖著脖子,擠出最後的力氣叫著:“凜子……”
    “親愛的……”
    那猶如霧笛般曳著尾音的短促呐喊,是兩人留在這世上的最後呼喚、絕唱。

    終章:請原諒我們最後的任性

    驗屍報告之一?

  驗屍時日
    一九九六年十月六日下午三時三十分
    驗屍地點
    長野縣北佐久郡輕井澤町大字輕井澤上梨木二之四五號
    會同人員
    輕井澤警署巡查部長齋藤武
    死者住址、職業、姓名、年齡
    東京都世田穀區櫻新町三之二之十五、久木祥一郎、曾任職現代書房社、男、五十五歲。
    死亡日時
    一九九六年十月五日下午七時三十分左右,身高173公分,體格稍大,營養中等,推定死後約二十小時。

  驗屍所見
    發現時,本人全裸與相對女子(另紙記載)強勁擁抱肌體緊密相貼,陰莖仍插在女子陰道中。因係死後屍體最僵硬之時間帶,無法輕易拉開,由兩名警官合力勉強將兩人分開。
    皮膚蒼白,頭發黑色,側頭部略有白發,外陰部陰毛黑且密。
    本人因為從上擁抱女子而呈伏臥姿勢,胸部至腹部側麵有死斑,死後各關節僵硬強度為強。上肢呈擁抱姿勢,以肘為中心強烈向內側屈曲,兩手達於女子背部,部分深陷皮膚裏。下股大腿及膝關節高度彎曲,覆蓋於女性下腹部至全陰部,呈僵硬狀態。
    顏麵因伏臥之故呈赤褐色,強度淤血,眼瞼結膜血管充盈,結膜下方有數個蚤刺大之溢血點。
    背麵全體呈蒼白色,從肩部到背部,兩端有疑似女子指甲擦痕,部分從背部達於腰部。
    口唇與女子口唇強力密合,呈接吻狀態,口腔少量溢出血性異液。口唇粘膜呈赤褐色,呈強度糜爛狀態,口唇兩端吐出異液。
    氰化鉀測試反應為陽性。
    其他無特別外傷。

  死亡原因
    因毒物(氰化鉀)導致急性呼吸停止。死亡種類:自殺。
    法醫:平田良介??

  驗屍報告之二?

  驗屍日時
    一九九六年十月六日下午三時三十分
    驗屍地點
    長野縣北佐久郡輕井澤町大字輕井澤上梨木二之四五號
    會同人員
    輕井澤警署巡查部長齋藤武
    死者住址、職業、姓名、年齡
    東京都杉並區久我山六之三之十、鬆原凜子、無業、三十八歲。
    死亡日期
    一九九六年十月五日下午七時三十分左右,身高158公分,體格適中,營養中等,推定死後約二十小時。

  驗屍所見
    發現時本人全裸與相對男子(另紙記載)強勁擁抱,局部密合。因係死後屍體最僵硬之時間帶,無法輕易分開,由兩名警官合力將兩人拉開。
    皮膚呈蒼白色,頭發黑色,外陰陰毛黑色,陰道內仍有男性陰莖滯留,陰道及周圍確認有該男子精液。本人呈男子從上擁抱之形,因係仰臥姿勢,死斑廣泛出現背部,呈暗赤褐色。死後各關節強度僵硬,上肢采擁抱姿勢,雙臂緊抓男子肩部到背部,留下疑似指甲之擦痕。下肢大腿及膝關節彎曲,雙足呈環繞狀貼於男性大腿部。?
    因屬仰臥,受男子壓迫,胸背部及臀部蒼白,其他部分出現赤褐色死斑,兩肩至背部有疑似男子手部壓迫痕跡,蒼白。
    顏麵輕度淤血,部分呈赤褐色,眼瞼結膜輕度充血,有數個溢血點。
    口唇被男子口唇覆蓋,保持接吻狀態。舌尖在齒列後方,口腔流瀉少量血性異液。口腔粘膜顯著糜爛,口唇兩端至臉頰因異液流出呈紅色線狀糜爛。
    氰化鉀測試反應為陽性。
    其他未見特別外傷。

  死亡原因
    係毒物(氰化鉀)導致急性呼吸停止。死亡種類:自殺。
    法醫:平田良介?

  對久木祥一郎(五十五歲)、鬆原凜子(三十八歲)兩人死亡前後狀況及驗屍所見之考察:

  有關兩人之死因,因落在床邊之酒杯內呈氰化鉀測試陽性反應,推定係由氰化鉀導致急性呼吸停止,毒物來源不明,但紅酒中混入超過致死量的分量。
    發現時,兩者皆強勁擁抱,不易隔離,第一發現者在特別指定時間前往別墅,發現殉情現場。
    亦即,別墅管理人笠原健次在前一日接到通知,謂壁爐用木柴已無,希望明日下午一時送來。笠原於當天下午一時半前往,門內無人反應,徑自入內目擊異常現況後報警。由於鬆原凜子一再叮嚀管理人要準時,推測彼等事先算好死後屍體最僵硬、兩體無法分離的時間而通知管理人。?
    死亡前兩人有性交媾,死後亦擁抱不放,局部結合,此種狀態極為罕見。一般死後多在初期鬆弛狀態下遊離,彼等猶能緊緊結合,推測係男子在歡愉頂點時服毒,並忍受其苦而用力擁抱女子之故,且女性表情浮現微笑。
    遺物係男女左手無名指上同型白金戒指。
    枕邊遺留三封遺書,一封為男子寫給妻子久木文枝及女兒知佳,一封為女子寫給母親江藤邦子,另有一封記為“給各位”之遺書,內容如下:
    請原諒我們最後的任性,請將我們葬在一起,謹此為願。
    字體為女性筆跡,最後有久木祥一郎、鬆原凜子各自簽名。
    依據以上所見,顯係彼此同意殉情,無事件性,無須解剖。
    法醫:平田良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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