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子成說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正文

[愛情小說]《墮落ING》第三十四章 生 日

(2005-01-31 06:17:26) 下一個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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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樂的生日就快到了,她開始著手準備給他慶祝。自從倆人從朋友變成戀人,這還是第一次給其中一個過生日,一定要隆重一點。燕子悔婚這件事給她和程樂之間帶來的風波似乎算是告一段落,兩個人誰也沒有再提起,至少表麵上一切又都恢複了原狀。程樂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她獨自來到超市采購。程樂本要一起來,她沒讓。她在心裏已經計劃好了一套浪漫實惠兩不誤的“二人一貓”生日大餐,算是給這個三口之家添點熱乎氣,也多少是她對程樂的一點報答和心意。

 

挑了一大堆的肉蛋果蔬,她推著裝得滿滿的購物車找到了放彩燈的貨架。她特別喜歡節日裏美國人家的大門外掛在樹枝上和屋沿下成串的彩燈。到了夜裏,彩燈一閃一閃的,在死氣沉沉的黑夜中提醒著人們生命的美麗,是那樣令人感動和振奮。這片貨架比較偏僻,又是晚上,周圍根本沒人。她正比較著各種彩燈串的長度和燈泡的顏色,忽然聽到了一個很熟悉的低沉的嗓音,從隔壁那排貨架傳來。

 

“不在這一排!我都看過了,沒有!可能在旁邊那排吧”,那個聲音聽起來輕鬆愉快,“多少瓦的來著?”。她的耳朵下意識地豎了起來,接著又聽到了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100瓦!多花點電費總比給你重新配眼鏡便宜!”。從談話的內容聽起來,男人和女人的關係不同尋常。那個中國男人的聲音——難道是……

 

黎孝誠?!她一愣之下,頭腦的反應有些遲鈍,還在猶豫是不是該推上車掉頭就跑,卻顯然已經太遲了。貨架的盡頭出現了一個高高大大的身影,果然就是黎孝誠!“在這邊——”,黎孝誠向剛才說話的女人喊到一半,聲音一下子啞住了。沒有任何的僥幸,黎孝誠也一眼就看見了她——形單影隻、尷尬狼狽的她。她人好象瘦了一大圈,在夏威夷曬黑的皮膚還沒有完全變回本來的顏色,愈發顯得憔悴。

 

她呆呆地站在那裏,象被施了定身術一樣,想把凍在了黎孝誠臉上的視線拉回來,卻發現根本就拉不動。當初她割腕自殺,打從醫院回來後就再沒見過他,如今這還是第一次。幾個月來她險些忘記了黎孝誠這個人,還有她對他犯下的罪過,可那些深深刻下的東西,是無論如何也擦不掉的。她對他的回憶全部定格在最後那一天:他倆激烈地爭吵,他在她的尖叫聲中把她泣血的思念撕得粉碎,紙片象雪花般紛紛飄落,再也拾不起來,再也拚不完整……她試圖躲到另一個世界,來逃避今世的懲罰,可沒有用……“你欠我的,你永遠都欠我的!”,他咆哮著,眼淚奪眶而出——那便是她記憶中關於他的最後一個畫麵了……她沒有死成,這世上卻有另外兩樣東西,在那一天,終於同時徹底地死去了,又被草草地葬在了一處——那是她的初戀,還有他的。

 

從這個意義上講,我是個殘忍的凶手,她黯然地想,思緒忽然被此時出現的那個女孩打斷。“是嗎?”,那女孩邊說邊走到了這邊的貨架,根本沒留意到她,很自然地拉住了黎孝誠的衣袖。黎孝誠艱難地把視線從她身上一寸一寸挪到了貨架上,輕輕抓起了一盒燈泡遞給那女孩,麵無表情,一言不發,也沒有再看她。

 

她嘴裏仿佛在一瞬間嚐到了無數種滋味,成千上萬沒頭沒腦的片段同時從腦海的每一個角落裏飛了出來,還全都攢在了一起,爭先恐後地在她眼前重放,讓她覺得頭暈眼花。第一個本能反應就是想逃,拔腿掉頭就逃,可是腿重得象綁了石頭,而且現在再逃也太晚了。隨後緊接著就是後悔,後悔沒讓程樂陪她一起來。這樣的場麵,雖說是在預料之中,早晚都要麵對的,可活生生站在麵前的畢竟是從前的初戀情人,心裏總是沒法那麽從容坦然。從前牽著的兩隻手,現在分開了,自然應該各自牽起另外一隻手。他已經找到了,那女孩就站在他身邊,甜蜜地挽著他的胳膊,而她,此時此刻總該也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似乎才算扯平。

 

那消失了不知多久的虛榮模?尤槐徽庖荒患し⒊隼戳恕@櫳⒊弦讕山艚羥W拍橋?⒌氖鄭?恢?浪?遣皇且簿醯棉限沃良??故竊謨幸庾齦??矗磕喬О隳岩匝雜韉幕煸幼濤督ソサ?ズ螅??鬧新???鵒艘凰啃牢浚?髦?皇親雲燮廴耍?苫故僑灘蛔∥?約嚎?選???肆慫??匆慘虼順扇?慫?緗竦男腋!R殘恚??淖錒?梢砸虼碩?窒?儺戇桑∨叮?⒊希?夷遣也蝗潭玫某趿蛋。?殘硎且蛭?業背醵閱愕納撕Γ?蛘唚鬩蔡寤岬攪順趵匆煜緄墓露蘭拍??苤??閼業絞粲諛愕乃?恕2磺竽怵斫饢業背醯娜砣酰?磺竽閽?攣銥沙艿謀撐眩?磺竽閫?俏揖?櫚納撕Γ?緗瘢?抑磺竽鬩患?隆??竽閾腋?/SPAN>……祝你幸福,孝誠,求你幸福,減輕我一絲罪過。

 

她一臉漠然地拿起一串彩燈,推著車子和那兩個手牽手的人擦肩而過。僅僅憑著餘光中的一閃而過,她的腦海裏已經敏感地印上了那個女孩的模樣——挺可愛的眯眯眼,大嘴愛笑,身材勻稱標準。她沒有看黎孝誠,反正黎孝誠也沒有在看她。在那一瞬間,曾經有過的默契終於又閃現出來,幫助兩人立下今生今世最後一個約定——形同陌路。

 

回到家裏,程樂正在沙發上逗“太難”玩它的玩具老鼠。“我今天買菜時看到黎孝誠了”,她一邊把菜放進冰箱一邊說,“還有他的——女朋友……好象有點麵熟”。“是啊,那女孩兒是你們係的,今年新來的,上次迎新晚會你不是還跟人家說過話嗎?”,程樂答道。“是嗎?我怎麽不記得?……他們倆倒挺合適的,都是今年的新生……”,她隨口說。“黎孝誠現在過得挺好的,我們還有聯係,關係一直還不錯”,程樂說。這種舊愛新歡的尷尬關係,大概也隻有程樂和黎孝誠這兩個心中坦蕩得象平原一樣的人,才能還做得成朋友。“你以後不用再想他了——我是指,不用再想對不起他什麽的了”,程樂笑笑說。

 

“我知道,程樂”,她也笑了笑,走過去在程樂旁邊坐下,依在他懷裏,一邊伸手去給“太難”撓癢,“對了,我買了彩燈,明天我們就掛在窗子上——我好喜歡彩燈,一閃一閃的會說話”。“彩燈會說什麽話?頂多隻是眨眨眼、暗送秋波而已,你能聽懂彩燈說的話?”,程樂略帶嘲弄地看著她。“能,我就能!連‘太難’說話我都聽得懂,當然也能聽懂彩燈的話!”,她胡絞蠻纏地說,“白天亮著彩燈確實沒有必要,所以它就叫‘省電啊,省電啊’;到了晚上,看見彩燈就能找到自己的家,它就說‘回家吧,回家吧’!”。

 

“好好好”,程樂笑著說,“我記住了,你精通鳥獸語,插上電線還能亮!不過彩燈要是有一天真能說話,那不是天下最偉大的發明也算是奇跡了——反正我聽不見,也不信……哎,明天你休息休息,別做飯了,我們出去吃”。“不!”,她脆聲叫道,“我要給你做‘東坡肘子’!你不是說饞這個嗎?”。

 

第二天早早回到家,程樂還沒下班,她開始忙著做飯。先調好麵糊,把生日蛋糕烤上。程樂小時候愛吃糖,到現在還有好幾顆蛀牙,外麵賣的生日蛋糕都太甜,他不能多吃。邊烤蛋糕,她邊開始準備做“東坡肘子”。按照從網上找到的菜譜,先把肘子刮淨在開水裏燙過,然後在熱油中炸,炸到肉皮變色後拿出來在水裏泡軟,還要再炸一遍,這才能上鍋燉。

 

她炸過第一遍,剛把肘子泡進冷水裏,電話突然響了。“喂?”,她高興地接起電話,一定是程樂。電話的另一邊遲疑了片刻,低聲問道,“程樂在嗎?”。她張大嘴巴,啞口無言地舉著聽筒,心髒“突突”地就快要跳出胸膛來。那人的聲音她快一年沒聽到了,可是一輩子都忘不了。他知道是我嗎?他知道我和程樂住在一起嗎?他還聽得出我的聲音嗎?這個小小的城市啊,所有人都被罩在一個大網裏,哪天老天爺高興一收網,網裏的人便都骨溜溜地打著滾兒擠到一起。昨天剛剛見到黎孝誠,今天居然又聽到了黃鯤的聲音!

 

她咳了一聲,清清失了音的嗓子,“還沒回來”,她不帶任何語氣地說,然後立刻“咣”的一聲掛上了電話。也許,他根本不知道是我接的電話,她僥幸地想,程樂不一定會告訴他,男人的自尊也許根本無法讓他說出口。一個男人狠狠甩掉的女人,被另一個男人好心地收留,兩個“共享”過同一個女人的男人還要整天麵對麵地共事,這算什麽倒黴事兒!都是因為我,我這個可恥的女人……程樂啊程樂,你的心裏是不是很苦?你為什麽從來也不說?

 

她感到有種力量在扭曲著她的心,說不出地難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種想哭的衝動已經變得很輕很淡,努力一下就能克服過去——這種本領她現在很熟練了。早上她特意化了點妝,所以一滴眼淚都不能流,更何況,今天還是程樂的生日。生日——對了,得趕緊接著做飯。她回到廚房,又往平底鍋裏添了些油。

 

油鍋燒得開始冒煙了,她心不在焉地拎起泡在冷水裏的肘子,想都沒想就往油鍋裏放。肘子很大很重,最後一刻從她手裏打了個滑,掉進了鍋裏。頓時,沒控幹淨的水濺到熱油中,“劈劈啪啪”地爆成一片。被肘子砸起的熱油還有一大片潑到了她裸露的左手小臂上,嚇得她“啊”地一聲尖叫。疼痛慢慢沿著手臂傳了上來,越來越濃,一直鑽到心裏。鍋裏的油還在象鞭炮似的響個不停,她呆呆地舉著雙臂,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一會兒,疼痛已經傳遍了全身,手臂上出現了紅紅的一大片燙痕。她不知道該不該用冷水衝,胳膊上那疼痛的源頭已經失去了知覺,冷水不知會不會反而弄得更糟。她又怕又痛,眼淚條件反射般地嘩嘩流著。正在睡覺的“太難”也被廚房裏的鞭炮聲驚醒了,遛躂過來巡視,看到“媽媽”不太對勁兒,大聲地“喵喵”叫個不停,更添亂了。

 

門外傳來一陣鑰匙聲,緊接著程樂推門進來了。“我回來了——哎!你怎麽了怎麽了?”,程樂猛然看見她淚流滿麵,“兒子”正急得大叫,鞋也來不及脫,便徑直衝了過來。“熱油濺出來了,我的手……好痛”,她抽泣著說。他一把捧起她的手,仔細看著,“紅了那麽大一片!”。他扭頭看見鍋裏的肘子,騰出一隻手關了火,另一隻手還抓著她受傷的胳膊,“都是這肘子搞出來的——唉!早知道不跟你說我喜歡吃‘東坡肘子’了”。

 

“不是因為這個,是……是我自己一不小心……程樂,我……我好痛”,她的眼淚流得更凶了。人痛的時候,就會變回小孩子,尤其是在關愛你的人麵前。好比小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本來自己也就爬起來了,可要是看到了父母,就非得無限委屈地大哭一場。“不哭,不哭”,程樂也象對待小孩子一樣柔聲安慰她,“不會有事的,不怕……我知道痛,熱油燙的當然痛了……對了,藥箱裏有‘京萬紅’,我給你找去!”。

 

程樂小心翼翼地用棉簽給她塗著藥膏,“又是左手!你這隻手可真是多災多難……我送你的小烏龜呢?怎麽今天沒戴?”。“怕弄髒,做飯時摘下來了——嘶……輕點!好痛!”,她已經不怎麽哭了,隻是臉上還狼藉一片,“看來那小烏龜手鏈還真是一刻也不能摘!”。

 

上好了藥,她擦幹了眼淚,這才想起來告訴程樂,“剛才有人打電話找你”。“誰啊?”,程樂問。“嗯……不知道……中國人,男的,沒說名字……”,她想了想說道,“你剛才沒在辦公室啊?”。“我去買了點東西”,程樂笑眯眯地說,“你猜是什麽?”,他從口袋裏翻出一包玩具一樣的東西。

 

“這是——bubble kit,吹泡泡的啊?”,她奇怪地說。“對啊,那天你不是提起小時候在大院兒裏用肥皂水吹泡泡嗎?說得我也懷念起小時候來了——我在Walmart找了半天才找到,本來想吃完飯我們去Barkley lake散步吹泡泡,結果你的手……以後再說吧!”,程樂笑著說,忽然抽了抽鼻子,“哎喲!什麽東西這麽香啊?”。

 

“啊——我正烤蛋糕呢!壞了壞了!”,她衝進廚房,一把拉開烤箱。“唉呀,烤過頭啦!”,她沮喪地看著萎縮幹巴的蛋糕,伸出沒受傷的右手就要去端。“戴手套!”,程樂大叫,“你今天怎麽這麽冒冒失失的?差點連另一隻手也給燙嘍!”。

 

“對不起,程樂,蛋糕都硬啦”,她噘著嘴說,“我扔掉算啦!”。“別別別!”,程樂攔住了她,“那就當cookie吃,這麽香的東西怎麽能扔啊?我留著早上吃早點——巧克力的啊!我最喜歡了!”。“可是你的生日蛋糕沒有了……”,她垂頭喪氣地說,忽然想起了什麽,“哎——對了,我昨天還做了其他的甜食!”。她從冰箱裏端出一碗紅棕色果凍似的東西,倒扣在盤子裏,圓圓的挺好看。“反正也是圓的,就拿它湊合吧”,她邊說邊把“2”和“6”兩個數字蠟燭插在那東西上麵,“可就是不敢點蠟燭了,不知道會不會化掉……”。

 

“這是什麽啊?”,程樂托了托眼鏡,看了半天還是不認識。“這是豌豆——豌豆紅”,她臉也有點紅,“我用紅豆沙做的,紅色的,就叫‘豌豆紅’唄!”,和他在一起時她永遠是耍賴有理、胡說無罪。

 

“哦——我知道了,你想做‘豌豆黃兒’,對不對?”,程樂開心地笑了起來,“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豌豆黃兒’的?”。她沒回答,難道告訴他是燕子說的?程樂切出一小角,用手托著咬了一口,“不錯不錯,味道特棒!”,他誇張地叫道,“這是我吃過最好的生日蛋糕了……‘豌豆紅’!嗬嗬,我記住了!”。

 

“你手受傷了,老實呆著吧,我做飯”,程樂抹抹嘴巴說。“可今天明明是給你過生日”,她不好意思地說。“那又怎麽樣?這肘子這麽可惡,我幫你報仇,咱把它燉得皮開肉綻怎麽樣?”,程樂邊說邊挽起袖子準備上鍋。“等會兒!圍裙!”,她心情已經好多了,程樂真是老天爺專門開給她的一劑靈丹妙藥。她把自己身上的圍裙扯下來,給他套上,再把背後的帶子係好。“當心啊!你別也著了它的道兒!兩隻人手換一個豬手可就太劃不來了!”,她笑著說。

 

籌備了很久的生日晚餐就這樣變成程樂做飯照顧她這個傷兵,間接的起因不過是黃鯤那個無意間的電話。因為日子特殊,吃飯時破例也給“兒子”搬了把椅子放在餐桌旁。但是因為“兒子”自製力太差,不能讓它上桌子,隻能在椅子上吃它最喜歡的tuna罐頭。程樂的肘子燉得不錯,可她沒吃多少,心裏頭又別扭又沮喪,總感覺象在吃人肉——而且是她自己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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