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盤桓二月有餘,無衣感覺好像做了場夢,可這夢太真實,令她感受到了怦然心動,亦感受到了錐心之痛,冰與火,生與死,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她的生命好似已經輪回過,而她隻是個旁觀者,沒有發言權。
也許,這一切根本就是命運早就安排好的。她此行的目的,原本是要跟同裳解除婚約的,萬沒料到,在生死之際、在荒山野地,她竟然遇到了她的命定之人,被他救下,又眼睜睜地見證他毀掉婚約,她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身上的宿命枷鎖竟在無意間被解除,可她絲毫沒有輕鬆感,心頭反倒平添了一份牽掛。那個被‘刻骨噬心’折磨著的人,他的雙眸清澈明亮,脈脈含情,一直在她眼前晃動,仿佛是刻在了她的眼底,揮之不去。無衣按著胸口處的那朵隱隱作痛的梅花,心生萬千感慨:你我前世一線之牽,今生擦肩而過,同裳哥哥,保重,今生若無緣再會,來世我一定要找到你。
那日,無衣辭別同裳,拜別不周山,她喬裝改扮,一路東去,按原路返回,行至蜈蚣嶺,因想盡快見到師兄,她點燃了隴佐送她的那支彩煙銃,果然,一炷香工夫,隴佐便策馬趕到。
隴佐翻身下馬,將馬在一棵小樹上拴好,見到無衣,他迫不及待地噓寒問暖:“師妹,此一去近百日,可安好?師兄時時刻刻惦記著你,既怕見到彩煙,又擔心你遇急事來不及發信號,這下好了,見到你我就放心了。”
無衣想起前番被人追殺,差點就與師兄天人永隔,她不禁心頭一酸,委屈巴巴道:“差一點點,無衣就見不到師兄了。”
隴佐將她摟在懷裏,安慰她:“好了,現在有師兄在身邊,不用再怕。”
無衣被他惹得,更感滿腹委屈,禁不住淚眼婆娑,她哽咽道:“師兄,你的那兩個侍衛,為護我周全已經往生,這些時日,我常常夜不成寐,深感愧疚,無衣何德何能,敢承蒙上蒼如此高情厚愛。”
隴佐鬆開臂膀,為無衣抹去淚水,道:“俱往矣,世事無常,否極泰來,你好好活著才對得起他們,不是嗎?師兄已經厚葬了他二人,派了下人去照顧他們的父母,還有那個‘路不平’,我已經帶人滅了那個作惡多端的江淮盟,隻可惜,沒有打聽出背後唆使之人。”
無衣抱拳施禮:“無衣鬥膽,替那二位弟兄謝師兄,此仇得報,他們的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隴佐問:“對了,你召喚我,有何急事?”
無衣反問:“想盡快見到師兄,算不算急事?”
“那當然”,隴佐的心頭暖暖的,隨即又被一桶冰水凍得一激靈,他望著無衣,迫不及待,一連串地發問:“見到我表兄了?對他的印象如何?婚約解除了?他有沒有為難你?”
無衣的內心五味雜陳,她回望著他,問:“若是,婚約解除了,怎樣?”
是啊,怎樣?又能怎樣?!發過的誓,言猶在耳,人在做、天在看,大丈夫立於世間,自該堂堂正正,忠義誠信,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良心,豈能食言而肥!
隴佐不知該怎樣回答她,他故作淡然,道:“那就好,師妹可以隨心所願了。”
無衣心惴惴,又輕聲問:“師兄,是不是,知道無衣的心願?”
望著她那殷殷期盼的目光,隴佐心裏盈滿了愧疚,他想著:自己雖貴為太子,卻不能隨心所欲,明明兩情相悅,卻不能相廝相守……而我,還要給她一刀,何異於傷口處撒鹽?!
隴佐顧左右而言他:“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師妹,世間之事,絞纏羈絆,很多不是願不願,而是能不能。”
無衣從隴佐的眼神裏讀懂了他的心思,不免心灰意冷,她道:“師兄乃一國儲君,肩負家國重任,自然不能隨心所欲,恣意妄為,不似無衣,鼠目寸光,羈絆於兒女情長。”
隴佐心如刀割,他道:“師妹,今生我身不由己,願許你來世不離不棄,相守相伴。”
無衣苦笑了一下,反問道:“師兄敢保證,來世我們還會恰好遇見,就像現在?今生今世身不由己,來生來世就能無拘無束,心隨所願?”
隴佐不敢看她哀怨的眼神,他別過頭去,悵然道:“師兄這輩子唯一能做到的,願為一人守誌守身,心無旁騖。”
悠悠然想起了同裳,自己還許過他‘後悔藥’,無衣輕歎一聲:“唉,其實無衣也一樣,生來便是要還債的,我不敢奢求來世,惟願今生今世,有朝一日能為父母報仇雪恨,其它的,聽天命、盡人事,隨便吧。”
隴佐沉默了片刻,道:“有件事想跟你說,此事可大可小……王弟已經納孫小姐為側妃,十日前剛行過婚禮。”
雖說對昭王隴佑無甚好感,無衣還是感到了震驚,脫口而問:“為什麽?!”話音剛落,她便感到不妥,隨即又掩飾道:“我的意思是,表妹明明喜歡的是師兄。”
隴佐輕輕搖了搖頭,道:“孫小姐喜歡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孫丞相夫婦一心想與王室聯姻,我早已跟他們表明,此生專心輔佐父王,致力於國計民生,守疆保土,無意娶妻,他們見我心意已決,轉而投向王弟。一來,父王與母後對孫小姐喜愛有加,早已首肯此事;二來,雙親擔心王將軍兵權在握,恐日後勢大難控,正好借此聯姻機會,籠絡人心。”
無衣好奇,問:“難道,昭王自己沒有意見?”
隴佐道:“區區一棋子,有何資格敢對棋手有意見?師妹不用替他煩憂,王弟乃花間玉腰奴(蝴蝶),一花嬌過一花。”
孫小姐要倒黴了吧?昭王是這四個男人當中,最不好駕馭的一個,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