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雨聲·指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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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盛開的叢林

(2008-03-01 20:25:46) 下一個



  都說太陽升起的時候,可以看見最美的吳哥。

  也許是天公不作美,在那裏的幾日,晨起的太陽都故意躲藏在雲霞之中,不肯把那金色的光輝潑灑在吳哥的上空。

  為了搶占到最佳觀賞位置,我在到達那裏的第二天幾乎不到4點就起來了,從暹粒乘車,在天空還慵懶的睡意中,前往那座曾遺失的古國舊都。

  如同在金邊一樣,一路上的樹木少得可憐,我想象不出曾經的叢林之國會是怎樣的繁茂。我把曾經幻想的每一棵樹種植在我的路途中,種得累了,竟有些倦意。

  我幾乎放棄了頹然的夢幻,如果不是那黑壓壓而來一眼望不到邊的不明之域出現在我麵前,不是那些穿心刺骨的風,我已經在困倦中睡著了。

  也幾乎隻是在瞬間,所有高大得不可仰目的樹木向我逼來。叢林,叢林,我像孩子般在車子上雀躍起來。我們疾馳的TUTU把頭燈打開,像飛馳的箭般劈開一條筆直的大道來,森林漸次退避在左右,樹木的氣味撲麵而來,我覺得自己像一個迷失的孩子,被眼前的氣勢驚呆了,忘記了為什麽而來。隻是任由那些悄然而來的晨風在我的麵頰吹過,任由它們在我的耳邊私語。

  當我以為行進在沒有盡頭的森林中時,豁然開朗的一片水域叫我幾乎有些茫然,微弱的晨曦下,波光粼粼,水光之中除樹木之外的倒影,是黑壓壓的一座城,可以看見它起伏的輪廓,可以看見它肅穆的氣質,可以沒有邊際的想象它的古遠。它在水中,它靜謐得過於神秘,以至在一刹那間我有些惶恐與它的相遇。也許,我怕靈魂被吞噬,我是如此在意於自己的存在,而這座城的倒影,已經在漸漸掠奪走我的靈魂。

  眼看著那座古城近在咫尺,卻遠隔天涯般遙不可及,沿著這片水域繞了半圈才到達它的正門。這就是吳哥窟,讓世界各地的人們不遠萬裏而來一睹真容的吳哥窟。它和我所看見的那些影像一模一樣,隻是它現在是如此真實,盡管它還隱遁在夜色中。

  已經有許多的人先我而來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原來朝聖的路上從來不寂寞,總會有一些和你一樣心思的人同行。正如在這裏,你隨時會和千年前的文明相遇,你陌生也好,熟悉也好,你的內心都會充溢一種莫名的感動。

  五座高塔,宛若盛開在叢林中的蓮花。即便是殘垣斷壁,也絲毫不減它曾聖潔的光輝。時光撫摸了它千年,而今,我又如何用自己的雙手去把它的滄桑盡撫?這龐大的建築物,能用目光匆匆閱讀,便已經是幸運,又如何奢求我的手能觸摸到它哪一處受傷的靈魂。

  蓮花池邊,是那些發燒的攝影愛好者盤踞之地,早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等待金光四射的那一刻。時間一點點過去,當我們已經能看清楚吳哥窟裏每一座建築,甚至它的每一處傷痕時,才知道那躲藏在雲朵中的太陽是如此吝嗇,吝嗇到不肯把它一點點的光芒潑灑到這座古寺上。

  人群漸漸散去,各自捕捉那些凝固的,也或許是稍縱即逝的美去了。

  這是一群我並不算陌生的建築風格的寺廟,曾經在印度居住的時候,我對印度教的雕刻藝術充滿了頂禮膜拜,那些刀斧神功,莫不叫人嘖嘖稱歎。

  也或者說,盡管風格相似,但是質地完全不同。印度的寺廟有著一種難以述說的陽剛與淩厲。而這裏的是柔和而憔悴的。也許憔悴並不太準確,但是它黑黝黝的肌膚,憂傷的神情,是被歲月侵蝕得無以言說的滄桑。千年前的石材到如今已經風化得厲害,總覺得手的輕觸下,就會抖落下許許多多曆史的塵埃煙雲。

  這裏供奉的神,都是我熟悉的,我可以一一叫出它們的名字,然後默念著它們的故事。神與惡魔的差別,也許便是修羅與阿修羅的這兩個名字般,僅僅一字之差而已。修羅和阿修羅可以攜手一起攪動大海,換取長生不老之藥,此時,誰能說善與惡是有界限的呢。神也是可以欺騙的,所以修羅欺騙了阿修羅獨自吞服了不老藥,那又如何怪責代表邪惡的阿修羅與代表正義的修羅從此後勢不兩立呢?而當時吳哥人所信奉的濕婆就同時兼具破壞與創造的能力,他反複的創造著自己摧毀的這個世界,所以,我不信神,我相信這個世界誰都可以是天使,而隨時都可能墮落成惡魔。

  在這座神奇的叢林之中,目睹這世界上不多的奇跡之一,遙想當年它們所在的盛世和旋即的衰落甚至滅亡,世事的變遷,如何是窮奢極侈的君主能左右的,他們妄想的固若金湯的構築,不過是更快的為自己掘下深深的墳墓罷了。這座近百萬人花費30多年建造的王城,遠比那些權力與欲望更持久。是該感謝那腐朽的王朝為我們貢獻了神奇,還是痛斥他們的勞民傷財?這不是我能回答的,因為即便是我痛斥他們的罪惡,卻依舊匍匐在這建築的腳下,為了這偉大的群體而湧動著無數的詩情。

  這裏有無所不在的門廊,古吳哥人對門廊的喜愛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以致離開那裏的數天之後,我滿腦子都是那些層層疊疊的門廊和那些門廊裏晃動的影子。看不清是誰走過去了,在光與影的作用下,寺廟內的一切都顯得不那麽真實,或許是千年前的某一個人,或許是這些寺廟中供奉的神。

  至今沒有人解開吳哥廢棄之謎,因為每一個到這裏到的人們,誰都不會相信有誰會舍棄這樣的一座舉世無雙的神奇之城,不在於這座城的美輪美奐,而是這裏的自然環境與我們看見的柬埔寨其他地方是無可比擬的,這樣的豐厚,豐厚的森林資源叫生活在鋼筋混凝土的森林中我是何等的嫉妒與豔羨。

  也許,塔布蘢寺給了我一些答案,樹木的繁茂足以摧毀一座石城。那些被粗壯的根莖縱橫交錯穿越的牆壁,那些被樹幹擠迫得沒有容身之地的房屋,大自然的力量是驚人的,我們讚美它的神奇,又不得不屈服於它的神奇。可是,這也或許不該是它被遺失的原因。吳哥城內幾乎所有的建築都存在著缺陷,吳哥人顯然並沒有像印度的沙賈汗那樣設計出當時這個世界上精美絕倫的巨大拱形屋頂,泰姬陵的完美不僅僅是它表麵看見的那些絕世麗容,更在於它在建築學上的突破和創造,為世界的建築藝術提供了新的可能。簡陋的拚裝,使得不具有力量支撐的拱形頂部坍塌了下來,所以在吳哥,滿目都是碎石殘渣,而且還會有更多的碎石殘渣在今後的風蝕雨蛀中鋪滿吳哥城。盡管,這座城池內保存著相對完好的寺廟宮殿,但是卻已經是無人能繼續居住的一座廢墟。

  也許什麽原因都沒有,我的胡亂的猜測是滑稽可笑的,根本經受不起任何的科學推敲,也許隻是那時的吳哥人厭倦了叢林。我隻能依靠那些牆壁上的圖騰來解讀古吳哥人的生活還有戰爭,宗教的信仰和經濟的發展。

  這座城池也許花上一個月都無法看完整看清晰,而我隻是六天,六天相比一座古城千年的曆史,短暫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在我的曆史中卻是重重的一筆。我其實並不想爬上每一座陡峭的寺廟與宮殿,吳哥人為了顯示神的威嚴與神聖,把所有的梯子都建築成幾近筆直而上的天梯,每級台階都僅腳掌的寬度,沒有扶手,沒有任何可以攀援的載體,而時間早就把那些階梯衝得麵目全非,幾乎找不到一階是完整的。所以當1973年一對法國夫婦來此旅行時,妻子不慎失足墜忘,才有了今天那位傷心欲絕的丈夫捐贈修建的愛的階梯,他為後人搭建了一條長長細細的扶手,以免再出現這樣的悲劇。

  我隻想每天一早就去到森林中,然後隨便找一個破舊或者廢棄的寺廟,在它的腳下曬太陽或者隻是數地上那些來來往往的螞蟻。或者拿幾本書,沒有目的的翻看,或者拿著相機沒有主題的拍攝。

  在這個曆史的腹地,你根本不需要再次沉重,因為它已經沉重的無可負荷,埋藏著這座城的所有秘密,也埋藏著許多來此的遊客的秘密,那麽我還來埋藏什麽呢?埋藏一些我被世俗浸染的心吧。在這個滿目都是曆史的地方,誰還能在意我這多出來的一個紅塵過客呢。

  當那些日子一次次經過最著名的“吳哥的微笑”時,我從來沒有好奇之心想去探究那四張不同的麵孔背後究竟隱藏著多少未知的秘密,那些詭秘的笑容究竟代表著何種意味。隻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寺廟中散落的無所不在的小仙女的微笑,打動著我去一次次撫摸她們秀美的麵龐,這些柔軟的笑,這些能在人的內心泛起溫柔花朵的微笑才是持久的,才是可以和歲月永恒。

  這座袒露的古王城,這片盛開的叢林,從來不在意你的發現,也不在意你的遺忘,當你以為認識了它的時候,其實它陌生得你根本無從談起,當你以為陌生的時候,它們卻會在你無數個夢中醒來。

  就像我為了看吳哥窟美麗的日落,兩次爬上巴肯特山,在烏泱泱的人群中等待,不同膚色人種,不同國籍語言的人們,目光都隻專注於一個方向,太陽落下的方向。而我除了看見人群的壯觀,看見了一顆比一顆更虔誠的心,我再沒看見太陽的餘輝下盡染的吳哥窟。

  我需要親睹吳哥在太陽升起那刻的光芒萬丈嗎?我需要在巴肯特山上等待吳哥落日的餘暉嗎?所有殘缺的美,未及滿足的遺憾,才可以叫人魂牽夢縈。因為我可以在心中飛躍萬水千山,讓她的日出與日落在我綺麗的夢幻中千萬次的演繹。

  從吳哥城出來回到暹粒,那些酒吧的嘈雜與燈紅酒綠無不在告訴我,我離不開的是這凡俗的紅塵。

  吳哥城裏那叢林中仙女的微笑,也隻是在我枯燥的回憶中平添些許溫馨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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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枯荷雨聲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大大雪球的評論:
看見這個條留言,竟然已經是天人永隔,這叫人怎麽能不肝腸寸斷?大雪哥哥,你在那裏還好嗎?還在行走在從前的詩行嗎?
大大雪球 回複 悄悄話 優美的吳哥,優美的文字,喜歡!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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