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雨聲·指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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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2007-12-17 06:43:54) 下一個




  “忙處拋人閑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隻有情難訴。玉茗堂前朝複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陳寅恪說:“情之最上者,世無其人,懸空設想,而甘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麗娘是也。 ”

  喜聽昆曲,而不曾聽《牡丹亭》者,算不得聽過昆曲。而昆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人類口述非物質文化產業”之首,足可見昆曲之藝術魅力,是超越了時間空間隔閡的。

  梅蘭芳先生的《遊園驚夢》我無眼福之幸,隻在戲曲帶子中聽過一些零星片段,其唱腔之清婉端麗自不必多說,讓人心折,但是總沒有親眼目睹舞台水袖流轉之風韻而遺憾多多。

  戲曲的魅力不僅僅來自於唱腔的行韻,更多的是舞台上整體的藝術感染力,如光影舞景和人物的身段扮相行頭,還有那一舉手,一抬足的戲曲功底,這些整體的渲染,才能把戲曲的魅力發揮到極致。所以戲曲一直是被用來看的,也就是常說:看戲。而不去戲園子裏看一出,那基本不算得看過戲。

  作為昆曲代表之《牡丹亭》,更是這戲曲園子裏的一株奇葩,曆經四百餘年的風風雨雨,而依舊散發著其獨特的藝術魅力。不同時代審美觀的變遷,絲毫也不影響人們對於《牡丹亭》的欣賞。在曹雪芹的《紅樓夢》中曾經描述過《牡丹亭》的迷人魅力:“林黛玉走過梨香院時,聽到牆內笛韻悠揚,歌聲婉轉,中有一人唱著《牡丹亭》……聽得黛玉感慨纏綿,不覺心動神搖,如癡如醉,站立不住,心痛神癡,眼中落淚。”而後在對小令時竟脫口而出:良辰美景奈何天。而作為封建標準典範女性形象出現的寶釵也是對此熟撚的,否則絕對不可能事後對林妹妹進行好心的規勸。無論嘴上說,還是心裏想,《牡丹亭》的藝術影響力和震撼力可見一斑了。

  杜麗娘的癡情感天動地,在戲曲這種藝術表現形式的傳承下,穿越著時空的隧道,讓各個時期的人感受著愛情的衝擊,對於情感的渴望,對於美的永恒追求。

  總有人悲歌戲曲之沒落,而文辭過於講究並文言的昆曲更是曲高和寡,能接受者寥寥,在今天這個越發浮躁,快餐文化侵蝕角角落落的年代裏,靜心聽昆曲,想來都覺得是有些奢侈的事情,而能一票難求,幾異天方夜譚。可是當白先勇攜帶他的青春版《牡丹亭》來到我們麵前的時候,這就不是夢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自己第一次接觸到它時候那種激越複雜的心情,這是一種久違的,甚至是難以抑製的激動。有一句很俗氣的話,我不妨拿來套用:美就一個字,我隻說一次。而這僅僅是我接觸到那些精美絕倫的劇照時候的感覺。

  當我終於能把它從頭看到尾的時候,我發誓,不能再看第二遍,否則我會滿腦子都是這些再無法從腦海中揮去的影象與一詠三歎的曲調。

  對於青春版一說,我有些不以為然,《牡丹亭》原本就是青年男女之間最真摯情感的迸發,故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最青春的,而多此一舉打上的所謂時尚的印痕,讓人覺得一種無奈的妥協,如果沒有所謂的青春版,是否就減少了它的魅力呢?戲還是那戲,從不因青春二字的增減而有絲毫的變化。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確又是不同以往的青春,所有的元素都是讓人感受到的那種青春逼人氣息。從前的演出,多少都是以唱功取勝,而在人物的形象上並不是多在意,這次的白先勇版,全部取用與戲中人物年齡相仿的演員,這種大膽的嚐試是需要非同尋常的魄力的,演員的成功塑造是一部戲生死的關鍵。而用這些還處在藝術生涯初期的戲曲演員,多少都有些冒險。

  看戲看角兒,而這次的《牡丹亭》讓我們不再秉持舊有的觀念,從一個全新的角度,對一出古老的戲曲進行詮釋。角兒,淡化了,更多的是對一出戲整體的把握和欣賞,這是從前看戲所不曾有的。這不僅僅是一場“昆曲的複興運動”,更是一場革命,一場打破舊戲文觀念的革命,戲曲在新的環境下該如何求得生存和發展,白先勇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嶄新的突破性的成功嚐試,無論是昆曲,還是其他戲曲種類,這場嚐試都提供了成功的可借鑒因素。

  原劇的創作,本被後人認為不可改動,一字一詞改起來都仿佛是不可饒恕的,也確實,湯顯祖的唱詞幾近完美,刪減對於後來的創作者都是不小的考驗。沒有深厚的古典文化功底,想對《牡丹亭》這個上演了四百年而不衰竭的世界名劇進行大的整改,幾乎是不可能的。

  原來的《牡丹亭》共五十五出,盡管從結構上來說,並不鬆散,但是卻並不利於在如今環境下的舞台演出,拖遝,冗長多少都會讓習慣於快節奏,青春躁動的年輕人無法沉心來品味這樣一部傑出而優秀的戲曲。因此白先勇大膽把原來的五十五出戲縮減為現在的二十九出,保留了原劇中所有的菁華,把一些與愛情主線遊離,並且與青春不太密切的戲砍去,這些都更能讓年輕的觀眾接受。

  《牡丹亭》原本就是青春期的愛情故事,是由人生命本身的衝動渴望而激發出的愛情向往,白先勇選用年輕演員來擔當這樣的角色,更能把青春的萌動,對生命的美貼切地表達出來,少女情懷總是詩,青年演員的眉眼神情無須修飾就能自然流露傳達這種春情脈脈,這種思之猶酣的美態。那種沒有歲月雕刻痕跡的清澈純淨,那種沒有滄桑沉重的靈動飄逸,在兩個青年演員的本色表演中,讓我們體會了自然的美,一種完全青春味道的美。

  精美的曲辭,靚麗光豔的演員,絢麗而又簡潔意象的舞美,一種超乎想象的唯美情境。眉角眼梢都含情,一個千嬌百媚的杜麗娘,水袖一出,古典詩情畫意恰如花潮滾滾來。眼波顧盼流轉,身段搖曳生姿,蓮步款款如洛神踏煙水乘雲霧。當你聽那那《皂羅袍》在耳邊回蕩時,又怎能不沉浸在:“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的無限惆悵與感歎中,那種青春年華如水流逝,如春光荒廢的心痛,讓人與杜麗娘的春思情懷百轉千回地繾綣。當杜麗娘在“可惜妾身顏色如花,豈料命如一葉”的歎息中和淚入夢,與夢中的柳夢梅纏綿,兒女春情蕩漾時,又是一種怎樣的旖旎動人心魂,牡丹花下,眾花神在笛蕭聲中,嫋嫋舞動,簇擁出一個俊美男生,一番消魂雲雨之後,即唱即舞,柔媚婉轉,又是如何的“美滿幽香不可言”,於是在“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的悲楚中更讓人千般憐愛與疼惜,由“欲”至“情”,這樣的大膽與毫無遮攔,是一種對人性美的強烈衝擊,是由原始的本能勃發的一種更熾烈的情感訴求。

  遊園驚夢,驚的何止是春夢,更不是少女懷春的簡單描述,這是對一種長期壓抑的人性的一種反抗,一種直接徹底的表達與渴求,整場戲都彌漫著浪漫的瑰麗色彩。愛得死去活來,恐怕惟有《牡丹亭》能承受了,上中下三本戲分別上演了“夢中情”、“人鬼情”和“人間情”。由生到死,再由死複生,緊扣一個“情”字,為情而傷春至死,又因情而感動閻王爺複活人世間。把一幕對美麗的愛情神話呈現在觀者麵前,從視覺到聽覺,來了一次暢快淋漓的洗禮般的衝擊,來了一次最甘暢的藝術享受。

  白先勇在對傳統昆曲繼承的基礎上,大刀破斧的進行了改革創新,把古典與現代的美結合,精工細作,力求在每一個細節上都達到完美。說是一種近乎理想主義,近乎殉道精神的追求一點都不為過,就是這樣的一種近乎苛刻的完美,白先勇用他天生敏銳的藝術觸覺,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把一出古老的戲曲奉獻給了世人,讓每一個看過後的人,感歎中國古典藝術的綺麗與絢美,典雅與端莊,青春與秀麗。美麗的劇本,美麗的唱詞,美麗的演員,美麗的愛情,美麗的舞台布景,所有的一切讓你在美麗中感受悲喜離合的跌宕起伏。

  青春版《牡丹亭》在服裝設計上,幾乎讓人無可挑剔,在精致淡雅的傳統上,把蘇繡的夢幻感觸糅合在服裝元素中,營造出飄靈輕逸的氣氛。 一出場的那幾個《牡丹亭》的大字就讓人連連驚歎,這些由台灣出名書法家精心書寫和名匠細致描繪的字畫都顯示了創作者在細微處的大家手筆。場景的設計上更是遵循著大寫意的美學觀念,沒有刻意而為的舞美,空間上更為舒展柔和,更具有層次感,給演員留足了表演發揮的空間,也給觀眾留足了想象的空間。整體的感覺就是大氣而素淨簡潔,清雅而悠遠。

  昆曲的唱腔並不容易被大眾所接受,是一種規範的格律曲牌體音樂。很多人不能接受她,不光是她的纏綿婉轉悠長的水磨調和我們的快節奏生活有抵觸,她的唱詞也晦澀難懂,歧義較多,也在於昆曲的唱腔過於優雅抒情,太古典艱澀,對於現在大多的年輕觀眾來說,他們更喜歡那種直接坦露的表達。青春版《牡丹亭》在保留傳統經典唱段的基礎上,節奏更明快,更鮮活,也更字正腔圓,瑩潤亮滑。

  傳統昆曲中主要以曲笛為主,而在青春版的《牡丹亭》中,對編配進行了大膽的革新,使得一些中國民間傳統的器樂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如大量的采用了高胡,而在傳統昆曲中大段的古箏獨奏是很少的,在這場戲中,不僅僅古箏,那些塤、琵琶、二胡的增強都讓人感受到了中國民族音樂的獨特魅力,這對於白先勇倡導的民族傳統文化精髓的推進來說,是以最自然的方式向世界展示我們最優秀的傳統文化藝術。而這所有與以往不同的配樂形式,都並不脫離整場戲所要傳達渲染的情緒,突出愛情的主題,絲絲入扣,不說是天衣無縫,卻也可稱得是珠聯璧合,熠熠生輝。

  這是充滿了浪漫與夢幻色彩是的詩劇,是不看絕對遺憾的唯美藝術,是一個文學藝術家用靈魂鑄造的絕世珍品。

  如果青春注定布滿傷痕,那麽如此美豔綺麗,如此驚心動魄的傷痕,我願意劃上一道又一道。

  如此癡心如此情,不枉閻羅殿裏走一遭行一遍,恰正是:“世間何物似情濃?整一片斷魂心痛”又奈何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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