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應有恨，四季不同時

 

人生應有恨，四季不同時

 

五字·無題

 

人生應有恨，

四季不同時。

風月如行旅，

閑愁各自知。

 

早上醒來，迷迷糊糊地看到有母親發來的微信，我幾乎習慣了每天早上一醒來就抓起手機看一眼，無論是孩子的還是母親的還是別的消息。

是一張圖片和一行字，母親說昨天家鄉下雪了，零零星星地下了一夜，早上起來地上還有積雪。母親發來的就是地上還有積雪的清晨照片。

這個地球的脾氣真是越來越難以琢磨了。多倫多這裏十幾天前我丈夫一直不停在我耳邊說，馬上要下大雪了馬上要下大雪了……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興奮，整個兒還是一個南方人。

南方人對雪的興奮我是上大學後才見識到的，大一時第一場雪，聽說我們班兩個廣東男生穿著短衣短褲和拖鞋一聲尖叫就從男生樓裏跑到雪天裏又蹦又跳了——讓我們這些見慣雪的北方孩子當笑話笑了好一陣子。人的眼界不是不想提高，有時真的是限於天時地利。

年少時也曾愛極了雪，紛紛揚揚的滿天潔白輕盈的精靈，要多美有多美，那些年月好像雪也多也大，我記得有幾次快深及膝蓋（不過別相信我的描述，我覺得我的記憶不太準確了，因為情感和年久的緣故。真的有那麽大的雪嗎？有時候我都會對自己的記憶發生懷疑。我的個子又不算矮，深到膝蓋那要多厚啊，可能那麽厚的雪是我童年的事了），上學隻能趟著雪去，磨磨蹭蹭，要走快一個小時了。

當然也有在凍了冰的雪地上騎車重重摔倒的經曆，不過那些年月我好像從來也沒有對雪有過抱怨，甚至年紀稍長解了情事，尤其看了日韓的言情電視劇後，每年的第一場雪也就是初雪簡直是做最美的夢的時候，那些劇情裏不都是這樣演的麽：要跟最愛的那個人一起去看初雪。

我都不記得那些年的初雪都跟誰一起看過的了，瘋是肯定瘋過，不過相伴在身邊的也肯定不是最愛的那個人……真是白白浪費了那些個浪漫的年月。

說浪費是因為，那種下雪就覺得無比浪漫，想出去瘋的心情的確相較從前淡了很多，現在聽到下雪就先感到冷，感到漫長的沉重的雪天，仿佛能看到一個凝固不動的雪國，寒冷到刺骨——這是我很久以前對寒冷的概念，現在我形容天氣冷會說，寒冷到眼睛裏，這裏最冷的時候真的是出門五分鍾眼球凍得疼，簡直眼睛能結冰，因為眼睛裏有水汽啊，而我又偏偏是見了冷空氣就忍不住流眼淚的那種人。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寒冷的地方，今年在千盼萬盼中竟然被煙台搶先下了雪去！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仔細看，呀，真的是煙台下雪了。母親發過來的照片草地上明晃晃地支楞著一層薄薄的白雪，而再看那棵樹，天啊，我的心又痛了，它怎麽還這麽綠，這麽青春！這滿枝椏青青翠翠的樹葉誰敢說這不是夏天？

我開始以為這是家鄉的法國梧桐，再看不是，問母親，母親說是大楊樹，不知道對不對。我去網上查，網上資料說楊樹一般十月份葉子就落光了，現在已經都快十二月了……這都是真實的麽？

然而這就是真實的，照片為證，那一樹綠油油的葉子一個個驕傲地揚著臉孔……我忽然想，夏蟲不可以語冰，而樹葉子應當都是南方孩子吧，不可以語雪。絕大多數的樹葉子活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雪，而這些樹葉子卻在今天創造了楊樹國度有史以來的奇跡：多驕傲啊，它們看到了雪，祖祖輩輩都沒有見過的雪——真是不虛此生的樹葉子！

而多倫多這裏，差不多一個月前就沒有這麽綠的樹葉子了。這是怎樣的不同的人生四季！

“冬天來得早一個半月，春天來得晚一個半月，前後加起來冬天長出三個月。我來加拿大二十一年多了……”我對著我丈夫掰著手指頭。

“整整五年的美好天氣被活生生地剪掉了……整整五年多！誰說上帝是公平的？還不是你……”我怒目橫對我丈夫，越想越心疼自己被白白浪費掉的那麽一大截生命，人一生有幾個五年。

我丈夫眼睛一轉，“冷凍保鮮啊！不然你能一直十九歲麽？”

真是讓我氣極而笑。轉頭再琢磨這句話，“噫，這個解釋我喜歡！”——足夠我喜滋滋地準備進入今年即將打開的漫長的保鮮冰櫃了……

 

附：今天（2024.11.27）早上新鮮出爐的煙台的第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