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會變成一個洞

塵兒他們養的小倉鼠凱莉已經快要到壽限了。

上一次它弄壞籠子逃出來，在外麵呆了快三天。好像就是這三天，讓它的身體明顯胖了起來，再也鑽不進那些它戲耍的管道裏了。偶爾清理籠子放它出來玩，精力也明顯不足的樣子，懶洋洋地不肯動。

到底大一些，塵兒是三個孩子裏最關心凱莉的，經常主動去查看一下凱莉的水和食物。也是塵兒第一個發覺凱莉的變化。

那天塵兒告訴我凱莉好像快死了，這個13歲的大男孩邊說聲音邊哽咽起來。讓我也跟著一陣難過，不單為了凱莉的年老，也為塵兒意識到凱莉的年老。

當意識到死亡意味著什麽的時候，我想這是一個人真正開始長大的時候，憂傷也會隨之而來，因為那時候他會意識到生命裏充滿失去。這也是我為什麽並不想讓塵兒他們養寵物的緣故，死亡會讓人感覺自己很無力。

塵兒講述的時候，凡兒也聽到了。凡兒是三個孩子裏最沒心沒肺的，他最爭吵著要養寵物，也是對凱莉付出最少的一個。我想他應當還不能理解哥哥的多愁善感。

誰知凡兒一邊低著頭做自己手中的事，一邊悶悶地插進話來，我知道會這樣，所以我才不再跟凱莉玩了。

這是什麽道理？懂不懂珍惜相處時分的短暫難得呢。

凡兒卻振振有詞。我當然知道了。越喜歡它，它死了我就會越難過。它會變成你的一個洞。

一個洞？我想我大概明白凡兒的意思，但是我不確定這個平日裏嘻嘻哈哈的小家夥真是這個意思。

是，一個洞。凡兒用手比劃著一個圓圈。它死了就留給你一個洞，再也填不滿了。就像我們的紅車。所以我現在都不去看它了。凡兒依舊聲音悶悶的。

凡兒還一直惦記著我們那輛報廢掉的車，他把它稱作他的紅車，因為是他跟著一起去買的。那時凡兒剛三歲。他竟然記得很多買車時的細節。每次說起這輛車，凡兒的表情就悵悵的。我總在心裏暗笑他的矯情。

不過這一次，我卻被凡兒的思想和邏輯鎮住了。

沒錯，凡是我們愛過的，那些與它有關的記憶就是我們自己的一部分。它死去了，也帶走一部分的我們，留下一個記憶的洞。不如不投放那麽多感情，那樣它留下的洞就不會致命得深。

原來凡兒都懂得，即便他總是表現得很無情的樣子，內心裏卻像一個智者，懂得對於人世一切，隻要淺淺愛就夠了。

無情並非真無情。我要另眼相看這個外表冷漠的小家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