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小少年

十二歲的塵兒已經長到158厘米，再過幾個月就該有我高了。塵兒天生沉穩，很有一副大哥的模樣。不過，直至今日，每天臨睡前依舊不害羞地向我索晚安吻。

有一次被老公看到，那麽聖潔的畫麵老公竟看到了香豔，也或許隻是因為我衝他笑得太炫耀太得意，老公在一旁妒忌地發狂，恨恨地對塵兒說，兒子，你長大了，以後不允許媽媽再親你了！塵兒卻不以為意，一如既往。

我喜歡像小時候那樣親吻塵兒，仿佛他還沒有長大，仿佛在我懷裏他就是繈褓中的那個皺皺巴巴閉著眼睛張著盲目的小嘴急切地找生命之源的那個小嬰兒。不過我更喜歡塵兒對我毫無芥蒂的親愛，那是他對總是凶他的爸爸所沒有的感情。

 

塵兒個性敦厚，會認真地記著我說過的話，我也能看出，他一直在努力實踐。塵兒看到街頭流浪漢會立即跟我要零錢給他們。有時候我送孩子們上學的時候，碰巧看到鄰居家的小朋友誤了校車，塵兒總是還沒等我張口就提出讓我載小朋友一程。我就誇他熱心。塵兒卻會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媽媽，你應當很開心啊，你把我們都教育得很好，有禮貌，善良，慷慨，懂得謙讓……

雖然教育他們的任務還遠遠沒有完成一半，我卻聽得很欣慰，至少，我想塵兒已經懂得我每次不厭其煩說那些話的苦心吧。

 

隨著塵兒年齡漸大，敦厚的性格裏也慢慢摻進了狡黠的心思。有一段時間，我們想換大房子，轉了一些房子一直不太滿意，後來塵兒他們幾個又堅決不肯賣掉舊房子——這是我們長大的地方，這裏有我們很多快樂的回憶，這裏是我們最好的家——這是他們一致的理由。而在房價畸高的今日多倫多想要同時擁有兩套房子對我們來說是有些困難的。

在塵兒幾個的堅持下，我和老公看房子慢慢地意興闌珊起來。後來再看房子，塵兒幹脆地對我說，媽媽，你還是我們的媽媽嗎？為什麽一定要住大房子呢。這不像你平常的樣子啊。你一直教育我們不要重視這些東西……

我啞口無言地笑，這個小家夥竟然以我之矛攻我之盾。

 

塵兒功課一直中上，並不拔尖，數學尤其是弱項，有一次竟然拿回一個不及格的分數回來。我再怎麽不在意成績也忍受不了這個分數，於是皺著眉頭一番質問。塵兒解釋說，是老師突擊測驗還沒有學的單元，全班多數都沒有及格。

饒是如此，我還是極其嚴格地訓斥了他一番，心下卻無比氣餒：是不是感情細膩的人數學都學不好呢？

塵兒偷偷猜測著我的臉色，然後笑嘻嘻問我，媽媽，你不會把這個記到你的博客上吧，然後他用朗讀口音朗誦著：今天塵兒數學考得非常差，我非常生氣……我一下子就被逗笑了。

除非你再考個滿分回來。我說。我不確定塵兒能夠考個滿分回來。

不過，那之後，我幫他反複做了幾遍例題，過了一個星期再考試，塵兒竟然真的拿了個快滿分回來。塵兒第一句話對我說，你不生氣了吧媽媽？第二句話說，媽媽，你可以記到博客上了，隨即又用他朗讀者的圓潤聲調朗誦：今天塵兒拿了非常好的分數，我非常高興……

我都要笑暈了。這個虛榮的家夥！看來我的博文對他們還很有威懾力，竟然可以督促他們學習。我本來都懶了，塵兒卻奪去了我懶惰的借口。

 

因為房間不夠用，我把自己的書桌搬到衣櫥裏去。小小的衣櫥間擁擠做一團。塵兒就會跟我打趣，用他擅長朗誦的聲音聲情並茂地對不存在的觀眾演講：這個小小的衣櫥就是我媽媽的書房，我媽媽在這裏寫詩，寫小說，我媽媽從這裏得到諾貝爾獎……

我聽著要笑暈了。洗腦洗得多麽深入人心啊。塵兒他們唯一記住的獎項就是諾貝爾獎。

可是，如果我此生能夠得什麽獎，我希望是孩子們頒給我的母親獎。

 

有一次我開車的時候，塵兒擰開的廣播頻道裏正好放一首勁樂，車停在十字路口的紅燈前，我就無所事事地跟著音樂扭起來。突然感覺到旁邊塵兒的目光，轉頭看他，他正展著一臉很好玩很有趣的笑盯著我看，媽媽，你今天有點不一樣啊！

我笑。不就是扭扭勁舞嗎。媽媽曾經也是很喜歡蹦迪的人啊。

蹦迪會讓我開心放鬆。隻在聽勁樂的時候，我懷念很多從前的日子，比如在射光燈飛速旋轉的舞廳裏痛快淋漓地蹦……這些，不要說對塵兒他們來說，對我都幾乎是陌生的畫麵了。做母親讓我端莊了這麽久，我都快忘記了，我曾經那麽年輕飛揚過嗎？

後來塵兒知道了我這個愛好，每當看到開車時我一副出神的樣子，他就會認為我不夠開心，於是把廣播擰到有勁樂的頻道，然後扭動著身體看著我笑，說，媽媽，來吧，跳一下吧，你就開心了！

我的確就真的開心了。

不是因為我可以跟自己的兒子一起扭動身體，而是因為他的一顆心。

 

在塵兒有自己心愛的女孩之前，我還是他的視野裏重要的一部分。不過，這個日漸長大的男孩就快有自己的夢中情人了吧，那時候他心中母親的形象就會退到角落裏。

我是那麽希望又莫名拒絕這樣的日子到來，就像一籌莫展地對著時光，看它且甜蜜幸福且無情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