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倒的紀念碑

還是去年回國的時候，我帶老公去我小時候常爬的一座山。

那種海邊的丘陵地帶，其實並沒有多麽巍峨雄峻的山。那座山叫青龍山，靠近城區，不高不險，卻因為名字得盡風水，曾經一度被大興修建，十分風光。

懷念那座山，因為小時候每到清明節就會去那裏給烈士掃墓，還因為關於父親的記憶也有很多與它相關，所以我一直想再去看一看。

 

它的蕭條是我不曾料想過的。

曾經寬闊依然寬闊的當年花費巨資修建的登山台階上長滿無人問津的野草，讓人沒由來心生悲涼。曾經這裏人影絡繹不絕，如今那些人都到哪裏去了？

一直登到山頂，清晨的薄霧裏四望，到處是正在聳立的樓宇，再也沒有當年那些炊煙嫋娜的安寧村莊。

 

最觸目驚心的，是那座被推倒的抗日英雄紀念碑。

時至今日，我已經不能夠記得那上麵是什麽場景的浮雕，是否是大理石的碑麵，又刻著怎樣曾經激動人心的字。

所有的內容都是模糊的，隻有我對它的仰視卻十分清晰。我記得它的莊嚴肅穆，記得那時靠近它的熱血依舊會澎湃在如今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

 

而一堆亂石卻在一瞬間摧毀了很多很多。

後來聽人說，因為那座山被定為風景區，紀念碑在山頂上立著，有礙觀瞻。

風景是什麽？難道沒有人覺得，那座紀念碑是蘊意最深最美的一道風景嗎？

多少國家把先輩的公墓當作最崇高的瞻仰勝地。僅僅因為，那是一個國家和民族的靈魂象征。

 

也有人說，大約是為了引進日本人的投資，振興地方經濟。那座紀念碑愴然立著，像是不絕的控訴，顯然有礙國人對日本人的友好形象。

我要悲極而笑了。錢真的那麽重要了嗎？自己奴顏卑膝也罷了，還要推翻曆史，打倒那些用熱血保衛過這片疆土的先人。這是怎樣的失卻廉恥無恩無義的一些人啊！

 

我自認不是一個滿含仇恨的人。對於如今的日本人，我沒有多少敵意。過去的都已過去，有些清算，時過境遷，已經成為永遠的遺憾。

而抗日英雄紀念碑卻是一定要有的，要高高矗立。

不是為了記住仇恨，隻是為了紀念一種付出，一種精神。那些舍生忘死的人，那些為了他人甘灑熱血的人，那些挺身保家衛國的人，永遠值得紀念和敬仰。

因為他們是這個民族的根，是這個民族的靈魂。還因為，他們，是我們自己的一部分。

 

有被推倒的，就有被豎立起來的。

當一種不該忘卻的紀念被視為阻礙經濟發展，可以被斷然推倒砸碎，錢字為大，名利至上的社會風氣蔚然成觀就是理所當然了。

我不知道推倒這樣的紀念碑究竟會給一個城市帶來多少經濟效益。但是我相信，一個以武士道精神著稱的日本，它的子民在看到自己手裏的錢幣可以這樣輕易推倒一座抗日英雄紀念碑時，一定會露出輕蔑而鄙視的微笑。

忠義廉恥，在這個國家是多麽一錢不值的東西啊！

 

光陰流轉，人事已去。那天，在那堆亂石旁訝然而立，心中的茫然多過悲涼。我忽然覺得其實自己一直在這裏，以破碎的模樣陪伴著紀念碑的破碎。而離開的，正是那些在這裏的人們。

故鄉，不是我回不去，是它自己在歲月之河裏漂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