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康:紐約即景

 

 

紐約即景

 

廖康

第一次來到紐約的人往往都會不由自主地仰頭觀望那些林立入雲的高樓，往往都會因這座大都市的勃勃生氣而亢奮。那股生龍活虎的勁頭洋溢在車站、街道、商店和辦公樓裏，迸發自忙碌、疾行的紐約客身上，強烈地感染著外地人，尤其是從西海岸來的，閑散慣了的遊客。我以前曾在曼哈頓工作，故地重遊，再次受到這活力的衝擊。然而，更讓我感觸良多的卻是幾個普通的生活場景。

毛頭小子

地鐵上，坐在我斜對麵的黑人毛頭小子帶著耳機在聽重金屬搖滾樂。火車那麽大的噪音竟然蓋不住他的樂聲——如果那也算是樂曲的話。他隨著節奏一下一下點著頭，每次，下巴幾乎都要碰到T恤衫上印的指向上方的箭頭，箭頭下麵是MAN，再下麵印的是LEGEND，其下一個箭頭直指褲襠。我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不由得噗哧一聲笑出來。還有這麽自吹的！他那褲子肥大異常，褲腰吊在胯上，褲腳拖在地上。我真擔心他一站起來，褲子會嘟嚕一下掉下來。火車停了，他那搖滾聲更加吵鬧。我都嫌震，他就不怕毀自己的耳膜？此時上來一位婦女，還沒露臉，肚子已經挺到那毛頭小子麵前。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小子已經站起身來，給孕婦讓了座。他的褲子墜了墜，沒有掉下來，斜掛在胯上，還挺帥。

合餐情侶

午飯時，臨桌的一對青年秀色可餐。小夥子麵如冠玉、鼻梁通關，一雙褐色的眼睛英氣逼人，宛若亞曆山大走下與大流士決戰的那幅馬賽克壁畫。姑娘金發披肩，當她前傾俯首呷吸飲料時，秀發扇麵般散開，遮住麵龐。她抬手攏發，頭發沒有碰到食品，顯露出白皙的麵頰和噘起的紅唇。原來他們兩人在共享一大杯可樂。她揚起頭時，小夥子把那杯子輕輕地朝她那邊移了移。姑娘把薯條盒子朝他那邊推過去。看著他們，我心中一熱。當年，我們也經常買一份套餐，一個漢堡包，還玩笑呢：“分著吃，還是合著吃？”那時沒錢有情，分與合是一個意思。

遛狗男人

在連接大道的一條街上，一個老墨模樣的男子牽著條小狗，瘦精精的，深咖啡色的毛緊貼在身上。一個大男人，大白天的，帶著契娃娃遛大街，真少見！我心裏暗自說道。小狗停下來，躬身，抬起一條前腿，好像要跟誰握手似的，擠出來一小撅。它挪了挪地兒，抬起另一條前腿，又擠出一撅。與此同時，那男子在摸索著。隻見他手上蒙著一個塑料袋，撿起那兩撅狗屎，很利索地一翻塑料袋，打個結，一手提包，一手拉狗，繼續悠閑地遛達，好像在對我說：“時人不識餘心樂……”

澆花工人

我時常納悶，路燈杆子上掛的那些花卉由誰維護？怎麽從來都沒見人澆過水？傍晚時分，走在紐約的街頭上，一輛白車頭、綠欄杆的小卡車解了我的謎。它在每個路燈旁停下，站在車廂裏的工人舉起水槍往花草上噴灑。前方，一位西裝革履的禿頭男士站在路燈旁，正忘乎所以地對一位女子講著什麽，他們倆都沒有注意到澆水車的到來。車上的工人朝他們說了兩次“對不起”，他們也沒聽見。工人放下水槍，跳下小卡車，走到那位男士麵前……我沒有聽見他說什麽，但他的肢體動作表明他很客氣。那位男子讓開了，工人爬上卡車，拿起水槍，開始澆灌花草。我因此有時間拿出相機，拍下這美麗的瞬間。

巧遇芭蕾

晚上，在大都會歌劇院看芭蕾舞《吉賽爾》。正趕上著名的舞蹈家Julie Kent主演。她身材修長，有1.75米之高，可跳得比別人更輕盈、更舒展。我一位主編《芭蕾》通訊的好友，在美國看芭蕾經年，次次都錯過了Julie Kent。但我偶而來紐約，在時代廣場買當天的半價票，竟然撞上了大運，令朋友羨慕之極。中場休息時，坐在我們後麵的情侶談起Julie的生涯和事跡，如數家珍。原來，他們一個在學唱歌劇，一個在學跳芭蕾。他們正是我在快餐店看到的為了節約銅板，分食合飲的那一對。

2008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