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常靜:我的三年保姆生涯

(2006-08-23 18:07:06) 下一個
我的三年保姆生涯

常靜


“篤篤篤,篤篤篤……”一連串急促的叩門聲結束了我的好夢,懶洋洋地掃了一眼搖頭擺尾的小鳥鬧鍾,大叫一聲,糟糕!沒想到這一覺竟睡到中午十二點了!慌亂中抓起一件扔在地上的衣服,跑去開門。

門開了,嚇了我一跳,站在麵前的不是老公,而是一個長著跟我姐姐家小狗珍珍同樣卷卷毛的陌生女人。還沒轉過時差和語言差的我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隻是衝著“卷卷毛”一個勁兒地傻笑,她卻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嚴肅中還帶著幾分慍氣。她先發製人,問我是誰,我說是秦太太,昨天剛剛從中國來。她的口氣顯然緩和了許多,問是不是還有個孩子。我心裏納悶,美國也查戶口?別說我是明媒正娶,即使是非法同居,冒出一個半個的私生子,你管得著嗎?!我迅速收回了傻笑,取而帶之的也是一臉怒氣。她這才轉入正題,“我是你們的鄰居,住在樓下,昨天晚上棚頂都要蹦塌了,搞的人根本沒法睡覺。”我這才恍然大悟,昨晚下了飛機就已經半夜了,兒子有一年多沒見爸爸了,自然高興,忍不住在床上多來了幾個空翻。至於我和老公嗎?嘿嘿,估計動靜也小不了。

我自覺理虧,連連道歉,態度極其誠懇,鼻子眼睛堆在一起笑,總算把這“卷卷毛”給擺平了。沒想到,學了一溜十三招的英語九百句,一句沒用上,倒是鼻子眼睛派上了用場。

就這麽著,我和兒子在休斯頓落了戶。兒子被左右開攻地一頓注射,外加口服的一陣折騰,才算過了免疫關,高高興興背著書包上學了。

頭天晚上對著ABC認不全的兒子再三叮囑,一定不要把男和女搞混了,免得上廁所闖錯了門,隻有八歲的兒子懂事得像小雞啄米樣點著頭。

第一天放學回來,告訴我,媽媽你教的兩個字根本就沒用。我一聽,眼睛長長了。唉!小學生的廁所一定是寫著男孩、女孩的。以後一連串的幾件事兒都證明了我的英語水平純屬二等殘廢,幾個月下來,兒子就開始給我糾正發音了。

一.在醫生家做保姆


兒子、老公都有學上,一個小學生,一個碩士生,剩下我個閑人,總得找點事兒做吧,況且還有摞得象小山包的賬單等著去付。沒有工卡,隻好把範圍縮小了好幾圈,最後又集中到一點:做保姆。買了份報紙,從頭翻到尾,連死人啟事也逐條地瀏覽了一遍,總算摸清了這百十來頁報紙的來龍去脈。捧著找工作那一欄,把看上去順點眼的畫個記號,做完記號,抱著電話一通神撥。撥著撥著,就糊塗起來,竟對不上哪個沒人接;哪個接通被拒絕了;哪個留了言;哪個還有商量的餘地;哪個…… 心想這下可糟了,全亂了套了,沒想到找工作會這麽難。我如此這番地折騰了兩個月,毫無進展。

在家裏呆得心發慌,看到丈夫讀書的萊斯(RICE)大學有一知名作家來休斯頓講座,就興致勃勃去捧場。偏巧鄰座是個台灣人,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梅怡。和她同來的婆婆卻是個典型的美國人,我們三人一會功夫就聊得熱火朝天,有點相見恨晚。

臨分手時還有些依依不舍,互留了電話。梅怡問我在哪上班,我把目前的狀況和盤托出。她不但沒有小瞧我,反而爽快地答應幫我想辦法。令我驚喜的是,雷鋒並非中國特產,美國也產雷鋒。

三天後,接到梅怡的電話,興奮地告訴我,她的一個印度朋友姬娜正在物色保姆,介紹了我的情況,對方很滿意,提供的月薪也很慷慨。我真的不知如何感謝她,天曉得她是怎樣向朋友吹噓我的。

去麵試的那天,天空格外的藍,花也開得格外的鮮,心裏有著一種預感,覺得這事八九不離十。手中的地址把我引進了休斯頓的富人區,麵對著一座豪華的住宅,一向自信的我,突然間覺得自己渺小起來,猶豫著是不是去按門鈴,門卻自動開了。姬娜有著當代流行的體形,精幹、爽朗,說起話來象一串出了膛的子彈,連中間的標點符號都省略了。

寒暄後,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門廳寬闊的大理石上,屋子裏彌漫著怪怪的咖喱味兒。還沒等緩過神兒來,就聽到嘰哩咕嚕一陣響,衝出了三個孩子。哎唷,老天!這哪是三個孩子,分明就是三隻小老虎,個個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小眼睛裏充滿了敵意。經姬娜介紹,才知道他們分別七歲、五歲、兩歲。在中國,習慣了獨生子女的家庭,還著實被這三個孩子嚇住了。我安慰自己,隻要有錢賺,什麽都可以對付。

姬娜是兒科醫生,先生瑞茲是腦外科醫生,平時工作忙得不已樂乎,所以孩子的吃喝拉撒,課後的輔導,十幾個房間的打掃,全家衣褲鞋襪的清洗,統統就由我包了。不管姬娜提什麽要求,我一律回答沒問題。就這樣,我順利地通過了麵試,當時激動得真想抱住姬娜親上兩口。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現在姬娜家,開始了我的保姆生涯。至於家務活,我很在行,難不倒我。可同時對付三個孩子,尤其是別人家的孩子,這好比處理掉進灰堆裏的嫩豆腐,談何容易。

發現最頭痛的是五歲的男孩內森,印度人和中國人有一個共同點,重男輕女,內森被寵壞了,脾氣大得很,說輕了不聽,說重了抄起電話就向媽媽告狀,開始時對他真是束手無策。七歲的大女兒塔若相對來說容易擺弄些,除了脾氣倔強,故意調皮搗蛋的時候並不多。最小的女兒妮拉象個小猴子,靈活得很,一轉身的功夫就不知跑到哪去了,常常被她搞得精疲力竭。

其實,最難對付的是姬娜的母親林達。林達和丈夫感情不合長期分居,獨住的公寓離姬娜家開車二十分鍾。我在姬娜家做事的一段時間,她像個幽靈,隨時隨地出現。

林達長著一副瓜子臉,下巴有些尖,總的感覺象狐狸。她的任務好象就是監視我,因為有她無她這個家都照常轉。我每天馬不停蹄地幹活,隻要稍微伸伸腰,她就對我指手劃腳,命令我幹這做那。看我閑著,好像在看著她女兒的錢被火燒著。

有時趕上女兒下了夜班在家,林達會很熱心地為我們準備午餐。其實午餐簡單得很,無外乎是三明治一類的。開始時,吃她準備的東西我有些受寵若驚,後來吃著吃著,就發現有些蹊蹺。每次她都把給女兒的三明治用一個罩子罩起來,放在一個高高的地方,發現我注意她,就掩飾地說,三明治都是一樣的。一天,我出於好奇,趁她不備,偷看了一眼罩子裏的三明治。不看還好,看後真的很氣憤。原來她女兒的三明治裏夾著很高級的火腿肉和名貴的蔬菜,而我的三明治裏卻隻是一片最廉價的奶酪和幾片超市上最便宜的生菜,有時菜葉都發黃了。我感到受到了侮辱和作弄,可畢竟寄人籬下,有口難言。

一天,林達象往日一樣為我們準備了午餐,趁她去洗手間的功夫,我來了個偷梁換柱。當著她的麵,美美地大嚼著本應屬於她女兒姬娜的那份三明治。她女兒發現她在三明治上做了手腳,對她發了火。從那以後,我的三明治就和姬娜的一模一樣了。

薑還是老的辣,老的被降住了,嫩的就好對付了。我使出混身解術,把童年的故事參了一半的水分講給孩子們聽,聽得一隻隻小眼睛都大了好幾圈。我每天變著法子逗孩子們開心,翻跟頭,打把式。還中為洋用,什麽老鷹捉小雞啊,老公公拔蘿卜啊,玩得不亦樂乎,連我都進入角色,忘記了年齡。慢慢的,三隻小老虎被我軟硬兼施地給征服了,在我的麵前變成了三隻小綿羊,孩子們習慣了我的存在。每天我就象隻老母雞,身後跟著三隻甩不掉的小雞。

每天下了班,人累得象癱了一樣,晚飯過後,看著老公和兒子在遊泳池裏你追我趕的很是羨慕,卻沒有下水的力氣。

在姬娜家做了快一個星期了,卻始終未見到她的先生瑞茲。他每天都是早起晚歸,好像除了手術就是手術,隻能天天看到他換下來的一堆堆髒衣服,有時還有醫院裏的手術服,偶爾也會帶些血跡。終於,在他兒子生日的那一天見到了他。那天,來了許多人,黃頭發、黑頭發、紅頭發、綠頭發的都有,我們一家也受到邀請。瑞茲給人的印象是剛毅、自信,握手時像握著一把鉗子。我當時想,這就是典型的外科醫生的手了。

據說姬娜和瑞茲都是在英國拿的學位,倆人是在校園裏相識、相愛的。參加聚會的所有人當中,印度人的穿著最講究,綾羅綢緞,珠光寶氣,鮮豔的色彩,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人看上去也免不了做作。地道的美國人著裝最隨便,大背心,大褲衩,腳蹬運動鞋,一臉的輕鬆、瀟灑。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和姬娜一家的關係越來越融恰了。不知她是怎樣得知我生日的。過生日的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去上班,姬娜突然從旋轉樓梯上跑下來,笑嗬嗬地對我說,“生日快樂!”並遞上一件有著精巧包裝的禮物。我非常感動,在美國除了家人,她是唯一記得我生日的。可是後來如果姬娜知道我用她送我的高檔香水噴了廁所,可能今生今世都不會再買香水送人了。沒辦法,我天生對奇香異味過敏。

二.在教授家做保姆


先生為了繼續讀博士,全家開著一輛一千五百塊錢買來的,二千五百塊錢修過的尼桑車,車裏載著全部家產,來到洛杉磯。八月的洛杉磯樹翠花香,但我們無瑕顧及如詩似畫的景色,心事忡忡地麵對著陌生的城市帶來的新的生活挑戰。

先生入了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兒子進了附近的一所小學,兒子的同學大多住在貝佛利山上。我別無選擇,隻能繼續做保姆。這回畢竟有了經驗,很快就得到了幾個麵試。第一個麵試是在貝佛利山的一家畫廊,雇主是畫廊的經紀人,年紀四十晃上晃下,胖胖的臉把眼睛擠成三角形,肚皮的上半部鬆垮垮地搭在寬大的辦公桌上。他劈頭就問我會不會做飯,我說,會做味道相當不錯的中國飯。說完他的眼睛就開始在我身上掃蕩,掃得我渾身上下不自在,因為他的眼光不是雇主審視雇員,而是男人盯著女人的那種。我想盡快結束這種折磨,當聽到從他肉肉的嘴裏吐出:“會打電話跟你聯係的。”我如獲大赦地逃了出來。

第二個麵試也是在貝佛利山,男主人是一家公司的副總裁,女主人在洛杉磯時報做編輯,夫婦的女兒隻有六個月,我去的時候一直睡著,女孩漂亮得使人都感到不真實,我想睡美人也就不過如此吧。詢問了我的經驗後,男主人就忙他自己的事情去了。女主人大概是出於職業習慣,問我英文怎樣,讀過洛杉磯時報嗎?我坦率地告訴她,我很喜歡閱讀,不但讀過洛杉磯時報,比較流行的英文小說都讀過,最喜歡的雜誌是紐約人(NEW YORKER)。一談起文學,我們竟忘了彼此的身份,有些一見如故,滔滔不絕地聊了起來。但後來這家並沒有雇用我,大概覺得我有些來曆不明吧。

在這以後又試了幾家,都未成功,找工作的熱情一落千丈。放棄了貝佛利山的美夢,開始把眼光縮短到校園附近。正當我感到工作渺茫的時候,突然有了轉機。通過當地的保姆介紹所,又得到了一次麵試的機會。這一家是猶太人,先生鮑伯是UCLA的教授,留著密密的蓮蓬胡子,一臉的學究氣,不苟言笑。太太露依絲在UCLA做博士後,聰穎、敏銳,談笑風生,一隻眼睛有些斜視,眼神令人捉摸不定。我常常靠眼神來揣測一個人的心理,可到了她這顯然不靈。

我的任務主要是照顧三個月的男孩埃瑞,七歲的女兒瑞百卡在一間猶太人辦的私立小學就讀,每天兩點放學,課後需要幫她輔導功課。接受了以前的教訓,麵試時不敢把自己吹噓得太好,話說得都是模棱兩可、含含糊糊的。然而,我竟被錄用了!後來才知道,露依絲和姬娜通過電話,姬娜對她說,如果你錯過了這個機會,你就是世上頭號的大傻瓜。

露依絲的家裏沒有電視,這在美國極其少見。他們認為看電視浪費時間,孩子還會受到不良影響。沒有電視,怕我寂寞,除了家裏原訂的《紐約時報》和《洛杉磯時報》外,又加訂了一份雜誌《紐約人》。

埃瑞生得可愛極了,卷卷的金發,藍得不見底的眼睛,總是快快活活的。我教他學會了翻身、坐立、走路、說話。埃瑞對我非常依戀,每天到了下班時間,還死死地捏著我的衣角不肯放我回家。他會講好多中文,有時推他出去散步,他衝著行人烏哩哇拉地大講中文,搞得別人莫名其妙,我卻暗自幸災樂禍,這隻是我和埃瑞的語言,別人當然聽不懂。

瑞百卡天真活潑,伶牙俐齒,是個話匣子,逮住我就說個沒完沒了,表現欲極強,每次從課後的舞蹈學校回來,就抓著我做第一觀眾。一次我幫她糾正姿勢,她驚奇得嘴張得大大的,我隻是淡淡地說,小時候我也練過舞蹈。說著給她表演了劈腿、彎腰,接著又在屋中央來了個拿大頂。瑞百卡把這事兒當作頭條新聞廣播給她媽媽聽。露依絲問起我,我說小時候練過舞功,後來就練瑜迦了。露依絲告訴我,她對中國的傳統文化很感興趣,她讀博士時曾練過太極,如果我有興趣她可以教我。洋人教我學中國太極?聽來有些滑稽。看著她那副認真的樣子,我沒敢笑。

猶太人信的教說道很多,平時家裏用的刀叉、盤子、杯子都分兩套,一套專用來盛乳製品,不能和其它的混用,邁入這個家的第一天就交代得清清楚楚。有時我搞不清,隻好用手從鍋裏抓著吃,不敢觸犯了神聖的宗教。一次,我的手剛剛伸到鍋裏,被露依絲逮個正著,我狼狽極了,她反而笑了,說慢慢就會習慣的。

每天去露依絲家上班要乘公共汽車,一來二去的就和司機混熟了,司機五十歲上下,頭發全白了,下車和他道別時,常常悄悄塞給我一把糖。一天,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我正在車站等車,一輛白色跑車停到我的身邊,一個陌生人問我要不要搭車。平時我寧肯乘公共汽車,輕易不會搭別人的車,可那天下著雨,開車的又是一個看上去很和善的美國老頭,掂量著他有賊心,有賊膽,也沒有那賊勁頭。

上了車,他很健談,老婆女兒外孫子的一頓侃,我提著的心就漸漸歸了位。然而,他出乎意料地抓住了我的一隻手,象欣賞一件藝術品似地讚美起來,你的手太美了,你們東方人的皮膚真好。是啊,我的朋友都為我有著修長的手指沒學鋼琴而惋惜。當然,那天他並沒有其它過分的舉動。回到家裏,手裏捏著省下的兩枚硬幣,就象捏著兩隻蒼蠅一樣惡心。

我和露依絲一家一直相處得很好,他們對我客客氣氣,我也精心盡力地做著我份內的事兒,他們主動為我加了兩次工資。後來,夫婦雙雙去愛阿華大學麵試,放心地把整個家和孩子交給我,一去就是三天。我心裏清楚,他們麵試的成功,就意味著我的失業,可我願意成全他們。

果然,不久他們就收到了愛阿華大學的回音,一家人高高興興張羅著搬到北方去了。露依絲並沒有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而是非常負責任地把我介紹給了她的一個朋友,並甩給了她朋友一句話,這是我所知道的世界上最好的保姆!

記得分手的前一天,我和露依絲坐在被搬家公司搬得空空如也的地板上聊了很久,好像那天說的話比和她相處一年半加起來說的話還要多。到了此時此刻才發現,我們已由雇傭關係轉變為朋友了,竟有些難舍難分了。臨別時,我們相擁那一刻,兩人的眼裏都閃爍著淚花。

三.在律師家做保姆


去露依絲的朋友山口幸子家麵試的那天,我兒子死活要跟我一起去,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麽心理。被他纏得左右為難,眼看到了約定時間,也顧不得想太多,就帶上他一起去了。按照地址,繞過了一座公園,來到了有著一片片花叢引路步步石階的住宅。

山口幸子也是UCLA的博士後,是個日本人,人長的很清秀,高挑的個,說話柔聲柔氣兒。先生貝爾是律師,地道的美國人,英俊、瀟灑,聲音很有感染力。五個月大的女兒百合是東西方文化的結晶,皮膚晶瑩剔透,眼睛又圓又亮,是家庭的中心,見我們去了,一個勁地衝我們笑。

落了坐,山口幸子端上來一些點心。我匆匆打量了一下房間,室內的擺設為東西合璧,即有東方的典雅,又不失西方的華麗,所有的房間清一色的木質地板,使人感到清新、明快。夫婦一連串地問了我許多問題後,突然話鋒一轉,竟跟我兒子聊了起來,沒頭沒腦地問了一些在我看來很古怪的問題。我的心一沉,知道肯定沒戲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結束了跟我兒子的交談後,夫婦就草草起身送客了。回家的路上,我心情極壞,後悔不該帶兒子一起來。

沒想到,第二天電話鈴響了,是山口幸子打來的,問我什麽時候能上班。我當時激動得感到手裏握著的話筒都通著電流,傳遍了全身。

後來才知道,山口幸子是因為我的兒子才雇用我的。理由很簡單,她希望我能象培養兒子那樣培養他們的女兒。我不由地敬佩山口幸子的聰明,同一件事,別人是平麵地看,而她卻是立體地看。

上班的第一天,山口幸子交給我一個日記本,讓我每天把百合的吃喝就寢都如實地記錄下來,時間要精確到分,秒可忽略不計,量要精確到毫升,毫升以下四舍五入。聽完後我愣在那,她以為我沒聽懂,又解釋了一遍。回到家,跟我先生一學,他說,我當初就反對你去日本人家做事。我說,日本人怎麽了,日本人的錢又不咬手。我嘴上雖硬,心裏卻暗暗叫苦。後來,我來了阿Q精神,對自己說,就當我每天做實驗記錄吧。說來也怪,念頭這麽一轉,做起來就不覺得是個負擔了,這大概就是佛法強調的用心轉境吧。每天除按要求記錄外,有時還即興地寫上個評語、注解什麽的,偶爾也畫上幾筆,來幾句幽默,本來很枯燥的流水帳,竟也被我搞得圖文並茂,有聲有色的。

感恩節的前夕,山口幸子的母親從日本來了,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也有我的一份。她母親看上去很和善、賢惠,每次和人講話都頻頻點頭、連連鞠躬,連我看著都覺得累。我們之間的交流全靠山口幸子的翻譯,山口幸子不在時,我們就隻好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試圖用身體來代替語言。我隻是小時候跟父親學了幾句簡單的日語,把那可憐的幾句賣弄完了,就剩下尷尬地衝著她笑的份了。笑著笑著,竟笑出了靈感,日語裏不是有很多的中文嗎,我立刻找來紙張,刷刷刷地寫起來,這招還真靈!以後的時間裏,我們竟是靠這種方式交“談”的。

我喜歡攝影,山口幸子得知後,顯得很高興,馬上為我準備了相機和一大堆的膠卷,希望我能多給百合拍些照片。平時我很注意捕捉百合的表情,喜怒哀樂,一閃即逝的瞬間全被定格下來。幾個月過去了,百合的影集滿滿的了,我的攝影技術也大有提高。後來這些照片被貝爾排成錄像,配上音樂和解說詞,聖誕聚會放給親朋好友,贏得了一片片讚揚聲。

不知不覺中過了六個月,百合已經可以搖搖擺擺地邁步了。就在這時,我望眼欲穿的工卡終於拿到了,這意味著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找一份我想做的工作了。我開始憧憬著一種嶄新的生活,那種興奮真是不言而喻。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搬到愛阿華的露依絲,她先是祝賀,接下去說,我或許能幫你做點什麽,等我的消息吧。

過了幾天,果然接到露依絲的電話,她在UCLA生化係的一個朋友剛剛申請到一項課題,急需一個助手,經她的竭力推薦,她的朋友對我非常感興趣,因為她知道露依絲是不會輕易推薦人的。就這樣,我很幸運地得到了這份工作。

我邁進生化實驗室的第一天,看著既熟悉又陌生的瓶瓶罐罐和各種儀器,激動得眼淚差一點掉出來。如果不是經曆了三年的保姆生涯,就不會象今天這樣珍惜這份工作了。也正是這三年的磨煉,使我懂得如何對待生活、對待工作、對待他人。人在最黑暗最絕望之時,可能就是曙光和希望即將來臨之際。工作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隻要用心去做,就會體會到其中的樂趣,如果在枯燥的工作裏找到了樂趣,你就是成功的。難的不是做好一件事,而是你做的每一件事。對人要坦誠、真誠,有一顆真誠的心,才能贏得真誠的朋友。

三年的保姆生涯,在我的一生中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片段,可這段生活帶給我的教益,使我終身受惠。我並不為曾經作過保姆而自卑,正相反,我為今生今世能有著這樣一段不尋常的經曆而自豪。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