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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秋實---懷念奶奶!

(2005-01-20 09:44:37) 下一個

春花秋實---懷念奶奶!

(zt)

 

謹以本文獻給含辛茹苦撫養我們姐弟四人成人的敬愛的奶奶。我一直在期待著這個假期來完成這個心願,深恐那些如煙的往事會被紛繁的世俗所湮沒;其實這個假期在去年離開家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焦急地盼望了……。

回到瑞典時已是傍晚了,看看四周,除了回國前那些綻放的花朵變得有些凋零,似乎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瑞典的夏天從五月伊始就開始讓人陶醉了,漫山遍野的綠草和野花生機勃勃,爭奇鬥豔;人還離得很遠,花香就撲鼻而來。這種生機盎然的場景時常讓我聯想起小時候經常和夥伴們去玩耍的那個舊飛機場:那裏到處也是各種各樣的雜草和野花,還有許多麻雀和蝴蝶,夏天的時候我們經常在那裏無憂無慮地追逐著,喊叫著……。
小時候自己最擔心發生的事情便是跌跤,尤其是跌倒在泥地上,那樣的話褲子就會被弄髒甚至弄破,回家時總免不了會被奶奶責怪一番。所以那時我和三姐發明了一個好辦法:首先用幹土覆蓋在褲子濕處,然後等泥塊幹了後再慢慢地將其剝落,這樣褲子就基本上和原來一樣了。那時候我們穿的衣服都是奶奶在她的老式縫紉機機上一針一線縫製的:我穿的一般上身是軍便裝,下身是藍褲子,還有白襯衣。印象中最深刻的是,每到臘月裏老人家總是戴著老花鏡從早到晚地趴在縫紉機上為三個姐姐和我趕製過年的新衣服。
奶奶的頭發在那時還沒有全白,總是穿著自己縫製的係扣瓣的褂子,行動間幹淨利落,無論坐立行走從來身軀筆挺,無論風霜雨雪永遠整潔幹淨。那時候在我的眼裏奶奶是無所不能的:她會做我們都喜歡的衣服;她能給我們作出很多可口的飯菜,尤其是年糕和扣肉;她還會將小雞養大給我們下蛋吃;她還會修剪果樹和種花……。
奶奶姓金,名歧鳳,於公元一九一九年農曆九月初九出生於甘肅省蘭州市榆中縣金崖鄉。她一生經曆過很多坎坷和磨難:最初嫁給爺爺的時候,不僅家裏基本上是一無所有,而且還要侍候一個要定時吸鴉片且脾氣很壞的婆婆;後來日子逐漸好轉不久,又由於家裏成分的問題,過了幾十年受盡折磨,暗無天日的生活;再後來緊接著的便是家中接二連三發生的不幸。
我的母親是在我兩歲時去世的,到現在我都一點也記不起來她的樣子。在我五歲和六歲的時候,爺爺和父親也分別去世了。父親的去世對奶奶的打擊是非常沉重的,這不僅由於父親是她唯一的孩子,更重要的我們姐弟四人當時還小,大姐當時也隻是10歲出頭,沒有自立或是養家的能力。奶奶那時候已經快六十歲了,也再沒有其他的兒女可以依靠。沒有人能夠體會那時奶奶心中的淒涼,更沒有人知道她老人家當時是否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去麵對未來的生活。那一陣子,天好像老是陰陰的,家中每來一個客人,奶奶都要痛哭好長時間。三個姐姐和我總是躲在另外的房子裏不敢出來,更談不上去勸勸她老人家。等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後,奶奶從悲痛中逐漸恢複過來,開始將家中所有的重擔擔負起來,毅然踏上了一條漫漫而且異常艱辛的撫養我們成長的道路。
記得那時候家裏很窮,可是奶奶卻很少輕易張口求人。除了每次開學的時候,她不得不去同巷道的王奶奶那裏給我們籌借需繳的學費,但她事後總要想辦法盡快歸還。奶奶總是告訴我們要走正道,要踏踏實實做人。奶奶給我講二十四孝,嶽飛精忠報國,哪吒鬧海,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劉關張桃園三結義,武鬆打虎,白娘子傳奇,孟薑女哭倒長城,還有各種各樣的鬼怪靈異。奶奶沒有念過書,她的故事聽她說主要是從爺爺那裏聽來的,她講的故事並不一定很全,但我從那裏明白了什麽是忠奸善惡,什麽是立身之道。奶奶經常說做人要對得其良心,任何人的一舉一動都會有神靈記錄下來。
那時候,唯一能讓奶奶覺得自豪的是她不用操心我們姐弟四人的學習。每當別人向她抱怨他們的孩子不好好讀書時,我就總能看到奶奶自豪的表情。奶奶一生從不尊尚榮華富貴,最大的心願就是我們都能夠守候在她的身邊,享受天倫之樂。她經常說:“書讀的夠用,錢掙的夠花就行”。我當時對她的這些想法還加以批駁,我說她那是小農意識,讀書人應該信奉的原則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奶奶其實知道我說這些話的含義,每當這時候她總是歎口氣說:“家裏實在是太單薄了” 。
其實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渴望外麵的世界了,這個念頭一開始就象不易被人察覺的涓涓細流,在我的心頭靜靜地流淌著;可它不僅沒有隨著歲月的流逝而幹涸,而且開始逐漸變得洶湧澎湃起來。等我真正意識到它的存在的時候,它已然就要衝破我心中的堤壩,準備奔向遠方了……。
早在填寫高考誌願的時候我就開始打算實施這個夢寐已久的計劃了,當時看著其他的同學們意氣風發地談論和對比填報全國各個高校的得失,我就決心要參加這場決定命運的角逐了。當時覺得自己儼然就是一位整裝待發的戰將,就要準備逐鹿疆場了。我興衝衝地回到家裏,剛把這個想法說給奶奶聽,她老人家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最後我妥協了,不過當我看到其他的同學分赴四方時,心中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後來盡管還是有好幾次機會,但是始終還是沒能實現這個夢想。每次從外麵回來,自己那顆驛動的心總是要過好久才能夠平靜下來。
也許生命中的好多東西,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那些注定要來的,其最終必將來到。一切都是那麽的順其自然,我拿著地圖給奶奶指著赤道附近的那個位置,然後哄她說單位派我到新加坡學習一年。這次她沒有象以前那樣強力地阻撓我,也許她是相信自己的孫子是不會欺騙她的緣故吧。
我其實一直都說不上來,如果讓我再能重新選擇我會做怎樣的決定,但在當時我卻深深知道親愛的奶奶很可能等不到我最終踏上歸途的的那一天。就這樣我把曾含辛茹苦撫養我成人,這輩子對我恩重如山的奶奶撇在家中,開始了自己的異國生涯。
出國以後,我一般每個周末給她打電話,所以每到周末的時候,她總要守在電話旁邊。奶奶的耳朵比較聾,我在她身邊時說話都要很高嗓門,在通電話中,我更需要大聲喊叫,她才能聽得見我的聲音,可惜的是我說什麽她仍是聽不很清楚,隻能靠姐姐們再給她轉述。聽姐姐們說每當周末的時候,電話鈴聲一響,奶奶就跟平時判若兩人,行動和反應比年青人都快地去接電話。一般每年的夏季我就回來看望奶奶,給她帶些好吃的,給她講很多外麵的故事,她總是很開心。然後我就繼續給她撒謊說學習還需要延長一年,她會難受好些天,然後給我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下一次見到我。每次當我要離開的時候,奶奶都會堅持把我送到樓下,當我走出好遠轉回頭去看,她那瘦小的身軀還在那裏。每當這一刻,自己的心裏都難受的難以複加。
今年伊始,就和往年一樣,我就開始盤算往回給奶奶帶什麽瑞典的特產了。可是聽姐姐們說,自從過完農曆春節,奶奶的身體就變得很差。每次往家打電話,奶奶總要催問我幾時回家。我能隱隱感覺到奶奶似乎特別特別的焦急,就開始每周給她打好幾次電話,同時自己也盼望暑期趕快到來。距離回國的日子好不容易就還剩下一個多月了,那天天氣象往常一樣的好,我來到隆德開始了自己的工作,可是萬萬沒有料到,那天(2004510)竟是親愛的奶奶永遠離開我們的日子。我不知怎樣來形容當時得知這個消息時的心情。在我生命的這些年裏,奶奶是最親愛的人,她的離去讓我五雷轟頂,簡直不能自已。揪心的悲痛之下,我隻想找個安靜的牆角哭泣,可是心卻急著要馳離身軀,飛赴家鄉。去旅行社購票的路上,四周的一切是那樣的沉寂,那些大街上朦朦朧朧,來來往往的洋人們,不知他們是否能夠體會到我的悲傷。由於趕不上當天的航班,我不得不度過一個難熬的夜晚。除了不停地叮囑守在靈前的姐姐們讓她們告訴奶奶我在這邊陪著她,便獨自一個人坐在依然殘留著一絲春寒的房間裏,望著四周空空的牆壁,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出現……。小時候奶奶去給我開家長會,盡管聽不清楚講台上老師說些什麽,但她總是筆直地坐在我的坐位上認真地聆聽著;小時候讀書做作業時奶奶坐在我旁邊驅趕蚊蠅;還有小時候得了肺炎,家裏沒錢,她焦灼地四處忍氣吞聲地為我籌措治療費用……
奶奶為人善良而且生活簡樸。等家境漸漸好轉以後,我們有時候很浪費,她就不停地埋怨我們道:“你們浪費的那些糧食農民辛辛苦苦要等一年才能收到”。每次有叫花子上門,她總會給他們一些東西。記憶最深的是她總是喜歡把一些食物放在收破爛的經常路過的地方,好讓他們拿走。
奶奶一生不僅勤勞,而且活的很頑強。記得我們小時候,奶奶為了我們能及時吃上早飯,總是很早就起來生火給我們蒸饅頭,等我們起床時,熱騰騰的饅頭就會擺在我們麵前。記得有個冬天的淩晨,天還黑黑的,我悄悄來到廚房,看見她老人家靜靜地坐在一個小板凳上,虔誠地望著爐火,仿佛那就是她的希望……。
那時候家裏住的是平房,每當天經常下雨的時候,屋頂總會漏雨。所以等到天一放晴,她就會帶領我們進行修補。首先借來梯子,然後和好草泥,可是她總不放心我們的幹活,總要親自再攀到房頂,仔細地對那些漏雨的地方進行檢查和彌補。房頂很高,我在上麵的時候都有些害怕,更何況她是個裹了腳的老太太。上下梯子的時候,她有些顫微微的,總是讓人很擔心。
奶奶生病時很少看病,就吃幾片安乃近或者去痛片之類的藥物,然後自己就硬撐過去了。她在晚年的時候,身體的抵抗能力已經下降很多,每當冬天的時候,總會生一場大病,隻有在她實在扛不過去的時候,她才會接受我們帶她去打吊瓶。由於她的身體很弱,有時候連輸一瓶藥水都堅持不下來。奶奶晚年的時候,老是腿疼,這可能是她年輕時幹繁重的農活所遺留下的病根吧。後來老房子拆遷,我們就搬到了四樓。上下樓的時候,她很是吃力,但很少讓別人攙扶。我們強烈要求過好多次背她,可她堅決拒絕並說讓別人看見多難堪。1993年冬天的時候,奶奶生了一場重病,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行走,我背著她在醫院上下樓做檢查,奶奶身體很輕,那也是我今生唯一一次背她。
奶奶喜歡養花,最喜愛的花是黃菊花,它不僅不需要人過多操心,而且花開起來黃燦燦的,花期又長。在那些艱辛灰暗的歲月,這種花兒想必是奶奶心裏一道恒久的亮色吧------不必名貴,不需妖嬈,隻要有那些鬱鬱的綠色和執著的綻放。
奶奶說話的聲音很大,講話很有條理,思路清晰,幹起事來從不拖拖拉拉。她的臉上很少愁眉不展,總是那麽平祥安定,從來沒有因為那時的貧窮而覺得低人一等,更沒有因為接二連三的不幸而厭倦了生活。
奶奶那不屈不撓的頑強個性對我們的影響最大,也是我們最難以忘記的。小時候我們住的是四合院,奶奶和我們住在靠西邊的房屋裏,北邊的房屋裏住的是爺爺的親生弟弟及其家人。爺爺生前和他的弟弟不知什麽時候,也不知什麽原因反目成仇。至今我始終也沒有弄明白,爺爺生前究竟和他的弟弟有什麽天大的仇恨和過節,以至於在家裏隻剩下奶奶和我們四個小孩之後,他弟弟一家人仍不放過我們。奶奶是個忠厚善良的人,經常給我們說要把過去的不快都忘記掉,安安心心過自己的生活,奔自己的前途。可是每當我想起那家的大兒子將奶奶掐到牆壁上,給她老人家臉上吐口水;以及他們三個強壯的兒子將大姐毒打得鮮血淋淋……,我就知道什麽是仇恨了。現在唯一感到自豪和驕傲的是當時我們和奶奶一樣,沒有一個人屈服和乞饒。後來我曾在甘南拉卜愣寺的一位僧人那裏詢問應該如何化解心中的這些仇恨。他隻是給我引了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說過的一句話“高貴的終歸衰微,聚集的終於離分,積攢的終會枯竭,今日果然”。我一直強烈否認那些發生過的就是所謂的“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因為我知道那些是與正常文明社會的道德基礎相背馳的。我至今無法抹去那些不快的記憶,也不知這會帶來怎樣的結局。
我每每想起那些如煙的往事,總是沉湎於悲傷中不能成文。但是世事紛繁,我總擔心在日複一日的蹉跎中,那些至真至誠的往昔將會被煙塵淹沒,在歲月中遺落。
奶奶生前多次叮囑我,在她去世後我一定要守在她的身邊。當時我隻是一直埋怨她說這樣的話,並沒有深想她說這話的本意。直到最近靜下來,仔細回憶起那一幕幕往事,我才明白她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家裏的大人都相繼去世後,奶奶為了撫養我們姐弟,必須要將所有生活的艱辛和想象不到的困難一個人獨自扛下來。她老人家一定經曆了數不清的擔憂,焦灼以及恐懼。我們那時候太小,不能體會更不能替她分擔這些。她畢竟是一個年老弱小的老人,那些難以想像的艱辛歲月一定給她老人家留下了陰影。等我們長大了,她就希望我們能成為她心理的依靠,這也許是她一直強烈反對我們姐弟(尤其是我)離開蘭州的原因吧。等到踏上去另外一個世界路途的時候,重男輕女的她總希望我能送她一程,這樣也許自己就不會感到那麽孤單和害怕。在她眼裏,我畢竟是她一手撫養起來的家中唯一的男丁。
奶奶是典型的重男輕女,對我格外偏心,對我用過的東西格外愛護,不許別人輕易接觸,尤其是書架上那些我用過的書籍。奶奶在去世前一天還將我從新加坡帶回的肉鬆放到三個小外甥夠不著的地方,說是讓我回來吃。以前沒有能力和機會帶她老人家到四處遊轉,等到條件允許的時候奶奶的身體已經不允許讓我實現這些願望了。以前每次回國的那段時間,每天不是忙著采購就是探親訪友,隻是晚上偶爾有時間陪奶奶聊聊天,奶奶對此很有意見。所以這次回國我已盤算好了要好好陪陪和孝敬奶奶,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侍而親不待”,奶奶已經永遠不能再每天撕下日曆,等待我的歸來了。
在奶奶出殯的那天,我好像忘記了悲痛,隻是想陪著奶奶向前走,讓她不要害怕要去的那個陌生世界。我從來沒有給奶奶唱過歌,可是心裏那天卻一直給她老人家唱著小時候看過的電影<<紅高粱>>裏麵的那首歌:“……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紗口;喝了咱的酒,見了皇帝不磕頭……”
我想如果真有因果循環報應,善惡報應的話,奶奶一定去了她向往的那個地方。記得小時候經常會發現奶奶點三柱香,然後虔誠地進行叩拜。在當時我多多少少都覺得那是有些封建和愚昧的。然而多年之後,我接觸了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恍然明白奶奶當初看到了我們看不著的,悟到了我們悟不到的。那是奶奶心靈的寄托和對我們四人的深深祈福。宇宙無邊,生命微若塵砂,能夠超越浮生世事,在無垠廣袤宇宙之中,深懷慈悲大愛,心內執著有所依托,何嚐不是一件幸事啊?
也許是受了奶奶的影響吧,我對於佛教覺得異常親切,自己也會時常去上幾柱香。每當這時,總會想起奶奶點燃三柱香,雙手執香,虔誠地叩拜。香煙繚繞中,老人家神色恬靜而從容,窗外輕風陣陣掠過樹梢,鳥兒彼此呼喚著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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