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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曰勳:女老板和她的女兒

(2005-01-18 10:30:15) 下一個

 

女老板和她的女兒

宋曰勳



    林記餐館是我1988年到美國阿州後上門求職打工的第三個餐館,接待我的是位女老板。她笑臉相迎,我卻心裏發毛,原因是前兩個餐館的老板也都是笑臉相迎,卻都是一天下來把我給炒了。沒出國以前,聽歸國的朋友說,到美國找餐館打工時,老板問你做過嗎,你得硬著頭皮說做過,這樣才有可能被錄用;如說沒做過,則很少被錄用的。我把朋友的話牢記在心。求職的第一個餐館是個台灣老板,他第一句話就問我做過嗎?我說做過。他說試用三天,一天二十塊錢。我拚命幹了一天,累得腰酸腿疼,臨下班時他甩給我十塊錢,說,你明天不要來了。我說不是說好一天二十塊錢的嗎?他說你就值這麽多。你騙了我,還想多要錢?然後又低聲嘀咕了一句,大陸豬。我一聽火了,也不知哪來的那麽一股衝勁,順手端起餐桌上一杯茶水潑到他臉上,又把那張10塊錢的票子也拍到他臉上,狠狠地說:要不是看在李登輝的麵子上,非把你小子揍扁了不行。其實我哪敢打他,隻是說句硬話,出口惡氣,發泄一下。

    第二個老板是個韓國人,也是問我做過沒有,我還是硬著頭皮說做過。同樣也是二十塊錢一天,試工三天。一天收工下來,同樣是腰腿不聽使喚,老板給了我二十塊錢,笑笑說,齊先生,你說你做過,是說了謊,你明天不要再來了。半晌,他又笑笑說,對不起齊先生,我有一個朋友在中國做生意,曾對我說,他常常被某些人的諾言欺騙,他還說,有人還敢欺騙他們的上級和政府機關……在美國,要想生存打工賺錢,首先是真誠,說謊最令人厭惡的。

我紅著臉,謝過這位韓國老板,灰溜溜地離去。雖然他說了我們的壞話,但不幸的很。卻是事實。他讓我在異國的土地上被刺痛和受到了教訓,而且是深刻難忘的。現在麵對這位女老板的笑臉,我忐忑不安;但決定實話實說,沒做過,需要從頭學做,錄用與否,聽天由命了。沒想到她的問話,竟是有車嗎?英語怎麽樣?我說有車,英語也可以。她說送外賣,願意嗎?我說願意。她立刻找來一張市區地圖給我,說開始找街道和住戶有些困難,熟了就好了。今天就可以上班工作,我真是喜出望外。立即和其他waiterwaiterss點頭致意;看地圖、聽女老板介紹情況。

    老板娘(上工後我也隨大夥改了稱謂)祖籍廣東,姓陳名娣,約165的個子,線條分明而豐滿,一頭烏發盤在腦後,藝術而大方,細長彎曲的眉毛,飽含激情的大眼,圓臉上一對淺淺的笑靨,整齊而潔白的牙齒,堅挺而豐盈的前胸,一看就是個有素養和幹練的人。她穿著得體,打扮入時,比34歲的實際年齡還顯得年輕些。她女兒叫莫小潔,16歲,正在讀中學,比媽媽還要高些壯些。她的丈夫,林記餐館老板因還不起賭債而坐牢。現在她一個人支撐著餐館的生意,她弟弟幫她理賬。她為人和善,待職工親如家人,大家也支持她。

  中飯和晚飯時刻是我最忙碌的時候,老板娘說的對,開始困難些,等街道熟悉了,也就輕鬆了。總的說這送外賣的工作要比端盤子洗碗要輕鬆些,隻是有個容易出車禍的風險。我時刻地提醒自己多加小心。一有空閑就幫同事們幹些力所能及的雜活,而不分他們的小費;有時下午送完外賣,還順便從超市買回來在國內沒吃過也叫不出名字的水果和大家分享。大家待我也好,專門為我留菜和熱飯。有時晚飯後和收工前,我還喜歡和他們交談,打問一些他們的生活經曆;討教一些來美國以後的經驗體會,作為我學社會學的補充資料。他們都很滿意我這個認真而忠實的聽眾,一次說不完,再來第二次。我也把從報紙上電視上看來的新聞以及道聽途說的有趣的故事再販給他們,他們也很高興聽。因此雖然時間不算太長,我和上下左右關係相處的很不錯,工作也很愉快。

    也許是高興得太早了,一天傍晚送外賣時出了大事。送完最後一份外賣,總共收回380元,小費也近30元。我分別放在不同口袋裏,向泊車的地方走去。天已漸漸黑下來了,我剛打開車門,突然從身後竄出兩個黑人,死死抓住我的兩隻胳膊。我腦子嗡的一下,被嚇蒙了。稍一鎮靜,隻想到400多元錢不能丟,老板娘的新車不能丟(我的那輛二手老爺車前天送去大修),見對手一高一矮,都瘦猴子一樣,還沒有我壯實,便不把他們放在眼裏,就腳踢肩撞想掙脫開來。矮個子可能被踢到要害,“哎喲”一聲蹲在地上。我揮拳向高個子的臉打去,還沒等打著,我肚子上先挨了他一刀,血立刻流了出來。我捂著肚子癱倒在地上。當那個高個黑家夥正要搜我身上錢時,被一位遛狗的美國老夫人喝住了。高個子拉起矮個子就逃。

老夫人駕車把我送到最近的一所醫院,打電話叫來老板娘,並向護士小姐說了她目擊的情況,還給我車鑰匙就離去了。我疼得連好好謝謝人家都沒來得及。

    老板娘一見我滿肚子的血,嚇呆了,半天張著大嘴說不出話來。待回過神來,抓住大夫說,請一定把齊先生醫好,醫療費我來付。她安慰我不要著急,一定不會有事的,好好聽醫生的。並征得我的同意,叫來我的室友,美國同學詹遜來看我。她店裏有急事,要回去處理。頃刻間,詹遜來了,還帶來其它鄰居,他們關切地問我傷勢情況。

    老板娘不回答問話,隻顧埋怨我,遇到這種事情不該反抗,說什麽幾百元錢,一輛車算什麽,人命關天是大事。還特意向詹遜他們不厭其煩地介紹她女兒搭我車外出時看到我演的一場“鬧劇”。那天同樣是兩個黑人要搶我,我立刻裝成饑餓難挨的乞丐相,轉身迎上那兩個黑人,問他們救濟中心在什麽地方,並說自己兩天沒吃飽飯了。兩個黑人指給我救濟中心的地點,並同情地給了我五塊錢。我拿到錢,不等他們走遠,就駕車跑走了。她女兒一直為我捏了一把汗,我還對她說什麽是心理學的勝利。最後她要我的鄰居們一定勸說我不要太大意和冒險,遇到這種情況,要什麽給什麽。一定不能反抗,也不能捉弄人。

    詹遜他們剛問完了我的傷情,就被護士小姐趕走了。他們走後,我靜下來,突然從老板娘剛才的話中聯想到,今天這兩個黑人是否就是前幾天被我騙過的那兩個人,他們認出了我,氣不過,才對我下了毒手。因為天黑,連驚帶嚇,我沒看清楚他們的臉。老板娘說的對,不該捉弄人。

    第三天,我請護士小姐打電話請詹遜來,我求他接我出院。他問我傷還沒好,就急著出院,為什麽?我說我沒有醫療保險,存的一點錢剛剛夠付帳的,不敢再住了。詹遜問,不是老板娘答應付費嗎?是不是有變化?我說事情是我自己招來的,應該自己負責。再說,這樣昂貴的醫療費用,誰付都不好。詹遜怕我傷口出問題,猶豫著。我對他說傷口已止住血,又縫合好了,隻要多加注意不感染,憑我的體質不會出問題的;一旦出現不適,可以馬上再去看醫生,這樣可以省下住院費。詹遜被說服,當即接我出了院。鄰居們熱情表示,一定可以把我照顧好,勸我安心養傷。

    大家的熱呼勁兒還沒散,老板娘一頭闖進來,劈頭就埋怨我不該這麽早出院,要是傷口感染了或是留下後遺症,後悔都來不及。詹遜接過話頭說,要埋怨就埋怨他好了。是他聽了我嫌醫療費太貴要求提前出院,就同意接我出院。

    老板娘有些生氣,說好醫療費由她來付,為什麽不聽?她提出要我去她家住幾天,她認識一位中國開業醫生,可以上門為我診治傷口;她那裏吃住條件也好一些,對恢複健康有利。我對她深表謝意,表示鄰裏們可以把我照顧好,不去麻煩她了。再說,很快就要開學了,同學們可以對我做些課業上的幫助。老板娘表示這些都不成問題,同學們可以上門幫我,鄰居們見老板娘情真意切,也就轉過去幫她勸我。我拗不過,隻好跟她走了。

    老板娘的住宅在市郊居住區,周近房屋都是兩層樓式的結構,四周花草茂盛綠樹成蔭,環境幽靜,空氣清新, 確是休息療養的好地方。老板娘和女兒住樓上,我住樓下。我原以為和她那位理賬的小弟同住,他剛去了澳大利亞,我一個人住。

    一住下,老板娘就請來醫生。醫生看過傷口後說,傷得不輕,要按時換藥和服藥,防止感染,要靜臥療養,不可多動。老板娘遵醫囑細心照顧,親如家人。早餐她親自下廚,中餐晚餐從餐館裏帶回來。她女兒有時一起吃,多時是我倆一起吃。她上班時就把我要用的物品放到我伸手能夠到的地方,才放心地離去。晚間扶我到起居室,看電視聊天,還備有可口的夜宵。臨睡前還要幫我洗澡,我說什麽也不同意。她則嗔怪一句,小封建。才作罷。她對我這樣的關愛和嗬護,我實在不習慣,也過意不去,除一再致謝外,有些事情還得變著法子拒絕。她則說,隻要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就不會不習慣和過意不去了。她提出以後不要再謝來謝去,也不要再喊那個怪難聽的老板娘,就直呼其名好了。我也請她不要再叫我齊先生,也直呼姓名。從那以後,她叫我齊平,我喊她陳姐。

    第二天下午,她早早下班歸來,一進門就喊:齊平,你休息好了嗎?不等聽到回音,就急急跑進我的居室,先獻上一束漂亮的鮮花:祝齊大學士早早恢複健康。

    謝謝,真漂亮,我高興地接過花,捧在胸前,開心地笑著,由衷地謝她。

    她又拿出兩套絲質睡衣和兩雙軟底拖鞋,分開來,每人一份。我愕了一下,這麽高級的東西,太貴重!這情意也太重!倏地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一時不知說什麽好。拒收吧?東西已經買來,似乎不近人情;收下吧?這人情債,又怎麽還?心裏矛盾著。半晌,才冒出一句打腫臉充胖子的大話,說好了,陳姐,我的這份,我來付款。她瞥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說,先別和我說錢的事,先穿穿看合適不?不合適可以退換。說著就要幫我穿。我慌忙將睡衣抱在胸前,說我自己來。

    她又拿出一個多功能的電動剃須刀,笑著對我說:這個不但可以刮胡子,還可以理發。我馬上給你理個發,病人也不該蓬頭垢麵。

    等我好了再理吧。我慌忙推辭著。

    她不依,要我相信她的手藝不比理發店差--她走開一下,要我快試穿睡衣,準備理發。

  看來我又是敵她不過,隻好任其擺布了。我忙換好睡衣,等著。一陣風似地,她換穿了睡衣和拖鞋,跑下樓來,看我穿上睡衣很合身,不用退換。她立刻俯下身來幫我穿拖鞋,也挺合適。

    她說,好了,現在理發。她說著,就拿出理發工具和罩衣。

    不理不行嗎?我做最後“掙紮”。

    不行。不容分說。她扶我坐在椅子上,披上罩衣,將剃須刀插上電,上手理了起來。說,夾了頭發,就叫喊,好久不理了,手有些生。免不了要拔兩根頭發下來。怕嗎?

    突然,我腦子裏閃現出孩提時,媽媽為我理發的情景。小時候,媽媽心痛我,理發和洗頭時的大呼小叫,決心自己為我理。她先在爸爸頭上試手學藝,熟練後才給我理。幾乎每推一下,就關切地問,痛嗎?夾頭發就喊一聲……。此時此刻,這位好心的大姐,同樣一句關切的問話,使我激動不已,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又怕她看出我的脆弱,急不擇言,拋出一句“豪言”:怕什麽?又不是上屠宰場!

    她一笑,手一抖,真的拔了頭發。她叫起來,哎呀,對不起。都怪你說笑話逗我,不要再說了,不然又要拔頭發。

    很快地理完發,還給我刮了胡子,她端詳著說,這樣精神多了,不信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現在先洗頭,洗完頭你再看吧。

    我忙說,我自己洗吧。

    她不同意,洗完頭後,兩個人對坐用餐。

    她邊吃邊說些購物時遇到的人和事,樣子很高興。突然她見我悶頭不響,立刻問我在想什麽,是否有心思?有什麽不舒服?我終於把我的擔心說給了她。我說,陳姐我來時原以為和小弟同住,現在小弟不在,我覺得還是搬回去住好。詹遜他們可以按時送我去看醫生。

    她要我不要見外,為了保住餐館的錢和她的車而負傷流血,她對我照顧照顧,是人之常情。勸我不要胡思亂想。

    我說,餐館同仁和她女兒會有看法和議論的。

    她說,同仁們很佩服我的膽量,她女兒簡直把我當英雄崇拜,不止一次對她說,上次的心理學勝利是鬥智,這次的拚搏是鬥勇,了不得。

    她不讓我再提搬走這個話題,我就提議說,小弟不在,我可否試著幫她理賬,不知有會什麽商業秘密不願讓外人知道的沒有。

  她高興極了,說,一個小小的餐館會有什麽商業秘密?並說,她最怕弄賬,我若能幫她太好了,隻是不要有礙傷口恢複。

    我說,不會的,我靠在床上可以做的。

    正在這時,她女兒下學回來,一眼看到我們倆穿著新睡衣在用餐,麵帶怒容,“哼”了一聲,剛欲上樓,媽媽叫住她,問,小潔吃過飯了沒有?

    女兒不回話,瞪眼直逼我質問:是你給媽咪買的睡衣,還是她給你買的?

    她急了,起身斥責女兒,小潔,怎麽這樣無理,給我上樓去。女兒跑上樓去。

    我無法再吃下去,放下碗筷,說,就不該來,真是曆史的誤會。

    她很為難,再三勸我不要生氣。

    我說,請慢用,我要回房了。掙紮著起身,她忙來攙扶。並再一次請我原諒,已經聲帶哭腔了。

    我心緒煩亂,默言無語。她扶我回房躺下,返身上樓。

  不一會兒,小潔蹬蹬地跑下樓來,敲門入室,毫不在意的樣子對我說:對不起,我說話不好,請原諒。轉身出門。緊接著陳娣又趕回來勸慰我說,女兒是個有口無心的孩子,她自己也說沒什麽惡意,隻是隨便問問,你一定不要生小孩子的氣。

    我再次表示還是盡快離開的好,免得再發生別的不愉快。她勸我說,為了這點小事,就動肝火不值得。最後表示,傷勢聽醫生的,其他問題看傷勢再定。看得出,她很不安,很著急,坐下來沒話找話的為我寬心。最後是連求帶逼,讓我親口說出不生氣,才安心地離去。

    她走後,我從頭到尾在腦子裏過了一下“電影”,我認準這是一位真誠善良的女人;不然,在我被刺傷之後,她完全可以借機炒了我,才不撿這個包袱背呢。因為禍是我自己闖下的,又是打黑工,美國法律才不會保護我這個老外的。現在回想一下,當時和兩個老黑鬥,真有點像舍命不舍財的傻二愣的兄弟,現時到有些後怕了。陳娣可能正是欣賞我這點傻氣,才如此的厚待。而她女兒卻恰恰對此看不慣,也是可以理解的。一個萍水相逢的大男人,闖入她娘倆平靜的生活裏,白吃白住,還外加穿戴;更占去了她媽媽許多精力和時間,出於對媽媽的愛護,也是人之常情。再說,自己對她媽媽的種種厚待,又是來者不拒,安之若素,也確實有些出格……事情想清楚了,氣也就消了大半,但盡快搬走,另覓住處的既定方針不能變。

 第二天,正想給詹遜打電話時,詹遜等鄰居們又一起來看望,還帶來鮮花、點心和水果。我非常激動,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大家見我的吃住條件,齊聲叫好,說這裏比醫院和療養院還好,要我多住些日子。我則表示,想盡快離去,不然這人情債可還不起。我說,後天就要開學了,我的功課最好不要落得太多。詹遜表示,他可以幫我先報到注冊,然後再給我請假。大家又說了些閑話,離去。我將詹遜留下來,請他幫我找住房,最好離學校近的地方。

    詹遜驚問,是老板娘待你不好?

    我說,不是,她待我很好。詹遜疑惑了,為什麽要另找房子?為什麽不願意搬回去和他同住?我說,我的房子剛借給郭的女兒,不好馬上就要回來,還是我另找住處好。我還特別叮囑說,這件事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特別是郭和老板娘。詹遜同意幫忙。

    傍晚時分,陳娣又是大包小包,吃的和用的,一進門就喊:齊平你餓壞了吧,我今天事情多些,馬上開飯。推門入室,見有鮮花和水果,忙問,有客人來了?

    我告訴她是我的老鄰居詹遜他們來了。他們看這裏比醫院和療養院還好,都說我交了好運。

    她說,真是這麽說的?還說什麽了?笑得很開心。

    我說,還說後天開學時代我報到和注冊,然後再為我請假。

    她說,真是些好心人。

    我說,我怕功課落下,將來跟不上。她表示,她可以開車接送我上下學,隻是不知我在課堂上是否能坐得久。我以為可以的。

    她又是變戲法般地拿出好幾個布製和塑膠製的造型奇特的電腦娃娃和動物,有的娃娃會哭又會笑,有的動物歡蹦亂跳,好玩極了。她邊玩邊問我,喜歡嗎?

    我也很高興,說,你簡直把我當小孩子了。

    她說,你不是小孩,可是病人,它們可以幫你解悶消愁--自己玩,我去熱飯,說著轉身出去。

我下意識地撥弄麵前這些玩具,心裏又翻騰起來。不由得想起初來美國時的孤獨和寂寞,以及求職打工的艱難和受辱;和黑人的遭遇險些釀成大難,把小命丟在美國。現在可好,用得上那句老話“因禍得福”,特別在遠離家園和親人的時候真是求之不得。但,麵對這位好心的大姐令人動情和心醉的火一樣的熱情,又將如何把握自己?確是個問題,我該怎麽辦?

晚上她半強製性地為我量了身長,以便為我買上學穿用的衣服。我表示自己的衣服已經夠穿,不必再買。她全然不聽,而且搶先說,她買東西,我付錢。我無奈,哭喪著臉乞求地說,請饒了我吧,我實在不願意再看你女兒譏諷的臉色。她一愣,說,真是個小肚雞腸,真被小潔說中了,連一句問話都經不起,還是大學生呢?

第二天掌燈時分,她又滿載而歸,一進門就喊,齊平餓壞了吧?說著,急急衝進我的臥室,遞上一包點心,先吃點墊墊。接著將為我買的衣服拿出來,說,穿穿看,合適不?又拿出一件深綠色的連衣裙在自己身上比試了一下,問,好看嗎?我說,挺好看的。高雅大方,滿好的。她道了聲謝,去準備晚飯,要我試穿衣服。等看我穿好衣服也挺合適,高興地說,這才像個洋學生的樣子。襪子和襪子和鞋怎麽不穿?想了一下,噢,對不起,我來幫你。我忙說,自己來。她說,你不怕繃裂傷口就自己來。說著,拉過我的腳,脫去襪子,突然叫了起來,唉呀,指甲這麽長怎麽可以,要弄壞襪子的。我來剪剪。我急的叫了起來,不不不,我自己可以剪。她白了我一眼,小封建。幫我穿上襪子和鞋,扶我在地上走走看,也挺合適,笑說,挺好的。

今晚上的飯菜特別豐富,還備有各色洋酒,我笑著說,這麽豐富,太浪費了。她說,祝賀洋學生開課啊,不浪費。她為我斟酒,我忙以手阻攔,說,我不能喝酒,一占酒就醉。她撥開我的手,說,男人不吸煙是好漢,不會喝酒還成?醉了就睡覺,誤不了上學就可以了。兩個人碰杯對飲,互相祝福。她勸酒有方,我推拒無力,隻好減量陪飲,真有點舍命陪君子的架勢。兩杯下肚,已是麵紅耳赤,舌頭也不聽使喚了。她扶我回房歇息,借著酒勁兒,她擁吻了我,我也回吻了她。我昏昏沉沉中隻覺得她快要把我的舌頭吸掉。她正要為我脫衣時,我突然清醒過來,見狀大驚,出汗,酒勁兒也大消,忙以傷口疼痛為借口大叫起來而製止了她。她稍稍冷靜下赤,撲在我懷裏哭了起來。我撫摸她的頭發低聲勸慰,好陳姐,不要這樣,請冷靜冷靜。她抽泣著說,你嫌我老和醜。我忙說,不不不,不是那樣。我們不會有結果的。她說,我才不要什麽結果呢!我隻知道,你是個可信賴的人,你真誠、義氣,不惜受傷流血為了我,我隻為你作了點力所能及的事,你又是付錢付款的,難道你的傷痛和鮮血是金錢可以買到的吧?……她痛哭失聲。我忙說,陳姐,你對我的讚譽,我受用不起。我也很高興能在異國他鄉遇到你這樣一位好心的老板娘。……她猛地抬起頭逼視著我,我忙改口,好姐姐。我就勢扶起她,說,不早了,休息吧,你明天還得送我去學校,又多了一份額外的負擔……她哭過之後,平靜焉,這個緦的女人很快找來指甲刀,執意要為我剪手、腳的指甲。我不再推拒,隻是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連聲謝謝也沒說。她察覺,欣慰在心,扶我躺下,替我蓋好被子,輕輕吻了我一下,說,晚安,作個好夢。我說,謝謝,也祝你晚安。

她走後,我失眠了,腦子裏不時閃動著她那溫柔傳情、火一樣的眼睛,回味著她溫熱而略帶酒味的唇舌……禁不住心跳加速,騷動起來,甚至冒出和她進一步發展下去的念頭……也許這念頭不是剛才一刻形成的。回想一下,每天一到她該回來的時候,我都心急難耐,不僅書讀不下去,全心身隻有一個念頭,希望她按時歸來;等聽到她進門的聲音時,更欣喜若狂,心跳不已。也許是一個人關在家裏,又躺著不動,太孤獨寂寞了,切盼她的歸來,說說笑笑,消除孤寂,情感上也得到些許慰籍。自己好象越來越需要,甚至有些依戀這份溫馨而安逸的生活,也更需要她的柔情關懷和無微不至的體貼?……但一想到“發展下去”的後果又害怕起來,害怕招來非議和流言,雖地處美國,這也許算不了什麽,但自己卻是背負著東方道德的中國學子,有個道義和責任的問題;也還有個拿學位,報答父母和報效祖國的問題。否則,為了一時的貪欲,而使原來留學的理想完全破滅,辛辛苦苦奔來美國值得嗎?太虧了!我痛下決心,警告自己,不能放縱,克製情欲,適可而止,是上上策。看來,隻有盡早搬走,才是解救自己的最佳方案。

每天她都按時接送我上、下學。我有課上課,無課,在同學的幫助下去圖書館看書。同時也借些中文書刊給她看,她很高興。

我的傷口已經痊愈,決定離去,也不再打工,專心學業。一天下學回家的路上,我試探地提出來,說:陳姐,我的傷已經全好了,沒有理由再住下去麻煩你了。我想搬出去住。她不答話,我催問。她說,我不愛聽。回到家後,她將為我新買的一套西服遞給我說:試一下合適不?擦把臉,梳梳頭,我們出去吃飯。我去換件衣服就走。我知道這是通知,也是命令,不能說不,心想也許飯桌上更好談問題。我忙洗臉、梳頭,換裝,等待著。她換上新買的那件連衣裙,化了淡妝,還戴了項鏈和手鐲,邊下樓邊問我:怎麽樣?我由衷地誇讚說:精神、漂亮、有風度。她說:你也挺精神的,更有大學士風度。這西裝簡直就是為你定做的。我說:這種高檔貨,對我這個小小學子來說,實在太奢侈了。她不以為然地瞥了我一眼說,什麽小小學子?你堂堂男子漢,一表人才,穿什麽都不奢侈!我看你是在找借口不想付款吧?我尷尬地笑笑說:我一定付款,決沒有賴賬的意思。上車後,我要開車,她不讓,說:你傷剛好,路又不熟。我們去嚐嚐老美的手藝,去一家美國餐館讓美國佬也侍候侍候我們好嗎?我點點頭,她問我想吃單炒還是自助餐?我想了一下,說:西餐也就是有數的幾樣菜,自助餐花樣可能多些。車子直奔位於市中心的一個綜合市場,泊好車,進入大市場內一家規模可觀的自助餐館,估計可以容上百人同時用餐。我們倆拿了菜、啤酒和咖啡等,找了個臨窗的座位,邊吃邊聊。在評論過餐館和菜肴之後,立刻轉入正題。我說:陳姐,我想說說我的情況,請你聽完之後再發表意見好嗎?她點點頭。我把來美國之前在國內已經攢了點錢,再加上獎學金,不打工也可以上學讀書。而打工幾乎成了留學學子的一門“必修課”,也想親自體驗一下,“補”上這一課。所以打工隻是短期行為。現在已經開學了,要用全部精力去學習,爭取在有限的時間內,學習更多的東西。至於她對我的深情厚意是一定要報答的。……她突然打斷我的話問:請先說說怎樣報答法好嗎?她微笑著將了我一軍,我一下子被噎住了,隻傻笑笑說:我們來日方長,比如說你陳老板將來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她忙接話說,我等不到將來,現在就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並著意指明,是幫忙,不是報答。還說:她本來不該勉強我做什麽,或不做什麽。沒想到老天爺讓我們碰到一起,又結下這份情誼,所以就不客氣地提出來,要我不再送外賣,隻幫她理理賬,有時間還可以幫她女兒輔導輔導功課,她照付給送外賣的酬勞;若嫌少,還可再增加。並說,過去都是她弟弟幫她理賬,現在弟弟走了,她一個人弄不轉,怕有關部門來查賬,罰一下可不得了。最後還告誡我一句,美國是個金錢社會,處處都得用錢,多點收入,生活會有保證些。她不要求我馬上回複她,要我考慮好了再說。我說,我自己對賬目也是一竅不通的,希望她找個更合適的人。她表示,找了好久,才找到我這個合適的人,我又說不合適,而那些自以為合適的人她又信不過,怕引狼入室。還再次申明,不會占我過多時間,課業忙時就不理,閑時就理一下……我們兩個人談了很久,從餐館出來又去夜總會跳舞。經過交談之後,彼此更增進了了解,看來她是誠心誠意地希望得到我的幫助,心想,她的要求並不高,也占不了多少時間,但僅僅是理賬這點事卻拿人家近兩千元的月酬,也太高了;義務幫忙吧,她又不會同意,很可能會有閑話、傳言。我猶豫了……

午夜時分,兩個人回到家裏,她要我陪她吃夜宵,並且又拿出酒來喝。我不好拒絕,她滿杯豪飲,我隻能隨意小酌。 看來她是在借酒消愁,也說是因為我的走?也許是什麽別的……不一會兒,她醉倒了,我扶她上樓休息,她抱緊我狂吻,不讓我離去。我極力克製著,不讓自己越軌,稍停,好言勸慰:好陳姐,到此為止。我們說好的,保持純潔的姐弟關係,你怎麽忘了?她傷心地哭了,低聲抽泣著。我默默地陪侍一旁。好一會兒,她抬眼見我還坐在她身邊,說:謝謝你。小弟,去休息吧,明天還得上學。晚安。我說,也祝你晚安。為她蓋好被子,下樓休息。

我已經自己開車上、下學了。課餘時間和詹遜一起到處找房子,希望能快些搬出來住。近兩周的隨堂聽課,我覺得課業的壓力不是太大,送外賣是結識人、認識社會的好機會,有點不舍得完全放棄這個社會大課堂。正想著怎樣回複陳娣時,她女兒小潔突然來找我說,她媽媽讓我輔導她學習,實際是讓她幫她媽媽留住我,她不需要什麽輔導,隻要我陪她玩。我問她玩什麽?她說,在美國好玩的太多了,各種遊戲和娛樂,包括接吻和做愛,她問我可以嗎?我說不可以。她又提出要我看著她和別人玩,然後再一起向她媽媽去交差。我說不可以。最後她幾乎對我吼起來,那你隻想娶我媽媽做我的後爸?我說我從來都沒這樣想過。她說,OK,這很好。那你是想讓我媽媽做你的情婦,白吃白住,又不負什麽責任,是吧?我也對她吼了起來,不準你胡說八道,侮辱你媽媽和我的人格!我正在找房子,一找到就搬出去住。對醫療費和你媽媽為我做的其他花費,我會如數償還的。她說,OK,說清楚就好。突然,她伸手指著我說,希望你說到做到,不準傷害我媽媽,說完,就轉身離去。我再次後悔進入她娘倆的小天地。我恨自己,麵對這麽個小毛丫頭的如此搶白,竟拿她沒有辦法,真是窩囊!半晌,我又一轉念:這孩子是學了美國人的傲慢?還是出於保護自己母親的本能?還是二者兼而有之?說不清。看來剛計劃好的“回複方案”不必再考慮了,唯有離去一途了。陳娣對我的關心和體貼依然如故。要我開車小心,見我飯量減少,問是否什麽地方不舒服?想吃點什麽,盡管說,她為我做。還專為我燉冰糖銀耳,用保溫瓶帶到學校吃,解渴、進補。對此,我越發感到心裏煩亂和負擔加重,又不好說出口,隻有加緊找住處。一天,我正在學校圖書館看書。小潔匆匆跑來說有事情,硬拉我出去,要我陪她去學校,我開車上路,她怕冷似地偎依在我懷裏,口裏還自言自語地罵著什麽人泄洩憤。我要她坐好,她不聽。我問她有什麽人欺侮她了?她忿忿地說:一條忘恩負義的狼!到了學校,她拉我走到一群男女學生中間,要我學那些男孩子摟女孩子的樣子,摟緊她做親呢狀,我不同意;她厲聲命令我照她說的做,我連勸帶推,想掙脫開她;她把我抱的更緊,更要強行吻我;我用力把她推開,她突然爆發似地指著我大吼:一頭忘恩負義的狼!貪婪的豬!我一時火起,狠狠打了她一個耳光。傳來一片哄笑,她哭著跑走。我坐進車裏好半天才平靜下來。心想:這小丫頭好象受了什麽委屈,拉我去找“安慰”搞“平衡”?……。那麽我太不冷靜了,後悔也來不及了……。看來小姑娘不會善罷幹休,很可能把整個怨恨都撒在我身上,也說不準…也許正是遷出她家的好時機?我立刻驅車去了新結識的幾位同學的住處,請求暫住他們的外廳。他們很歡迎,並請我一起吃晚飯。飯後,我回去取東西。一路上想著怎樣和陳娣說明一下下午發生的事情。沒料想,我一進門,她就從沙發上彈起來,鐵青著臉,指著我罵道,齊平,你——還是人嗎?她才16歲,還未成年,你就要強暴她,不同意,你就把她打得鼻青臉腫,我真瞎了眼……她氣得渾身哆嗦,說不下去了。我一下子蒙了,張口結舌,不知所措。真想不到這麽小小年紀的孩子竟會編造出這樣惡毒的謊言!看來說什麽也沒有用了,她已先入為主,輕信了她女兒的話!我難過地擺了一下頭,歎一聲說:陳姐,我隻想說一句話。你女兒說了謊。事情恰恰相反,她無端地汙辱了我,我打了她。但,我很後悔。對不起,請代我向小潔道歉。我現在就搬走。我轉身進屋收拾東西,把她為我買的衣服等全部留下,出門對她說:陳姐,謝謝你對我的關愛和照顧,我永遠也忘不了你待我的深情厚義……我難過的說不下去了,提著東西匆匆出門。她低聲問了一句,你去哪裏?我裝作沒聽見,開車離去。

一天下午,詹遜告訴我陳娣為找我都急哭了。她一定要親自對我道歉,請求原諒。我請詹遜打電話轉告她,過兩天我寫完論文就去看她……第二天上午,我剛在校區停車場泊好車。陳娣迎麵走來,已是淚眼漣漣。我吃了一驚,忙迎上去,說:陳姐,你怎麽在這裏?她一下子撲在我懷裏說:我隻想親耳聽到你說原諒我。我忙說:我原諒你,並就勢緊緊擁抱了她,低聲勸慰,陳姐,快擦幹眼淚,別讓人看見。請你回去工作,我也要上課了。我們找個時間再談好嗎?她說,不。就今天。你下課後就給我打電話。不然,我每天都來找你。我說,好吧。你回去吧,路上開車小心。我上課去了。

當晚我們兩個人相約在一間咖啡廳邊喝咖啡邊交談。我說,陳姐,不用再解釋了,你早上一來,我就知道你了解了真情,解除了誤會。隻怪,當時我們兩個人都不夠冷靜……她滿眼含淚地打斷我的話說,事情都怨她輕信了自己女兒的話,又一時過於衝動,很後悔,……她說小潔那天是被一個男孩子欺侮了,很失麵子,一心想找我去幫她挽回麵子和保護,……而我不但不幫她,還打了她,因而才說了謊話。她哭了,很傷心。我對她說,陳姐以我們的相知和關係,這點小誤會解開就算了,不必往心裏去。再說,這件事也不能全怪小潔。她還是個孩子,正需要媽媽嗬護和愛撫的時候,而媽媽的精力和時間又被別人占去很多,因此心懷不滿,也是可以理解的。後來,又去找我幫助挽回麵子和保護,這說明對我還是信任的,但萬萬想不到卻遭到更大的羞辱,因而,由原來的不滿,一下子發展成怨恨,想對對方施一點報複或懲罰,好象也是可以理解的,也不應該過多地責怪她。我是成年人,說什麽也不該出手打她,當時也是由於對她的作法太難易接受了,事後,我確實很後悔,很內疚。她聽後流著淚說,好小弟,你真是個寬容大度的人……。我插話說:你前些天還說我小肚雞腸,今天又變成寬容大度了。難道我真是這樣一個矛盾體嗎?她破啼為笑!你表現不同,也就招來這不同的評價了。——齊平,願意告訴我,你現在住在哪裏嗎?我告訴她住在同學的廳裏。她問,是不是為了躲避她,才不回原來的住處的?我忙解釋,就在隨她搬去她家住的那天,已經答應同居室的郭中,把床鋪和行李借給他來探親的小女兒。現在小姑娘還沒走,我隻好另找住處。她緊接著問我願意再搬回去住?我故意誇張地叫了起來:唉呀,我的好陳姐,你還嫌我身上刀傷不夠多,還想讓小潔再捅我兩刀啊?她說小潔罵過我之後,也很後悔,我再回去她不會再鬧了,我搖搖頭,說:陳姐,你這句話得打折扣。據我對小潔的了解,她不會有什麽大改變的。半響,她才接話:那你也不想再幫忙我了。我笑笑半認真半玩笑地說,不是幫忙,是還債。她有些傷感地說,還什麽債?給你買的東西,全丟下了,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說著眼圈又紅了,我忙接過話,誰說我不要的?等我付了錢就會全部拿走的。她有些不滿地說,又是付錢付款的,你永遠忘不了似的。我要說你,在這方麵一點不大氣。我說,隨你說去,我不和你爭辯。沉默。半響,她呷了一口咖啡,輕輕地說:齊平,你知道,我一個人有多麽難嗎?有時候真想躺倒不幹了,或者幹脆領小潔回國去。但又遲遲下不了決心。回去又能幹什麽呢?這許多年來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又有些割舍不得。總想賺下點養老的錢,再送小潔上個好學校,就滿足了。如意算盤,想的美啊!……忽然頓住。我說,對不起,陳姐,我想問一句,你沒想過再婚嗎?她歎了口氣,唉,我結過兩次婚,都沒有好結果。怕了。——要聽嗎?我點點頭。她沉思了一下,談了她兩次不如意婚姻的痛苦經曆。第一個丈夫是小潔的爸爸,兩個人是中學時代的同學。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氣鬼,什麽人的話都不聽,唯獨聽她的話,高中時,兩個人的關係更加親密,不久就私訂終身,高中還未畢業,就未婚先孕。當時鄉下不興人工流產,而雙方的老人又都想要這個孩子,於是草草成婚。那時兩家都很窮,中學畢業後隻能工作賺錢養家了。兩個人都在縣裏一個小卷煙廠工作,小潔她爸跑供銷,她卷煙。小潔爸每天煙、酒、茶簡直當飯吃,生生把腸胃搞壞了,剛出三年頭,就得胃癌死了。她像塌了天似地嚎了兩天,哭夠了,一想,還得活下去,就又拚命幹活。當時在美國加州開飯館的娘舅的大表哥很同情她的不幸遭遇,就把她介紹給一位也是開飯館的林老板的弟弟,就是她現在支撐的林記飯館的老板。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照片就成了。這位林老板就把她母女倆移民到美國。哪裏想到他是個嗜賭如命的家夥,自從結了婚之後,就把飯館全部交給她經營。他自己則整天泡在賭館裏。贏得時候少,輸的時候多,最後債台高築,就回家和她攤牌,馬上辦離婚手續,好為她母女倆保留下這個飯館,他自己去坐牢抵債。最後是她表哥和林的哥哥花錢請律師在離婚協議書和財產分配上,作了手腳,才保住這個飯館的。他出獄後,去了加州他哥哥那裏,沒有再回來,怕賭徒們找他算老賬……她麵帶淒楚,頓了一下,說,我哪裏還敢再結婚?我勸她說,人總有時來運轉的時候,不會老是那樣的背時。最後我說,這位林老板和你協議離婚保存下飯館這一招,還是滿仁義的。她歎了一口氣,是啊,這一點還算他對得起我們母女倆。要說仁義,小潔他爸身上有許多像你的東西,待人真誠,熱情,為朋友可以滿身插刀。這恐怕是俗話說的命運的安排吧。我突然冒了一句,陳姐,你就沒想過和林老板複婚的事嗎?她說,我表哥和他哥哥也都想過這件事,當時也還是怕那幫賭徒算老賬。我說過了這許多年,他又坐了牢,兩下裏也算扯平了,不會再糾纏老賬了。她不接話,稍停,她又問我,齊平,告訴我,房子還沒找到吧?我這裏房子空著,就租給你好了。我說,陳姐,請聽我一句,我不再搬回去住,但理賬和送外賣,我照幹不誤。她聽了驚喜地,真的?——你隻理帳,不送外賣,送外賣,我另請人。我忙說,我得打工還債,不送外賣怎麽成?她笑著說,那個要你還債啊?送外賣會影響你的學業,還是不要送了,我付你同樣的酬勞。我對她解釋,送外賣可以結識人,了解社會,對我的專業是個補充,可以學到課堂上學不到的東西……她高興地說,隨你了,接著,她又告訴我,她手上有些錢,總想再賺些,不知幹什麽好,希望我這個有文化的人,幫她拿拿主意,最好能一起幹。我想了一下對她說,我的一位外賣客戶是來美國多年的老華僑,他和我交談時曾說過美國什麽東西都貴,就是土地便宜,有意投資土地,將來肯定會大賺。我再去向老人家請教,請他再談談短期投資和長遠打算各方麵,保險係數大些再動作。她同意。我最後補了一句,你看,這不是送外賣的好處?她笑了,由衷的。我也滿臉堆笑,心想,終於解決了,而且是妥善的。

 

 

 

我在美國打工的這段生活小插曲,雖然已過去十多年了,又不是什麽令人回腸蕩氣的大事情,但卻在我們記憶中銘刻下難忘的印跡。每憶及此,都會心潮起伏,感慨萬千,懷念不己。那位韓國老板的批評,那位女老板的信任,以及她女兒的謊言,都揭示了一個為人之道的基本準則,就是真誠和熱情。我來美國後生活實踐中的其它許多事情也都證明了這一點。我的一位外賣客戶玻多利哥小夥子,我倆真誠相待,結成友誼。當他得知我被刺傷後,立刻把他的手槍送給我,要我防身自衛,並將他身上多處傷痕指給我看,並提醒說,對某些歧視少數族的老美,隻能以牙還牙。我感謝他的同情,但拒收他的手槍。最後,他一定要把他的一把長刀要我帶在身上,以防不測;我的室友美國同學詹遜是代表學生會去機場接我來美國的,也是我在美國的第一個朋友。我們真誠相待,不僅我倆成為好朋友,連他的家,幾乎成了我在美國的家。特別是他的妹妹,更是熱情友好,每逢給她哥哥送鮮花和水果時(他家是城郊生產鮮花和水果的家庭農場),必有我一份;每當節日,她更提前邀約我去他家聚會,在我被刺傷後,她又多次送鮮花和水果來看望我;學生會幹部珍妮見我熱心幫助同學解困,一定要我參選學生會幹部……總之,隻要“付出”真誠和熱情,就會“收獲”多多。雖在異國他鄉,道理同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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