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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絮語

(2004-06-07 09:27:48) 下一個
夜的絮語 江嵐 那時候我們那麽年輕,都還在上大學。平時完全靠通信保持聯係,隻有寒暑兩個假期回到家鄉才有機會見麵。而每一個相見的夜晚,我們幾乎都會去江邊,在鋪滿鵝卵石的江岸上散步。 我們總是走得很慢很慢。有時你會要我唱歌給你聽,我就邊走邊唱。我會唱好多好多歌呢,唱到你也熟悉的曲子,你便會吹起口哨與我相和,不時抽空吻一下我的臉頰。 “你唱得真好,”你揉著我的頭發說。 我聞言便垂下頭笑了。我到死也忘不了你在夜色中看我的那種目光,即使在十幾年後的此刻回想起來,也依然能感到那灼灼目光的殺傷力。我想我是愛你的。有些人和我相識了很多年,彼此也算是很談得來的朋友,可我從來沒有愛過他們,隻是從見到你的第一刻起就愛上了你。 唱歌告一段落之後,我們就聊天。我不懂你的汽車製造或者你不懂我的國際關係並不重要,我們可以聊很多很多別的東西,比如唐詩宋詞,比如人生,比如未來。記得有一回在江邊的草地上坐著,我曾告訴過你,我的理想是要當一個女大使。那晚我穿著淡黃色寬擺的裙子吧?過去我偏愛深深淺淺的黃色衣裳,我的頭發很長很長,現在不一樣了;那時的我很自命不凡,很聰明自許,很囂張跋扈,現在也不一樣了。你呢,你還是老樣子嗎?你變了沒有? 我時常夢見你。最近的一次夢是彩色的,夢見和你是大學同學。每天一起去上課,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上自習。我們當年在江邊憧憬了無數回的畫麵演繹成這個夢裏的情節。 夢中的你還是當年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天氣很冷,你到我的教室來接我,我遞給你一張紙條,叫你將上麵的內容抄寫一遍,我隔天就要。 “我最近很忙,你要我抄這個作什麽?”你問,皺著眉頭。 我笑,賣了半天關子,才說: “其實,我是想……要你用毛筆抄在宣紙上。然後我拿去裱起來掛在我房間。” “就為這個嗎?”你的表情怪怪的。 “是啊,早就想要了,”我又笑。我是真的喜歡你的字,飄逸灑脫的行書或堅剛強硬的隸書,都非常漂亮。 “沒問題,”你回答,接著有輕輕加上一句:“你想要的,無論是什麽,全部都給你。” 我轉過身,緊緊抱著你,夢裏的這個擁抱非常清晰,非常實在,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曾經熟悉的,讓我可以舒服地蜷縮在其間的體溫和氣息。 就在那一個擁抱中,夢醒了。 夢中遞給你的那紙條上,錄的是一闋詞。本是在那相思不相見的時節,你錄下來寄給我的: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夢中你的一筆一劃都非常清晰。原本你認為不為考試而讀唐詩宋詞的人很不可思議,是我給你講了一闕“梳洗罷,獨倚望江樓”之後你才開始看這些東西。我記得過去發生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記憶將它們都製成了底片,存在我的腦海裏。有時我也想將這些底片全部曝光,一張也不留,然而記憶是相當任性的東西,你越想記住的也許總也記不住,越想忘掉的,卻始終與你形影相隨。 大二那年暑假的一天,天氣又悶又熱。我們走到江邊那片小樹林時,你暗藍格子的襯衫就濕透了。你把衣服脫下來,掛在樹枝上讓風吹幹。我趁你不注意,一下子跑到一堆亂石後麵躲了起來。你回轉身不見我,竟急得一迭連聲大叫我的名字。等看到我出現,也顧不得責備我的惡作劇,衝過來一把擁住我,說:“別走開,千萬別離開我,永遠不要離開我!” 那一刻,我看見滿天的星星都落在你眼中,閃閃爍爍。 “你知道嗎,”你繼續說。“你是有兩顆心的人呢,因為我的這一顆早放進你的胸膛裏去了。” 從此,你叫我“心心”。 我知道你是愛我的,雖然你從不曾實實在在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但你說過許許多多除此之外的話都讓我驚心動魄。我不知道如今你在哪裏,也不知道你現在做什麽,不過我猜你也會不時想起我來的。有時真想再見到你,和你聊一聊。現在要找一個人聊天很不容易,周遭的人都很忙碌,等不及地揮霍今天,他們認為像我這樣的人太不切實際,太跟不上潮流。隻有你才會感歎我是從遠古走來的女子,跋涉了上千年來到你身邊,秦時秋月唐時春風,俱化作我裙邊鬢角的風采。 如果現在我們有機會相逢,你不一定能認出我來。我已經變了很多。每天朝九晚五去上班,不時拎著公文包飛來飛去談生意,用賺來的錢買意大利時裝,法國化妝品,天天把自己打扮的如過年一般。周圍的人都戲稱我是所謂“女強人”──可是,我真想什麽事都不做,仍穿過去那樣樸素的黃衣裳,隻要一套紫砂茶具,且將新火試新茶。可惜我沒有足以支持這種瀟灑的實力,我隻能將鬢邊裙角的唐宋詩篇都抹去,為老板衝鋒陷陣,沙裏淘金。 其實,我是沒有資格抱怨什麽的。來美國讀書工作,是我自己願意的,由此引起的一切後果,我必須自己承擔。 我臨走之前那個晚上,我們沒有去散步,在你的小屋裏,我們相對無言。 我心中有些希望你叫我留下來不要走,可又擔心萬一你真的說了,我要怎麽辦。我當時雄心萬丈,決心要到新的廣闊天地裏大有作為一番,不太可能感情用事的。何況我們都還那麽年輕,我覺得分別幾年沒有關係,我們還有一百年,一千年可以長相廝守呢。再說,一個太平洋的距離也算不了什麽,不就是二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而已嗎! 唉。真的是因為那時太年輕了嗎,怎麽就不明白,即使隻有幾分鍾的腳程,說見不到就是見不到了呀!當初作決定時果斷得很,自信得很,等到發現這個決定所帶來的某些後果自己根本無法背負時,再回首已百年身了。 你是很了解我的,所以那夜你並沒有留我。此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了。我現在也不是沒有新的朋友,但我和他們在一起時,常常不由自主地心不在焉。我總是會沒來由地想起和你相依的那些夜晚,我們的目光隨著漁火在藍黑色的江麵遊弋,我們的笑語和歌聲在晚風中輕柔飄蕩。 如今,我們的生活裏都不再有彼此了。很想知道這些年以來,你過得究竟怎麽樣?為什麽他們說你的夜晚至今還是隻有孤寂?倘若今生你我已不能夠再相見,我希望能有一個美麗的女子將她多情的心放進你的胸膛裏,在每一個夜晚,每一個清晨,溫柔嗬護你。然後,你便可以漸漸,漸漸,將我忘記。 至於我呢,我真的是披肝瀝膽地愛過你的。愛過了,就可以無怨無尤了。雖然在夏夜的涼風裏或寒冬的火爐旁,我也許還是不時想起你,但我慢慢學會不再傷感,因為我終於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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