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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院(三)文革記憶

(2023-09-08 14:31:25) 下一個

西南院大門前的東風路,原本就是條兩車道的普通公路。有快慢車道和桉樹林蔭的東風路,到東風大橋跟前的城牆就止住了,出城門過河以後,它就沒有那麼奢華了,本來嘛,到郊區的路沒必要林蔭什麼的,農民是不需要遮陽的。除了遮陽,林陰道成了天然的自行車寄存處,每到東風電影院散場的時候,沙丁魚般的自行車,通常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疏通開來。

橋外的東風路,則是光禿禿的,路是寒慘點,可路麵質量卻不賴,混凝土的路麵非常平整。當時有言傳,說這路可以起降戰鬥機,雖說雙橋子那邊有四二零、四零、八二、麼洞六、麼洞七等軍工廠,可組裝飛機的麽三二卻是在西郊的黃田壩啊,管它的,反正現在我都沒弄懂為什麼。

文革中的一天,東風路上來了一個車隊,一眼望不到頭,我們一幫小孩飛快從辦公大樓跑到路邊,原來是靈車隊,給原十八軍軍長張國華將軍送葬,張軍長是解放西藏和中印邊界自衛反擊戰的大英雄,他時任四川省革命委會主任,英年早逝,都是亂哄哄的文革給鬧的,他沒有倒在戰爭的槍林彈雨中,卻病倒在理不清的派係爭鬥裏。不過,我卻是第一次看見這般的大車隊,北京吉普、上海牌、紅旗牌、伏爾加、嘎斯六九、華沙、解放、吉姆等等名牌車,目睹這麼多的汽車連成了線,實屬不易,要知道夠級別、能配車的高幹並不多啊。

成都市中心原來有個皇城,就是成都版的紫禁城,有城牆與護城河,正南麵也有像金水橋一樣的入城點,不過我從來都沒有機會進去過。這種機會,隨著省革委決定在此修敬建展覽館那一刻便永遠消失了,也有人稱萬歲展覽館。這就是後來稱之為“敬祝毛澤東思想勝利萬歲”的四川省展覽館,現在則有個新名字叫天府廣場。唯一沒變的是,毛大爺他仍然站在那裡揮手,風風雨雨將近五十年,可辛苦他老人家了。

皇城外的護城河,後來也被改建成了成都市的第一個地下商場,叫禦河商場,開張那幾天,成都市民絡繹不絕,新生事物人人爭相目睹,我們也不例外。沒有多久,因為滲水,前後關閉了多次,也不曉得現在怎麼樣了。成都市的地下水位高是出了名的,一開始這個商場就注定有著失敗的命運。

展覽館樓頂的十一個大字,均是預製件,每個重達四噸,裝運這些字的大型平板車,就是通過東風路運到施工現場的。 “敬”、“祝”、“毛”、“澤”、“東”、“思”、“想”、“勝”、“利”、“萬”、“歲”,一共十一輛平板車,個個都在我們的眼皮下通過。兒時所見的這些文革軼事,不知有沒有記載下來,要是沒有官方的正史話,我這野史對於想了解文革的後人,應該有所幫助。

西南院同全國其他單位一樣,也揪出了不少“走資派”、“反動學術權威”、“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地主分子”、“壞分子”等等,院內辦公樓裡也建了“牛棚”,我的棋友金伯伯,以及後來的鄰居李伯伯都蹲過牛棚。他們被集體勞動,集體學習改造思想,至於群眾專政如何審他們,就沒有親眼看見,不敢亂說了。親眼看見了的是,他們在每棟家屬宿舍之間的空地開荒種地,原來我們自己在房前屋後開的自留地都被收歸院有了,集中由他們來種。午休時,他們集體上食堂,有“牛鬼色神”的專用窗口,不能與我們廣大群眾一同進餐。

在院內,遊街改成了“遊院”,在各宿舍之間進行,牛鬼們脖子上的牌牌兒,道出他/她是何許人也。平時穿著比較前衛的一位中年婦女,旗袍被人剪了,高跟鞋也拿來掛在脖子上,被人當資產階級“破鞋”遊院,其實她根本就不在西南院工作,隻不過是家屬而已。還有一位被掛牌遊院的女士,口裡叫著“我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群眾專政好,牛鬼色神跑不了,我也跑不了”,我至今仍然清晰記得她的麵孔。文革時的黑色恐怖、紅色恐怖、白色恐怖、灰色恐怖,以及侮辱人格的事情,西南院裡也不是不能見到。

比“遊院”、種地文明些的,要算跳忠字舞,對毛大爺的態度,全在這忠字舞上了。舞姿的好壞,表明了你的政治立場,男女老少,人人唯恐對毛大爺不忠,學舞的積極認真不壓於現代人考“托福”,準備出國。 “敬愛的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我們有多少知心的話兒要對您講,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您唱,千萬顆紅心,向著北京,千萬張笑臉迎著紅太陽,......”,院內隨時、隨處都能聽到那熟悉的旋律。堅持抓革命促生產的革命群眾跳忠字舞,就是工間操必然運動方式了。這種“忠字舞”屬於集體舞,不帶錶演性質,後來西南院裡有錢姓、吳姓、劉姓、陳姓、林姓幾位長相漂亮的女孩子,領頭跳的宣傳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舞蹈,那才可以算是精彩奪目的,像“遠飛的大雁”、“洗衣舞”、“北京的金山上”、...... 等等。

院內群眾專政組織讓我記憶猶新的,還有準備毛大爺突發最新指示的活動,“請大家注意,大家注意了,今晚中央台新聞聯播將有重要廣播,......”,每當院內高音喇叭傳出這樣的消息,我們就特別激動,早早跑到辦公樓內,看人家準備好紅旗、彩旗、標語、鑼鼓。新聞剛播完畢,院裡就組織上街遊行,慶祝最高指示發表。有時去春熙路、紅星路、東大街、水碾河繞一圈。走得遠時,要圍一環路轉一圈,這種時候,院裡的解放牌就得出動了。我們小小的年紀,手拿三角小彩旗,口裡不停跟著吼些革命口號,走在滿是大人的隊伍裡,臉上興奮無比,在茫茫遊行隊伍的人海裡穿來穿去,我們就是那個年代長大的一代。

文革後期成都市的武鬥漸漸平息下來,受大環境的影響西南院也相對比較平靜,人們對文革的恐懼感也慢慢淡漠。西南院的孩子們玩耍的內容也有所改變,我那時候就玩過的名堂有諸如打遊擊、彈彈子、攻城、鬥雞、鬥蟋蟀、打嘎、贏香煙盒、餵鴿子、騎自行車、打乒乓等等。

遊擊區在尚未完工的七、八、九棟區域,那裡的斷牆殘壁和地基,就是護牆和掩體。一旦開戰,隻見地上地下泥塊兒紛飛,立體戰爭,就這麼在西南院孩子們間進行。

鬥雞,還是我們自己養大的巴白雞厲害,那些河南電褓小雞兒的後代,根本不是對手,常常雞冠不保,血流滿麵,落荒而逃。

老爸的一輛舊飛鴿二八,是我的坐騎,先騎叉殼兒,再上槓子,最後才能坐到座位上。西南院各宿舍和辦工樓間,則是我們練車的道路,歪歪扭扭橫衝直闖,行人見之唯恐躲避不及,當然我們自己有時也給摔得鼻青臉腫。

夏日納涼,大人們則在院內擺開象棋和圍棋攤捉對廝殺,我家門前有塊空地,空地前的下水道井蓋蓋,常常就是廝殺的戰場。那時極少有打麻將的,不過我第一次知道麻將這遊戲就是這個時期。

我們十棟一單元的金家鄰居已經換成了溫家,自金伯伯被揪鬥以後,他們家便搬走了。溫家的小叔叔常常召集牌友,門口方桌椅子擺上,打起橋牌來。橋牌這種遊戲對我引誘力很大,平常總愛在一旁觀看、學習,成人以後還打過不少,也攻讀過很多橋牌的理論書籍,作為橋牌隊隊員,代表自己的工作單位,曾參加市裡的橋牌比賽。我的橋牌啟蒙,就在十棟一單元門前的空地上。

在西南院學打乒乓球,無師自通,開始連球檯都沒有,總愛到三棟三單元門口的台階上打球。球藝的提高,全仗有機會與當時西南院幾位高手,李姓、黃姓、舒姓大哥哥打球。西南院裡也有幾位大學生打得不錯,在食堂裡有幾付像樣的球檯,不過我們太小,很難輪到有機會在這裡打球。即使有空出來的球檯,也是人家讓給我們的,不過打的人多,所以要擂台,球藝高的,坐莊久些,打的盤數會多些。不過這隻是正常情況,也有不講理的西南院小孩,全憑拳頭硬,強佔球檯的現象時時都有。我年齡小,個頭矮,乒乓台齊胸口,可打起球來一點不含糊,動作特別快,人家放短球時,常常能夠及時跳上桌子接球。與大人對陣,有時打防守、放高球,無奈的對手久攻不下,很是跌麵子。本來這一大一小的畫麵就不協調,這小的給老的放高球就更惹人眼,西南院的食堂來往人很多,這種場麵經常引人駐足觀看,時常會有喝彩聲不斷,“這是誰家的小孩 ? ......”。後來聽父親講,他幾十年在西南院工作,認識他的人還不如我這小孩,有人竟然通過我的名字,才知道父親是誰,不知是因為乒乓球呢,還是我太淘氣,在西南院裡到處惹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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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0)
評論
海風隨意吹 回複 悄悄話 珍貴的記憶,謝謝分享。
海風隨意吹 回複 悄悄話 珍貴的記憶,謝謝分享。
歲月沈香 回複 悄悄話 車城文革的記憶好清晰,描述得很生動。我隻看過“遊街”,還沒有看過“遊院”。謝謝車城好分享!
華西車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花似鹿蔥' 的評論 :
蔥蔥好,哈爾濱是個向往的城市,天鵝項下珍珠城,浪花裡都可以飛出歡樂的歌,從來沒有去過,心心念念等機會。
聽說有很多東北人來成都定居,他們對成都的印象五個字,成都歡迎你。成都是個包容的城市,目前有近二千二百萬人口,據說再過不到十年,會成為中國第一大城。
華西車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canhe' 的評論 :
謝謝荷姐細評,荷姐周末愉快。
華西車城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悉采心' 的評論 :
採心周末愉快。成都曾經也是三國蜀都,歷史不短,皇城根下,我們離天子劉玄德也不遠哈。
花似鹿蔥 回複 悄悄話 成都是我喜歡的城市,第一次去是1977年,當時印象不如哈爾濱,但是這些年變化太大了,把哈爾濱甩下好幾條街!
canhe 回複 悄悄話 跟采心一起擠車城兄家的沙發!文革中的車城,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喜歡湊熱鬧愛玩,好學下棋,打橋牌。乒乓打得好,聰明活潑好動調皮躍然紙上,可小小年紀能關心文革中大事,對車輛的牌子都了如指掌地熟悉記得,很有心的孩子,難怪長大要進車城。車城兄的口述曆史是孩子眼中文革的見證,很有意義。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有趣,原來成都也有皇城外的護城河。。。

我年齡小,個頭矮,乒乓台齊胸口,可打起球來一點不含糊————來一張小華城的照片?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沙發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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