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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覓》(十二)

(2004-08-29 17:26:58) 下一個
(六) 鄧小平罷免了胡耀邦的中共最高領導職務﹐至少顯示如下幾點意義﹕一﹐鄧小平在中國這塊土地上的龍頭老大權勢無人可以覬覦和撼動。二﹐中共這個政黨和中國這個國家﹐仍在專製獨裁枷鎖的束縛之中﹔任何自下而上的民主化﹑自由化訴求都是不被允許﹑不準寬縱的。三﹐鄧小平主導的謹慎轉向﹐僅限於經濟政策範疇﹐不包括政治製度的徹底改造。 自此﹐民間——主要是思想界文化界——數年來的欣慰﹑仰盼﹑竭誠配合﹑熱情促進﹐旨在使國家和社會擺脫沉溺多年絕症一步步走向康健的一切努力統統成了泡影。 對敢於說話﹑演講﹑辦報紙﹑寫文章呼籲政治改革的作家﹑教授﹑學者﹑新聞工作者的整肅打擊接連而來。雖然不再採用政治運動形式﹐較少抓﹑關﹑鬥﹑殺﹐但使人噤若寒蟬龜縮鼠竄的其他辦法也極有效。中共的第一代革命元老們十分清楚﹐他們藉著鐵與血所建立的這種製度﹐必須藉著最嚴厲的鐵血手段才能長久維持﹔稍一軟弱退縮放鬆﹐它必定即刻土崩瓦解﹐於是他們畢生苦戰而得的一切管治特權和物質霸佔都將化為烏有。而﹐其中最要緊的一件事﹐就是把有知識有思想有勇氣的人們的腦子﹑嘴巴﹑手腳統統捆綁起來。這﹐實際上正是文革前十七年中共的既定方針和一貫做法。 於是﹐思想界文化界再度一片風聲鶴唳。 年長一輩的知識份子﹐經歷過肅反鎮反﹑三反五反﹑思想改造﹑整風反右﹑拔白旗插紅旗﹑反右傾﹑四清以及文化大革命等等花樣百出而無一不是整人鬥人的各種運動﹐深知中共洗腦程序的厲害﹐便都靜默下來。如果不想以卵擊石﹐沒有人會奮起抗爭。公開吶喊的機會被剝奪了﹐文章發表不出了﹐家門外有人監視了﹐電話有人竊聽了﹐郵件有人拆查了﹐甚至已經有人來直截了當地警告威脅了﹔你說﹐那些即使有十足的判斷力和正義感的﹑每月從政府手裡領取一份菲薄工資去養活一家人的﹑大多有心臟病氣管炎高血壓胃潰瘍關節炎的垂垂老去的人們﹐能有什麼不畏強權堅持真理的體力和意誌力量﹖ 下麵一代的部份知識份子﹐開始徘徊於十字路口。他們有過不快樂的童年和不正常的青年時代﹐經過“勞其筋骨﹐苦其心誌”的煎熬磨練﹐麵對社會變化之時﹐正值年富力強之際。他們不覺得有跟著指鹿為馬的人認鹿為馬的必要﹐他們也不覺得謊言的力量大得足以滌盡理性和良心。他們之中﹐有幹部有黨員﹐有記者有作家﹐有教授有研究人員﹐有幹部子弟﹐甚至還有軍人。他們精神上沒有沉重複雜的歷史包袱﹐他們不理會中國變成這個樣子的深遠根源﹔從簡單的道理出發﹐他們覺得一個領袖控製一個政黨任意擺佈十億人民的一切﹐是不對頭的﹐是不能接受的。馬列主義有美好的理想﹐中國共產黨有動人的宣傳﹐人民政府有冠冕堂皇的法令﹐但在寡頭統治者手裡全部成了欺騙。自幼及長所親歷的現實﹐他們看到的是最狠毒的奴役﹑壓迫和殘殺。所以﹐這一批人﹐在這個時候﹐就成了推進社會變革的中堅力量。因此﹐不管胡耀邦實際上是一個多麼堅定的馬列主義者﹐不管胡耀邦實際上仍然是中共第一代革命領袖中的一員﹐不管胡耀邦具不具有翻天覆地改天換地的氣魄和膽識﹔但是﹐他的熱情坦率﹐他的真誠善意﹐他的反對壓製以及平等對待知識份子﹐就跟軍事征服佔領者的第一代領袖拉開了距離劃清了界線﹐就使知識份子——特別是中青年知識份子看到了烏雲有漸漸散去的希望。他們相信﹐不管怎樣﹐隻要胡耀邦一旦擁有自由自在施展手腳的權力舞台﹐他的一團天真的良好心願﹐必將使他在歷史潮流的推動之下哪怕冒冒失失也會勇敢無畏地把中國帶向一個嶄新的未來﹐一個至少不是以摧殘人踐踏人為主題進行曲的﹑凡事均可好好商量的祥和社會。 所以﹐中共元老幫對胡耀邦的打擊﹐實際上就是對知識份子心裡產生未久的暖意和希望的打擊。 改革開放雖說仍在進行下去﹐一部份跟政治特權有密切關係的人雖說已經藉由經商而富了起來﹐但知識份子﹑產業工人﹑農民﹑基層公務人員的生活仍然滯留原狀﹐沒有改善。城市民眾的米糧棉布食油及各種主副食品生活用品等等﹐仍然發放票券限量供應。由於輕工業生產一直萎縮民用工業品一向短缺﹐而經濟政策倒已鬆動﹐一部份掌管物資的官員與他們的家屬就憑壟斷權和循私舞弊的發放權而成暴富﹔貪瀆腐敗貧富不均的現象漸漸突顯﹐社會矛盾日趨尖銳。 這﹐就是中共統治了三﹑四十年﹑毛劉周林等第一代頭目在自相殘殺的內鬥中相繼死去﹑權力繼承者經營了十年之後﹐中國社會的實際狀況。而最嚴峻的考驗﹐正落在中青年這代保有獨立思考能力的知識份子頭上。 張誌強被調離學校﹐安排到社會科學院社會調查辦公室工作。 他明白﹐這是把他跟廣大學生隔離的一個好辦法。辦公室裡隻有寥寥無幾而多病多愁的老古董﹐長年無事可做﹐喝喝茶﹐看看報﹐交換些弄藥報銷的經驗﹐對社會上出現的大膽言論和嶄新思想搖頭嘆息﹐反感之極。張誌強上了一個月班﹐僅根據主任的口授寫了一個套話連篇歌功頌德的工作小結﹐此外什麼事也沒有做過。他想了解一下本室的研究課題和工作計劃﹐一位副主任翻箱倒櫃找了好久﹐最後一拍大腿說﹐“對了﹗在黨委辦公室﹗還沒批下來﹗” 一個矮老頭趁個私下的機會對他說﹐“小夥子﹐學歷不錯啊。不過﹐這裡的同事﹐都是學富五車的學者﹐你可不要小看人——” 誌強忙說﹕“哪裡敢﹗” “我的意思是說﹐不要多事。”矮老頭說﹐“凡事聽領導安排。我們的領導就是正副兩位主任。你的領導還不妨加上所有比你早來的年長同事——” 誌強又說﹕“當然﹗當然﹗” “做什麼﹐領導會具體安排。在安排之前﹐多看報。什麼叫做社會調查﹖看報就是社會調查的一個重要途徑。上工礦下農村深入基層參觀訪問﹐當然也是社會調查。但那不是唯一的途徑。很多人不耐屁股磨硬凳﹐一心想溜出去﹐那無非是借機遊山玩水。我們的經費有限﹐非但有限﹐簡直極少﹐領導們非常必要的一些活動還不夠花﹐哪有錢來給下麵的人遊山玩水﹗所以﹐小夥子﹐不要不耐寂寞﹐不要出花點子﹐不要試圖改造環境。這個環境你來之前已經存在了幾十年﹐你不 會在這裡待一輩子﹐料你也不會升主任……所以﹐你就老老實實這樣待著為好。”說罷﹐矮老頭帶點挑戰意味地歪頭瞅著他。 “這……”誌強想了一想﹐然後問道﹐“是主任叫你來說的﹖” “不﹗”矮老頭像受了羞辱似地叫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沒什麼意思﹗”誌強忙說﹐“對不起﹐隻是隨便問問。” “我看你的碩士研究生是越讀越蠢﹐就像毛主席說的﹗”老頭氣憤地說﹕“完全是我個人的好意。悄悄對你做些提示而已。” “多謝多謝﹗”誌強說道﹐又唯恐對方從中聽出譏諷之意﹐連忙壓低聲音湊近過去補充說﹐“我也正想入境問俗呢。新到一個地方﹐什麼都不知道﹐又缺乏社會經驗﹐怎麼能不出差錯﹗多謝你了﹗如今﹐你就是我的入門師傅。以後有機會﹐請受我一拜﹗” 矮老頭這才麵露喜色﹐“我看人還會錯﹖一見你就知道是個懂事的機靈腳色﹐一點就通﹗” 誌強鞠躬如也﹐“課堂裡的老師不算老師﹐現實生活裡一對一手把手帶教的才真正是老師﹗” 老頭心花怒放了。“你當我沒有資格教大學﹖看看我的著作吧。”他走到寫字桌前﹐打開抽屜﹐拿出三本極薄的小冊子遞給誌強。 一本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上海南市棚戶區蕃瓜弄今昔的調查報告》﹐一本是《老三篇精義三字經》﹐一本是《學習雷鋒優秀散文作品精選評註》。 誌強捧著書本﹐說道﹐“啊﹗這些大作﹐我都拜讀過﹗”他隻怕老頭一時興起硬要塞給他拿回家仔細研讀。 “是嗎﹖”老頭無限欣慰地說﹐“可見它們流傳之廣﹗” 誌強就在這個單位安頓下來。他知道﹐自己被活埋了。 但是﹐單位空閑﹐誌強用於自修和寫作的時間就寬裕起來。他和大學的一些同事和學生仍有來往﹐一起議論國事﹐交流觀點。後來﹐大學的門衛對他擋駕了﹐說非本校師生員工﹐一律須憑單位介紹信才可進入學校。本來對他很是器重的係主任等﹐也不願再見他了。以前非常歡迎他的政論文章的報刊﹐對他寄去的新作﹐不登不退﹐也無人給他一個交代和說明。 誌強既憤慨﹐又無奈。黃叔倫老師家是去不得了﹐老夥計蔣際時變得日益消沉萎頹﹐兩人常常長時間相對無言﹐從前那句口頭禪“有啥關係﹗”現在變成了“有啥可講的﹗”誌強也就怕去了。郭冬冬是隻無頭蒼蠅﹐他會不時突然出現﹐但主動找他﹐連個線索都沒有。郝企之雖然不改常態﹐但人少的場合他瘋不起來﹐走去看他﹐就隻有“小提琴經”可以恭聽了。而小芳﹐誌強是不會單獨主動去看她的﹐尤 其是她跟劉紀冰分手之後。 他就常去敏子寓所。 他本來頗怕在那裡碰見大表哥程之朗。隻因為程之朗從來沒有作過想要跟誌強見上一麵的表示﹐哪怕是間接的表示。對程之朗而言﹐張誌強這個表弟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這種毫無反應的反應﹐就表明在他們之間有著汪洋大海。誌強是個不喜歡熱麵孔貼冷屁股的人。所以他以前幾乎不去敏子家。後來知道敏子的嫡親大哥對敏子也是這個態度﹐而且極少去敏子住處﹐誌強就常去坐坐了。 敏子對誌強﹐是自然的親切的﹔雖然實際上兩人還很陌生﹐但對幼時表親情誼的確認﹐使他們之間有一種本能的互信和不言的貼近。 幾次來往﹐敏子開始覺得表哥誌強沒有多大改變。他是一個表麵怯弱而內質剛強的人。他小時候就是一個絕不賣他爸爸賬的倔強男孩﹐但又不是事事反抗時時搗亂的小壞蛋。敏子並不記得很多幼時的事情﹐對小強表哥印象也實在不深了﹔但三十年後重新接觸接近﹐那個模糊的形象就日益鮮明﹔一起捉蟲養鳥一起玩樂遊戲一起看書唱歌時交流蕩漾於彼此心底的孩童情感就復甦起來﹐把久隔遠離造成的生疏沖散了。一次又一次﹐敏子越看誌強﹐越覺得熟悉了。 誌強對敏子異常敬佩。他簡直不能相信敏子竟然具有如此強韌的構造﹐以致幾十年的饑寒困苦精神磨難既未能損蝕她的外表也不曾毀壞她的內質。看麵貌體型﹐敏子像一個長期精心保養而又堅持體育鍛練的女性﹐而成熟的舉止中又帶有稚氣的神情﹐端莊的氣度裡又有單純的活潑。她靜立不動﹐正像三十有餘。一開口說話﹐就得減去五歲。一顰一笑﹐就隻有二十多了。聽人講話的神情﹐看起來簡直不足二十。會心愉悅時﹐就十足像個初中女生了。誌強竭力回想遙遠的過去﹐麽弟和妹妹是有印象的﹐到八九歲時還有來往﹐在漫長的隔絕年代裡也常思念……想著想著﹐一張小學女生的陳舊相片就顯影出來了。誌強真是吃驚不小。一個穿著短裙的女孩﹐走路一蹦一跳的﹔好看的臉蛋上總有一副憨相﹐對於比她大一點點的小男孩看來不屑一顧的事物她卻會出神專注﹐盡興玩耍起立走開時她總要頻頻回首看那被棄離的東西和地方﹔麽弟對她的儼乎其然的保護和訓導的腔調﹐她的俯首聽命的順從和亦步亦趨的跟隨…… 政府對俞﹑程兩家落實政策的一切措施﹐張家都不知情。人民政府是最最精明的政府﹐絕不浪費恩典。張振雄的落難是另一筆賬﹐他的翻身必須完全靠他自己。這也正是程敏子以前覺得不便去尋訪誌強﹑以及兩人直到在郝企之家不期而遇才開始來往的原因。 敏子對誌強什麼都說﹐唯獨自己身世一節未說。一是迎勝舅舅的叮囑﹐二是自己覺得沒有和盤托出的必要。她一貫認定自己是程家的一員﹐況且這也是客觀的事實﹔講穿那事﹐有害無益。——何必無端端地讓人不把自己當作骨肉親屬呢。 於是誌強對敏子的敬重裡更有了一分自豪。 在敏子名聲漸揚之後﹐誌強也讀過並留意這位顯然是女性的作者的文章。他覺得很訝異﹐簡直有點不可思議﹐這位作者何以能夠在不觸犯意識型態禁忌而又不歌功頌德粉飾太平之間找到一個自由抒發真誠胸懷的罅隙而又遊走自如﹐既保留著獨立思考又採用著個性化語言﹐這就非常特立獨行﹐難能可貴了。敏子一開始發表散文用的是本名, 到結集出書就署用一個叫做“無鹽”的筆名﹐不明底細者以為出於低調﹐謙稱自己的作品淡而無味﹔博識者知道歷史傳說中有個醜女名叫無鹽﹐作者以此為筆名﹐是點明自己是女性卻又有自貶的意味。誌強讀的歷史書多﹐看到這個署名﹐就知作者是有點功底的﹐但從字裡行間看﹐她似乎又甚年輕﹐便又非常迷惘。及至邂逅敏子﹐後知“無鹽”竟就是自己的表妹﹐誌強就恍然大悟了。二姨夫家教之嚴﹐誌強從小就知道﹐每去程家﹐二姨夫也常要教他讀點詩文寫幾頁毛筆字﹐當時儘管被動﹐心裡十分不願﹐但年長後想起﹐就隻恨這樣的機會未曾好好抓緊﹐而父親張振雄還一個勁兒地阻難﹐說﹐“ 這個程忘言好不識相﹗一有機會就對小孩子灌輸毒素﹗以後不準再去了﹗” 所以﹐表妹敏子在文學寫作上出了成果﹐絕不是偶然的。由此可見﹐基礎是不可小看的﹐尤其是知識學問的幼時基礎﹐這就是一個人的潛力和實力之所在。 誌強明白﹐敏子是個少有的強者。別看她一不吒吒呼呼二不英氣逼人﹐倒是蘊靜溫雅女兒態十足﹔但是﹐多少庸常之輩七尺男子﹐蹉跎了就蹉跎了﹐荒廢了就荒廢了﹐就此一蹶不振﹐再也沒有重新出發的意誌和勇氣了。在上海﹐這種中年男人多數業餘時間打打傢俱﹐裁裁衣服﹐燒燒菜餚﹐把精力和熱忱用於經營物質﹐把全部希望寄託在下一代身上﹐還不時怨天尤人﹐哀嘆自己被時代所誤。敏子當然不知道命運會有轉機﹐但轉機一來即能脫穎而出就得靠頑強生命的原動力了。對於這樣的人﹐打擊和磨難起的是強化韌化的作用而不是削弱和損蝕的作用。 這樣﹐誌強和敏子表兄妹之間﹐保持著一種非常特殊的關係。一是無間的親密﹐二是格外的互敬互重。 誌強一調職﹐學校的集體宿舍就即刻趕人﹐連拖延一個星期的寬限都不容商量。敏子說﹐“這麼無情﹗現在﹐房子都在公家手裡﹐你自己哪有辦法可想﹖” 誌強苦笑著說﹐“幸虧孤家寡人。要是拖兒帶女﹐不就苦了﹖” “孤家寡人也不能睡馬路啊。找單位去。” “單位﹖一共兩三套房子﹐幾十個困難戶在爭﹐頭都打開了﹗” “回你父親那裡去。他不是在你的宿舍裡住過好多年嗎﹖” “早就不認賬啦﹗”誌強冷笑著說。“我偶然回去看看他﹐他一副警惕的模樣﹐隻怕我要住進去。” “怎麼可以這樣﹗天下哪有這樣的爸爸﹖不怕他強橫。官司打到天邊﹐也是他沒理。” “我不去。”誌強說﹐“你不知道﹐一年多前﹐就有個女人同居著哩。” “女人﹖”敏子驚訝地說。“可能是女傭人吧﹐你別太敏感了。” “大床上兩三個枕頭﹐房間裡滿地女人鞋子﹐曬台上晾著女人內衣內褲。哪有這樣的女傭﹖” “姨夫多大年紀﹖” “這跟年紀有什麼關係﹖” 敏子不出聲了。 她沉吟半晌﹐說﹐“那﹐你住我這裡吧。” 誌強驚跳起來。“那怎麼行﹖不行﹗” “有什麼不行﹖” “不可以的。” “暫時解決燃眉之急嘛。” “也不行。” “怕人家說閒話﹖我不怕。” “不是這意思。你要是有家庭丈夫﹐我這個倒灶表哥臨時住幾天倒是不怕什麼的。現在這樣﹐你單身﹐我單身﹐就是不行。這是個原則問題。” 敏子笑起來。“原則問題﹖” “一點不錯。” “你這麼多原則﹐隻好睡馬路了。我這裡好幾個房間空著呢。” “小芳不是常來住﹖” “不是天天過來。你住下﹐她就不來了。” “不行。敏子﹐謝謝你。我另想辦法。” “什麼辦法﹖” “現在講不出。” “總要解決呀。” “當然。當然。” 誌強還是告辭而去。 敏子把這事告訴小芳。小芳說﹐“這壽頭﹐隻配睡馬路﹗這樣吧。我也住過來。叫他客廳打地鋪。三個人﹐就講得清楚了﹗” 敏子說﹐“這算啥﹖” “為什麼總要算啥﹖管它算啥﹖” “你不是也在說‘講得清楚’﹖對誰去講清楚﹖” 小芳笑起來。“喔唷唷﹐越弄越複雜了。不關我事﹐又不是我的表哥﹗” “誰知道他思想這麼解放﹐觀念障礙卻這麼多﹗” “這不同。”小芳說﹐“對待生活細節﹐跟理性認識是兩回事。” 敏子想了想說﹐“我不明白。” 小芳說﹐“你還小。” 敏子說﹐“我會吃飯走路時﹐你還沒有出生呢。” “你智商低。” “那倒是真的。” 過了一會﹐小芳說﹐“表兄妹成親﹐也合老規矩。” 敏子說﹐“你胡說什麼呀。” “你﹐是不是對表哥有點那個意思﹖” “資產階級自由化詩人又放毒了。” “我是說正經的。” “想像力別太豐富啦。” “張誌強人倒是不錯的。” “那我給你說媒。” “他不會要我的。”小芳嘆一口氣說﹐“用焦裕祿的話說﹐我是劉紀冰‘嚼過的饃’﹐他會嫌。” 敏子抓起一枝雞毛撣子朝小芳打去﹐“這樣講自己﹐多難聽﹗該不該打﹗” “他跟劉紀冰又是朋友。” “你別老是捉摸人家怎樣想好不好﹖隻要問你自己怎樣想。” “沒有。”小芳說﹐“沒那意思。跟你一樣。” “別扯我。為什麼﹖” “我跟他是不一樣的人。”小芳說。 “談對象必須兩個人一樣﹖” “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他這人古板得厲害。人一古板就挑剔。我是一匹野馬﹐沒教養﹐放肆慣了。我受不了挑剔。也經不起挑剔。” “說得有理。可見考慮是考慮過他的。” “考慮過又怎麼啦﹖凡是男人都符合考慮條件的頭一項。我不信你沒考慮過誰﹖” “沒考慮過。” “鬼話﹗” “真的。” “你腦子有毛病還是生理有缺陷﹖” “都沒有。” “那你騙誰﹖” “騙你幹嗎﹖” “你是真人不露相。不像我﹐雷鳴電閃﹐卻沒下多少雨。” “你不了解我。” “我要是連你敏子都不了解﹐那我全世界的人沒一個了解的了﹗” “我的這一點你不了解。” “這可能。”小芳說﹐“你有隱衷﹖” 敏子想了很久﹐承認說﹐“有。” “那又當別論。終身不嫁﹐還是期望某人﹖” 敏子又想了一會﹐說﹐“後者。” 小芳想了好久﹐突然大聲問道﹐“那是個死人還是個活人呀﹖” 敏子的回答直使小芳毛骨悚然﹕“我不知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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