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畫帝
張大千漂泊的後半生
著名學者陳寅恪曾說,張大千敦煌之行的創舉,是為“吾民族藝術上,另辟一新境界,雖是臨摹之本,兼有創造之功,實為敦煌學領域中不朽之盛舉”。因此,從張大千的臨摹作品中,也讓更多的中國人充分領略到,中國文化有著多麽豐富博大的瑰寶。
第一部分
1949年香港,為毛澤東畫《荷花圖》(4)
作者:文歡 |
這位中國畫壇上的傳奇人物教起課來果然與眾不同,淵博的學識,不僅隻表現在繪畫方麵,中國的古典文化包括書法、詩文等無不精通,造詣之高,讓學生們佩服得五體投地。張大千告訴學生們:“作畫如欲脫俗氣、洗浮氣、除匠氣,第一是讀書,第二是多讀書,第三是有係統有選擇地讀書。”張大千自己也的確是這麽做的。不但在家裏朝夕讀書,就是在旅途的車中船上,也都手不釋卷。他認為“一個成功而偉大的藝術家,自當具有高尚的人格,要有開朗的胸懷及豐富的常識,不能局限於一個範圍內,這種修養的養成,則完全需要靠多讀書才能達成,而且不局限於哪一類的書,古時偉大的藝術家,全是重氣節之士,人品高了,作品的氣質自然也不同於流俗,所以任何種類的書全要看”。
他的記憶力驚人,加上讀書態度專心致誌,因此看過書後對有價值的內容幾乎過目成誦,裏麵詩文揮筆就來,實在是讓人望塵莫及。有一次好友薛慧山托他帶書,回來後到薛慧山家中送書,便把路上看完的此書內容講給薛慧山聽,讓薛大為吃驚。因為此書是一本繪畫以外的學術論著,但張大千卻能把書中的學說思想深深領會到他的藝術見解中。
張大千認為畫畫並不是教出來的,光說出來不如動手示範出來的效果更好,於是他往往在學生們的畫上改動幾筆後,便達事半功倍和畫龍點睛之作用。但最後他還是因受不了按時上課這種時間刻板的教師義務,隻好偷掛教鞭,一溜了之。
何香凝的舊事重提讓他自己也覺好笑,可如果還讓他當教授去授課,他是說什麽也不想的。
何香凝話鋒一轉,說:“不教也罷,就當一個職業畫家,多畫一些畫也挺好。大千啊,國內情況想必你也聽說一些,北平已經解放了,不久全國就都要解放,現在共產黨正籌備召開第一屆的政治協商代表大會,已有不少人從香港先回去準備了,我過不久也得回去,所以今天來你這兒,是請你畫一幅畫,送給一個很重要的朋友。不知你肯不肯幫大姐這個忙呀?”
何香凝終於言歸正傳說明了來意,張大千心中一動,果然自己猜得沒錯,但不知求畫者是誰,能勞何香凝大駕。
他當然是義不容辭,馬上答應下來,然後誠懇地說:“大姐言重了,其實您今天冒雨前來我已猜到會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我,小弟哪有拒絕之理!”
何香凝笑眯眯地點了點頭,說:“我就知道你是會給大姐這個麵子的!”
他們來到畫室,徐雯波早已在寬大的畫桌上鋪好了畫紙,筆墨也都預備好了。
何香凝會心地笑了,說:“看來大千是早知我來意啊!”
張大千也笑了,問:“大姐,您看畫什麽呢?”
何香凝說:“當然是畫你拿手的荷花了!”
於是張大千爽快地提起了筆。
何香凝和徐雯波凝神看張大千揮筆作畫,她們都知道在所有的花卉中,張大千最喜歡荷花。荷花的美和高潔品格,曆來為世人所共識。“出淤泥而不染”讓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都不惜把筆墨用在荷花上,而張大千的畫荷技藝之高,早已成為繪畫史上有數的幾位畫荷大家之一。此等畫荷之功真乃用心揣摩、日積月累才凝結所成。從他的學生劉力上的文章中可見一斑——
“他把荷花的千姿百態銘記在腦海之中,荷花的浴日、舞風、過雨、傲霜等種種姿態,使他在作畫時,信筆揮灑即能得池塘情趣。他畫荷方法很多,有時畫初開的,有時畫將殘的,他的殘荷花瓣雖已脫落,但仍畫有三五花瓣於梗端,似雨後新荷被風雨侵襲,殘中有俏,別有新裁。”
張大千在教導學生時,也曾說過:“中國畫重在筆墨,而畫荷是用筆用墨的基本功。”
可見他觀賞荷花時,有多麽細膩。
此刻又一幅絕妙的荷花畫好了,張大千放下筆,抬起頭對何香凝說:“請大姐過目一下,可否滿意?”
其實何香凝從張大千畫第一筆起便被他純熟的畫功所深深折服,待到畫完收筆,她才長出一口氣,讚歎道:“悲鴻說你是五百年來第一人,真是當之無愧啊!”
隻見畫上近景是兩片卓然飄逸的巨型荷葉,仿佛在傲然地隨風舒展,而荷影中一朵潔白的荷花正燦然而放,那種超凡脫俗的美麗不禁令人肅然起敬。整幅畫麵似乎在散發著陣陣清爽的荷香,一種生機盎然、氣象萬千之勢讓人為之大振!
全畫構圖飽滿而疏落有致,用筆氣魄豪放又清新靈動,真是一幅栩栩如生的荷花圖。
張大千又問:“那麽題給誰呢?”
看著張大千沉穩中卻透露出機智的微笑,何香凝不禁又微笑了,兩人頗有點兒心照不宣的默契。何香凝沉吟著說:“就題潤之先生吧。”
張大千心中立即翻滾過一波重重的浪潮,他心裏雖有準備,但萬沒想到會是新中國的主席毛澤東。但表麵上他卻依然平和,他拿起了筆,更顯沉穩地說:“好吧,潤、之、先、生。”他用他特有的融各派之長的“張大千體”在畫的左上角題下一行字:
“潤之先生法家雅正。己醜二月大千張爰。”
何香凝滿意地點點頭,說:“我代這位朋友謝謝你。”
張大千連忙說:“大姐別和我客氣,對您我當然得惟命是從……”
臨別時已是下午接近黃昏時分,雨不知何時已停,天空一片湛藍。
何香凝緊緊握住張大千的一隻手,鄭重地說:“大千,我知道你一向是個不關心政治的人,這一點你和家兄善子不同,如果家兄還在的話,他一定會和我一起去北平的……”
張大千的眼睛有些濕潤,他一向重感情,尤其是對二哥張善子更是情深意篤。17歲的年齡之差使張善子如父如師,對張大千從小到大,直到走上藝術之路可謂殷殷教誨,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於是他又將另一隻手緊緊地扣在何香凝的手上,安慰說:“大姐不要傷感,我……”
他忽然停下,但還是把話說了下去:“我今後無論去哪兒,都會記住自己是個中國人!”
何香凝聞聽此言不禁一怔,有些詫異地看著張大千,她已隱約感到眼前這個小她二十幾歲,卻身懷絕技的中年人日後定成大器,一旦走出去,縱橫天下山水定能狂收筆下。隻好讓他去吧,她雖有些傷感和不舍,卻無力也不想挽回他。
何香凝眼睛潮濕了,凝視大千許久,沒再說什麽,隻是握張大千的兩隻手有些微微顫抖,似充滿著期待與留戀。持續了好一會兒,這才上了汽車離開。
看著汽車漸漸駛遠,張大千的心情悵惘且複雜。從個人情感來說,他非常喜歡並敬佩這些有政治信仰的朋友們,但他自己卻以“遠離政治”為終生的做人原則,因此決定了他與部分朋友們的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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