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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 難民營的第三任總管

  蜀漢之亡

  這個難民營的新總管,卻被他的管家奪去了大權,直至諸葛管家去世。

  後世之人,包括一些曆史學者都認為,諸葛亮死後,他的高足蔣琬繼承了諸葛亮的權力。其實這是一種誤解。

  《三國誌·後主傳》載:“建興十二年,即公元234年)……(諸葛)亮卒於渭濱……以丞相留府長史蔣琬為尚書令,總統國事。十三年夏四月,進蔣琬位為大將軍。”

  首先,蔣琬是尚書令,而不是丞相。劉禪在諸葛亮死後,立即撤銷了丞相這一職位,此後就再也沒有相權與他的皇權對抗、衝突,這是很辣的一手。

  其次,拿今天的話來說,尚書令就是宮廷秘書長。不管蔣琬怎樣“總統國事”,他還是阿鬥的秘書長,在皇帝的指揮下“總統”。尚書令的“總統國事”,與開府丞相的“總統國事”,是有本質區別的。

  被人瞧不起的劉阿鬥,終於露臉了,出息了,揚眉吐氣了。自主用人,自己決策,把軍國大權抓到了手裏,讓蔣琬一班人在自己的指揮棒下忙忙碌碌,“總統國事”。

  接下來,公元238年,劉禪把大將軍蔣琬派駐漢中,準備乘遼東的公孫淵叛亂,與東吳聯動,伺機進取關中,但並未有大的行動。

  公元239年,劉禪將蔣琬升為大司馬,用費禕頂替蔣琬尚書令的位置。公元243年,大司馬蔣琬還駐涪縣(今四川省綿陽市),對曹魏采取守勢,同時晉升費禕為大將軍。

  拿今天的話來說,大司馬大約相當於全軍最高統帥,大將軍大約為國防軍總司令。後主讓蔣琬、費禕分權製約,自己坐鎮中樞,自得其樂,如果諸葛亮能睜開眼看看,能說阿鬥不懂政治,沒有執政經驗麽?

  蔣琬死於246年,此後費禕接替蔣琬位置,至公元253年被曹魏降人郭循刺殺於漢壽(即葭萌縣,今四川省廣元市)。

  在蔣琬當政期間,薑維先為偏將軍,後為鎮西將軍。費禕當政期間,薑維為衛將軍,相當於首都衛戍司令。在蔣琬、費禕當政的二十年間,薑維並不統領邊防軍負責對外作戰。薑維不忘乃師遺誌,屢屢要興師北伐,都被蔣琬、費禕抑製,最多給個萬把人,讓他折騰一陣。

  話又說回來,不讓薑維折騰也不行,人家會說你蔣琬、費禕不講政治,忘了國仇。在政治上,的確是需要不時地在魏國的邊境上放幾槍的,以示與漢賊(指篡漢的曹魏帝國)不兩立。誰叫蜀漢帝國以東漢王朝的法統繼承者自居呢?

  在蔣琬、費禕相繼當政的二十年間(公元234—253年),益州的老百姓大概還過了些許安定的小日子,逃進益州的難民們還像個難民的樣子。至少有口飯吃,能睡個安穩覺,後主劉禪善莫大焉。

  公元253年費禕死後,做了二十五年媳婦的薑維終於熬成了婆。薑婆婆開始像他的老婆婆諸葛亮一樣折騰,幾乎每年都有針對曹魏帝國的軍事行動。小小的蜀漢帝國又開始雞飛狗跳,蠅蟲泣血。

  薑維的窮兵黷武,引起了全國上下、朝廷內外的一致聲討、普遍反對。薑維手下的兩員大將張翼(鎮南大將軍)和廖化(右車騎將軍)對薑維的所謂北伐大起反感,張翼甚至在關於北伐的廷議中當麵頂撞薑維。

  公元262年,蜀漢帝國滅亡前一年,發生了一個“黃皓迫害薑維”事件。這時候,“小人”陳祗(陳祗接替董允為侍中、尚書令,加鎮軍將軍)已死(公元258年),宦官黃皓專權,圖謀以右大將軍(即副大將軍)閻宇取代薑維,嚇得薑維躲到遝中(今甘肅省舟曲縣)種麥子去了,再也不敢回成都,這就是薑維的“遝中屯田”。

  上文說過,劉阿鬥並不是不懂政治、不懂權力運作的人。黃皓的專權,與董卓、曹操的專權是不一樣的。董卓的權力,來自於他的霸道,那叫亂權。曹操的權力,來自於他的強勢,那叫擅權。黃皓的權力,來自於劉禪的許可,那叫授權。

  劉禪這個人比較溫和,不喜歡走極端。劉禪既要借重薑維的軍事能力,又不忍心廢掉薑維,便剝奪薑維的部分權力,交由黃皓行使。這大概就是事情的真相。

  薑維的受排擠,不是黃皓專權、小人亂政一句話這麽簡單。依我看,這是以黃皓為首的鴿派與薑維為首的鷹派的一次交鋒。這應該是“國策”之爭,而不是人事鬥爭,人事鬥爭往往至對方於死地。黃皓他們,隻是抑製薑維的權力,事實上並沒有迫害薑維。

  說黃皓排擠薑維,是專權誤國,其實又是後世之人給自己的思維下套的結果:諸葛亮是偉大、正確的,薑維是諸葛亮嫡傳弟子,衣缽繼承者。老師一貫正確,學生還能錯嗎?自然,薑維不管做什麽,都是偉大、正確的了。誰反對薑維,誰就是反對諸葛亮,反對諸葛亮,當然是專權誤國了。

  通常的概念是,專權並不一定等於誤國,有時候,專權還是必須的、卓有成效的。可到了薑維這裏,別人得到的授權也就成了專權。何況,黃皓是個割掉了雞巴的閹人,這種人專權,不是誤國也是誤國。

  不管怎麽折騰,蜀漢帝國終於走到了它生命的終點。

  公元263年五月,司馬昭決定征蜀;八月征蜀大軍在洛陽誓師。曹魏帝國的征蜀大軍,三路分頭並進,征西將軍鄧艾正麵進攻遝中的薑維,雍州刺史諸葛緒截斷薑維退路,鎮西將軍、都督關中諸軍事鍾會進攻漢中。薑維頂不住鄧艾的壓力,退往劍閣(今四川省劍閣縣)。

  鍾會派兵包圍漢中的樂城和漢城,自己率主力直撲陽安關(即陽平關),南下進擊屯兵劍閣的薑維。西邊的鄧艾取道陰平(今甘肅省文縣),越過陡峭險峻、七百裏無人煙的摩天嶺,兵鋒直指成都。

  諸葛瞻率兵至涪縣(今四川省綿陽市),敗回綿竹(今四川省德陽市),戰死。劉禪派他的小舅子、張飛的兒子張紹北上,與鄧艾聯絡、洽談投降事宜。劉禪命回救成都、已到郪縣(今四川省中江縣)的薑維就近向進抵涪縣的鍾會投降。

  曹魏帝國的征蜀大軍,用兩個月的時間,費了一點吹灰之力,就將蜀漢帝國碾個粉碎。真正的作戰時間,隻有一個月。

  蜀漢帝國必亡,這不用多說。令人困惑的是,山川險峻、易守難攻的蜀漢帝國,它的滅亡竟如此的迅速,甚至有些悄無聲息。就像深秋的一片黃葉,一陣風吹來,輕易地脫離樹枝,在空中打個旋,倏然落地。

  興亡自有評說

  大多數曆史學者認為,蜀漢之亡、之速亡有四個原因:劉禪昏庸、陳祗亂政、黃皓專權、譙周賣國。

  我們來看看,這些說法是否有道理,多大範圍內、多深程度上有道理,看看有沒有別的“道理”。

  皇帝昏庸

  所謂昏,是指不明事理。所謂庸,是指能力低下。這裏不明事理的“事理”是什麽理?最大的事理無過於存亡之理。劉禪是個慵懶的現實主義者,這不能說明他不懂事理。正因為他懂存亡之理,他才不會瞎折騰,才讓自己過一陣舒心的“大日子”,並讓老百姓過幾天安穩的小日子。

  諸葛亮和薑維明明知道,蜀漢帝國是為滅亡而建立的,卻固執地為自己早已破滅的理想,為了自己所謂的名節和曆史地位,不停地折騰百姓。當然,諸葛亮和薑維也是明事理的,但卻讓各級幹部和全國人民蒙在鼓裏。

  至於劉禪的理政能力,在諸葛亮眼裏,肯定是不行的。在諸葛亮生前,劉禪被關在深宮之中,連實習的機會都沒有,即使有能力,也表現不出來。諸葛亮死後,從劉禪的廢丞相官位,對蔣琬、費禕的人事安排以及對薑維窮兵黷武的抑製等等,看可以看出,劉禪的理政能力並不差,還很有一套政治手腕。當然,像他的老爹一樣縱橫疆場,攻城略地,劉禪肯定不行,但做個守成之君,應該還是很湊合的。

  再來看看陳祗亂政和黃皓專權。

  大臣亂政

  陳祗的前任,是侍中(後兼尚書令)董允。這個董允就是諸葛亮第一次北伐前夕,上《前出師表》中提到的董允:“宮中、府中俱為一體,不宜異同……侍中郭攸之、費禕、侍郎董允等,先帝簡拔以遺陛下,至於斟酌規益,進盡忠言,則其任也。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谘之,必能裨補缺漏,有所廣益。若無興德之言,則戮允等以彰其慢。”

  曆代讀史的人,很少有人細細地解讀諸葛亮《前出師表》中的這段話。

  諸葛亮北伐時,董允還是侍郎(侍中的次一級官員)。位在董允前麵的侍中郭攸之,“備員而已”,費禕很快升為丞相府參軍。諸葛亮的這段話的意思大致是這樣的:陛下,俺老諸葛告訴您,宮廷的規製、行動應該與政府一致,不能有所區別……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是您老爹指定給您的,他們的責任就是向您進盡忠言。如果他們不盡責,我就殺掉董允(說殺人的時候,不提郭、費,僅提董允)這些人。

  諸葛亮的言下之意大致是這樣的:陛下,您可聽清楚哦,宮廷得聽政府的(自然,您就該聽我的)……董允等人是我指定來看管您的,您聽他的也得聽,不聽他的也得聽,否則我就殺人給您看。

  什麽“黨政不分、政企不分、管辦不分、董事長總經理不分”,諸葛亮在古時候就搞這一套。

  拿今天的話來說,侍中就是皇帝的政治秘書,位低而權重。董允當了侍中、尚書令以後,確實不負諸葛亮所托,把劉禪管得死死的,黃皓也不敢輕舉妄動。

  董允、蔣琬都死於公元246年,蜀漢帝國由費禕當政。陳祗是蜀漢帝國司徒許靖哥哥的外孫,幼年喪父,多才多藝,少有才名,深得費禕的賞識。費禕掌權以後,破格提拔陳祗任侍中。

  “陳祗代允為侍中,與黃皓互相表裏,皓始預政事……呂乂卒,祗又以侍中守尚書令,加鎮軍將軍。大將軍薑維雖班在祗上,常率眾在外,稀親朝政。祗上承主指,下接閹豎,深見信愛,權重於維。”

  說陳祗亂政,正史中有什麽證據呢?陳祗如何禍國殃民,如何結黨營私,如何犯上作亂,如何驕奢淫逸,一個事例也看不到。

  仔細讀讀《三國誌》中的董允傳、陳祗傳就知道,陳祗的“亂政”,原因在於,他的官位、地位比薑維低,權卻比薑維大。原來如此!比薑維權大,就叫“亂政”,不知這是哪門子邏輯。

  諸葛亮死後,劉禪廢了丞相官職,卻沒有設司徒(最高行政長官,相當於宰相)官位,司徒的職能由尚書令行使。陳祗既為侍中,又兼尚書令。費禕死後,大將軍的職位不久後由薑維接替,錄尚書事(相當於司徒)一職無人接替。說明費禕死後,其錄尚書事的職權合並至陳祗身上。拿今天的話來說,陳祗黨政一把抓,上下通吃,內外皆管。

  問題是,陳祗的權力是基於劉禪的授權。要說亂政,隻能是劉禪“亂政”。說皇帝亂政,是有些說不過去的。

  陳祗死後,後主至為哀痛,竟號啕大哭。本書多處說過,劉阿鬥並不糊塗,不糊塗的皇上為陳祗的死失聲痛哭,陳祗不太可能是什麽小人吧?

  宦官專權

  陳祗是個短命的家夥,死於公元258年,即蜀漢帝國滅亡前五年。“陳)祗死後,(黃)皓從黃門令為中常侍,奉車都尉,操弄威柄,終至覆國。”《三國誌·董允傳》裏的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陳祗死後,黃皓就從掌管宮廷門戶的宦官升為大內總管,大權獨攬,作威作福,終於導致國家敗亡。

  黃皓怎麽專權,怎麽吳國的呢?似乎證據確鑿,無可抵賴。見於正史記載的黃皓專權誤國的罪狀有兩條。

  一是排擠薑維,想用右大將軍(副大將軍)閻宇替代薑維為大將軍。有關此事的是是非非,上文已經說過。順便一提的是,這事不能作為陳祗亂政的證據,因為黃皓排擠薑維的事件,發生在公元262年,陳祗早已作古。

  二是大敵當前,黃皓隱瞞軍情。據《三國誌·薑維傳》記載,公元263年上半年,薑維給後主上書,說是得到情報,鍾會在關中備戰,可能會對蜀國有大的軍事行動,建議後主分別派張翼、廖化率軍加強陽安關口和陰平橋頭(今甘肅省文縣東南部)的防備。黃皓相信巫師的占卦,認為敵人不會打過來,便密啟後主,不要照薑維的話去做,大臣們都不知道曹魏即將有針對蜀漢的軍事行動。一直等到鍾會將進軍駱穀,鄧艾將進攻遝中的薑維時,才派廖化去遝中支援薑維,張翼、董厥到陽安關陣地外圍呼應。

  《三國誌·薑維傳》的原文是這樣的:“皓征信鬼巫,謂敵終不自至,啟後主寢其事,而群臣不知。”注意這裏的“寢其事”,是指不按薑維的建議去做,即不派兵駐守陰平橋頭和加強陽安關守備。還要注意,“寢其事”並不是對曹魏的進攻不做任何準備。曹魏的征蜀大軍出動的時候,黃皓還是派兵前去援救薑維,並加強陽安關守軍。

  事情的真相,是黃皓與薑維的戰術不同,薑維認為應該分兩線防守(一線遝中和陽安關,二線為陰平橋頭和劍閣),黃皓認為應盡全力守住一線。

  陽安關是漢中進入成都平原的險關,如果此關失守,就像一千四百年後的清騎兵突破山海關,兵鋒直指北京,李闖王立馬敗退的情形一樣。如果遝中和陽安關守不住,守陰平橋頭和劍閣又有什麽意義?何況,蜀軍本來就弱小,再分散而不是集中優勢兵力阻擊,這是取勝之道嗎?

  還有一個問題是,鍾會的主力,為什麽在漢中沒有遇到抵抗,輕而易舉地直撲陽安關?

  原來,漢中的守軍按照最高統帥薑維的部署,收縮並固守於漢城和樂城。鍾會進抵漢中後,派前將軍李輔圍樂城,護軍荀愷(荀彧的孫子)圍漢城,將漢中的蜀軍死死地圍困在兩個城堡裏,鍾會主力在漢中未遇抵抗,徑達陽安關。無論是薑維還是黃皓,都沒有想到陽安關會陷落得這麽快。

  魏延鎮守漢中的時候,在漢中的北邊修建了許多據點,北軍南侵的話,各據點可節節抵抗。薑維當了大將軍後,認為這些據點無益,不如拆除。如果北軍來侵,堅守漢、樂兩城,等敵軍抄掠無所得,待敵軍師老兵疲時再出擊,定能大獲全勝。薑維的軍事部署,再加上蔣舒的叛變,導致陽安關輕易失守。前去支援的張翼、董厥,隻能望關興歎,無所作為。陽安的失守,從來沒人追究過薑維的責任。

  至於黃皓對朝臣們保密,讓“群臣不知”,我也不知道他出於什麽目的。從後來的情形看,如果早讓大家知道曹魏強兵壓境,成都恐怕早就亂得不可收拾。

  說說看,是薑維的部署正確,還是黃皓的戰法正確?是薑維誤國,還是黃皓誤國?

  說到這裏,可以理出一條清晰的脈絡。費禕死後,薑維雖為大將軍,但劉禪並未將最高軍權授予薑維,薑維其實隻是個方麵軍司令,行政上就更說不上話。隨著時間的推移,劉禪越來越不信任薑維,漸漸地把權力先後集中在陳祗、黃皓身上。這就是所謂的陳祗亂政,黃皓專權。因為薑維既無軍權又無政權,蜀漢帝國的滅亡,當然是黃皓誤國所致——薑維沒有責任,一些人便可以大大地鬆一口氣了。

  在後世之人看來,比起黃皓的專權誤國,小人譙周的賣國就更令人氣憤。黃皓是個宦官,天生就小人一個。您譙教授是大學問家,又做著高官,不是吃裏爬外,該千刀萬剮麽?

  教授賣國

  公元263年十月,鄧艾在遝中擊敗薑維,薑維退往劍閣。鄧艾並不尾隨薑維,而是出其不意,翻越陰平的摩天嶺,兵鋒直指成都,成都立刻陷入恐慌之中。老百姓膽戰心驚,逃入荒郊野外。朝廷驚慌失措,亂成一團。

  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後主劉禪召開了一次禦前會議,討論帝國的存亡去留問題。討論的結果毫無懸念:逃或降。抵抗到底隻有死路一條,堅決不幹。

  降當然是向蜀漢帝國的敵人曹魏投降。逃則有兩條出路:南中(今雲南省)或東吳。討論來討論去,逃的意見始終占上風,隻是逃向南中好呢,還是逃向東吳好?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這時候,譙教授站出來說話了。

  譙周說,如果陛下要幸(漢語可能是天底下最有意思的語言,皇帝睡女人叫“幸”,逃命也叫“幸”)南中,應該早作準備,預先安排。現在強敵壓境,倉促之間出走,恐怕我們還沒有動身,有些小人就會在背後下手。何況,南中的那些山野草民,表麵上服從中央,實際上對中央加在他們頭上的苛捐雜稅,內心痛恨。我們去投靠他們,恐怕是泥牛入海、肉包子打狗。

  譙周再分析道,至於投靠東吳,陛下隻能向東吳稱臣,不可能寄人籬下而做皇帝的。與其向小國稱臣,何如向大國稱臣呢?再者,東吳遲早是要被曹魏滅亡的,那時候我們君臣又得跟著東吳君臣向曹魏投降一次。受辱兩次好,還是受辱一次好呢?

  譙教授的結論是,無論跑向南中還是東吳,都不如向曹魏帝國投降。這時有人說,現在鄧艾兵臨城下,恐怕不允許我們投降吧?譙周說,這不可能,因為東吳尚未降服,曹魏肯定要把我們樹為榜樣,做給東吳看。我敢肯定,曹魏不僅允許我們投降,還將給皇上割地封侯。如果他們不這樣做,我敢到曹魏帝國的朝堂據理力爭,拿出一些顏色給他們看看。

  劉禪還是有些猶豫不決,第二天譙周又給劉禪上書,堅定了劉禪投降的決心。

  現在來看看,譙周是不是小人,是不是賣國?

  譙周,益州巴西郡(今四川省閬中地區)人,幼年喪父,由母、兄撫養長大。此人酷愛讀書,不修邊幅,質樸少言。為益州典學從事(教育局長),後為太子家令(太子的導師兼管家),是蜀漢帝國中公認的通儒,也就是公認的大學問家,或者公認的國學大師之類。從正史記載的譙周生平看,此人為人忠誠,誠信無欺,沒有什麽花花腸子。

  既然譙周不是小人,為什麽要主張賣國?

  拿易中天先生的話來說,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國該賣。

  為什麽在譙周看來,這個國該賣?多數學者認為有三個原因:一、蜀漢帝國各利益集團之間分利不均,弱勢群體心懷不滿。二、諸葛亮治蜀太嚴,得罪麵、打擊麵太廣。三、戰事太多,弄得國凋民疲,百姓苦不堪言。

  這樣分析譙周“賣國”的理由,當然冠冕而堂皇,全麵而周到。

  在我看來,這樣的分析,隻觸及表麵現象,並未切中問題的本質。

  一個國家會不會亡,根本上取決於與敵國的實力對比以及人心向背。

  實力對比不用多說,看看蜀漢帝國投降時獻給鄧艾的戶籍數據,問題就不言而喻。蜀漢帝國戶二十八萬,口九十四萬,兵十萬(也有說十二萬的),官四萬。在生產力低下的那個時代,不到一百萬人組成一個國家,養十萬兵、四萬官,還要不停地打仗,這叫什麽國家?不被曹魏帝國滅亡,簡直就沒有天理了。

  在人心向背方麵,盼望蜀漢帝國滅亡,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吹冷風的,早就大有人在。這些人當中,主要是益州集團中的土著人士,杜微、杜瓊、周舒、周群、彭羕、譙周,等等。這些人都是益州名士、輿論領袖,對劉備建立的蜀漢帝國或橫眉冷對,或冷嘲熱諷,或閉門不仕。其中一些人,如杜微、周舒、譙周,一直在地下造輿論,宣揚蜀漢必亡。

  譙周他們的地下輿論主要有兩個論調。

  一是“代漢者,當途高”。這是東漢末期的一則政治民謠,之前還被袁術稱帝利用過。在袁術看來,他老人家字公路,公路就是“當途高”了,又有傳國玉璽在手,天命應該應在老袁身上。周舒對“當途高”作出了新解釋,認為“當途高”是指魏,“鄉黨學者私傳其語。”說明從周舒開始,學界就在造這種輿論。杜瓊和譙周,則對這個理論作了學理上的闡述,使之完善。

  另一個“反動輿論”是拿劉備父子的名字做文章。“備”是具備、夠了的意思;“禪”是讓與的意思。譙周的意思是說,蜀漢這個國家,劉備建立起來,就是讓他的兒子劉禪禪讓出去的。言下之意,這個國家是兔子尾巴——長不了的。

  當然,上述兩個“反動輿論”隻是私下相授,地下流傳。對諸葛亮、薑維的窮兵黷武,譙周有過公開的叫板。《三國誌·譙周傳》載:“於時軍旅數出,百姓凋瘁,(譙)周與尚書令陳祗論其利害,退而書之,謂之《仇國論》。”

  《仇國論》基於當時三國的客觀現實,以史實為依據,對諸葛亮、薑維(文中雖未點名)“死”民傷財、以攻為守的北伐進行了批駁,認為不宜戀戰、嗜戰,劉禪隻可為(周)文王,不可為高祖(劉邦)。言下之意,巴掌大的蜀漢帝國,能守著自己一畝三分地就算不錯的了。即使要滅魏,也隻能寄希望於子孫後代。

  譙周他們的輿論,用的都是神符鬼話,當然不值今天的高人一駁。如果把譙周等私下傳授的亡國輿論和譙周的公開觀點結合起來,拿今天的政治術語表述,就是如下的意思:劉備建立的蜀漢帝國徒具國家的形式,其實並不是一個國家,隻是披著國的外衣的、劉備荊州集團的家。這個徒有虛名的國,必然而且很快就會“國將不國”。

  本集已從地理、地緣、人口、經濟、民族等各個方麵充分論述了益州這個地方不具備立國條件。除非把今天的四川、甘肅、青海連起來,建立一個民族國家(即統治集團和民眾主體為非漢族的同一民族),否則,四川盆地漢人建立的國家,都不是實質意義上的國家,隻是一個過渡性的獨立政權而已。

  蜀漢帝國,其實質,就是被打得無處可逃的劉備,帶領他的弟兄們,在特定的天時、地利下,建立的一個武裝大家庭。本質上,跟占山為王也沒有什麽區別。

  譙周他們的主張“賣國”,除了益州土著受欺壓盤剝以外,更本質的、靈魂深處的、思想高度的原因,是他們對蜀漢帝國沒有國家認同感。既然譙周他們不認同蜀漢這個國,在入侵者主宰的別人的家裏還受壓迫、受盤剝,這個“國”為什麽不該賣呢?

  在譙周他們看來,益州本來是他們益州人的家,國則是天下,是東漢王朝。由於天下大亂,來了劉焉父子這幫入侵者。再後來,又來了劉備這幫更強大、更強悍的入侵者。

  現在,曹魏帝國取代了東漢王朝的正統地位。曹魏帝國才是國,才是天下。他們的家被入侵者占據著,那麽,曹魏帝國就是他們的拯救者,曹魏帝國的征蜀大軍就是他們的“解放軍”。

  現在可以真正“回國”了,為什麽不賣掉這個徒具虛名的“國”?為什麽還要跑到東吳這樣的另一個“家”去?“解放軍”來了,為什麽不趕快投降、到大街上載歌載舞地歡迎?

  所以說,不是小人的譙周的賣國,是因為他認為這個國該賣。我看這種說法仍然是不準確的。

  準確的說法是,譙周他們之所以賣國,是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把這個“國”當國。在譙周們看來,他們不是賣國,而是賣家,把自己的家返賣給合法的大老板——曹魏帝國,順便取回自己的房產和家具。

  我甚至懷疑,在征蜀行動開始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曹魏帝國就派人跟譙周他們聯絡,資助他們組成地下聯合陣線,準備隨時迎接“解放軍”進城。

  我還懷疑,劉禪不認為自己是投降,而認為自己是回家。就像一個脾氣很壞的孩子,跟年老羸弱的父親鬧了矛盾,一氣之下離家出走。父子交惡,本來就沒有什麽深仇大恨,現在氣也消了,苦也吃夠了,老爹早已死了,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這也就很好理解,為什麽在益州這個地方建立起來的政權,在強敵壓境時,其統治者都是采取降為上的策略;益州政權的封疆大吏和國家上將,紛紛不戰而降。

  因為在益州建立的所謂國家,僅僅是一個政權,而不是實質上的國家。國家就像一個蘋果,光有果核是成不了蘋果的。政權是國家的內核,民眾是國家的果肉,疆土是國家的果皮。

  益州的居民以漢族為主,漢族統治者建立的政權,麵臨外來的漢族強大軍隊,連統治者自己都會認為自己的國家是空中樓閣,失去對自己“國家”的認同感。再加上井底之蛙的自卑、籠中囚鳥的恐懼,不戰而降就是全世界人民都可以理解的了。

  既然劉禪也願意回家,可賣國賊的帽子卻扣在譙周頭上,實在是有些不公平。

  但曆史就是這樣。危難關頭,唱高調的人,往往溜得比兔子還快,跑到那邊照享榮華富貴。說實話的人卻要帶上這樣那樣的帽子,幾千年也甩不掉。

  話題又回到劉備和諸葛亮身上。我相信,劉備和諸葛亮本來是要在益州重建漢王朝,進而一統天下的。可是,折騰來折騰去,自己折騰出來的國家,竟然是一個武裝大家庭。晚年劉備和晚年諸葛亮的悲與苦,除了老古我這樣善解人意的人士以外,沒有多少人與他們感同身受。

  國就是國,家就是家。家國並顧,忠孝兩全,當然是上上之策。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如果不能救國家、救民族,就去救家族;救不了家族,就保存自己的家庭和家人;至少,不應該損害別人的家族、家庭和家人。想必,這麽淺顯的道理,劉備和諸葛亮比古大夫更清楚。

  §§第10章 江東基業——好大一片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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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國古代皇家禮儀

    作者:孫福喜  

    科普教育 【已完結】

    本書內容包括尊君肅臣話朝儀;演軍用兵禮儀;尊長敬老禮儀;尊崇備至的皇親國戚禮儀;任官禮儀;交聘禮儀等十個部分。

  • 中國古代喪葬習俗

    作者:周蘇平  

    科普教育 【已完結】

    該書勾勒了古代喪葬習俗的主要內容,包括繁縟的喪儀、喪服與守孝、追悼亡靈的祭祀、等級鮮明的墓葬製度、形形色色的安葬方式等九部分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