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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走下神壇

  生死兩茫茫

  諸葛亮9歲喪母,12歲喪父,後隨叔父輾轉漂浮,寄人籬下。他叔叔寄寓劉表,諸葛亮依靠叔叔,其實是寄人籬下的寄人籬下。少年時目睹父母的死;顛沛流離的途中,經曆屍骨蔽於野的觸目驚心。這一切肯定在少年諸葛亮的心靈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早慧的諸葛亮應該對生與死的問題進行過深沉的思考。

  諸葛亮進行過哪些思考,我們不得而知,但可在史書中尋得蛛絲馬跡。《三國誌·諸葛亮傳》記載:“諸葛)玄卒,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身高八尺,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意思是說,叔叔諸葛玄去世後,青年諸葛亮要自食其力。勞作之餘喜歡吟誦《梁父吟》這首詩。諸葛亮身材高大,經常以戰國時名相管仲、樂毅自詡,隻是當時之人不認可。

  諸葛亮喜歡吟誦《梁父吟》,應該與這首詩的內容有心靈感應,詩以寄情,詩以吟誌麽。《梁父吟》是怎樣的一首詩呢?據有關學者考證,《梁父吟》全詩為:

  步出齊城門,遙望蕩陰裏。裏中有三墳,壘壘正相似。問是誰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有學者認為這是一首詠史詩,也有人認為這是一首葬歌。我看兩種說法都對,古代的詩是可以吟唱的,詩也就是歌。《梁父吟》可能是一首以曆史事件為內容的葬歌。這首詩流行於東漢時期的齊魯(泰山之北為齊,泰山之南為魯)一帶,講的是“二桃殺三士”的故事。

  “二桃殺三士”講的是,春秋時齊景公年代的齊國,有三個智勇雙全的勇士:力搏猛虎的公孫接、黃河斬蛟的古冶子、威加敵國的田開疆。三人因招人嫉恨,見讒於君主,景公決計除掉他們。相國晏嬰為景公設計,送兩個禦桃給三人,讓他們三人依功勞大小決定前二位各領禦桃一個。三位勇士爭相謙讓(其實是虛榮心作怪,以顯示自己不貪慕虛榮),一個接一個自殺身亡。

  曆來的曆史學者和文人墨客都認為,諸葛亮年輕時好為《梁父吟》,是因為諸葛亮仰慕、向往晏嬰的足智多謀,年少時便立誌成為晏嬰之流的治國良才。

  這個說法有一定的道理,但不一定很有道理。諸葛亮“好為《梁父吟》”的全部意蘊,可能不僅僅在於吟誌,抒情的成分可能還要大些。《三國誌·諸葛亮傳》和其他曆史資料裏,並沒有說諸葛亮年輕時自比晏嬰,而是自比管仲、樂毅,隻是“時人莫之許焉”。

  《梁父吟》的內容有兩個層次。一是悲三勇士之死(抒情),二是“讚”晏子之謀(吟誌)。

  將《梁父吟》譯成現代漢語,意思大致如下:

  “走出齊國首都城門,遙遙望去,有個叫蕩陰的小村莊。村中有三座一模一樣的墳墓,一字排開。請問那是誰的墳墓?原來是公孫接、古冶子、田開疆三位勇士身葬其中。這幾位可是文能治國、武能安邦的賢才啊。一朝被人陷害,三位勇士竟然為二個禦桃而喪命,真是可悲嗬。誰能設計如此高明(或狠毒)的計謀?那是齊國相國晏子。”

  看得出來,這首詩的大部分內容是哀三勇士之死,最後一句點名,三勇士之死是晏子之謀。詩的最後一句可能在暗示,三勇士之死,晏嬰可能是始作俑者,是為了清除政治對手和權力競爭者而使的陰謀詭計。三條鮮活的生命,三個不世之才,哪怕你力能拔山,氣能蓋世,一旦招人嫉恨,遭人陷害,轉眼間灰飛煙滅。生命何其脆弱,生死又何其難測。

  從心理學的角度,結合諸葛亮的幼年經曆,我們可以認為,諸葛亮在青少年時代,就對生與死進行過深層次的思考,形成了自己的生死觀。也許,在心靈深處,諸葛亮對生命懷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諸葛亮好為《梁父吟》,宣泄的,可能就是這種悲天憫人的生死觀。這種情懷可能是日後諸葛亮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屢次北伐,不惜魚死網破的情感基礎。

  諸葛亮年少時,每每自比管仲、樂毅,從小就要做生命的強者。基於年少時的生活經曆,結合“二桃殺三士”故事中強者的覆滅情景,少年諸葛亮的生死觀是獨特的。

  觀念包含認識因素和意誌因素。生死觀是一個人對生與死的認識和態度,這種認識和態度會影響一個人的目標取舍和道路走向。人生觀是世界觀的重要組成部分,而生死觀是人生觀的重要組成部分。

  沒有生死觀,其他什麽“觀”都無從談起。隻不過,生死觀尤其是死亡觀,往往存在於人的潛意識層麵,平時也鮮有論及而已。

  沒有死亡觀的人生觀,是殘缺不全的。生的艱難,死的無奈;生的樂趣,死的恐懼;生的喧鬧,死的沉寂,都是每一個人必須直麵的。

  從生物學的角度看,每一個個體的生命,隻是一個過程,隻是種族延續的一個環節。生是這個環節的開始,死是這個環節的結束,也是為早已誕生的或即將誕生的下一個環節讓路。開始和結束一樣重要,死亡也就和生存一樣重要。既然死亡和生存一樣重要,那麽,死亡觀和生存觀也就一樣重要,死亡教育就和生存教育一樣重要。

  當然,諸葛亮跟普通人不一樣,他是聰慧的、深邃的,用不著老師授課,就能體悟到生與死的真諦。

  諸葛亮深知生的艱難,所以,他選擇一種怪怪的方式生存——帶著自己的生產建設兵團,遠離首都和君主,偶爾打一仗(八年五仗),小勝或小敗間隙,則演兵講武,開荒種地;也算是忙裏偷閑,戰時休閑。

  諸葛亮深知死的無奈,所以,他(下意識地)選擇一種非常的方式死亡——一個政權的最高掌權者,一支軍隊的最高統帥,死在前線軍營中。一方麵,用如椽大筆,飽蘸自己的心血,為生命畫上一個蒼涼的句號;另一方麵,拚上老命殘軀,殉了自己的理想(至少在形式上),無論對蜀中父老,還是對子孫後代,都有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

  本書第一集論述魏延之死時說到,性格即命運。本集還要拋出一個“謬論”:選擇亦命運。性格影響人生道路的選擇,但左右人生選擇更重要的,是人生觀,尤其是人生觀中的價值觀、權力觀、死亡觀。

  用行為闡釋“選擇亦命運”這一原理,最耐人尋味,又最讓人記憶猶新的,是秦朝宰相李斯。

  李斯是戰國時楚國上蔡(今河南省漯河市)人,年輕時是楚國的基層公務員,幹過倉庫管理員之類的低級職務。他在工作和生活中發現,廁所裏的老鼠,又髒又臭,瘦不啦嘰,見人則倉皇逃竄。倉庫裏的老鼠,吃得油光發亮,腸肥腦滿,見了人神態安詳,不逃不竄。

  不愧是荀子老先生的高足,年輕的管理員觀察日常所見,醍醐灌頂,頓開茅塞,得出一個影響他終身的結論:人與老鼠一樣,賢能不賢能是其次的,身份地位和生活待遇主要是大環境決定的。哪怕做個老鼠,也應該做倉庫裏的老鼠,而不能做廁所裏的老鼠。於是,年輕的公務員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觀,我們暫且稱之為“廁鼠倉鼠論”。

  於是,這個姓李的小公務員便打點行囊,西入鹹陽,到當時最強大、最開放、最有希望統一中國的秦國,謀求發展。就像如今的青年男女,遠涉重洋,追尋美國夢一樣,當年的小公務員,也去追尋自己的“秦國夢”。

  李斯到了秦國,憑自己的才能和政治導師呂不韋的提攜,終於混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秦始皇死後,為了保住自己在“倉庫”裏頭號大“碩鼠”的地位,李斯協同趙高篡改秦始皇遺詔,廢扶蘇,立胡亥。後被趙高陷害,夷滅三族。臨刑前,李“倉鼠”抱著兒子,老淚縱橫:“兒啊,我們父子,現在就連想回上蔡老家,到野外打打野兔,也不可能了。”

  李斯年輕時摒棄當“廁鼠”,選擇當“倉鼠”,仕途果然紅燈高照,一路高官厚祿。成了“倉鼠”之後,進食多,運動少,自然身體臃腫,行動不便。倉庫是有門有窗的,當然不能隨便、輕易逃竄。怡然自得、看著滿屋子糧食擔心無法享用完畢時,突然來了位心狠手辣的倉庫管理員(趙高),妻兒老小被一鍋端,還禍及三族。

  一個偶然的發現,一次靈感的頓悟,一個早晨的離家,造就了人生的輝煌過程,也注定了人生的悲慘結局。

  考察諸葛亮的人生道路,他詮釋“選擇亦命運”這一原理的行為,剛好與老前輩李斯相反。這種相反的選擇,又會是如何的一種結局呢?

  致命選擇

  諸葛亮當時的人生道路選擇,演繹出一個婦孺皆知的典故:三顧茅廬。

  《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的正式出場,在第三十八回“定三分隆中決策,戰長江孫氏報仇”。其實,第三十四回“蔡夫人隔屏聽密語,劉皇叔躍馬過檀溪”就為諸葛亮的出場鋪墊、渲染。第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個章回的內容,都是為諸葛亮的亮相做準備的。劉備飛馬過檀溪,大難不死,隱隱有大難不死必有貴人相助的氣息散發出來。逃難途中,夜宿南漳村,巧遇司馬徽(水鏡先生),單福(徐庶化名)擦肩而過。接下來,單福新野投明主,略施小計,不世名將曹仁、李典一敗塗地。不幸單福老母被曹操擄至許昌,單福救母心切,辭別新主,臨行前表明身份,走馬薦諸葛。

  那還了得!臥龍先生的粉絲單福,竟有如此能耐,可見臥龍是怎樣的一條龍!臥龍要閃亮登場了。掌聲、口哨、揮舞手中的燭光……且慢!

  徐庶走後,司馬徽放下大隱士的架子,再次登門向劉備懇切推薦臥龍。劉備便屈尊前去拜訪諸葛亮。第一次,恰巧碰到臥龍的好友崔州平,劉備被崔州平沒好氣地教訓一番。第二次,冒雪前往,碰到臥龍的另二位好友石廣元、孟公威在鄉村酒店喝酒,隻顧猜拳行令,仰天長嘯,對劉皇叔愛理不睬;又碰上臥龍的老丈人黃承彥,話不投機,拂袖而去。

  那就更不得了了。不僅諸葛亮的粉絲徐庶厲害,諸葛亮的狐朋狗友也一個個有模有樣,高談闊論,目空一切,可見臥龍不是條真龍,而是神龍。

  劉備當時很可能就是這麽想的。

  那就隻好三顧茅廬了。第三次,碰上諸葛亮正睡午覺,劉備束手斂容、畢恭畢敬在廳堂等候。諸葛亮好不容易醒來,還要吟詩:“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坦然又超然,肅然又傲然,大隱士、大名士的派頭躍然紙上。諸葛亮起床後,精心地梳洗打扮半天,才慢騰騰出來會客。

  功夫不負有心人。賓主擺上香茗,促膝交談,就當前國內國際形勢進行深入的探討,就劉備今後的出路達成共識。劉備果然是撥雲見日,勝讀十年詩書。客氣一番之後,諸葛亮安排好家務事,半推半就地受了聘禮,便於次日隨劉備出山去了。

  《三國演義》的“演義”之功,不能不令人佩服。

  《三國誌·諸葛亮傳》是如此記述的:年輕的諸葛亮隱居在襄陽附近的隆山腳下,躬耕隴畝,自食其力。當時劉備駐紮在新野,諸葛亮的好友徐庶向劉備推薦,劉備叫徐庶喚諸葛亮一同來見。徐庶說,諸葛亮這個人是不能呼之即來的,應該將軍您屈尊前往拜會。

  於是劉備就前去拜訪諸葛亮,共去了三次才見到。見麵後劉備虛心請教,諸葛亮則根據天下大勢和劉備目前的狀況,為劉備的出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一番,這就是著名的《隆中對》。

  《三國誌·諸葛亮傳》隻說劉備去了三次,才見著諸葛亮,諸葛亮陳述完後來被稱為《隆中對》的戰略規劃後,劉備說,太好了!緊接著一句“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等不悅……”《三國誌·諸葛亮傳》並沒有說諸葛亮出山的具體時間,隻是說,劉備去了三次,才見著諸葛亮,見麵後“香”味相投,諸葛亮獻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畢業論文,打起背包隨劉備幹革命去了。

  《三國演義》描寫諸葛亮的出山,可謂神來之筆,諸葛亮的推銷自我,足以讓當代任何一位營銷大師歎為觀止。劉備的求賢若渴,足以讓後世任何一位統治者羞愧汗顏。

  事情真的是這樣富有浪漫色彩甚至這麽富有離奇(不僅僅是傳奇)色彩嗎?

  關於諸葛亮的出山,《三國誌·諸葛亮傳》的記載如下:“時先主屯新野。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先主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由是先主遂詣亮,凡三往,乃見。”

  對“由是先主遂詣亮,凡三往,乃見”這句話,通行的理解是:“於是,先主就去拜訪諸葛亮,一共去了三次,才見到(諸葛亮)。”

  古人敘事說理,常用比喻、隱喻,行文簡潔,單音詞多,又不時使用通假字,古文的語境與現代漢語明顯不同。現代的書麵語言與口頭語言比較接近,而古代的書麵語言與口頭語言相距甚遠。所以,今人讀古書,往往容易產生或大或小的歧義;一句古文,譯成現代漢語,有時可有幾種譯法,語義之間可能有微細甚至明顯的差別。

  其實,“由是先主遂詣(諸葛)亮,凡三往,乃見。”這句話,除了上述通行的理解外,還有兩種理解。

  第一,句中的“三往”不是特指三次,而是泛指多次。如此,則可理解為:“於是,先主就去拜訪諸葛亮,去了多次才見到。”

  第二,句中的“見”字讀xiàn,通“現”。古代漢語中,“見”是“現”的本字,如神龍見(xiàn)首不見(xiàn)尾;或者說,“現”是“見”的通假字。如此,“由是先主遂詣亮,凡三往,乃見。”可表述為:“由是先主遂詣亮,凡三往,(諸葛亮)乃現。”

  這樣的話,這句話則可以理解為:“於是,先主就去拜訪諸葛亮,去了多次,諸葛亮才與先主見麵。”古漢語中,“見”做現代漢語的“見”字時,是及物動詞;做現代漢語的“現”字時,是不及物動詞。如果“乃見”是說劉備看到諸葛亮,是不能省略“亮”這個賓語的。如果說“乃見”通“乃現”,指諸葛亮現身與劉備相見,則可以省略“亮”這個主語。由此可見,我的這種理解正確的。

  上述第三種解釋,倒是可以將《三國誌·諸葛亮傳》的記述與《三國演義》的情節,做一個合乎情理的貫通。大致的情形是,劉備得到徐庶的推薦後,對諸葛亮不是很重視。在徐庶的勸說下,才親自去拜訪諸葛亮。但諸葛亮拿不準劉備是怎樣的一個人,開始時並不親自與劉備會麵,先讓自己的師友與劉備打交道,以便對劉備作些試探性的了解,最後才親自與劉備見麵交談。

  所以,對於諸葛亮的出山,我們不能根據史書或文學作品的記述、描述,作生搬硬套的理解。因為,諸葛亮本人,對於自己的身家性命,斷不會如此草率。

  劉備自官渡之戰後投奔劉表至諸葛亮出山,在荊州住了六七年。這六七年應該是劉備一生中最幸福同時也是最鬱悶的時光,休閑得很,以致引出一個成語:髀肉複生。同時,諸葛亮的品牌在荊州士人的炒作下,已是如日中天。“詩才將略,一時才氣超然”,據說曹操和孫權都想將其羅致麾下。

  閑來無事的劉備就是平時上街買菜、遛鳥、下館子,肯定也能聽到諸葛亮的大名,不可能連臥龍是誰都不知道。思賢若渴的劉備絕不可能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少年老成的諸葛亮也絕不可能不與劉備深入接觸,與劉備麵談一次就投懷送抱,以身相許。

  諸葛亮的出山,不是今天的白領到民營企業打工,隨時可以被老板炒,也可以隨時炒老板。那是“賣身投靠”,弄不好要丟掉身家性命的。諸葛亮出山前能做出《隆中對》這樣的戰略規劃,說明他的世界觀已相當成熟,不可能像今天的熱血青年,上頭一糊塗,下頭一發熱,便帶著女朋友到賓館開房。

  真實的情況應該是,劉備駐紮新野期間,經過多次與諸葛亮的接觸、交流,探討今後的出路,共同製定了載於《隆中對》中的戰略決策。至於兩人是怎麽認識的,則有很多可能:人才招聘會、朋友聚會、偶然相遇、諸葛亮毛遂自薦、劉備虛心請教,等等。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共同作出戰略決策,說明他們有了共同的理想和目標,諸葛亮才決定出山輔佐劉備。至於有沒有談什麽待遇問題,不得而知,大概聘禮還是收了的,這是當時的慣例。

  “千萬裏,我追尋著你……好的是,你很在意。”這首歌,是諸葛亮獻給劉老大的呢,還是劉老大唱給小諸葛聽的?

  抱歉,我也搞不清楚。

  諸葛亮決定追隨劉備,基於他們達成了共同的願景和理想,但光有共同的願景和理想不夠,劉備還必須有別的什麽東西,能滿足諸葛亮理想之外的其他一些欲望。正如一對男女,要組成幸福的家庭,光有性愛是不夠的,那隻是生育合作社;光男人養家,女人持家,也是不夠的,那隻是經濟共同體。一個幸福的家,除了生計、性愛以外,還需要別的一些東西,諸如情趣、情愛、愛好,等等。

  出山之前,諸葛亮在荊州生活、學習了十餘年。當時的諸葛亮像個如今哈佛、牛津留學回國的待業青年,囊中羞澀,自己開公司不可能,但找工作還是很容易的,不少五百強企業都等待海歸高材生的加盟,而且薪酬優厚,前途看好。

  經過多年的觀察,諸葛亮對劉表的懦弱無能,對蔡、蒯兩個當地豪族的離心離德有了清楚的認識,劉表集團是兔子尾巴,長不了。鳳凰當然不會棲於將覆之巢。所以,諸葛亮不僅不參加劉表的幕府,還要胳膊往外拐,吃裏扒外(諸葛亮的丈母娘是劉表後妻的親姐妹,諸葛亮還得跟著黃婉貞叫劉表一聲姨父),唆使劉備造劉表的反,端劉表的老巢。

  諸葛亮不投靠近在咫尺的劉表,情有可原。曹操已統一了北方,孫權已穩據江東,諸葛亮為什麽不投奔曹操、孫權,而選擇寄人籬下、四處流浪的可憐蟲劉備呢?這個類似於海歸精英的高級知識分子不睬兩家大公司的招攬,而投奔一個一名不文的個體戶。除了所謂的理想以外,肯定還有別的追求。

  什麽追求?要麽是高薪,要麽是高位。換句話說,要麽是利,要麽是名。至於什麽崇高理想,除了諸葛亮本人,誰也說不清楚。

  高薪劉備是付不起的,至少沒有曹操、孫權出的價碼高。

  那隻能是追求高位了。

  這就涉及諸葛亮的價值觀和權力觀。

  打個比方來說,當時的曹操集團是國營壟斷企業,盡管總經理(曹操)大權獨攬,有篡黨奪權的嫌疑。孫權集團是初具規模、欣欣向榮的民營公司。劉表集團是個得過且過的公私合營企業。而劉備(此時還稱不上集團)不過是街頭賣茶葉蛋的個體戶。

  諸葛亮的主觀定位和客觀定位,隻能是總經理(謀臣、謀士),而不是董事長(人主)。此時的曹操身邊,可謂是猛將如雲,謀臣如雨。這些猛將謀臣,要麽身世顯赫,要麽身懷絕技。諸葛亮到曹操身邊工作,可能要從辦公室秘書幹起,先幹十年八年倒茶掃地的活計。東吳方麵,要津肥缺統統被孫策舊部和本土豪強占據,最多弄個處長、科長的幹幹。何況,孫權開的是民營公司,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尚未登記,政治上也毫無背景,入不了諸葛亮的法眼。

  劉備這邊,武能稱得上戰將的,隻有關羽、張飛、趙雲,基本上是幾個大老粗;文能稱得上謀士的,隻有一個徐庶,不過是個中智之士,還是諸葛亮的好友兼粉絲。更重要的是,劉備雖然是個窮個體戶,但擁有皇室遠支的身份,相當於持有開國營壟斷公司的許可證。隻要勤奮努力,隻要抓住機會,另開一家國營公司完全是有可能的。

  通過多次與劉備的接觸、交流,諸葛亮堅信,劉備此人,不成就一番自己的事業,決不罷休。反觀劉備的過去,無論投奔誰,都背離誰,說明他始終有自己的理想,始終不肯久居人下。目前,劉備確實是個開大排檔,沿街叫賣的個體戶,但他有成立一家國營公司的準入許可和堅強信念。這是諸葛亮與劉備合作的前提。劉老板當前又相當缺乏人手,尤其缺乏擔綱的大腕,一旦劉總的公司成立,前期加盟的大腕們,自然擁有技術股;職務上,也可弄個執行董事或總經理幹幹。

  一句話,諸葛亮最可能的想法是,一參加工作,就要當主要領導,從基層幹起是不屑為的。

  這個觀點可以得到印證。據《袁子》記載,赤壁之戰前,諸葛亮隨魯肅到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見孫權。張昭發現諸葛亮是個人才,加上其兄諸葛瑾已在孫權帳下,便勸諸葛亮留在孫權身邊。諸葛亮拒絕,人問其故,諸葛亮說:“孫將軍可謂人主,然觀其度,能賢亮而不能盡亮。”

  在諸葛亮看來,拿他當一般人才使用是不行的。他一旦出山,就要發揮自由意誌,體現自我價值。一句話,俺要麽不敢,要幹的話,主子也得聽我的。唯一能滿足諸葛亮此要求的,隻有劉備。幹柴遇到了烈火,自然就有美妙的“愛情”產生。

  綜上所述,諸葛亮的加盟劉備,是否為追求共同的理想,且不去談它,這個問題隻有當事人清楚。從現實的角度看,諸葛亮入夥劉備是基於以下考慮。劉備這個個體戶想要而且有可能成立一家公司,目前已有兩大股東(劉備為一股,關張為一股),但缺一個重要幫手,諸葛亮正好滿足劉老板的要求。諸葛亮一旦入夥,立馬成為總經理,並且成為第三大股東。

  中國有句古話,叫著“寧為雞首,不為牛後”。意思是說,寧願到小地方、小單位當個頭,也不願在大地方、大單位當個一般幹部或普通群眾。

  能成為古話的話,自然有它的道理。具體到每個人,則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也要看個人的價值觀和權力觀如何。當個頭頭,當然有權力、有待遇,出人頭地也有滋有味。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擁有權力,是要承擔責任的,出人頭地是要付出辛勞的。到小單位當個頭,來頭不大,小日子卻往往過得很滋潤,這就是當“雞首”的好處。

  問題是,如若在小單位當了頭,又要在單位外強出頭,非要跟大單位叫板、較勁,恐怕既沒有“雞首”的樂趣,也沒有“牛後”的舒適。

  諸葛亮的投奔劉備,不知是否想過這些細小的、淺顯的道理?當然,有遠大理想的人,比如諸葛亮,一般是隻考慮深層次的大道理,而不計較淺層次的小道理的。

  《三國誌》記載,劉備有了諸葛亮後,兩人好得如膠似漆,讓人眼饞,讓人眼紅。關羽、張飛哥倆醋勁大發,老大的不高興,整日嘟嘟囔囔,牢騷滿腹。劉備便安慰他們說:“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複疑。”

  細細解讀劉備的這句話,是很有意思的。劉備認為自己是魚,諸葛亮是水。須知,魚是靠水來養活的,水是要能養活魚的。諸葛亮出山之前與劉備達到了心心相印的地步,可以說,他們之間是心有靈犀,不點也通。也就是說,劉備的感受他是認同的。劉備把自己當水,把諸葛亮當魚;諸葛亮確實也是把自己當水,把劉備當魚。

  看看,劉備倒是很聰明,反正自己走投無路,甚至死到臨頭,權把自己當條魚吧,趕緊找一池水,哪怕是一盆水、一碗水,苟延殘喘一會兒也好。

  再看看,諸葛亮先生明智嗎?盡管他胸懷韜略、腹隱機謀,但諸葛亮既無四世三公的身世背景,也無方寸地盤,更無一兵一卒;除非有商家讚助,自己招兵買馬,諸葛亮隻能是靠水養活的魚,而不可能是能養活魚的水,這就是命。

  最後的事實也證明,諸葛亮這池水最終是養不活劉備這條魚的。劉備稱帝之後,頭腦發熱,不顧一切,舉兵伐吳,夷陵一戰,魚死網不破。

  對照現實,的確有這麽一種人,以天下為己任,有責任,敢擔當;有鐵肩擔道義的膽氣,妙手著文章的才氣;有斡旋天地、補綴乾坤的能力,總以為自己能改造世界,能改變現實。這種人,一旦當了某個單位的一把手,往往過於自信,嘔了心血,拚了老命,要改造自己的單位。為了改造這個單位,這種領導的主要手段,就是搞“一刀切”。結果,剛剛舉刀,還沒有切下去,自己倒被別人切了一刀,甚至被人一刀切掉了。

  諸葛亮一生悲苦的根源就在於此:選擇做“雞首”,又要強出頭;一開始就把魚水關係顛倒。

  當然,諸葛亮錯把自己當水,選擇當“雞首”,倒不至於太那個什麽。年輕人嘛,誰沒個馬失前蹄的時候?我想給諸葛老先生提的一個建議是,年輕時錯了沒關係。當你不再年輕的時候,萬一發現既往定下的目標、理想不對勁,難以實現的話,不妨搞搞“修正主義”,任其自然也沒有什麽不好。

  當然,考察古人的時候,不能苛刻求全,應多替古人分憂。感情上,我寧願相信,諸葛亮的投奔劉備,主要是因為他與劉備有共同的崇高理想:隻不過,理想這東西,有時候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劉備可以將他的野心包裝於理想之中,諸葛亮也可以將他的權力欲匍匐於理想之下。到底是不是這樣,我們不好唐突古人。

  好了,意氣風發的諸葛亮終於出山了。初生的牛犢不怕虎,初出茅廬,就幫劉備打了個漂亮仗:赤壁之戰,讓飄蕩大半生的劉備有了立足之地,實現了《隆中對》規劃中的第一步。看起來,劉備集團(現在可以勉強稱集團了)有了正確的政治綱領和方針政策,前程肯定是紅旗飄飄了。

  寫到這裏,得引用杜甫的兩句詩,對諸葛亮的《隆中對》及其出山,才能給予政治上的高度概括了:“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那麽,我們來看看,諸葛亮的“天下計”是怎樣算計天下的。

  致命選擇前的致命錯誤

  諸葛亮出山之前,與劉備共同製定了他們的戰略規劃《隆中對》。此後,劉備帶著他的一幫兄弟們,嚴肅、嚴格、嚴謹地執行這個規劃,進行了艱苦卓絕的奮鬥。從赤壁之戰到關羽的襄樊之戰,基本上完成了《隆中對》的第一階段的任務。關羽襄樊慘敗,形勢急轉直下,《隆中對》這一戰略規劃實施的步伐戛然而止。劉備稱帝後發動的夷陵之戰大敗特敗,賠了夫人又折兵。北伐中原的理想,徹底成了泡影。

  本書第二、三集以現代管理學的視角,結合戰爭的基本理念、概念,對北伐失敗的原因,作了充分的論述。具體表現在,諸葛亮為劉備製定的發展戰略從一開始就是不正確的,表現為其中規劃的戰略目標太高,太不切實際;與統一全國的目標相對照,發展動力嚴重不足。

  一開始,諸葛亮選擇弱小的劉備,合夥經營(而不是有限責任公司),並不自量力地把自己當水,把劉備當魚。想當初,諸葛亮為劉備也為他自己製定了不切實際的理想目標。看如今,實現理想的依據,蕩然無存;望將來,心中的理想,還是一枕黃粱。劉備死後,諸葛亮就為實現自己夢一般燦爛而又遙遠的理想而苦苦掙紮,不惜血本,賠了老命。

  理想的不能實現,是諸葛亮的悲;為實現理想而掙紮,是諸葛亮的苦。他的苦,不僅心苦,還有身累。他的苦與累,除了理想這麽一碼子事以外,除了錯了不回頭之外,還源於的他思維類型和處事風格。

  情長才短

  人類的思維類型基本分為兩類:抽象思維和形象思維。抽象思維善於演繹推理,歸納總結;形象思維善於類比模仿,創造應用。當然,大多數人的思維不是這兩種類型的決然對立,而是兩種成分兼而有之,以某一種類型為主。

  我們今天讀諸葛亮的遺作,可以看出作者思維縝密,卻平鋪直敘,這也反映出諸葛亮的思維類型偏向於抽象思維型。

  世間至善至美的人是不存在的,諸葛亮也不能例外。

  陳壽在《三國誌·諸葛亮傳》的結尾對諸葛亮作了一個評價,曰:“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製,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遊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煉,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鹹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誡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也。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

  這段評語大致意思是這樣的:諸葛亮掌權治國以後,采取胡蘿卜加大棒,教育懲罰相結合的政策,安撫百姓,依法治國;開誠布公,賞罰分明;百姓、官吏對他又愛又怕,但不至於怨聲載道。可稱得上治國之良才,在治國能力方麵不亞於古之良相管仲、蕭何。可是,連年勞師動眾,勞民傷財,卻寸功未建,說明他並不擅長於兵謀將略。

  關於諸葛亮長於文治,還是善於武略,本書第二集已有詳細討論,此不贅述。這裏要補充一點的是,陳壽在《三國誌·諸葛亮傳》評注中,用北伐的失敗,反證諸葛亮的不善兵謀將略,是沒有說服力的。

  本書前麵的內容說過,諸葛亮的北伐並不是真的要打到洛陽去,解放全中國,而是為了某種政治需要,同時也是一種生存方式。即使從技術層麵來看,北伐的失敗也不是兵謀將略的問題,根本上是蜀、魏之間實力對比的問題。別說諸葛亮不善兵謀將略,就算諸葛亮善於兵謀將略,甚至諸葛亮有神謀鬼略,北伐的失敗也是鐵板釘釘、無可奈何的事。

  就這麽一個不能說明問題的評價,陳壽還是遭到中央、地方,學界、民間的巨大壓力。

  可見,諸葛亮是如何的神聖不可侵犯。

  魔鬼附身

  諸葛亮受命輔政以後,“政事無巨細,鹹決於亮”。作為北伐軍統帥,士兵二十大板以上的軍法處置也要親自斟酌。從中可以看出,諸葛亮的性格屬於事必躬親這一勞碌命型。這種性格類型的人,總是喜歡親力親為,對別人總是不相信、不放心,對下屬的行為既不放眼,也不放手。

  這種性格類型的人,適合在生產一線工作,也適合當個基層管理者。當個外科醫生最好,就像老古我,當個神經外科醫生,成天幹精密細致的活,做風險巨大的顱腦手術,卻極少出問題,深得患者好評。可是,作為高層管理者,尤其作為政府首腦,這種性格類型導致抓住芝麻,丟了西瓜;累得趴下,別人也說你活該。

  在有效管理中,與職位相聯係的是職權和職責。職權是基於職位而來的法定權力,是履行職責的基礎和保證,同時又是實現管理目標的手段和媒介。權力是職權的上位詞,作為統治者、管理者,當然要抓住權力,尤其是要抓住關鍵的權力。但不能把權力和職權混為一談。如果一個人獨自把政權內、組織內所有的權力,甚至把下級、下下級的職權也抓在自己手中,那不是在有效地統治、管理,而是在搗亂、破壞。諸葛亮的權力觀中,權力與職權的關係,到底有沒有理清楚,恐怕他自己也說不清;我幫他說清楚了,諸葛亮和他的粉絲們也不會服氣。

  同時,諸葛亮也不懂得不同管理層級之間的權力關係,沒有分權和授權的概念。如果把蜀國比作一家公司,諸葛亮這個總經理的職責,是執行董事長劉禪的決策。相反,諸葛總經理受命輔政以後,從劉老董事長手中接過決策權,就再也沒有把決策權還給劉少董事長。

  劉禪就說過這樣的話:“政由葛氏,祭則寡人。”意思是說,國家大權在諸葛亮先生手上,我老人家隻是承擔祭祀這樣的名譽角色而已,也即,俺老劉隻是名義上的國家元首。

  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劉禪在眾臣麵前為諸葛亮樹立威信,好讓諸葛亮放心大膽地做事、做主;也可理解為,劉禪向眾臣披露一個秘密:俺老劉其實就是個傀儡。

  李嚴同是托孤之臣,諸葛亮從不與他分權,共同理政,隻讓他鎮守一方。剛開始的時候,劉備讓李嚴鎮守永安,可能有防範朝中的諸葛亮的意思。這正好遂了諸葛亮的心願:正好讓李嚴遠離權力中樞。

  對於下屬,諸葛亮也隻是把有限的權力授予蔣琬、董允這些唯唯諾諾之輩;像魏延這樣有才華、能決斷(當然也帶幾分傲氣),像趙雲這樣老成持重、有獨立思想的將領,他是帶在身邊,既加以重用,也嚴加管束的。

  一說到諸葛亮大權獨攬,馬上就有人跳出來辯解。說是劉後主貪圖享受,昏庸無能,親信小人,沒有從政經驗,等等,等等。一句話,劉阿鬥是爛泥巴,扶不上牆,沒法子的事。老諸葛是萬般無奈,忠心加良心,苦心加傷心,不得已,才鞠躬盡瘁,累得吐血,以至英年早逝,留下千古遺恨。

  到底是小阿鬥無能,還是老諸葛不肯放權?或者是兩者兼而有之?

  我們用不著在正史、野史或文學作品中翻箱倒櫃,尋找正麵、反麵的證據。隻要仔細讀讀《三國誌》的相關內容,再回到常理上來,就不難對上述問題作出回答。

  第一,劉禪貪圖享受。劉備去世後,諸葛亮內外皆管,上下通吃,劉禪則形同虛設,甚至形同軟禁。看看《三國誌·後主傳》就知道,劉禪接班後、諸葛亮去世前這段時間,在劉禪的本傳中,根本看不到阿鬥在幹什麽,通篇都是“某年春、某年秋,亮……”,隻看見諸葛亮在幹什麽。

  實際上,劉禪形同軟禁,噤若寒蟬,除了蓋蓋橡皮圖章,除了喝酒玩女人,確實也無事可幹。實在無聊了,實在玩膩了,便與下屬(劉琰)的老婆偷情通奸。身為最高領導,確實有點不像話。在下屬老婆身上“巴掌大的地方”犯一個天大的錯誤,也有點不值。

  但不要忘了,阿鬥是皇帝,是最高領導,勢力範圍內的天下都是他的私產,吃喝嫖賭、偷情通奸算什麽?連生活作風問題都算不上,小節問題嘛。甚至連小節問題都算不上,作為國家元首,物質享受和色情享受都屬職務性消費。何況年輕力壯的阿鬥,肩上沒有擔子,手頭沒有活計,精力過剩。不能談政治,隻好去談戀愛;不讓做政事,隻好去做房事。

  劉禪的貪圖享受,玩物喪誌,是諸葛亮大權獨攬,長期秉政的原因,還是諸葛亮不讓他掌權參政的結果?這個問題即使弄不出一個結論,至少值得討論。

  第二,劉禪昏庸無能。如果以諸葛亮為標杆和參照係,劉禪可能真的是昏庸無能。但是,後人對劉禪昏庸無能的認定,是為了反襯諸葛亮的英明能幹,或者,劉禪的昏庸無能是諸葛亮英明能幹反襯下的昏庸無能。同時也為諸葛亮的大權獨攬、死不還政,找一個差強人意的理由。一句話,隻要老諸葛還活著,小阿鬥隻能“被無能”。

  我們來看看,在後諸葛亮時代,在諸葛亮的“偉大、光榮、正確”隱去之後;在阿鬥走出諸葛爸爸的陰影,站在陽光下之後,劉禪幹了些什麽,幹得怎樣。

  諸葛亮死後,劉禪幹脆廢除丞相製,讓蔣琬任尚書令,並讓費禕製約蔣琬。有人重彈北伐老調,都被劉禪製止。說劉禪無能,還說得過去;說他昏庸,就有失公道。至少,劉禪有基本的是非觀念和掌權能力。諸葛亮死後,劉禪的所作所為,證明老諸葛心中昏庸無能的小阿鬥,的確有點庸,但並不昏,也還算能。

  說句良心話,做一個逐鹿中原、兼並天下的雄主,劉禪肯定不行。就是他這個最高領導行,巴掌大的蜀漢帝國也不行。做個守成之君,讓老百姓過幾天安穩的小日子,劉禪應該還是行的。

  劉禪接位,是在他關叔叔襄樊之戰中失了荊州,老爹在夷陵之戰中大敗特敗若幹年之後。也就是在劉備、諸葛亮的理想——北伐中原,複興漢室——成為泡影的現實情況下。既然父輩的所謂理想已經破滅,自己又沒有這個思想包袱,與其做個“雄主”,整天折騰老百姓,還不如自己帶著老百姓吃幾頓包飯,睡幾個懶覺。在這種形勢下,還是“昏”一點、“庸”一點好,不是說,難得糊塗嘛。

  第三,劉禪親信小人。諸葛亮生前,劉禪的行動處處受到諸葛亮的心腹親信郭攸之、董允等的壓製。除飲酒作樂,左擁右抱,可憐的皇帝想要幹點別的舒心快意的事,隻能求助於宦官黃皓。久而久之,黃皓就成為劉禪的朋友和貼己人。這就是諸葛亮及其信徒們說的,後主親信小人。

  的確,黃皓是個小人——大小的“小”,自然人的“人”。我們查查曆史資料就知道,黃皓也僅僅就是一個小人而已,並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也沒有做過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

  黃皓專權,是在蔣琬、費禕去世以後的事。他的罪惡主要有兩條:一是排擠甚至要廢除薑維;二是鄧艾率軍侵蜀時,黃皓迷信巫師,歪曲薑維從前方傳回的戰報,誤導後主,以致鄧艾兵臨城下時,舉國措手不及。

  實際的情形是,排擠薑維,不僅有黃皓、陳祗參與,還有諸葛亮的長子諸葛瞻和被諸葛亮譽為“良臣”的董厥。他們的聯合排擠薑維,不是“黃皓專權,陷害忠良”一句話那麽簡單。

  薑維與乃師諸葛亮一樣,酷愛北伐,但一直受到蔣琬、費禕等的約束。費禕被刺身亡(公元253年,蜀漢滅亡前十年)後,薑維掌握部分軍權,薑大將軍繼承乃師衣缽,再次大搞勞民傷財的北伐,窮兵黷武。黃皓、陳祗、諸葛瞻、董厥群起反對薑維,把他趕出中央政府,讓他到遝中(今甘肅省舟曲縣)屯田,這就是“薑維受迫害”事件。

  這個所謂的事件,其實是政見之爭,而非人事鬥爭。黃皓這些人,並沒有對薑維的人身安全怎麽樣。如果黃皓是貨真價實的小人,薑維有十個腦袋,也統統搬家。

  比起曆史上一些十惡不赦的宦官,黃皓的壞隻是小兒科。劉後主把黃皓當成朋友,應該不算過分。誰沒有幾個貼心的朋友?何況一個難以交上朋友的皇帝。

  至於黃皓迷信巫師,貽誤軍機,似乎罪該萬死,但事情並不是貽誤軍機一句話那麽簡單(本書以後的內容再述)。實際上,即使黃皓不犯此過,蜀漢帝國還是投降一條路。

  諸葛亮在《出師表》裏諄諄教導劉禪,要親賢臣,遠小人。劉禪確實是親小人,這一點確實是違背了諸葛亮的教導,可他並沒有遠賢臣。蔣琬、費禕、薑維這些諸葛亮親自選拔、培養的忠良之臣,他一直是信任有加,人盡其才的。劉禪並沒有因為他們是“諸葛亮的人”,而在諸葛亮死後加以排斥。在親小人的同時,卻不遠賢臣,至少對了一半吧?何況,你老諸葛說的賢臣就是賢臣,小人就是小人麽?阿鬥當了最高領導,也可以有自己的標準嘛。

  這樣說來,劉禪還是有相當胸襟的,至少他分得清什麽是朋友,什麽是同事、臣子。也可以說,劉禪在用人的大是大非上,是有是非觀念和組織原則的。

  第四,劉禪無從政經驗。確實,諸葛亮死前,劉禪沒有從政經驗。問題是,在老諸葛的英明領導下,他從來就沒有從過政,哪來的從政經驗?

  按當代人的觀點,連做愛這麽原始、簡單的活動,也要進行性教育,並從實踐中積累經驗,何況從政(玩政治、搞行政稱之為從政)這麽高級、複雜的活動呢?

  中國古代隻有基礎教育,沒有專門的職業教育。基礎教育也相對簡單,背完孔老先生圈定的幾本薄薄的什麽書、什麽經就算完了,考試全靠自由發揮。

  劉禪接班時已十七歲,應該完成了基礎教育。按照秦漢時代的習俗,男子二十歲行冠禮。冠禮,就是成年禮。拿現在的話來說,在法律上,二十歲的男子具備了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劉禪十七歲繼位,當個見習甚至實習皇帝應該是不成問題的。諸葛老師從來就沒讓劉禪同學參加實習,甚至連見習的機會也不給,阿鬥哪來的什麽從政經驗?

  輔政不是攝政,輔是輔佐。諸葛亮是托孤大臣,這個“托”是委托的意思,“孤”是孤兒的意思;“托孤”,是指諸葛亮受托,替死去的劉備行使監護權。那麽,阿鬥成人之後,他就不是孤兒了,也就不需要“被托”了。

  正常的、正確的做法應該是,諸葛老師邊輔佐,邊指導,讓十七歲的劉禪由一個見習(隻看不幹)皇帝、實習(邊幹邊學)皇帝逐步過渡到任職(持證上崗)皇帝。可是,他們師徒之間的情形,應了一句老話:“店大欺客,客大欺店”,老諸葛就是不放權,不還政,一“輔”就“輔”到死,能有什麽辦法呢,能怪劉禪沒有從政經驗嗎?

  秦朝能文能武的大宰相呂不韋,於嬴政十三歲時受命輔政,約在嬴政二十歲時為他舉行冠禮,還政於嬴氏。諸葛亮何時為劉禪舉行弱冠禮,還政於劉氏?如果哪位學者能在史書中找到這方麵的如山鐵證,我寧願輸一塊錢給他。

  從以上四點情況分析,可以得出結論,諸葛亮貪戀權力到了癡迷的程度。劉禪的昏庸無能、貪圖享受、親信小人、缺乏經驗,等等,都是諸葛亮大權獨攬、死不還政的借口,要麽是諸葛亮大權獨攬、死不還政的造成的結果。

  靈魂深處

  人作為生物的存在,有衣食住行的需求;人作為社會的存在,有心理精神的需求。大多數男人的所謂社會需求,無非是斂財、獵色、攬權,或者居其一二。人性如此。大多數男人衡量人生成功與否、幸福與否的標準,就看自己在這三方麵的“成就”如何。

  諸葛亮其實也是凡人,也跳不出這個老套路。

  首先,諸葛亮不貪財。《三國誌·諸葛亮傳》記載,諸葛亮曾經上過一個表章給後主劉禪,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無別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不添置不動產,不進行營業性活動),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諸葛亮言行一致,死後查看,果然如此。

  其次,諸葛亮也不好色。諸葛亮隱居隆中時,娶黃承彥(劉表的連襟)之女黃婉貞為妻,據說此女很醜,但很聰慧,是諸葛亮的賢內助。相傳諸葛亮發明木牛、流馬,有她的功勞。

  任何一個普通的男人,都希望娶個漂亮的女人做老婆。諸葛亮自己是個美男子,年輕時即名聲大噪,追求他的美女,肯定扳著腳子頭也數不過來,卻心甘情願地娶個醜女為妻。一方麵,說明諸葛亮成熟很早,能克製色的欲望,以成就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麵,說明這個青年是多麽的可怕。能克製自己欲望的人,尤其是能克製自己性欲的男人,是可敬的,也是可怕的。

  也有學者指出,諸葛亮娶醜女為妻,沒什麽奇怪,不應該進行什麽別有用心的解讀,因為他還可以納妾。娶妻取德,納妾納色嘛。問題是,有證據表明,諸葛亮到四十多歲以後才納妾。

  諸葛亮人到壯年,才有子息。先是,兄長諸葛瑾將一個兒子諸葛喬過繼給諸葛亮,諸葛喬在馬謖指揮的街亭之戰中陣亡(公元228年)。諸葛亮斬馬謖後,常常痛哭。後世之人,以為諸葛亮的哭,為痛失愛將,也為自己用人失誤。其實,隻要想到他聰明伶俐的養子也在街亭戰死,能更好理解諸葛亮為什麽哭得如此傷心。

  諸葛亮生長子諸葛瞻(公元227年)時,已經四十七歲。諸葛亮約十七八歲成婚,應與黃婉貞年齡相仿(醜女早嫁的可能性不大,黃婉貞的年齡可能比諸葛亮還大)。以此推測,諸葛瞻不是諸葛亮正妻所生。因為四十六七歲的黃婉貞生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生育,如此高齡的產婦生頭胎,也需剖腹產,那個時代隻有華佗掌握這項高精尖的醫療技術,而華佗早已被曹操殺掉。

  那麽,諸葛亮應該是在中年後納了妾,諸葛亮的子女應該是妾所生。

  諸葛亮中年才有子息,應該是妾所出。但也不好一口咬定,諸葛亮人到中年才納妾,年輕時納妾也是有可能的。如果諸葛亮年輕時納妾,直到四十七歲才生育,有一個問題倒是很難解決。那時沒有避孕藥物,沒有避孕器具(如安全套),懷孕後打胎往往弄死孕婦,如何節育是個大問題。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辦法,就是性生活時體外射精——罪過,猜測古人如何過性生活,實在是沒有品味。

  別說諸葛亮不好色,即使諸葛亮好色,一人之下的宰相,即使妻妾成群,也不為過。隻是苦了可憐的黃阿醜,嫁了一個當大官的美男子,可能沒被丈夫碰過幾次;要麽是沒有生育能力,要麽是習慣性流產或子息早夭。三種情況,一樣不幸。什麽“自古紅顏多薄命”,純屬胡扯。紅顏女人,至少生理上能快活一陣子。正確的說法是,自古醜女皆賤命。

  任何人都有欲望,欲望又是多種多樣的。現代心理學的研究揭示,各種欲望之間是相互製約、動態平衡的。此種欲望的滿足,可能激起另一種欲望的蘇醒和勃興,“酒足飯飽思淫欲”,“倉稟實而知禮儀”,皆此謂也。

  也有一種極端的情況,當某一種欲望極端強烈而且永不滿足時,其他欲望則可能被抑製,像瞎子的聽覺特發達一樣。

  諸葛亮既然不貪財,不好色,那麽,他的欲望就在於追求權力。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諸葛亮強烈的精神追求,可能部分抑製了他對物質享受的欲望。當然,盡管蜀國地狹民疲,連年征戰,作為一國的實際掌權者,諸葛亮及其家人肯定衣食不愁,隻是不奢侈而已。

  何況,在那個朝不保夕的年代,治什麽家產是沒有多大意義的,國家的生存、集團的生存,才是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的最大保障。聰明如諸葛亮者,對生存之道的理解,肯定要比我這個俗人深刻得多。也就是說,除了高尚的理由之外,哪怕從自私的角度出發,諸葛亮也不至於傻到對財貨蠅營狗苟的地步。

  另一方麵,諸葛亮對財貨、女色貪欲的抑製,反過來加深了對權力的饑渴。他年輕時的投奔劉備,其中一個動機,就是要盡早掌權。劉備去世之前,他的權力被同事們分享,被劉備製約。劉備去世之後,他實際上掌握了蜀漢帝國的最高權力,可他對權力的饑渴感卻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強烈的權力欲,又進一步抑製他對財、色的欲望。

  這樣的“惡性循環”,是諸葛亮高尚的心理學基礎,也使得諸葛亮看起來越高尚。

  諸葛亮是一個真正高尚至少是懂得如何讓自己看起來高尚的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際上是萬人之上,無人之下),不僅終身堅持、追求自己的理想(至少在形式上),而且不貪財,不好色,終身保持清廉,這是在貪官遍地的世道裏,他的人格魅力經久不衰的重要原因,這也是很多讀書人不惜跟人吵架也要維護諸葛亮的原因。

  被犧牲

  拿現在的時髦話來說,過勞死就是被犧牲。

  到了晚年,諸葛亮的理想,成了鏡花水月。北伐之戰,進退兩難,人生的悲與苦,壓得諸葛亮喘不過氣來。這種鬱悶、無奈、絕望,可以從他的《後出師表》中反映出來,不信的話,我們來看看《後出師表》全文:

  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並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克偏全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

  高帝(指劉邦)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並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逼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爾。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漢中,中間其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此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複數年,則損三分之二也,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今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諸葛亮上《後出師表》,是在第二次北伐(公元228年冬)之前,距第一次(同年春)北伐,僅僅半年時間。第一次北伐,國內的鴿派就有反對意見,偏偏馬謖不給老師長臉,街亭大敗。一方麵,諸葛亮為了律人律己,另一方麵,為了給反對派一個交代,“戮謖以謝眾”,自貶三級,又在此戰中痛失養子諸葛喬。“戮謖以謝眾。”這一個“謝”字,包含多少意蘊!——傷心、悲哀、無奈,還有……春天的街亭潰敗,到了冬天,全國人民還記憶猶新,甚至心有餘悸。將士們屍骨未寒,陰魂未散,丞相又要再幹,反對聲一浪高過一浪。於是,諸葛亮再給後主拜表一章,便是上文。

  我們仔細解讀這篇文章,是很有意思的。文中的第一、第二段,開門見山,說明上此表的理由以及駁斥的對象,提出論點——以其坐以待斃,不如鋌而走險。第三至第八段,以敘述的方式,卻以詰問的語氣,提出作者不理解的六個問題。工頭以這種方式詰問老板,當然是在壓製其他打工仔,誰還敢說話?這是在提供論據。第九段,即最後一段,印證論點,回歸論點,表明態度和決心。其實,整個《後出師表》要說的就是一句話,北伐,無論如何也要北伐;如果你實在要我回答為什麽,那我隻能告訴你,玩完老命拉倒,反正不玩也要拉倒。

  很遺憾,也很抱歉的是,諸葛亮的證據,不值一駁。因為,他以他人從戰役失敗中崛起作為證據,來論證自己能從戰爭的失敗中崛起,混淆了戰爭和戰役這一概念。

  有學者認為,《後出師表》是偽作。說《後出師表》是偽作的一個證據是,諸葛亮上《後出師表》是在公元228年冬,趙雲死於次年,而諸葛亮在《後出師表》中說“連喪趙雲……”這確實有些不好解釋。

  我認為偽作的可能性不大。別人可以模仿諸葛亮的文筆、語氣,模仿不了諸葛亮的心境、感情。我認為,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後出師表》是諸葛亮的政治遺囑。至於諸葛亮本身是否認識到,這是他的政治遺囑,不得而知。

  說《後出師表》是諸葛亮的政治遺囑,理由有二。

  第一,本文通篇說的,就是一個政治問題:要北伐,無論如何也要北伐!論證為什麽要北伐,則沒有一點技術含量,內容是純政治的。

  第二,本文的最後結論是,不僅要北伐,還要玩到底,直至國家完蛋,自己完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玩完老命拉倒”比較正式、比較高級、比較高尚、比較有品位的說法。這像不像絕筆、遺囑?政治加遺囑,不叫政治遺囑,恐怕不好叫做別的什麽。

  如果《後出師表》是諸葛亮的政治遺囑,那麽,諸葛亮死前還有沒有留下別的什麽“遺囑”?

  《三國誌·蔣琬傳》載:“亮數外出,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給……(諸葛亮)密表後主曰:‘臣若不幸,後事宜以付琬。’”諸葛亮向後主推薦蔣琬,作身後人事安排,約在建興八年(諸葛亮死前四年),並不是《三國演義》描述的臨終遺囑。

  《三國誌·諸葛亮傳》載:“初,亮自表後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這裏的“自表”應是私人信件。“初”字表明,這封信不是臨終前,而是早先寫給後主的。這封信是向劉禪交代身後家務事。

  《三國誌·諸葛亮傳》載:“建興十二年(234),亮出武功,與兄(諸葛)瑾書曰:‘(諸葛)瞻今已八歲,聰慧可愛,嫌其早成,恐不為重器耳。’”最後一次北伐時,向自己敬愛的兄長寫一封家書,談及年幼的兒子,老牛舐犢之狀躍然紙上。

  諸葛亮育有二子一女。長子諸葛瞻,次子諸葛懷,女兒諸葛果。諸葛瞻生於公元227年,即諸葛亮進駐漢中、準備北伐的那一年。諸葛亮此後沒有回成都,又育有一子一女,說明諸葛亮是把(小)老婆、孩子帶在身邊的。諸葛亮早早地為兒孫們(包括外甥和養子諸葛喬遺留的子息)寫好了三封《誡子書》。其中“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一句,流傳千古。

  恐怖!諸葛老先生要幹什麽?在北伐之前和北伐進行中,該說的,都說了;該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大至國家人事,小至兒女家教;上至遠方兄長,下至家庭生活。

  在意識層麵上,這些身後事的安排,並不意味著什麽。比如,在我的鄉下老家,家庭條件好一點的,人到中年,都要為自己準備好“老屋”——棺材,你不能說,這個人活得好好的,就想死。

  我總以為,事情不是那麽簡單。在潛意識的層麵,諸葛亮隱隱地嗅到了死亡的氣息,隱隱地覺得,自己在不歸路上前行。

  因此,從北伐開始,諸葛亮就在有意無意地安排自己的身後事,在心平氣和地等待自己的死亡。可能,他有一種預感,自己來日無多了。

  預感,是人即將遇到重大危險時,尤其是麵臨死亡時,對危險或死亡一種模模糊糊的感知。通常表現為魂不守舍,煩躁不安,難以入眠,睡眠中置身於離奇的夢境,作出一些不同尋常甚至令人費解的行為。人對死亡和重大危險有無預感,沒有科學的結論,我們也不宜一概斥為虛妄或迷信。我認為,一部分人,麵對死亡是有預感的。

  至於諸葛亮有沒有什麽不祥的預感,不得而知。他在北伐前以及北伐過程中的一些安排,多少能反映他的某些心理活動或折射他的潛意識。

  四十八歲,應是“知天命”的年齡,開始北伐,滿懷信心而往,當頭棒喝而回。一而再,再而三。失敗,失敗,再失敗;再打,再打,還要再打。不打,如何向自己交代?不打,如讓向國人交差?不打,如何與後主相處?

  為什麽,要投奔流浪漢劉備,以身相許?為什麽,要製定一個高不可攀的目標,而又不能放棄?為什麽,世事的發展,要偏離原來的規劃?為什麽,不及早回頭?為什麽,不能回頭?

  為什麽?

  心身疲憊,前路茫茫,能停一停,歇一歇,靠一靠,該多好。可是,不能停,沒有歇,依靠誰?

  那就往前走吧。遙遠的天邊,有一盞搖曳的燈,我就是飛蛾了,蹣跚地朝著微弱的光明,義無反顧地飛去……

  本書第一集講述諸葛亮的死亡及其與魏延之死的關聯,本集講述諸葛亮人生的悲與苦。第一集所講的諸葛亮之死,是指諸葛亮的生理死亡。本集講的諸葛亮人生的悲與苦,是諸葛亮精神死亡的注解。第一集的內容論證,從生理的角度,諸葛亮可能死於腦血管意外或心髒性猝死。

  從精神層麵來看,諸葛亮死於自殺。

  所謂自殺,是指個人用某種方式、方法、手段,主動地結束自己的生命。自殺的原因多種多樣,自殺的方法、手段也多種多樣。根據自殺所使用的方法、手段,我將自殺分為三種方式:自己動手的自殺、假借他人之手的自殺、精神自虐的自殺,分別稱為自殺的第一、第二、第三種方式。

  諸葛亮精神層麵的自殺,即屬於自殺的第三種方式:精神自虐的自殺。

  晚年的諸葛亮,理想破滅,心神疲憊,了無意趣,無可解脫。就像一根色彩斑斕的絲帶,卻纏成了一串長長的死結,挑亮油燈,累花老眼,徹夜不眠地解扣,怎麽也解不開。

  要解開這串死結,怎麽辦?唯一的辦法,就是點一把火,把他燒成灰燼。

  諸葛亮晚年的所作所為,可以拿現在一個時髦的詞來概括:折騰。所謂折騰,就是漫無目的地、翻來覆去地瞎搞。這個折騰,既可以折騰別人,也可以折騰自己。諸葛亮晚年的折騰,主觀上是折騰自己,客觀上是折騰蜀漢帝國的老百姓。在精神層麵上,折騰就是自虐,自虐的目的,是加速自己死亡的到來,以求徹底的解脫。

  所以說,諸葛亮的精神死亡,是一種自殺,是自殺的第三種方式——通過精神自虐的方式,並且,以理想的名義。

  不過,諸葛亮的自殺與別人不一樣,是崇高偉大的,那叫犧牲。

  犧牲既可作動詞,也可作名詞。作動詞時,“犧牲”意指為正義事業而死。作名詞時,“犧牲”是指祭壇上的肉。

  “祭壇上的肉”又是什麽?那是宰殺後經過烹煮的動物屍體。

  人們為什麽要在祭壇(神靈的餐桌)上擺上肉呢?一為許願,二為祈福,三為懺悔。

  好了,說到這裏,像我這樣的傻子都知道,為什麽諸葛亮會如此的偉大、光榮、正確。

  魯迅先生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營銷教師說,世上本有路,走的人多了,就不是發財的路。

  老古說,世上有很多路,你可走任何一條路。走出關鍵的兩三步,就再也沒有回頭路。

  沒有回頭路,隻好修正自己的路。如果不修正自己的路,下一步就踏上黃泉路。

  §§第5章 桃園之義——類血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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