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十二章

  1

  靈官媽在女兒家住了兩天,回來了。女親家極力挽留,她卻牽掛屋裏的豬呀、雞呀,還牽掛憨頭的病。憨頭成了她的心病。因為蘭蘭隊裏的一個小夥子死了,得的是胃癌。先是感到胃痛,硬抗,抗不住了,才拉到醫院,發現胃裏長滿了菜花狀的癌,就死了。據說,早發現的話,能治,割掉部分胃就好了,可一晚就沒治了。聽到這事,靈官媽的頭皮都酥麻了,仿佛看見憨頭疼得在炕上打滾。——她還不敢想那是“啥”病,仿佛一想啥病,兒子就會得啥病似的——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把憨頭和那病聯係起來,但憨頭扭曲的麵孔卻總在眼前閃。

  老順正在院裏收拾架子車,見了老伴,笑道:“喲,當家婆這麽快就來了?我還當你吃得走不動了,咋還那個猴相?喲,白福也來了?”靈官媽邊取裝著新品種黃豆的小包,邊說:“隻有你這種豬轉生的,才一天吃吃吃的。憨頭呢?”“井上去了。”“疼不疼了?”“說是吃了藥舒服多了。”她才放下了提懸的心。

  靈官媽喧了有關蘭蘭的那些瑣事。老順一聽就笑了:“真是的。你們女人們,盡是些一塊錢呀,一個雞蛋呀,一雙鞋呀,在這些屁事上慪氣。越說頭發長見識短,越來了。”

  靈官媽嗔道:“你一天又想的啥大事?也不就是架子車呀,牲口韁繩呀,再想些啥?還當你是想政策呀?想天下大事呀?人就在瑣事窩裏滾。不想瑣事,想啥呀?”

  老順笑道:“好,好,想去想去。我又沒說你,我是說你那位親家。你急躁啥哩?”

  靈官媽說:“你少說風涼話。你當回婆婆試試。不管吧,事不成。一管呢,當然免不了有碟兒大碗兒小的是非。”

  “不就對了嘛。”老順道,“那你還說人家的婆婆幹啥?將心比心,你又不是沒當過婆婆。”

  “我也沒說人家的不是呀?我隻是喧一下,誰又怨人家來?”

  正說間,鳳香和瑩兒說笑著進了莊門,看樣子說得正紅火,可一見靈官媽,二人便住了口。瑩兒招呼道:“媽,咋不多住幾天?”

  靈官媽斷定她們在議論她,很不高興,就不冷不熱地說:“我呀,天生是受苦的命。蹲不住呀,還是回來受苦吧,免得叫人背地裏說三道四的。”

  鳳香和瑩兒對視一眼。

  老順說:“別疑神疑鬼了。誰吃飽了沒事幹,編排你呀。”

  “難說呀。”靈官媽拉長了聲音,“林子大了,啥鳥也有呀。免不了有一些攪三惑四的人呀。”

  鳳香說:“我是來借架子車的。我可沒和瑩兒說啥呀。”

  “承啥頭呀?”靈官媽冷冷地說,“我又沒說你。心裏沒冷病,不怕吃西瓜。”

  老順拍拍架子車欄杆,說:“剛收拾好,用就拉去,別借不借的。”鳳香拉了車子,不聲不響走了。

  老順對老伴說:“瞧你。有話,不能在心裏擱一擱嗎?說那些話,有啥意思?”瑩兒說:“她真沒喧啥。她隻是喧和北柱媽吵架的事。”

  靈官媽覺出了自己的唐突,但嘴上不饒人:“還說沒喧啥?腿長招露水,嘴長惹是非。”

  老順笑道:“這話很對。可不要光拿鏡子照人,也該照照自己。”

  靈官媽白了老順一眼,進了廚房。

  瑩兒怔了一怔,說:“媽,鳳香叫我幫她拉山藥呢。她身子重,怕傷了胎氣。一個人不敢拉車子。”

  “去就去。”靈官媽在廚房說。

  瑩兒轉身出了莊門。本來,她還想問問家裏的情況,但這陣勢,似乎還沒到問的時候。

  2

  瑩兒徑自去了地裏。

  鳳香家的山藥很好。望去,地裏一個白灘。山藥大,而且勻。瑩兒和她挖了一個上午,也誇了一個上午。兩人都是個山藥肚子,對山藥有特殊感情。見了這麽好的山藥,興致大增,說說笑笑,直到回家拉車子時被婆婆不冷不熱地訓了一頓。

  “你可別往心裏去,她就那樣。”瑩兒邊拾山藥邊勸。鳳香說:“我還不知道她的脾性嗎?婆婆嘛,都一樣。她們的腸腸肚肚,我還能不知道?說叫她們說去,誰在乎呢。”

  “就是。隻當沒聽見。”

  “那算啥?我剛到北柱家那陣子,她媽可厲害呢,起得稍遲點,就摔碟子摜碗的,真正一個金頭馬氏母老虎。現在好多了。人嘛,都那樣。哪個婆婆都差不多。除非你厲害,也當個潑婦,她沒治,可能還怕你。不然,都一樣,都欺弱怕硬的。”

  瑩兒不說話,望一眼鳳香。

  “你說怪不怪?為啥男人一對我好些,她就氣不過呢——是真氣不過。一次,我穿了件新衣裳,你猜,咋?他們娘兒倆——婆婆和小姑子硬是不望我一眼。嘿,不望也就算了,可一見我,P股一擰,嗖嗖嗖就過去了。我說你操心,別把P股擰成八片子。”

  瑩兒笑道:“那是忌妒你呢。你想,人家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卻把媳婦當成個寶貝蛋蛋。娘哪能沒忌妒心呢?男人越對你好,她自然越氣。”

  “也許是的。”鳳香笑了,“可開天辟地遺留下來的規矩是男人得娶妻呀,總不能和娘過一輩子吧?”

  “注意點,就好了。在大人麵前,不要過分親熱。”

  “啥呀?”鳳香說,“誰又顯出啥親熱樣子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個挨刀貨是個沒心肝的,平時連望都不望。男人嘛,隻在那個時候才待你好些。你說是不是?”

  “也許吧。”瑩兒笑道,“我不是男人。我也不知道他們心裏咋個想法。反正,嘿——咋說呢?”

  “喲,還假正經呢。我知道,仰臉老婆低頭漢。憨頭別看一天蔫不嘰嘰的,一上炕,誰知道多蠍虎呢?誰讓你長這麽水靈呢?我要是個男人,不吞下你才怪呢。”

  “不說了。”瑩兒說,“不說這個。好不好?”

  鳳香認真望瑩兒一眼:“還害羞哩?生米成熟飯了,姑娘成婆娘了。還害啥羞哩?那種事,說穿了,也不過……嘻嘻。”

  “真不喧這個。”瑩兒紅了臉。“說說你咋個當媳婦呢?”

  “咋個當?那叫熬。真不容易。七八年了,急急兒了。等分了家,才算鬆了口氣。”

  “你真那麽難?”

  “當然啊。你想,人家動不動就抖翎毛。等到後來,我也不客氣了。我尊你敬你都沒個好臉,還尊你幹啥?後來,她罵,我也罵,平打平罵。怕啥?紅下脖子黑下臉,唱一場,怕啥?不過,挨了些打。那個挨刀貨死要麵子,我一和他媽吵架,他就打我,沒輕沒重的。幾天幾夜起不了床,起不了就不起……我就睡,沒忙沒閑的,就睡,哪怕六月天麥子爛到地裏。後來,才好些了……你不罵,我當然也不罵。你待我好一分,我對你好十分。你給我一刀,我當然要還你一槍。對不對……可也真管用,除了偶爾指桑罵狗或者嗚嗚閃電地走路外,她再也不敢耍潑婦勁兒了。你說,人怪不怪?尊你你不受,為啥偏叫人罵才舒服呢?”

  瑩兒笑道:“也真是的。娘家隊裏有個媳婦也這樣說的。”

  “是我把她的毛病治了。嘻嘻,信不信……以前我起得稍遲些,嘿,包天大禍惹下了,不罵你個雞飛狗上牆才怪呢。每天早上都是我做飯,掃院子,收拾廚房。不喊,她還不起床呢。等分了家,嘿,你照樣得四股子筋動彈。你過你的日子,我攪我的勺子。叫你像地主一樣把我壓了七八年,現在你再壓呀?嘻嘻。”

  瑩兒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個馬大哈呢,誰知你肚子裏鼓點多得很。”

  “啥鼓點呀?我是個直腸子,有啥說啥。不過,別看我表麵侉侉勢勢,心裏可明亮得很。有次,她買了幾個西紅柿一進院子,就喊:‘月兒,吃柿子。’我正在廚房門上擇菜,她望了我一眼,沒說啥。不就一個柿子嗎?你給我,我還不稀罕呢。我出去,換了二升麥子的,給她端去一升。她才臉紅不朗燦地說:‘喲,我們有哩。’嘿,有哩?誰沒有呀?我說:‘我買得太多了,吃不完,喂豬太可惜’。”

  瑩兒笑道:“你也真夠壞的,把人家比豬了。”

  “多著哪。有一回,白狗買了斤臘肉,她妖聲妖氣說:‘喲,你買上躲到門背後偷著吃去嘛,給我幹啥?’呸!我一聽,那個氣呀。你知道她指的是啥?是我懷娃娃那次,害口,就想吃臘肉,可又沒錢,叫挨刀貨買了幾兩。他要給他媽,我說算了,人那麽多,一人還吃不上一口呢,就沒給他們。可那死丫頭,傻乎乎說‘奶奶,我們可吃肉肉呀。’婆婆就記下了。所以,她那天才妖聲妖氣說那些話。你說,我是分了家的人,我給你端了,是我的心。不端了,你也用不著放那些屁。對不對?”

  “就是。其實,鬧得不和的原因盡是些雞毛蒜皮。看開些,不就對了?何必斤斤計較呢?”

  “誰說不是呢?”鳳香撇撇嘴,“可她的心比針尖小呢……事情多著哪。後來,把院子挪出去,才好些了。可也好不到哪裏。一見我和別人喧,她就像你婆婆那樣冷言冷語的,以為我在議論她呢。真是的,我吃飽了撐的?議論你幹啥?還怕磨禿了我的牙。”

  瑩兒笑了,心想:你現在不正和我議論她嗎?

  鳳香仿佛看出了瑩兒的心思,說:“就算我們議論你,也是你幹了叫我們議論的事。對不?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怕啥哩?”

  3

  瑩兒回到家,就進了廚房,幫婆婆做飯。婆婆留意地望她一眼,問:“她的山芋大不?”“大。”婆婆撇撇嘴,說:“人家是上了麻渣的,不大才怪呢。我們要是上了麻渣,一定比她的大。”瑩兒笑了:“那我們明年也上些。像人家的山藥,又大又勻,很少有籽籽兒的。”婆婆說:“輕巧話誰不會說?總得有錢。猛子靈官還等著娶媳婦呢。憨頭又有病,吃一副藥,就得好幾塊。”瑩兒想說買麻渣的成本從山藥裏能出來好幾倍,但見婆婆不冷不熱的,便把話咽進肚裏。

  “那騷貨,可不是個好貨。”婆婆說,“以後少在一起攪。”

  “是她一個人拉不動山藥,叫我的。爹也同意了。”

  “老賊也不是個好老賊……我又沒說不叫你去。幹活是可以的。可……可……少喧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事。那騷貨的舌頭上有裹腳布。你說上個一,她能編成個十。村裏人誰都知道的。我怕她把你教調壞了。”

  “我也沒說啥。她也……沒說啥。再說,我的心我長著呢。誰能教壞我?”

  “難說。跟好人學好人,跟上龍王打河神。日子久了,壞毛病就不知不覺上身了。一上身,改起來,可就難了。”

  “我知道。”

  “那貨的毛病多……北柱媽一喧就眼淚汪汪的。一個女人家,裹腳布纏在舌頭上,這個也不好,那個也不好,好像就她一個是十全十美的。其實也不見得。瞧著就叫人眼眚。再說,長個瘋嘴。茄子花,蘿卜花,見了誰是誰的話(花)。見人就喧張家的貓兒把李家的狗扯死,把左鄰右舍都鬧得臭不兮兮的。你說人家當婆婆的管不管?管吧,你是分家另過的,誰攪誰的勺子。不管吧,人家說誰誰的媳婦如何如何。罵的是她,可打的是公公婆婆的臉。”

  瑩兒知道鳳香有串門喧謊兒的毛病,次數多了,難免叫人說三道四。但她也有心直口快有啥說啥的優點。鄰裏大多知道她的脾性,所以她的人緣並不差,並不像婆婆說的那樣把鄰舍搞得“臭不兮兮”的。

  “再說,你也不能像野雞鑽柴棵,光顧頭不顧身子,對不對?你看那個家呀,豬窩,真是豬窩。真正一個邋遢婆娘的架口。”

  瑩兒說:“現在收拾得也幹淨啊。”

  “那是現在。”婆婆的聲音突地大了,“你沒見過去那個陣勢,簡直進不去人。破背心子,爛褲頭子,臭鞋底子,臭襪子,這兒一件,那兒一件。一進去,就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瑩兒想:這是哪年哪月的事兒啊?

  “不說這個。單說這個……你說,你的日子是誰給的?是人家牆頭高的兒子給你的。對不?你囂張啥哩?穿個衣裳,不見人還罷了。一見人,嘿,那個架勢。——操心,操心,不要把架子抖塌了……真是個草化子,留不住個隔夜食。”

  正說著,老順進來,聽出了一點眉目,陰了臉,說:“你再有沒個喧的?成天不是叨念這個,就是叨念那個。好像天下就你一個好人。”

  婆婆白老順一眼:“你也用不著得意。等那天我有閑心了,也叨念叨念你,叫媳婦知道你是個啥貨色。”

  “叨念去,叨念去。”老順笑了,“誰怕誰呀。你以為我是三歲大的娃娃?”

  “不怕?你真不怕?我可真說了。不說別的,隻說梯子……”

  “臭死了,臭死了……”老順逃出廚房。

  婆婆笑了,笑得直不起腰來。這一笑,便把方才喧鳳香時溢在臉上的嗔恨相笑了個幹淨。瑩兒想:她要常這樣多好啊。

  飯快熟的時候,猛子和靈官來了,捉了七隻兔子。聽到靈官的聲音,瑩兒一陣喜悅。

  4

  半夜裏,忽聽北柱院裏傳來砸門聲和狗叫聲。靈官媽搗醒老順,說:“聽,聽,怕是有賊。”老順說:“哪有賊這麽敲門的?”“那你說是啥?”“可能是北柱打牌才回來。”“誰家的狗咬自己人。”老順皺眉一陣,忽道:“哎呀不好。可能是抓計劃生育的……聽隊長說,鄉上這幾天抓得緊,城裏也出來好些車呢。”靈官媽拉亮燈,匆匆穿了衣裳:“我去看看,鳳香別叫抓去。一抓去,非挨刀不可。”

  老順說:“可能。尤其像她這樣生了兩胎的。”靈官媽一邊係紐子,一邊去了。

  不一會,靈官媽領著鳳香跑進屋。鳳香隻穿個背心和線褲,沾滿了土。靈官媽一邊剁腳,一邊東瞅西瞅轉圈子:“咋辦?天的爺爺。哪裏藏呀?”開了大立櫃,瞅瞅,裏麵塞滿了爛棉花破被窩,藏不了人。有人開始大喊大叫敲莊門。靈官媽急得直跺腳。跺一陣,便將鳳香領到老兩口的床前,推了一把。鳳香鑽進被窩。

  隊長大頭一進門就咋呼:“你們把人藏到啥地方去了?”靈官媽說:“啥人?我才起床。你沒名沒姓,胡說啥哩?”一個年輕幹部說:“肯定就藏在這院裏。剛才,莊門還響。”靈官媽說:“是我出去了。我還以為賊偷東西呢。”一夥人進了各屋,搜尋一陣,又進了睡屋。

  老順正在床上哎喲呻喚喊頭疼,邊哎喲邊罵:“這老貨,叫你給我燎一下,偏不燎。頭都憋爛了……”大頭笑問:“老順,把鳳香藏到被窩裏了吧?燒白頭是啥滋味?”老順呻吟道:“這該去問你爹,我咋知道?”那夥人哄笑起來。大頭說:“走,走,到別處尋去。”那個年輕幹部說:“這被窩裏有兩個人。”大頭遮掩道:“哪有公公媳婦睡一個被窩的?”老順笑道:“這可說不準。你得問你媳婦。”那幾人又笑了。年輕幹部卻走到被窩前,一手揪住被角。老順變了臉色,慌忙按住:“你想幹啥?我可一身汗哩。著了涼,問你。”“行呀,問我就問我。”

  正說呢,鳳香已母狗似的撲出,嘴裏發出絕望的厲叫。那幾人還沒有回味過來,她已經出了門。隻有年輕幹部手裏拽下半條破背心。那幾人追了出去。大頭笑道:“你可行哩,能大大咧咧摟了侄兒媳婦睡覺。”老順嘿一聲,撩上被窩,蓋住了赤裸的身子,又蒙了頭。大頭嘿嘿笑著出去了。

  “這可咋辦?天的爺爺,這可咋辦?”靈官媽跌腳道。

  老順把頭伸出被窩,惡狠狠說:“你少叫喚成不成?咋辦咋辦去……你說,傳出去,叫我咋見人?”

  “有啥不好見的?心正不怕影子斜。”

  “屁。你再也沒個地方藏?是不是。單叫她鑽被窩……沒臉見人,這下可沒臉見人了……就是你這老騷貨。”

  “瞧,瞧,你倒怨我了。你不叫她進不就對了?咋還把被窩兒揭得高高的。也不知道收拾一下,連黑毛都出來了……你還說啥哩?我看也是承了你的心了,是不是?平日你眼珠就賊溜溜轉,還假正經啥哩?我不說你,你還豬八戒倒打一耙。鬼才知道你在被窩裏咋個樣子?不然,咋像一個人?”靈官媽竟是越說越氣,心裏也酸了。

  “屁。”老順大怒,“你個老妖。是老子拉她進來的嗎?啊,你還放啥屁?啊?”說著,撿起一隻鞋投過去,大立櫃上的鏡子嘩啦啦碎了。

  憨頭衝進來,問:“啥事?”

  靈官媽望望老順,半晌才說:“是抓計劃生育的,抓鳳香。噢,你去看看,究竟咋樣了?抓沒抓住?”憨頭應聲而去。

  靈官媽不敢再招惹老順,上了炕,靠窗坐著。撩開被窩後的那個鏡頭又出現在眼前。“這個老賊,可承了他的心了……嘿,咋鬼迷心竅,想出這個法子?”她想。

  老順忽然笑了,邊笑邊說:“老妖,怪不驚驚的,想這種餿點子。”

  靈官媽又發作起來:“你笑啥哩?有啥高興的?想啃回嫩葫蘆?你啃去。驢頭燙得淨淨的,毛拔掉。再挖碗麵,把臉上的坑坑窪窪填掉,啃去。”

  老順嘿嘿笑了:“你看你個老妖,又不是我尋著那樣做的,是你硬三霸四弄的。我不怨你,你倒怨我了。真是……嘿。”他收了笑,皺眉道:“不過夜,就傳遍了。你說,叫我咋見人啊?”

  憨頭進來了,說:“跑了。沒抓住,給個屁燒灰。他們騎個灰驢驢兒走了。大頭說,他也沒法子,叫你不要把他當成那號吃裏扒外的能行鬼。”

  一聽鳳香脫了險,靈官媽鬆口氣,說:“你睡去吧,天還早呢。”憨頭走了。靈官媽裹被側身而臥,腦中嘩嘩地變,心裏酸溜溜的。老順從她很粗的出氣聲裏知道她的心事,偷偷笑了。

  清晨,靈官媽去北柱家。一進門就看到後牆上有個梯子,知道鳳香就是在這兒溜上牆逃出的。因為夜裏的折騰,北柱還在睡覺。北柱女兒大丫正在和豬食。靈官媽拍拍她的頭,問:“你媽呢?”大丫沒搭話,望望北柱。北柱醒了,打個嗬欠說:“到一個人不知的地方了。嘿,懸乎乎給人家擠住……聽說有個女人給硬三霸四抬去,引了產,是個娃子。一下床,女人就瘋了。”靈官媽說:“著,你就安頓好,可不要叫人家知道。”北柱說:“誰都不知道的。”又打個嗬欠。

  忽聽到一聲驢叫。靈官媽出去一看,黑驢將頭伸出廄外估計是驢餓了。前去看,果然,槽裏空空的,連草渣兒也不剩了,就背了筐,去草房弄點草來,添進槽裏。

  瑩兒提著桶子去喂豬,見了婆婆,望著她。婆婆知其意,說:“沒事。”瑩兒遂放了心。

  吃飯時,靈官說:“真想不通,紮掉算了,叫人家攆得連日子也過不安穩。”老順說:“沒個頂門立戶的咋成?年輕時沒啥,老了連個端湯送水的也沒有。”靈官媽接口道:“發喪時連個扯孝牽布的也沒有。逢年過節也沒人給燒紙。”猛子忍不住笑道:“管那麽多幹啥?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喝涼水。還管啥死了的事?”靈官說:“就是。死了,一死百了。有啥感覺?”靈官媽說:“誰說沒有。魂靈子啥都知道。而且,誰的後人燒的紙歸誰,別人咋搶也搶不走。”猛子笑道:“越說越玄了。”

  靈官媽說:“真的。神婆說,燒紙時,在紙灰外劃個圈,除了祖宗,別的鬼進不去,像電視上孫猴子劃的圈一樣。”猛子說:“喲,後人們都成孫猴子了。那沒後人的鬼咋活?”“咋活?”媽道:“都成破頭野鬼了,一天胡遊閑逛,見個身上煞氣小些的,就問候一下,弄點燒紙花。”靈官笑道:“那不更自由啊?多問候幾個,不就成百萬富翁了?全如活著東躲西藏,養啥兒子。”靈官媽眨眨眼,想說啥,可終於沒說出來。瑩兒抿嘴笑了。

  老順說:“話不能那麽說。不養個兒子,人家會咋說?人家會說你缺德才養不下兒子。”靈官笑道:“你不是說兒子是要債來的,是前世欠了人家的債。為啥誰都盼個要債鬼呢?”老順道:“話也不能那樣說。人活個啥意思?說穿了,就是為養個兒引個孫。不養兒引孫,你到人世上幹啥來了?一死,不是和沒來一個樣嗎?”靈官說:“養兒引孫又有啥意思?”老順不理靈官,繼續說:“沒個後人,人一嚷仗,就罵你焦尾巴斷後,總不是個滋味?就說不管這些,說由他說去。可農田地裏幹個啥,丫頭總不如娃子。就說澆水吧,半夜打發他出去,也用不著擔心,可丫頭就不成了。所以說十個好丫頭,頂不上一個瞎娃子。”

  瑩兒說:“喲,那我們這些人就沒意思活了,生下後不如喂狗。”靈官媽接口道:“就是。這一大家子為啥離了老娘不成?啊?!老乳牛養了十個牛,事事離不了老乳牛。你們男人能得很。那我和瑩兒今後不幹啥了,叫你們嚐幾天滋味。鼻子裏鑽幾天煙,才不會說這些沒良心的話。”

  老順笑了:“話不能這樣說。雞是刨的,豬是拱的,誰有誰的本事。”“著,這就對了。”靈官媽道:“咋十個好丫頭不如一個瞎娃子?你叫那瞎娃子生幾個娃娃看。”靈官說:“聽媽的話很開通。那就動員蘭蘭結紮算了。”靈官媽道:“那可不成。丫頭想娃子,頭都想成個蒜錘兒了。”老順道:“看,還不是娃子貴重嗎?”眾人笑了。

  靈官媽忽兒歎道:“蘭蘭那邊不知咋個緊法呢……可把丫頭愁死了。養不下個帶把兒的,人前也抬不起頭來。”靈官望一眼瑩兒,發現瑩兒也正望他,就紅了臉。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