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傳》之命世之英

第七節

　　親迎的日子終於到來。這一天對於昌意和昌仆來說，同樣是急切等待的一天。因為好奇，又在同一座城中，所以在等待親迎的這段令人火燒火燎的難熬的日子裏，兩個人總算是見過幾麵。昌仆一來到渤澥黃城，關於她如何美貌的童謠就在黃城中傳開：說女樞，道昌仆，昌仆來，為昌意。女樞親，昌仆美，白臉蛋，紅嘴唇。水靈靈，一花朵……昌意騎著他的滾雪（馬師皇爺爺送給他的兒馬）像火炭一樣從城中走過的時候，道邊玩耍的小朋友們就齊聲朗誦著，逗他玩兒，說得昌意耳根發熱，臉發燒，紅彤彤的臉，人更加顯得英俊瀟灑。他把馬鞭在空中“啪”地一甩，麵帶興奮的神采嚇唬小朋友，他們就“哇”地一聲，作鳥獸散。昌意騎了滾雪故意繞到西南的坤宮去，滾雪揚揚得意，邁著舞蹈一樣的花步。遠遠地昌意就勒住了滾雪，站在那裏，盯著蜀夫的茅草樓看，希望能看到昌仆的倩影。可是太陽曬得他額頭上都沁出了汗珠，卻沒有等到她出現的時刻。昌意興致而來，悻悻而歸，連滾雪也耷拉下了它鼻梁高拱的腦袋。越是見不著昌仆，昌意的心裏就越是火燒火燎的難受。終於有一次，他看到昌仆提了尖底瓶蹦蹦跳跳地走出來，他就尾隨了她苗條的身影，一直跟到水塘旁。人的第三感覺是最靈敏的。昌仆感到身後有人尾隨著，她就故意放慢了腳步，把碎步走得更巧了，細腰就嫋嫋婷婷地閃著，陽光把水綠的衣裙映得逼眼，又在她跨過細長脖子的披肩黑發上晃著。粉紅的透著鮮豔的青春色彩的細胳膊長腿，就像出水芙蓉……聽到緩慢節奏的馬蹄聲從容地跟隨著她，昌仆的心“怦怦”地加快了節奏……忽然，她停住腳步，轉過頭來：身後的高頭大馬毛色亮光光的，像火炭一樣紅，四蹄之上的小腿，卻像雪一樣白得耀眼；騎在馬背上的小夥子濃眉大眼，高挑英俊，就像一縷陽光（暖黃色的粗麻衣衫），一下子照進了她毛絨絨、癢酥酥歡跳的心裏。以直覺判斷（人的直覺判斷往往是最準確的），這個帥氣的小夥子，就是昌意！——就是自己的男人了！一種強烈的歸屬感，給了她一種欲望。昌仆的好像鑲了花邊兒的大眼睛這麽回眸一望，昌意懸著的好奇的心就被一支愛情之箭一箭射穿了！滾雪好像也激動起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歡快的“嘚嘚”的馬蹄聲敲擊著白光光的路麵。滾雪像火炭一樣從昌仆的身邊滾過，熱風掀動了她的衣裙和鬢角的長發。昌意勒轉馬頭，滾雪就一轉身，“吱吱——”地歡叫，用兩條後腿站直了身子。昌意勒緊韁繩，緊貼著馬背，馬鬃拂得他臉發癢癢。他眯縫著眼睛，麵帶興奮和男人的驕傲（這時候，他忽然覺得自己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熱切的目光回望著昌仆。昌仆被望得嬌羞，不得已撒了尖底瓶，虛掩顏麵，敷玉的臉上泛上一層荷花的紅暈……婚禮已經準備好了，包括炎帝、西王母、後土、強圉和巴山氏的代表等在內的遠近的客人都來了，天老、馬師皇等軒轅的師友，風後、力牧等文武大臣，十二大部落的代表，附近羊龍部落的長老等都來了。中宮前的明堂張燈結彩，廣場上擺滿了酒席。人聲鼎沸，一派熱鬧歡慶的場麵。親迎的車隊，也已經排好了隊，滾雪興奮地駕著第一輛車。親迎前的醮禮在明堂前舉行。炎帝、西王母和天老等師友、長老高坐明堂。明堂前設了醮壇，擺上了醮器。祭祀過有熊的列祖列宗，主持醮禮的風後接過一陶樽秫酒，遞給軒轅。軒轅一臉莊嚴地接過酒樽，高舉過頂，分別向明堂、向四周和廣場上的臣屬和百姓舉尊示意後，才執平了，敬給自己的兒子昌意。昌意有和軒轅隻高不低的個頭兒，隻是顯得高挑而單薄，不像他那樣穩如泰山的體魄和站式。見父親把酒敬到了自己麵前，昌意一下子覺得自己也像父親一樣，肩頭上的擔子重了——他也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昌意雙手接過酒樽，也學著父親的樣子，舉起酒樽，分別向明堂上和廣場上的人群點頭示意後，才仰起頭來，一飲而盡。

　　一種灼熱辛辣的感覺從嗓子眼兒開始，順著經絡一下子流布到全身，一時全身都是熱辣辣暖烘烘的，祛走了許多秋日早晨的涼意，充滿了一種興奮的擴張感；頭好像一下子變得有鬥那麽大，也變得沉甸甸的了，四肢卻輕飄飄的，頭重腳輕。一樽秫酒下肚，昌意深刻逼真地體驗到了一種通透全身的淋漓痛快的感覺，本來在父親和各位長輩麵前動作有點兒謹小慎微的他，動作也誇張了，人無形之中憑空增添了一種膽氣和豪氣。昌意動作很大地拱手向父親鞠躬答謝之後，又分別向四周的長輩和來賓鞠躬致謝了，才轉過身去，邁著龍形虎步，向自己的由滾雪駕轅、裝飾了紅花彩帶的親迎車大步走去。等他一個二起腳坐上車轅，拿起拴了紅纓的長鞭“啪”地甩得山響，這才想到，沒把自己的大媒禮讓在先。滾雪看到鞭影、聽到鞭聲，興奮地豎直了柳葉小耳，高抬了重型的寬頭，怒目圓睜，舉尾奮蹄，卻被勒緊了韁繩。昌意跳下車來，歉意地禮讓在旁邊，等倉頡從旁邊走過去，看他坐上了後麵的車，馭者也準備好了，昌意才重新跳上車轅，再次“啪，啪”地甩響了鞭子。滾雪舉蹄奮力，彩車就“咯吱，咯吱”地響著、搖晃著前行了。第二輛車是空著的迎娶新娘的專車，第三輛車上坐著大媒倉頡，第四輛車上坐著從祖地橋山趕來的伯伯蠻牛夫婦，第五輛車上坐著叔叔陶虎夫婦，第六輛車上坐著兄長玄囂……大家的臉上都掛著興奮的神采。全場歡聲雷動，人們舉杯祝福。一群小孩子尾隨著車隊，口裏吟唱著：女樞親，昌仆美，白臉蛋，紅嘴唇。水靈靈，一花朵……在這樣的哄鬧聲中，昌意的眼前就又浮現出了昌仆長長睫毛的花邊大眼睛和泛起荷花紅的敷玉的皎潔的臉。他恨不能一步跨到坤宮去，然而，既定的程式還得按部就班地履行……昌意用彩帶裝飾一新的親迎車隊，向南出了中宮前的廣場，又向東、向北，再向西、向南，在黃城裏繞了一個大圈子，道路兩旁，巽宮、東宮、艮宮、北宮、乾宮、西宮的宮室茅樓間，到處都是夾道的、前來祝福和看熱鬧的人群。昌意一臉興奮的紅光。而第六輛車上的玄囂卻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抽著臉。老遠的，在童謠的歌聲中，昌意就看到坤宮門外，嶽父蜀夫和嶽母一瘦一胖、一臉期待地站在一個擺滿食品和香火的台案前。昌意跳下車來，就有人接過韁繩，把車拉向旁邊。昌意快步走到嶽父嶽母麵前，分別給他們行了三叩九拜大禮。蜀夫夫婦忙攙起昌意，將倉頡等前來迎親的人一一迎入宮門。院內，已經設了祭祖的祭壇，擺滿了席麵，到處是前來祝福的人眾，大多操著一口升調的、音域很高的蜀語：

　　“恭喜恭喜——”“祝賀祝賀——”昌意恭敬地獻上一隻灰褐色、帶著黑白相間的花翎的大雁作為贄禮——第一次見到長輩的見麵禮。大家相互揖讓一番，登堂後，倉頡執禮，昌意再次行了三叩九拜大禮，大家才坐入事先已經準備好的擺滿了雞鴨魚獸肉和各種米食、麵食的席麵。大家在這裏吃喝寒暄的時候，閨室裏，頭上插滿了金色秋菊的昌仆，正麵紅耳赤，心裏像揣了一隻小兔子似的“怦怦怦”跳個不停……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P股底下像著了火似的，全身處在一種極度的激動與躁動不安之中。來黃城後新認識的小夥伴們，眾星捧月似的把她圍在中間，為她梳妝打扮，大家把染成大紅的光閃閃的長長一塊絲帛用青銅刀裁開一部分，挖了領口，就披在她傾斜的肩上，前麵的紅絲帛垂下來，剛好到衣襟，後麵卻長長的一直拖到地麵；又將黃麻織就的漁網似的布料，斜著在細腰上紮了，凸顯出她發育中的胸部和臀部。加上下麵的三階皺起很大波浪形花折的暗紅色裙子和剛好露出小巧的膝蓋的直統白色單靴，就完成了她的整體形象設計。昌仆的頭發被高高地挽起兩個硬硬的環形發髻，耳鬢垂下兩縷長發，長長的玉頸上一一佩戴上玉石、骨珠、瑪瑙和姐妹們用花紋細膩的山桃核兒和紅格盈盈的馬茹子串起來的各種繁複的項鏈和佩飾，細胳膊長腿，都是透著青春活力的粉紅色。長睫毛的眼睛閉起來，直接把花邊印在下眼瞼上，敷玉的麵部早已經飛起兩朵比荷花更紅更豔的紅霞，羞得昌仆跳著腳，用纖長的雙手掩了顏麵。可夥伴們還是唧唧喳喳、像啞（喜）鵲窩捅了一扁擔似的圍著昌仆熱鬧。眼看就要出去見男人了，可昌仆的雙手總是掩在羞紅的臉上不肯拿下。夥伴們把她的雙手剛拉下來，她又緊緊地掩在臉上，讓人隻能看到窄窄的近於方形的額頭和高挺的鼻翼小巧的鼻子與尖下巴。她又是心慌腿軟，沒有辦法，還是來自西陵氏的巧姑阿姨急中生智，扯起一塊紅絲帛頂在昌仆頭上，掩住了羞紅的臉麵，再由兩個女伴攙扶著，昌仆才勉強大大方方地扭動著細腰，踏著軟步走出閨室來。幹得脆生生的竹子在篝火堆裏燒得“劈劈啪啪”的響，火星四處飛蹦。這時候，昌意早已經從馭手手裏接過韁繩，把接新娘的係了大紅花帶棚的轎車駕好，等昌仆軟手軟腳地走過來，他親自將上車的引繩遞給到她手中，代替女伴，扶她上了車後，就跳上車轅，抽出長鞭，“啪，啪”地甩響了，趕著轎車就地轉了三個大圈子，在人群的一片歡呼聲中，跳下車轅，將鞭子交給一臉毛胡子的馭手，就趕回前麵去駕自己由滾雪駕轅的馬車。滾雪早已經興奮地捯動著四蹄，噴著響鼻等著他。前來迎親的倉頡、蠻牛、陶虎、玄囂等人眾也分別上了車。蜀夫作為陪嫁的禮品分別裝了六車，隨在長長的車隊後麵。昨晚上，他做了個夢，睡夢中他總覺得自己的六件陪禮太少了！翻一倍吧？“二——六——”，還少！三六一十八，也不多；四六二十四，“二——死——”不吉祥！幹脆五六三十，還不夠；六六三十六……隻有這樣的陪禮，他覺得才吉祥如意，才與軒轅黃王——攝政王家的身份地位相當！今天早上他緊緊張張地準備著，什麽鹿皮、虎皮、羊皮、鳥翎，鋪的、蓋的、身上穿的、絲帛麻布、披掛的各種飾品，玉石、珍珠，飲酒用具如爵、角、樽、鬥等等，這六個六個一擺，就裝滿了六輛彩車。長長的車隊出發了，現場一片熱鬧的氣氛。蜀夫長噓了一口氣，仰起頭目送著在轔轔車馬聲和尾隨的孩子們的童謠聲中遠去的車隊。他的胖老婆還想著剛才舉起小手向她告別的昌仆的樣子，禁不住掩了一把慈母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