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六節

  月白風清,景致如畫。

  君無忌施展“陸地飛騰”輕功,一徑來到了居住之處。每一次他返回家門,都采取迂回方式,直到確定身後並沒有任何人跟蹤,才直入家門。

  一個身懷絕技的人,必然凡事謹慎,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應酬、敵對,卷入凡俗,他的行動當須力求隱秘,不欲人所深知。

  由“流花酒坊”到所居住的幽穀竹舍,其間距離少說也有二十來裏,其中一多半還是崎嶇的山路,對於君無忌這等身負罕世身手之人,正可盡興施展,若是存心拿來鍛煉輕功,應是最稱恰當。

  君無忌施展輕功中極上乘的“陸地飛騰”之術,繞了一個大圈子,隨後貼著一徑修篁直延下來,身上微微具汗,真有說不出的舒暢愉快。

  夜月下,兩間竹舍悄悄靜靜。銀紅的紙窗,散發著黃黃的一點燈光,是他特意留下來的。

  萬籟俱寂的寒夜,似乎隻有這一點跳動的燈焰是活躍的,每個寒冷的夜晚,它都似靜靜地期待,默默有情地在召喚著他的主人。每一回,君無忌夜行方歸,目睹之下,便即引發了他夜讀的濃厚興趣,日積月累,早已博覽群籍,他的博學多聞,至遠明智,泰半是如此種下來功力的。

  當他放下書本,從事“靜坐”以前,他卻也總不會忘記練一回劍,由書而劍,看似不相幹的兩種境界,偏偏就有水乳交融的共同之處,這“琴劍一肩”的高深哲理及其風雅處,非身體力行者萬難體會。果真篤行堅毅,其獲益也就大矣!

  君無忌當能自知,他高深的劍術,屢屢由此創新而至突破,他便也樂此不疲。

  來到了自己的竹舍門扉。待將推門而入的當兒,君無忌卻又回過了身來。

  迎接他微妙感覺的,居然是處身黑暗裏的那一雙眼睛。借助著皎皎星月的一脈清光,那雙眼睛甚是明亮,自然,也隻有君無忌那等具有“明察秋毫”功力之人,才能有所感觸。這個突然的感覺,帶領著他的目光,在一回首間,就認定了對方的存在。

  四隻眼睛交接之下,暗中人輕輕地哼了一聲,隨即徐徐步出。輕歎了一聲,這人冷冷地道:“我預料你應該稍早回來,在此已恭候多時,今天你回來晚了!”

  樹影婆娑,搖晃著他高大並複微微佝僂的身影,此時此刻,所能顯著為他所見的,依然是那一雙光彩灼灼的眼睛,像是能獨自發光的夜光體,每一次當君無忌注視“它”時,都使他心生警惕,不敢掉以輕心。

  自從首次出現以來,這個人始終不曾表明過他的身份與來意。是以,他雖然在天山飛鼠侵襲之戰裏,運用他的機智與經驗,助過君無忌一臂之力,隻是後者卻不能因此而判定他必然是屬於“朋友”一麵,全無惡意!

  果真“他”心懷敵意,他當然可以自由選擇他喜愛的任何方式表達出來,並不一定是見麵時的“劍拔弩張”。然而,無論如何,君無忌對他上一次的出手相助,卻是心存感激。

  駝背人隻說了以上的兩句話,即不再言。

  君無忌微微笑道:“這麽說,我的一舉一動,盡在你的觀察之中了?”

  “那也不盡然!”駝背人搖頭說,“你不要想岔了,你我並不是敵人!”說著他又自歎息一聲道:“你我非但不是敵人,而且在某一方麵,卻有共同之處,倒是無獨有偶。”

  “啊!”

  “就像你喜愛夜裏讀書、練劍,我也一樣,隻是舍棄劍術武功之外,你的學識卻比我傑出多了!”言下不勝歎息,駝背人頻頻搖著他的頭。

  “這麽說,你的武功和劍術卻高過我了?”

  “這正是我想要知道和求證的。”駝背人哈哈一笑,接道,“作為一個人,尤其是像你我這類自命不凡的人,是不會甘心居人之下的。”頓了一頓,他又道:“剛才我注意到了你的輕功‘陸地飛騰’身法,老實說,我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震驚,也許你的輕功已高過於我。但是,這一點也有待證實,我並不能十分確定。”

  “你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人。”打量著他,君無忌冷冷地說,“為什麽你對我這麽有興趣?”

  “每一個身藏武功的人,都是危險的人!”駝背人說,“你難道不危險嗎?在過去,你沒有來這裏的時候,我真是高高在上,海闊天空。而自從你出現之後,我已經失去了前者的雅興。那是因為你的存在,多多少少已經威脅到了我,我們之間,固然無冤無仇,但是環境的造成,很可能有一天……”

  君無忌搖搖頭:“不,不會……”

  “我也希望如此!”駝背人陰森的聲音繼續說道,“但你總不能否認,人的胸襟畢竟有限,較諸明月滄海是不可相提並論的!”

  “你說得不錯!”君無忌冷冷地說,“但是什麽樣的環境在捉弄你我?”說著,他霍地向前踏近了一步:“你到底是誰?為什麽不說出你真實的身份和來意?”

  “你還不是一樣?”駝背人冷冷地笑著。

  君無忌甚至於看不見他臉上的任何表情,除了那雙閃爍著深邃光彩的眼睛之外,他整個的臉毫無表情。

  “你也許自己還不知道?”駝背人繼續說,“你的處境已愈來愈困難了!”

  君無忌一笑道:“啊?”

  “哼哼!”駝背人習慣性地又哼了兩聲,“你我雖然並不時常見麵,但是你的某些舉動,我卻也並不陌生,就像幾天以前,你在流花酒坊的奇特遭遇,我也知之甚詳。”

  “你是說我與朱高煦見麵的事?”

  “不錯!”駝背人目光更見閃爍,“他是當今昏君的第二個兒子,是所謂的‘漢王’與‘征北大將軍’!你當然不會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

  “這個人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人。”駝背人冷笑著道,“你與他結交來往,是十分不智的!”

  君無忌一笑道:“是麽?我卻並不這麽認為。你剛才說,當今皇帝是……”

  “昏君!”駝背人大聲道,“廢侄自立,心狠手辣的篡位昏君,我指的是朱棣這個老賊,難道不是?”

  “說他篡位自立,心狠手辣,也許有些道理,但是他卻並不老態昏庸!”

  君無忌冷冷一笑:“曆來皇族家事,原來就極為肮髒,尤其牽扯到大位繼承之事,父不為父,子不為子,兄弟鬩牆,手足自殘,凡人間至醜之事,宮廷之內無不齊備,卻是猶有過之。打開一部曆史,認真追究起來,這例子亦也太多了。你僅僅指責當今這個皇帝,卻也未免有失公允吧!”情不由己地現出了一些激動,他卻又微微歎息一聲,“清風明月,如此良宵,談這些肮髒事豈不汙了你我的嘴?你今夜來找我當不會談這些無聊的事情吧!”

  駝背人哈哈一笑道:“說得好!”一霎間,那雙眸子骨碌碌直在君無忌臉上打轉,然而,他所注視的這張臉,依然一如往昔,難以看出一些端倪,卻是諱莫如深。“你以為呢?”駝背人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擺出了一副悠閑姿態。

  君無忌道:“你是來找我比劍的吧!”

  駝背人陡然一驚,卻是沒有立刻置答。

  “你的眼睛早已告訴了我你的來意。”君無忌冷冷地覷著他,“還有你今天帶來了劍!”

  “你猜對了!”說時,駝背人手腕微振,鏗鏘一聲,已自把一口長劍掣在手中。“請你賜教!”說了這句話,駝背人長劍抱胸,一動也不動,隻是向對方靜靜注視著。

  君無忌怔了一怔說:“你莫非身上有什麽不舒服?”

  駝背人搖搖頭,不耐地道:“不必廢話。今夜請教,隻數招而已,請出劍吧!”

  君無忌不禁又見遲疑,然而,對方的一腔赤誠,屢見雙目,他隻覺得應予尊重,不能玩笑視之。君無忌由竹舍步出,手上已多了口帶鞘吳鉤。

  吳鉤者,寶劍也!這口長劍,他甚為寶貴,顯然久未施用,劍柄與劍鞘連接之吞口處,為一條細細黃綾緊緊紮住,若要掣出,必得事先解開,果真憑一口盛氣而思拔劍,至此便可先自打住,那麽也就不必再拔出來了,反之,一經拔出,卻也難望輕易收回。

  “好劍!”駝背人甚至於不待對方拔出,先自讚賞道,“看劍知人,閣下劍術境界也就可以想知了。”

  君無忌隻是一聲不吭地解著劍纜,卻把那根解開來的黃色綾帶,緊緊縛向施劍的右腕。隨後他即掣出了鞘中長劍。

  冷月下,這口劍,一如常劍,除了較一般劍鋒略長一些,也窄一點兒,論及光澤,並不似十分出色,隻是它的鋒利及稱手,卻是肯定無疑,而且,在君無忌緊緊把握著它的一霎,它的光度,顯然已不同於先前。

  駝背人又何嚐不然!

  極短的一霎,兩口劍上的光華,已似有刺目之勢,彼此一目了然,心照不宣。

  其實“劍”者器也,而“劍以氣使”,一個手中握劍的人,如不能先行培養淬練出反映本身功力的“劍氣”,縱使他手中的劍再稱名貴鋒刃,亦不過一器耳,終不能達到上乘境界,反之,一口尋常凡劍,也能有斷玉截鐵之利。其中微妙,不能盡言。“名劍”之歸屬英雄俠士,應不在於它殺人時之鋒利,而在於它不輕易殺人之拘謹,這種“武德”、“俠心”,才是練劍者應有的心術境界,“劍俠”之與“劍客”其分別便在於此了。

  駝背人忽然改為雙手握劍之勢。這一霎他手中的長劍,光華更稱燦爛。

  “我隻請教兩招,請不吝賜正。”

  “足夠了!”君無忌冷冷地說,“請放劍吧!”說時,他手中長劍已平平向外翻出,亦改為雙手握式。冷森森的劍氣,隨即向對方身上伸延過去。

  駝背人鼻子裏哼了一聲,身子緩緩向下矮了下來,一口長劍,斜舉右肩。

  這個門戶一經拉開,君無忌由不住暗吃一驚,憑他閱曆,竟然看不出對方家傳路數。對於一個精於劍術的人來說,這便是一個危險的訊號。

  然而對方駝背人卻不再給他充足觀察的時間了。“呼——”長衣掩空裏,駝背人有似飛雲一片,已掠身而前。

  勢子快極了,卻也怪極了。像是一隻騰空的巨鳥,將落未下的當兒,左手已自側翻而出,連著大片的衣影,直向著君無忌側麵直撩過來,乍開的長衣,有如扇麵兒也似的向外展開來,連帶著尖銳的疾風,較諸破空直下的鋼刀並無少讓。

  君無忌陡然一驚,待將出手的當兒,卻忽然止住了這個衝動。

  果然,駝背人隻是個誘招而已。緊跟著長衣兜轉,整個身子擦著君無忌頭頂之上直落下來,腳尖方一著地,掌中一口長劍倏地倒轉著反掄而出,匹練般閃出了一道長虹,直向君無忌左頰劈落下來,確是詭異絕倫的一劍!

  果真君無忌上來為他長衣誘招所幻,那麽此刻無論如何也難以逃開對方這般詭異的一劍,眼前情形,卻是容或大有不同,千鈞一發之際,他從容地劈出了一劍。

  兩口劍勢子一樣的猛。

  交織著的劍氣長虹裏,明明已迎在了一塊,卻在一發千鈞裏雙雙回避開來,正所謂“有淩雲駕虹之勢,無縷冰剪彩之痕”。

  將萬斛殺招消弭於彈指無形之間,其中驚險,設非當事人本身,局外人簡直難生想象於萬一。

  雷霆萬鈞,冰雪一片。

  雙方各領手中長劍,迂回著向外轉出的一瞬,看起來姿態卻又是那般輕鬆,至為巧快,像是兩隻花間蝴蝶。

  緊接著,雙方第二度相逢,照了盤兒。

  一線流光,拉引著駝背人手上的劍鋒,直向君無忌正麵襲到。這一劍光華盡掩,卻在將及未至之間,自其劍尖爆出了一點飛星,直取君無忌兩眉之間。

  駝背人這一劍出手,高秀越逸,綿密精嚴,堪稱已是劍中精髓,君無忌如沒有神來劍招,萬難幸免。

  君無忌簡直已落敗了。他卻偏偏不甘服輸!此時此刻,情勢之微妙,早已不容他回身略避,或是格開對方長劍,如此便似隻有施展殺手救命絕招之一途。

  論及功力,君無忌可較對方無不少讓。猛可裏,他力貫長劍,施展出淩厲辣手的救命絕招,隨著他揮出的長劍劍鋒,滿頭長發,俱都作勢直立而起,從而引發的巨大力道,直似由雪亮的劍鋒,逼發出一天劍雨,沒頭蓋臉地直向對方全身揮落下去。

  這等全憑功力的運施,萬萬無能取巧。駝背人盡管心有未服,卻亦無可奈何。眼前之勢,駝背人上點眉心的絕妙劍式,即使得手,卻也萬難逃開對方噴珠濺玉的淩厲殺著,明知對方這一招有點兒死皮賴臉,以“玉石俱焚”為脅,偏偏就無能顧全。

  動手過招,旨在求勝,站在這一點來看,倒也不能怨怪君無忌的撒潑式劍招。君無忌這一手,妙在迫使對方非即時撤招不可。

  雙方既無仇恨,原是印證作耍,自當適可而止,駝背人這麽微一遲頓,君無忌也就作勢回收。

  一發而止,瞬即判決。像是一雙迂回的燕子。“刷”地作兩下分開來。卻是一動而此,雙方已遙立兩丈開外。

  空中月色依然,樹影兒蕭蕭作態,曾幾何時,那濃烈、窒人氣息的搏殺氣氛,竟自蕩然無存,四山聳峙,天地幽幽……

  相視的雙方,隻是默默地對看著……

  駝背人由鼻子裏冷冷地發出了一聲長哼:“領教了!”話出人起,一拔數丈,已自落在了當前一棵巨鬆之頂,身軀再起,直隱向後山峻嶺之間。

  君無忌其實對眼前這個駝背人深具好感,方才見麵之初,即由其對答形態裏,察覺出他像是在忍受著某種發自身體病傷的痛苦,是以出言詢問,駝背人也許心存好勝,並沒有據實以告,隻是方才告別的一霎,卻已明顯地現出不支,一經落入君無忌眼中,不禁甚為吃驚,輒生無限同情。再者,他一直對駝背人心存好奇,自不會放過眼前跟蹤良機。當下隨即展開身法,緊躡著駝背人離去方向,快速跟了下去。

  天上月色甚明,反映於皚皚白雪,更稱耀眼生明。原來這裏已是天山山勢範圍,高不可攀,廣無以計,其上冰雪連年,雖盛夏不融。

  君無忌多少也來了這裏幾次,附近地勢皆已熟悉,否則的話,卻是不敢輕易涉足。前行的駝背人身法絕快,且又行走在先,容得君無忌趕來這裏,早已失去了他的蹤影。但是君無忌卻有理由相信他當在附近不遠。想到駝背人固然身法絕快,輕功了得,可是確信亦不會高過自己,況且他可能身上有病,行動更不會快到哪裏。君無忌心裏這麽盤算著,一雙眼睛便不禁緩緩地在此附近搜索著。

  在他銳利目光的逡巡之下,果然為他發現了一些淺淺的痕跡。以駝背人之輕功論,如果刻意施展,自不會現出任何足跡,隻是如果心存大意或為傷病所迫,便在所難免了。

  君無忌有見於此,當下飛身向前,認真地觀察了一番,果然發現有兩行清晰的足跡。荒山野嶺,既少人煙,這兩行足跡踏印在雪地上,十分清晰,除了前行的駝背人之外,簡直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君無忌當下施展踏雪無痕功夫,順著這道足跡,曲曲折折,一徑追躡下去,如此約莫又走了二裏的山路,眼前來到了一片嶙峋石林地帶,足跡頓失。

  這裏雖非天山主峰,卻也極高。風勢迂回,有如千百鋼針,一股腦兒地發向人體,設非內力充沛,君無忌還真個難以當受。

  他在石林內施展輕功,方自踏行一半,忽然像是有所發現,定住了腳步。空氣裏傳過來一陣低沉的呻吟聲。聲音來自眼前石林。

  君無忌心中一驚,更自判定所料不差,方待仔細去搜索,暗中人卻已發話道:“你果然對我不肯死心……這又何苦?”

  話聲方歇,一條人影倏自當前升起,鬼影子般地落在一株石筍之上,高大佝僂,長衣飛揚。正是駝背人本人。夜色裏,所能看見的依然還是他那一雙光彩灼灼的眸子,這雙眼睛雖在他本人極度痛苦中,依然不失炯炯逼人氣勢。

  二人距離不過丈許,他這一忽然躍起,君無忌幾乎嚇了一跳,倒是沒有想到,他就藏身在自己當前。

  “還要比麽?”駝背人淩厲地笑道,“也好,就叫你心服口服!”

  他分明身罹痛苦,偏偏要堅持。話聲剛落,不待對方答話,“刷”一聲亮劍在手,緊接著縱身而起,直向君無忌站立之處疾撲過來,人到劍到,長劍揮處,矯若銀龍,直向君無忌身上劈落下來。

  君無忌自對方現身之始,已看出他的力不從心,自不會真的拔劍以迎。

  駝背人身勢雖快,隻是上下力道頗不一致,這一全力撲襲,下軀頓現不穩,劍勢方出,整個人竟自直直向前倒了下來。

  君無忌就站在他身前,見狀慌不迭延臂以扶,駝背人卻力持倔強,一掌向他推出。

  兩掌相近的刹那,誰也無心回避。

  對於君無忌來說,誠是在作一種試探:試探對方此刻功力的虛實。他不過隻施展了兩成力道。

  駝背人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他簡直已無餘力應敵,這一推力道至微,已是盡其所能。借助著這一點點力量,他身子霍地拔起,縱出丈許以外,落向一株石筍之上,晃了一晃,隨即飄落下來。即使這麽一點點施展,卻也力不從心。身勢再晃,“撲”的坐倒下來,掌中劍“鏘”然作響地撩向石筍,爆出了一點火花,隨即脫手墜落。

  駝背人忙自作勢拾起,卻是慢了一步。這口劍卻為君無忌的一隻腳用力踏住。“啊!你……”駝背人看看無能奪回,便也不再心存此想,身子後倚,靠向石筍,隻是頻頻歎息不已,“說,你到底想幹什麽吧?”

  君無忌彎下身子,把那口劍拾起來,轉手交向駝背人,後者遲疑一下才接過來,插入劍鞘。

  “你怎麽了?”近近地看著他,君無忌吃驚地說,“你的病勢不輕,這可怎麽是好?”

  “你又何必多管……閑事?”駝背人一麵吸著氣,一麵說道,“你聽過沙漠裏傳說的一種怪病……‘子露風疸’沒有?”

  君無忌怔了一怔,點頭道:“聽說過,怎麽,莫非你染上了這種怪病?”

  “不錯,”駝背人冷笑著說,“這便是我為什麽要退居這裏雪山的理由……”

  說著,身子晃了一晃,像是隨時都將會跌倒的樣子。君無忌不自禁地伸出了手要去扶他,卻為對方恃強地閃開了身子。

  “不要緊,死不了……這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說時,他冷峻的目光,在君無忌身上轉了一轉,一麵忍痛吸氣道,“我已知道控製這種病的方法,隻是今天出來忘了帶藥而已……你別管我,我自個兒回去……”似乎他一直都不善於表情,無論何時,那張臉看起來都是死板板的,毫無表情。點點頭,便自個兒踉蹌著向石林踏進。

  君無忌見他如此恃強,也就不欲多事,倒看他又能支持多久。

  原來駝背人所說的“子露風疸”,是一種傳說染自沙漠裏的不治怪疾,由於沙漠裏氣候無常,一日之內氣溫溫差極巨,即所謂“早穿重裘午穿紗”,凡久走沙漠之人,才能摸清習性,否則便易感染風疾,若是不慎白日著了日毒,夜裏又染了奇冷砭骨的“子露”,兩相交侵,一入骨髓關節,便為傳說中的“子露風疸”了。

  據說這種“子露風疸”一經中人,十九無救,由於病在骨髓,去之極難,每日“子”、“午”二時發作,其痛砭骨,患者簡直難以當受,往往在第三、四次發作之時,便自身死。如果對方駝背人所說的屬實,像他這般在染患此疾一年之久,猶能行動如常,簡直前所未聞,這其中設非是如他所說的自創治療方法,便為難以理解之事了。

  又據傳,凡染患了這類“子露風疸”疾病之人,必是全身泛黃,色如黃蠟,由於幾次與對方見麵,皆在夜裏,倒是沒有看清。

  一個身負奇技像駝背人這樣的奇人,竟然會患上了這類毒惡的離奇怪症,卻是令人同情。君無忌苦於對病症的所知有限,實在也幫不上什麽忙,對方偏偏同自己一樣的倔強,便想略與援手,也似無能為力。

  遠遠打量著對方駝背人的背影,蹣跚著步入石林,君無忌心裏正自盤算著待將如何,卻聽得石林裏有了動靜。駝背人終似支持不住,倒了下來。

  君無忌一麵扶他站起,道:“你當真想死麽?說!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駝背人恃強的目光,終於被迫緩和了下來,像是有所礙難,隻是在對方臉上打轉。

  “你怎麽不說話!當真想死麽?”君無忌大聲叱著,卻隻覺對方被自己托扶著的身子,一直顫抖不已,可見其痛楚何等劇烈了。

  至此,駝背人才似萬般無奈地點了一下頭。“那就麻煩你了!”緩緩地舉了一下手,“要先穿過這片石林……”短短的幾個字,出自他口,卻似十分吃力。

  話聲未落,君無忌已自挾起了他的身軀,施展輕功,三數個起落,已掠過大片石林,眼前現出了另一片嶺陌山峰。

  即使黑夜裏,亦可見當前美麗的風光。半堵石峰,倚天而立,一抹翠嶂,綿延無盡,襯以空中明月,眼前白雪,好一派清幽世界!

  人們行走石林之間,隻當已是嶺陌盡頭,萬萬料想不到,一經穿越之後,還有此咫尺洞天,駝背人當日覓居於此,料是費了一番心機,是以不欲為外人所知了。

  天風泠泠,吹得二人長衣飛揚,獵獵作響。

  君無忌正待詢問,駝背人卻已舉手前指道:“那裏就是了。”

  待到了石峰正前,風勢卻較諸先時小了。原來眼前半堵石峰,恰恰居於四座高大石峰之間,除了來前一小段地方,正當風勢迂回之口,難以當受,其他各處,風勢盡為鄰峰所阻,竟是難得的一天寧靜。

  靜觀天際,星月可攀,白雲環繞,直似放牧於祁連山的無盡綿羊。星月下,對峰的一道瀑布,更似高懸天地間的一條錦鱗巨蟒,由於山勢過高,竟而聽不見玉泉落地時的噴珠濺玉之聲。

  這一切反諸當前,頗有萬物自得之勢,呈現出“山靜猿宿,水涼鳥飛”的孤寂境界,對於淡泊自安的涵養高士來說,這裏誠是難能可貴的洞天福地了。

  君無忌心念著駝背人的病勢安危,無暇細觀眼前美景,待行到峰前的一塊鬆坪,才知眼前已無進路。

  駝背人呻吟著道:“好了……多謝……就放我在這裏吧。”

  君無忌料想著,他決計是不欲為自己知道他的住處,才自如此恃強苦撐。當下歎息一聲,冷笑道:“你這個人……”

  駝背人卻已掙開他攙扶的手,快速向當前的石峰走去,一麵頻頻向後揮手,示意君無忌就此離開。卻不知終是心力不繼,方抵住處當前,已自直挺挺仆倒地上,昏死了過去。

  君無忌嚇了一跳,心裏又氣又憐,卻已是無能抽身。迅速地扶起了駝背人,探手在他前心摸了摸,心跳如常,體溫猶在,這便死不了。當下,他運施功力,先行封鎖了對方身上幾處穴道,不使他心跳喪失,卻可暫保他元氣聚結。隨即將他背起,繼向前方踏進。

  設非是駝背人已把他帶到了家門,想要發覺他的住處,還是真不容易。隨著君無忌手勢連拍之下,一扇靈巧的門扉啟開了,任何情形下,這裏無疑是一堵完整的石壁,卻不知偏偏掩藏著一堵門扉。石門上下由設計精巧的兩個圓形石軸所支持,一經運轉,即可複原如初。

  現諸眼前的,是一間巧奪天工的美好靜室。青石光淨的壁間,早有前人鑿就的燈盞,內貯鬆油,一根燈芯原本就是燃著,散發出光度適可的一派青綠光華,從而將此一間前人洞府,照耀得十分清晰。

  長榻平直,亦為石質,上麵鋪著一方完整的駝皮,可坐可臥,一片星月,散自左開的一抹橫欞,望之渾然天成,絲毫不著斤斧痕跡,值此而分得的幾許天光,也就分外可人。

  君無忌卻是無暇細看,匆匆把駝背人平置榻上。他身軀也同自己一般高大,平睡下來,長榻已無多餘位置。想到了對方的離奇病情,他便仔細向對方觀察過去。

  那是一張過於呆板的臉,怪在任何情況之下,其表情都是一樣的。君無忌仔細觀看之下,由不住大起疑端,忽然心裏一動,探手向對方臉上抓去,隨著他的手勢之下,一張堪稱精巧的人皮麵具,即由駝背人臉上揭了下來。

  這才是對方的本來麵目,那是一張頗具英挺個性的臉,高厚的額頭上,沁結著密密的一片汗水,長眉遄起,既黑又濃,卻是痛苦地蹙著,既高又直的鼻子,恰恰說明了對方倔強自負的個性。可能好幾天沒刮胡子了,胡楂根根直立,總有半寸來長。汗水兒自汩汩不停地淌著,順臉直下,一直淌進他脖子裏。

  君無忌壓製著內心的震驚,心裏雖是大惑不解,眼前卻是救人第一,無暇多思。

  隨手拿過一塊布巾,先為他把汗揩拭幹淨,不意在翻動他的身勢之間,又為他發現了一個隱秘,敢情“駝背人”這個“駝背”也是偽裝的。那實在是很方便偽裝的,不過在寬敞的罩頭長衣內,加上一團棉花而已。

  一切的偽裝去除之後,石榻之上的這個人,直挺挺地躺在那裏,既不老醜,更不駝背,年歲看來亦不過和自己相伯仲,約在二十七八之間。

  這一切對君無忌來說,實在太過突然。對方這個人,何以要如此偽裝自己?其中當然必有原因,任何一個人都有“隱藏”自己的權力,這是他的苦心孤詣,也許“駝背人”的偽裝形象,已建立甚久,由於不經意的一場病勢發作,卻敗露無遺,對方醒後有知,將不知是何等沮喪?連帶君無忌亦心存尷尬。假麵具拆穿了,自不能再還回去。無論如何,眼前救人要緊。

  燈下,君無忌再一次地打量著對方,才自發覺到,自己先時對“子露風疸”這類怪症的臆測,並沒有錯,這人的手臉,凡是露出衣外部分的皮膚,都是那種奇怪的“黃”顏色,色如黃蠟,煞是怕人!

  君無忌隨即施展內功推按之術,在對方身上拿捏了一陣,直到對方那張黃蠟也似的臉上略略發紅,才行住手。隻是他雙眉緊蹙,牙關緊咬,並未因此而少減痛苦,兀自在昏沉沉之中。

  這般推按,極耗體力真元,君無忌縱然內功精湛,亦不禁為之汗下。打量著對方那張黃澄澄的俊臉,他心裏想著:我竟是忘了與他服藥了。對方方才不是說過了麽!他是忘了帶藥,才會病發至此,那“藥”物實是不可或缺,舍此之外,都難以保全他的活命。

  這麽一想,君無忌此時就動手找藥。

  那是一種其濃如血的紅色藥汁,盛裝在一隻陶器罐子裏,內附有一隻小小的“竹鬥子”,形狀一如賣油人用以量油的那種“鬥子”,隻是比那個更小巧玲瓏得多,即使盛滿了,也不過五七十滴而已。

  既經判定是一種“藥”,卻又是石室內所能找到唯一的一種藥,君無忌便不再懷疑猶豫。當下量了滿滿一小鬥藥汁,兩指著力,榻上這人便自張開了嘴,君無忌便將藥鬥內血也似的濃汁液,悉數倒入他嘴裏。

  接下來便似隻有等待之一途了。

  君無忌站起來踱向窗口,由此外看,白雲悠悠,舉手可掬。燦爛星群,更似灑落在河漢天際的無數明珠美玉。天光皎潔、玉宇無聲,人的思維頓覺無限空靈……

  忽然他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簡直還不如當空銀河沙數的一顆小星星。從而他感覺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單與寂寞。習習夜風,透體生寒,一霎間,他的身子像是為大氣所脹滿,變成了無限的大,大得連整個宇宙都塞滿了。轉瞬間他卻又變小了,小到肉眼不見,幾乎化為子虛烏有。從而,即有那滾滾熱潮,在軀體內翻湧澎湃,人的魂魄智靈,再一次接受著無情的淬煉……

  恍惚中,石榻上的那個人已似有了動靜,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聲。君無忌心中一喜,倏地回過身來。

  顯然是那紅色藥汁發生了奇異的效果,石榻上的陌生朋友可能就要醒了。燈光迷離裏,這個人隻是緩緩搖動著他的頭顱,臉上的痛苦益形顯著。

  君無忌走近過來,近近地打量著他,目睹著他的痛苦,頓時滋生出無限同情,該做的都已做了,似乎再也幫不上他什麽忙了。

  “如果不是這嚇人的病,該是何等魁梧俊朗的一條好漢子!”君無忌心裏默默地想著,一雙眸子不自禁的投落在對方偉岸的長軀上。

  這人的武功他已經見識了,人品也能窺知七分。這樣的一個人,竟然也同於自己一般的孤單,獨個兒避居深山,已是不近人情,偏偏卻還要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貌相醜惡的駝背人,設非有絕難啟齒的“情不得已”,何致如此?

  伸手扣向對方脈門,隻覺得脈象宏大,跳動得十分劇烈,這是患者將要蘇醒的征兆,亦可窺知此一霎對方內心的紊亂情緒。想到了對方醒後,乍然相見的一份尷尬,君無忌直覺地感覺到自己應該走了。由地上拾起了對方的長衣,不經意卻由其中“錚”然作響地先後落下了兩口精鋼匕首。

  敢情對方那襲像氈子一樣罩頭敞衣內,另有機關。這雙精鋼短刀,便是配置在長衣兩肋間的軟鞘之內,觀其長短式樣,既可充當短兵相接時的兵刃為用,亦可飛擲出手,用作追魂攝魄的奪命飛刀,確是十分精巧。

  君無忌拾刀在手,待將向長衣插回的當兒,無意間,卻令他窺見了鏤鑄在雪亮刀身上的五個凸出小篆:“搖光殿精製”。正同於此前得自那個綠衣姑娘身上的小小飛刀一般無二,那口飛刀上正有著同樣的鑄字。

  “這麽說,他是來自搖光殿的人了!”呆了一呆,隨即把刀插回,長衣置好。

  石室內屬於對方私有之物,應該不在少數,一書一劍,甚至於片紙隻字,如果君無忌有心探討,都將能使他有助於了解對方更多,然而,這般窺人隱私,卻是有愧於他的光明磊落,如果可能,他寧可由對方親口說出,亦不願自欺暗室,有失他磊落的風範。

  石榻上的那人,又自發出了長長的呻吟。

  君無忌忙不迭待向室外踏出的一霎,燈光搖曳,不經意的窺見了自己婆娑的人影,不禁使得他為之啞然失笑,為了逃避對方為拆穿假麵目乍見之下的窘迫不安,自己竟然像是在做賊了。

  偏偏石榻上的陌生朋友,兀自不自知地在捉弄著他,含糊中,他發出了囈語,時斷時續地在訴說著什麽:“殿主……我對不起您……瑤仙……我……我……瑤仙……”

  君無忌驀地一驚,石榻上的朋友卻已翻了個身子,驀地自夢中醒轉。君無忌的動作,卻較他要快得多,像是飄風一陣,已自遁身門外。

  “殿主?”

  君無忌思忖著這個奇妙的稱呼,緩緩在室內走了幾步:“莫非是‘搖光殿’的殿主?搖光殿主?”卻是他此前從來也沒有聽過的一個名字。

  卻不能因為他沒有聽過,便否定了它的存在,“搖光殿”這三個字,已先後現諸於此前綠衣姑娘與當前陌生怪客身上,再也不能等閑視之,臆測為一個神秘的門戶幫派,應該信而有征。

  無疑,“搖光殿主”這個人,便是此一神秘門戶的主人了。那麽瑤仙這個人又是誰呢?倒像是個女人的名字,且把此二字留置心中再說。

  “看來這人是來自搖光殿的了!卻又為何喬裝自己,避居深山?他的來意又是為了什麽?”無論如何,這個謎團卻是一時難以解開。君無忌緩緩踱向窗前,推開了一扇窗子讓寒冷的夜風一陣陣地襲向身上。

  無疑地,他有光明磊落的胸襟,寬厚仁慈,再加上不可一世的傑出武功,便自養成了從容不迫的氣態,正是“自反不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樣的氣勢胸襟裏,常常無所謂懼怕,挺身而出,便能使心懷不軌的宵小自慚遠遁,這種“不戰而屈人兵”的昂然氣度,便是他憑以自恃的防身之寶。

  準此而觀,一任前道荊棘遍布,陰雲密集,卻也不足為畏,隻是,他卻也有不可告人的隱秘。這個不可告人的隱秘,也許從他出生的那一天,便注定地降臨在他的身上。隨著日後的成長,愈加形成了沉重的壓力,這便是當年何以在小小的繈褓之中,母親便當他已死,生生為之割離,送他去海角天涯,吃盡人間至苦,練成罕世奇功的原因……

  母親當年的苦心願望,無疑是達到了,他為此逃過了死亡的大劫。隻是這活著的代價卻也太大了,特別是在他曆盡了千辛萬苦之後,兀自不免要苟且偷生,明明昂藏七尺,卻像無根的浮萍,人海飄零。這種心靈上的惆悵空虛,看不見、摸不著,卻像是一條緊緊盤繞在身上的蛇,隨時隨刻俱在啃噬著他的靈魂,驅之不去,逃之不離,如蛆附骨,如影隨形,確是痛苦萬分。

  他於是不再逃避退縮,開始正麵地去接觸這個問題,首先要揭開的,卻是“生”之謎,茫茫人海裏,第一個要找尋的,便是母親。

  一想到這裏,他的眼睛不自禁的便為之濕潤了,老實說,對於母親是否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還是一個謎團,有待於進一步的證實。即使這一點,也是極不容易的事情……

  每一次想到這裏,他都會情不自禁的遍體生寒,卻又有一種激動的情緒鼓舞著他,憑著一點兒莫明其妙的感觸,總以為母親還存在著,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母親的一點兒初衷。

  習習寒風,陣陣地侵襲著他,他的一顆心卻由於這一霎的翻湧激動,而難以平靜下來。

  長劍在幾,“焦尾”置案。此時此刻,無論是舞上一陣子劍,抑或是撫琴高歌一回,俱是最好的排遣,他卻對兩者都提不起興頭兒來。

  腦子裏方自閃過了這個人的影子,這個人卻已來到了近側。

  像是幽靈天降。這人輕飄飄的由空而墜,長衣破空聲中,已佇立當前梅丘之巔。

  雙方隔窗而立,卻似心有靈犀,像是早有默契,乍見之下,一派從容,並不驚惶。

  “你來了……失迎!失迎!”

  佇立在梅丘之上的這個人,冷冷一笑說:“你到底還是救了我,請容一見,歡迎麽?”

  “正在恭候,請!”遂即轉身,打開柴扉。

  窗外人身形一連兩個起落,鬼影子也似的已襲向近前,像是一掬清風,室內燈焰晃了幾晃,他卻已佇立當前。脫掉了偽裝的駝背老醜,麵前人即使身罹奇症,卻也不失英挺形象。

  “再生活命之恩,沒齒不忘,請受我一拜!”一麵說,這個人深深一揖,直向著君無忌拜倒下來。

  君無忌驀地上前一步,橫臂一架道:“不可!”

  這人睜圓了一雙眼睛,意似不依,卻又歎息一聲道:“大丈夫受人點水之恩,當報以湧泉,我卻欠你如此之多!”

  “你並不欠我什麽。”君無忌一笑道,“如非我與你比劍,耗費內力過巨,你的病便不會發作,況乎在石林之內,因為我的出現,又使你有了一些耽擱,否則你早已返回,從容服藥,自不會有以後的病勢大發了!”

  “你的話隻說對了一半!”這人抖了一下閃閃有光的黃色絲質長衣,道:“至於找你比劍,卻是我自己來的,又豈能怪罪與你?”微微一頓,他長長地歎了一聲道:“我的一切,你已盡知,卻使我頗感愧疚,無地自容!”

  君無忌一笑道:“請坐下說話。”

  黃衣人點點頭,在椅子上坐下來,那一雙光華炯炯的眸子,直直盯向對方!“你現在已知道,我所患的這種病有多可怕了!”苦笑著,他訥訥地道,“如今是全憑著藥物活命,也許有一天,這藥不管用了,我也就……”

  君無忌不禁為之一怔。

  “我們先不談這些!”黃衣人麵色略現尷尬,道,“君兄,不是我矯俗,我這麽做,確是情非得已,倒是讓你見笑了!”這幾句話,當係指他喬裝改扮事。

  君無忌微微笑道:“這情非得已,莫非與搖光殿有關?”

  黃衣人愣了一愣,一雙眸子霎時間,已在對方身上轉了幾轉,神色間大是存疑。

  君無忌察其神態,越知所料非虛,當下冷冷地道:“如果我猜得不錯,足下顯然出身搖光殿這個武林秘密門派,可是?”

  黃衣人眼睛忽然睜得極大:“你怎麽知道?”

  “這隻是我的猜想而已。”君無忌道,“我甚至可以猜出來,你是搖光殿的一名叛徒。”

  黃衣人陡地自座位上站起來。

  君無忌偏偏不慌不忙,徐徐地道:“很可能因為你的出走,搖光殿主對你不能諒解,是以你才被迫改變了本來麵目,喬裝成一個駝背怪人,隱居在此人蹤罕至的天山,誠然是用心良苦了。”

  黃衣人呆了一呆,臉上罩起了一片怒容,冷笑道:“這些你是怎麽知道的?”

  君無忌道:“很簡單,這一切隻是由你墜落地上的兩口匕首上推想而知。”

  黃衣人才似恍然有悟,卻又心存不解。

  君無忌含笑道:“方才你在昏迷之中,猶自口呼‘殿主’不已,是以使我猜知,這其中還有一個搖光殿主,足下劍術高越,大出前人窠臼,莫非得自這位殿主的傳授,果真如此,這位先生的成就,也就可以想知,真乃天地間不可多得的一位奇人異士了。”

  黃衣人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似心裏平靜下來,勉強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心裏默默地想著:“原來我心有所思,突然發之夢囈,看來他所知有限,雖知搖光殿主其人,卻未必知道其他什麽,否則亦不會以‘先生’、‘異士’來稱呼‘殿主’她老人家了。”心念再轉:“不知我在夢囈之中還說了些什麽?”

  正如君無忌所料,黃衣人果然出身搖光殿這個武林秘密門派,甚至於連他的出走都所料非虛。黃衣人之所以如此,當然有其苦衷,情非得已,無可置疑,他不欲人知,想不到一場突發的病,竟自敗露了他的苦心計劃,雖然未見得就是苦心白費,最起碼自己的偽裝身份,已自敗露,再要塑造一個新的形象,卻是談何容易?

  黃衣人的內心沮喪,實在無以複加,如果換在另一個人,很可能為了保護自己便會不擇手段,向對方猝然施展淩厲的殺手,隻是偏偏這個君探花有恩於己,雖然見麵不多,彼此之間,卻有一份互相傾慕的真摯情誼……這一切使得他不得不另謀對策。暫時以靜觀變的好。

  黃衣人靜靜的目光,再向麵前的君無忌看過去時,已失去了原先的猜疑與淩厲。

  “智者千慮,亦有一失。”他微作苦笑道,“這卻是我無能防範的,但不知我在昏迷中還說了些什麽?”

  君無忌見他問得誠懇,也就據實相告。

  “有的!”他說,“你還呼喚著一個叫瑤仙的名字!”微微頓了一下,君無忌道,“我猜想這是個女人的名字,或許她與你有同門之誼?”

  黃衣人神色一凝,臉上立刻現出訕訕表情,偏偏君無忌犀利的眼神放不過他,直似想在他臉上瞧出些什麽來。

  在他的眼光逼視下,黃衣人終於大現尷尬,“這……”頓了一下,他才強自鎮定道,“這又與你有什麽關係?”

  “有關係的!”君無忌炯炯的眼神,依然注視著他道,“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麵時,承你好意警告,要我立刻遷離此地,否則會有殺身之禍,很可能,這殺身之禍,便是來自這位瑤仙姑娘的身上,是不是?”

  黃衣人冷冷地道:“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君無忌一笑道:“當然是有理由的,我想這件事你原是早已知道的,對不對?”

  “不錯!”黃衣人冷笑了一聲道,“那一天你傷了冬梅,又放她回去,便是與‘搖光殿’結下了不可化解的梁子。”

  “原來那位姑娘名叫冬梅?”

  黃衣人顯然又說走了嘴。他幹脆直言不諱道:“冬梅在搖光殿,雖然身份低微,卻蒙殿主重視,你果真當日失手殺了她,倒也罷了,偏偏你卻用獨家手法,鎖閉了她身上的穴道,使她傳話師門,對於搖光殿來說,便是前所未見的羞辱,你以為他們會隨便放過你麽?”

  在他說話時,君無忌甚至於可以感覺出他蘊含在眼神裏的隱隱敵意,猛然間使他了解到,對方顯然與前此受辱的綠衣姑娘冬梅,同屬“搖光殿”同一門戶,在某種意識裏,應有共同榮辱,這便是何以他在正常的友誼之下,卻又常似掩有若隱若現的敵意,道理便在於此了。

  這一突然的警覺,使得君無忌略自驚心不已。“我幾乎忘了你也是搖光殿的出身,以你身手,原可對我構成威脅,你卻似乎對我留了情麵,這又為何?”

  黃衣人怔了一怔,訥訥說了句“問得好!”便自站起來踱向窗前。

  “知道吧!這也正是我自己常問自己的問題……”麵對著窗外沉沉夜色,黃衣人心裏像是壓置著一塊沉重的鉛,有時候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經離開了搖光殿,分明身離神牽,多年來,盡管他足跡踏遍了大江南北,亦曾西出陽關,然而那一顆心,其實一直念念不忘師門,即使在睡夢之中,亦不稍離,他曾經作過努力,忘記過去的一切,卻是力不從心。

  “結果如何?”君無忌鋒利的眼神,並不曾放過他。

  “沒有結果!”黃衣人忽然回過身來,“其實你又何嚐不是一樣?在你發現我出身搖光殿的一霎,你原可置我於死地的,但是你沒有,反而救了我,這又為了什麽?”

  “那是不一樣的!”君無忌淡淡地笑著,“搖光殿與我並沒有仇恨,如果有,也隻是他們恨我,我卻沒有理由自造殺孽,種下仇恨之因。”

  “但是太晚了!”黃衣人哈哈地笑著道,“當你在流花酒坊,插手管上那件閑事,又傷了冬梅,便是與搖光殿結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他在說這些話時,語氣十分凝重,絲毫也不帶顰笑口吻。一抹哀傷,浮現在他英俊但失之於憔悴泛黃的臉上,無異加重了前話的分量,那一雙湛湛精光的眼睛,由衷地含蓄了幾許同情。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頻頻地搖著頭,黃衣人真似不勝太息。

  君無忌打量著他道:“你是說,搖光殿的人會來這裏找我?放不過我?”

  “他們就快要來了!也許已經來了!但是你卻不會感覺出來而已。”

  君無忌微微笑了,那是悠悠難量的氣勢。

  “當然,你也許自恃機智武功,並不十分在意這回事,可是我不得不慎重地提醒你,你要特別小心!”黃衣人歎息一聲,苦笑著接下去道,“即使如此,你也難操勝算,你……”搖搖頭他卻又不說下去了。

  君無忌皺了一下眉,略似沉思,卻又付之一笑,他覺得在一件事情未發生之前,空憑臆測是沒有意義的,倒是有件事他卻希望先弄個清楚。“我……對不起。”他含著笑道,“我們總算有了初步的認識,我該怎麽稱呼你?”

  黃衣人聆聽之下,半天才似無可奈何地道:“我姓苗……”下麵的名字,竟然又吞回了肚裏。

  很明顯,他連本來的麵目都在掩飾之列,不希望人家知道,更遑論真實姓名了,能夠吐出這一個“苗”字來,已經是難能可貴,顯然為情勢所逼。

  君元忌點頭稱呼了一聲:“苗兄。”

  黃衣人嘴皮子動了一下,嚅嚅道:“我的姓,連同我這個人……都請你代為守口,我不希望讓任何人知道。”

  君無忌道:“在我的嘴裏,不會談論你任何事,你大可放心。”

  黃衣人點點頭,含笑道:“我相信你。”頓了一頓,他才接下去道:“不過,我還是覺得你應該離開這個地方……你去過沙漠麽?”

  君無忌微微一笑道:“怎麽,你認為我應該去沙漠?”

  “也許那裏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黃衣人冷冷地道,“等個一年半載再回來,也許就可躲過這次劫難了。”

  “你指的是搖光殿的人?”

  “不要以為我是在說著玩兒的!”黃衣人湛湛的眼神,直直地注視著他道,“我是在警告你,據我所知,當今天下,如果搖光殿要做什麽事,或是要殺一個人,無論這件事有多麽困難,或是這個人有多厲害,他們一定會毫無疑問地完成任務。”

  君無忌一笑道:“這麽說,他們是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了?有這麽大的仇恨?”

  姓苗的黃衣人冷冷地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為了維護搖光殿以往的尊嚴,他們非殺你不可!”

  君無忌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非不讓他們稱心如願。”

  “你太固執了。”黃衣人臉上顯然帶出了不悅。

  君無忌平和的眼光,凝視著他:“不過,我卻先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的立場!”

  “我?”

  “不錯!”君無忌臉色一正道,“我隻要知道,在這件事情裏,你的立場如何?”

  一絲淒涼的笑,現之於他英俊卻憔悴的臉上:“這一點你亦可放心,我不會站在他們那邊,與你為敵的,不過,我也絕不會助你一臂之力!”

  “這樣我就放心了!”

  君無忌一笑,站起來道:“今天是你第一天正式來訪,窗外月色又好,我們來喝一盅!”

  黃衣人原本沉重的臉色,卻也為之釋然了:“你這裏有酒?”

  “不但有,而且還是陳年好酒,隻是一直沒有打開而已!”說著他隨即離座步出,走向書架旁邊。

  在一堆書籍後麵,他終於找出了一個為黃泥所封的白粗陶罐,吹了吹上麵的塵土,提起來細細地看著。

  黃衣人讚了一聲:“好酒!”

  君無忌揚了一下眉道:“你怎麽知道?”

  黃衣人道:“隻看這裝酒的陶器就知了。”

  “這麽說,你倒是識貨的了。接著!”右手一掄,哧然勁風裏,已把手上酒罐擲了過來。

  姓苗的黃衣人右手輕起,隻一下已捏住了罐耳,在手裏晃了一晃,點點頭道:“還有七成,正是醇香濃鬱時候,多年來,我滴酒不沾,今夜就破例一回,與你痛飲通宵吧!”

  說完他即行動手,整理出麵前的小幾,那雙眼睛卻一直為麵前的酒罐所吸引,怔了一怔道:“咦,這罐酒你是從哪裏買來的?”

  君無忌搖搖頭道:“這是買不來的,你既然在沙漠待過一段時間,有一個人你也許曾經聽說過。”

  黃衣人怔了一怔道:“你說的是海胡子?”

  “對了!”君無忌說道,“我叫他是海道人,你也認識他?”

  黃衣人搖搖頭道:“不,我隻是久仰他的大名而已,他是有名的酒仙,決計看不上我這個不會喝酒的朋友,據說此人有滄海之量,無論多烈的酒,隻當飲水,生平卻從來也沒有醉過,不知可是真的?”

  君無忌笑道:“我也是聽人這麽說,至於是否如此,隻有他自己知道了,我與他相識偶然,不過數麵之緣,那一天他遠赴青海,行前忽然來訪,送了我一箱舊書,五罐美酒,至此一別多年,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了。”

  黃衣人道:“這就是了,他是有名的怪人,如非和你真的投緣,絕不會對你如此,這人一身武功當然也錯不了,最讓人欽佩而為人稱道的,卻是他那一身輕功,即所謂‘陸地飛騰’之術……”說到這裏,忽然頓住,“啊”了一聲,看向君無忌道:“我幾乎忘了,你也精於這門功夫,莫非……”

  君無忌點頭道:“我們曾切磋過,我為此受益匪淺。”

  “這就難怪了!”黃衣人道,“我還知道此人隨身攜有一個紅色的大酒葫蘆,上麵漆著一個‘醉’字,再看見這壇子酒上也有這個字,便想到是與此老有關了。”

  說話時,君無忌已打開了酒壇子上的厚厚一層膠泥,揭開了壇蓋,一股濃鬱的醇香酒氣,立刻布滿了整個房間。

  黃衣人歎道:“好香的酒!”

  君無忌道:“我也不會喝酒,海道人卻說我有量,我與他喝過兩回,倒沒有醉倒,這酒是他自己釀製,取天山之雪,外引甘露,佐以七種不同酒曲,焙蒸而製,海道人說常人一碗便倒,隻有全身穴脈俱開,有精純的內功根底者才可論飲,喝了不但無害,反而大有助益,後來我試了幾回,倒是言之不虛,也許對你有好處,今夜咱們就痛痛快快地大飲一回吧!”

  一麵說,分別為各人斟上了一觥,酒色淡黃,注入白玉觥中,再被燈光一映,宛若水晶琥珀,未曾沾唇,先已十分誘人。

  黃衣人忍不住雙手捧起,大喝一口。

  君無忌笑道:“慢著!”

  話聲未完,黃衣人已被嗆得咳了起來,一麵卻自讚道:“好醇的酒!”

  放聲大咳之後,才自覺出了甘芳滿腮,一股熱氣,直貫丹田雙踵,通體上下舒泰無比,才知海胡子所說不假。自己既患有“子露風疸”怪症,正可借助酒力略驅風寒。抬眼看向對方,君無忌正自微笑點頭,像是連自己內心感受他也全都知道,如此看來,這“飲酒”一項,分明是對方有意安排,並非全在“即興”,一時心裏大生感激。

  君無忌卻已離座而出,由廚內取出了兩隻瓷碟,另外一個油紙包,打開來是一隻已褪羽毛的“風雞”。

  “這是我學生‘小琉璃’今天孝敬我的,不敢獨享,拿來下酒,倒也可口,幹脆筷子也省了,咱們就用手撕著吃吧!”

  說時將全雞一分為二,各人一半,自己隨手撕肉而吃,就以美酒,果然其味無窮。

  黃衣人沉鬱的臉,不覺為之開朗。第二觥飲下之後,黃臉人已自泛出了閃閃紅光,擱下了白色酒觥,那一雙炯炯眸子,直向著君無忌臉上逼視不瞬:“多年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這麽快活過,人生苦短,何必這麽折磨自己,我總算想通了。君兄!”他忽然正色道,“君子相交以誠,有句話我想當麵請教,還請你據實以答。”

  君無忌一笑道:“當答則答,不當答,恕難以告。”

  “好吧!”黃衣人苦笑了笑道,“不瞞你說,我對你確是心存好奇,君探花真是你的名字?”

  “當然是假的。”

  “那麽真的是……”

  “君無忌!”

  “君無忌?”黃衣人重複念了一遍,讚道,“好氣派的一個名字!”

  “這是我為自己取的!”

  黃衣人不禁為之一怔。

  君無忌一笑,飲下了大口的酒:“我喜歡這個名字,無拘無束,海闊天空。”

  “那麽你原來的名字是……”

  “沒有原來的名字!”忽然他臉上罩下了一片冷漠,似憤恚又似遺憾,冷笑道,“原來的我早就死了,信不信由你,從一出生就已經死了。”

  黃衣人眼睛睜得極大。明明活著,為什麽要說自己死了?當然有非常的原因,透過對方的沉重表情,簡直可以感覺到正在滴血的心,或許他從小,一生下來就已失去了父母,為別人所收養,這種情況之下,他自然是不會知道自己的姓名了,無論如何,這必然是他的痛心往事,痛心到本身都不願記起,自己又何必觸動他的傷懷?一霎間,黃衣人內心便隻是充滿了歉然,決計不再多問。

  君無忌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道:“過去的我雖然早已死了,可是現在的我卻依然健在,我為自己取了這個名字,自此遨遊四海,百無禁忌。”舉了一下酒觥,與對方又幹了一口。

  黃衣人在君無忌談論自己時,一雙眼睛瞬也不瞬地向他注視著,忽發奇想地把他拿來與另一個人的影像重疊,卻是似是而非,不過是一時奇異幻想,終究是不具實際意義的。由是他把到了口邊的一句話吞進肚裏。

  燈焰撲突突跳著,光彩迷離。君無忌暫停了他的話聲,這裏便再也沒有一絲異音,偶爾牽起的微微夜風,惹得垂掛在簷前的貝質風鈴,滴滴溜溜打著轉兒,散發出清脆悅耳的零碎音階,聲聲動聽,每一下卻都似扣進了人的心靈深處,啟發著你的睿智、靈思……

  黃衣人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卻是由衷地笑了:“其實你我的遭遇,相去不多!我雖然生有父母,但他們很早都死了。”他笑了笑,臉上並無痛苦,該痛的早已痛過了,該苦的也已苦過了,“是死在韃靼人手裏的,至今屍骨無尋。”說到這裏,他覺得再也沒有隱瞞自己真實名字的必要了,隨即道出了真實姓名。

  原來他就是“苗人俊”,那個自幼為搖光殿主李無心所收養的兒子。雖然礙於門規,他不能暢所欲言,但是所能說的,他卻也都說了。

  君無忌知道的是他叫“苗人俊”,自幼父母雙亡,好心的搖光殿主李無心收養了他,不但傳以武功,而且視同己出,收為螟蛉義子,苗人俊亦曾隱約地透露,李無心還有一個女兒,卻沒有說出她的名字。

  至此,君無忌才自恍然大悟,敢情李無心是個女的,不禁令他吃了一驚:“李無心?”對於這個女人,他倒是由衷地感到好奇,說了一聲,十分驚異地看向對方。

  “你是奇怪,會有人叫這個名字?”苗人俊哈哈地笑了笑,接下去道,“她是天底下的一個奇人,冷酷、無情、可怕到了極點,但是卻是我深深所愛的人。”這後一句話,才似說出了他的心聲。

  當然,他所謂的愛,為母子之愛,這種“愛”一旦形成,這個天底下,便是最堅強的力量,也難以分開。這便是苗人俊痛苦複矛盾的原因了。

  “總有一天,”苗人俊多少已有了一些醉態,訥訥地道,“你們會見著的,但我卻不希望。”他仰起頭,把滿滿一觥酒喝幹,隨即站起道:“走了!”

  樽中酒已空,應是分手時候。君無忌微微點了一下頭,算是向這位新朋友暫時告別,雖然他仍有滿腹疑團,但是他卻知道現在還不是解開的時候,還是讓未來時間決定一切吧。

  桃花謝了春紅,風發了一樹的綠意。

  春風徐吹,林葉盡顫,豔陽裏直似無限抖擻,亮滿了新生的無盡綿延,一切都在靜止之中,這靜止卻又包含著強烈的動態與永無止境的“生生不息”!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