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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節

  銀心殿殿主樊銀江,自從碧荷莊折羽返回之後,對於那個甘十九妹,可真是存了十二萬分的戒心。於是,當他歸報父親樊鍾秀之後,父子二人乃在銀心殿部署下一道堅強的防線。對樊氏父子來說,敵人甘十九妹的意圖已甚為明顯。其所以按兵不動,處心積慮地招兵買馬,無非是意識到清風堡的實力不弱。

  清風堡與洪澤湖連著一條老汴河,老汴河事實上也正是清風堡對外的唯一一條出路。銀心殿的重要性,正在於它是控製清風堡的大門咽喉部位。這一點敵人的先遣高手甘十九妹也認識得十分清楚,所以才會慎重行事,暫時按下鋒頭。要拿下清風堡,首先就得先拿下銀心殿,是幾乎可以認定的事實。樊氏父子當然也認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在樊鍾秀與他手下奇人左明月先生的共同指導之下,銀心殿開始部署起堅強的防務。

  左明月是布陣高手,銀心殿少不了部署幾陣殺著,但是限於時間以及地勢的控製,它的防務自不能與清風堡相提並論。於是在樊鍾秀本人返回清風堡之後,左明月卻被留了下來。左明月留下來的用意甚為明顯,是要他在這銀心殿部署一處可防禦敵人大攻勢的陣勢。

  星夜,無月。

  左先生與樊銀江以及銀心殿的兩位香主“南天禿鷹”秦無畏,“飛流星”蔡極,四人乘坐在一艘快舟上。快舟由銀心殿的“分水廳”出來,繞了一圈彎彎的弧度,隨後直放波心。

  船頭上,左先生與樊銀江並肩而坐。習習湖風,將二人長衫卷起,尤其是那位溫文儒雅的左先生,看上去裘帶風高更有無限風采。“砰!砰!”有人正在水裏打樁子,湖麵上架著七八盞高架燈,來往船隻穿梭著,形成一種忙碌場麵,快舟在一處地方停下來。左先生滿麵笑靨地道:“少東主少安毋躁,我這‘分水雙刀陣’一經安置妥當,敵人想犯銀心殿,有如海底撈月,萬萬不易!”樊銀江道:“左大叔辛苦了,但不知這陣勢部署起來,要耗費多少時日?”

  左明月道:“如果這樣連夜趕工,至遲後天就可完成,這水上一陣,比陸地上的陣勢更為要緊,敵人如想由水上進攻,勢將上來就殺他一個措手不及,我們再伺機出手,當可使來犯之人,全數殲滅。”

  樊銀江十分滿意地點著頭,忽然皺了一下眉,歎道:“我也許是過分擔心了,總以為那個甘十九妹是個鬼靈精,無所不知,說不定就要來犯了”。左明月點頭道:“她既然有心與我們為敵,當然是越快越好,所以,我們要加緊部署一切呀。”樊銀江道:“要是在今明兩天之內,他們來了呢?”左明月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向著遼闊的湖麵上看了一眼,搖頭道:“這個……還不至於吧?”樊銀江歎道:“但願如此,否則,我們可就……”他身後的兩位香主之一“南天禿鷹”秦無畏聆聽之後,上前一步道:

  “殿主大可放心,我們這裏早已做好了必要的準備,新近由清風堡調來的二十四名兄弟,都已按左先生的分配布置好了,敵人不來則已,隻要來,哼,管他是由陸上還是水上包管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樊銀江眉頭微微皺道:“秦香主這番豪氣固是可喜,隻是,唉……”自從他由碧荷莊轉回之後,對於敵人甘十九妹,內心平添了一番新的恐懼,確是引為心腹大患。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著這位秦香主,樊銀江喃喃地說道:“甘十九妹絕不是你們所想象的那麽簡單,我們切忌有絲毫大意,否則後果必將不堪設想!”

  左明月微微頷首道:“然,少東主的話誠然不假,丹鳳軒的武功,至今在武林中還是一個謎,正因為這樣,所以我輩也就不得不煞費苦心的有此一番部署。”

  說到這裏,但聽見“嘩啦”水響之聲,原來水中已立起了一截標塔,十數名大漢赤著身子泅水過去,把這個高有三丈的木塔立起來,四周圍紮上鋼絲棕繩,打樁的打樁,綁索的綁索,忙成一片。

  左先生甚為滿意地道:“這個標塔一經搭起,上設孔明燈座四個,非但可以用以觀察敵情,而且用以陣法的發動,更具有無限威勢。”手勢一舉,足下快船遂即開動,向另一處水麵上繞去。不意就在船身轉過的一刹,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就在漆黑一片、一望無際的水麵上,忽然現出了一串亮光閃閃的星星。任何人在初見之下,必然會誤為閃爍在穹空天際的繁星,隻是你夠仔細的話,當會發覺到,天上的星星萬萬不會低到如此程度。

  首先是樊銀江發覺到這件令人驚訝的事情,緊接著左先生也發現了。

  “咦?”

  樊銀江睜大了眼睛道,“這是什麽?”左明月先是一愕,緊接著麵現驚奇地道:“這是船嗎?哪裏來的船?”秦無畏、蔡極兩位香主也都發覺了。

  “……六七八九十!”左先生嘴裏數著,“十隻船,哪裏來的這些船?”

  “飛流星”蔡極嗬嗬一笑道:“左先生不必緊張,我看這是打魚的漁船吧?”

  “噢——”樊銀江一聽是漁船,這才鬆下了一口氣。

  “不對”,左先生一雙眼睛直直地向前麵注視著,“我看不像!”

  各人在他說話時,都發覺到那不是漁船了。漁船沒有這麽大,而且燈光更沒有這麽強烈,船的式樣更不對。最令人驚奇的是,這些來船原是先呈一個半圓弧度緩緩向前移動,這一陣子,在各人目注之下,忽然卻有所改變,十條大船,忽然歸成五組,每兩艘船並列在一起,仍然是成為一個半圓的弧度向前慢慢地推進過來。

  左先生,樊銀江,甚至於蔡、秦兩位香主,都看了不妙!

  樊銀江麵色一凜,道:“不好!怕是他們來了,快回去。”

  快船在兩名健漢掉首力操之下,很快地返回到銀心殿前的“分水廳”。

  船身方一攏岸,四個人相繼躍下,再一打量來船,嘿,好快的速度,不過是那麽一會兒的工夫,那五組快船,已瀕臨眼前。最多不過是一箭略餘的距離,這等快的速度,不消一刻即至眼前。

  樊銀江注目之下,偏首向左明月請示道:“左大叔,你可看出來對方是”

  左明月霍地歎息道:“少東,真是不幸被你料中了,我看是情形不妙。”

  樊銀江轉身就走,卻被左明月一把拉住道:“慢著,這件事驚慌不得。”

  一麵說,他轉向“南天禿鷹”秦無畏道:“秦香主聽令。”

  秦無畏上前一步,抱拳一禮,道:“聽先生差遣。”

  左明月道:“速速命人將殿內一百二十八盞明燈點起,二十四處關隘地方,趕緊上人。”

  秦無畏應了聲:“遵令!”

  左明月道:“且慢!嚴令各人不得出聲喧嘩,並令‘飛羽隊’五十名隊員,火速集合,來此聽遣。”

  秦無畏應了一聲,掉頭快速離開。

  樊銀江一時失態,跌足道:“糟了,想不到他們來得如此迅速,這可怎麽是好?什麽路數嗎?”左明月冷笑道:“事已至此,急也不是法子,少東家你要打起精神來,好好應付眼前才是。”樊銀江急道:“隻是,左大叔,你那‘分水雙刀陣’還沒有布置完竣,如何是好?”

  左明月目注前方,神色黯然道:“這也是天意如此,雖然這樣,所幸陸上都已做好了準備,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說到這裏,他冷冷一笑,又道:“話雖如此,敵人要想輕易拿下銀心殿,怕也沒有這麽容易!”

  說話之間,那十艘五組快船,已來到了麵前不遠處,想是減慢了船速,是以久久不曾靠近!湖麵一片漆黑,若非借著附近幾艘做工船上的燈光,簡直是難以認清。雖然這樣,也隻能看個朦朧。換句話說,他們並不能看清楚來船的一切,唯一清楚的,仍然隻是五組十盞孔明燈光,再就是十艘大船朦朧龐大的船影,除此之外,甚至於連來船的帆桅都難以看清。

  樊銀江看得蹊蹺:“左大叔,這可又是怎麽回事?你可看清了什麽?”

  左明月冷冷一笑道:“這是敵人的障眼法,哼!少東家你沒有說錯,這個甘十九妹果然是個厲害人物!”微微一頓,又接道,“如我所料不差,在本殿燈光亮起之時,來船必定都要停止下來。”

  話聲方頓,隻聽見銀心殿裏鍾聲三響,驀然間百燈齊亮。

  也就在這一刹,水麵上來船突然停住。

  妙在來船猝然停止的位置,恰恰在燈光照射的範圍之外!如果再前進丈許,就將暴露在光亮之內。而對方竟在燈光一亮之始即刻停住,恰恰遁跡在強光之外,若非有高明的人適時指點,可就是事有巧合了。

  左明月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怎麽樣,我猜得不錯吧,哼,來船竟然看出了銀心殿的陸上防設,實在是極不尋常。”

  說話時,五十名“飛羽隊”已集結麵前。

  樊銀江看向左明月道:“左大叔的意思,將要怎麽安排這些箭手?”左明月道:“這可就看他們了。”說話時身著白色長衣的“飛羽隊”隊長——“射月神弓”烏天球,已快步來到麵前躬身向樊銀江請示道:“飛羽隊已奉命集合,聽令差遣。”樊銀江道:“四下埋伏,聽左先生號令發射。”“射月神弓”烏天球應了一聲,反回身來,舉了一下手上的三角號旗,五十名隊員頓時分散開來,頃刻之間消逝無蹤。

  烏天球遂即前進兩步,緊隨在左明月身邊。這人身長七尺,一頭散發披散臉上,生得梟首鵠麵,看上去簡直形同厲鬼模樣,凡是銀心殿裏的人,都知道此人一身武功確是了得,非但有一身傑出輕功,甚至於更精於水功。昔日追隨老堡主樊鍾秀,最得樊氏喜愛,傳授了許多獨門功夫給他。由於老堡主樊氏的推重,是以才受其子樊銀江的重用。“飛羽隊”事實上也就是負責銀心殿安危的一支禁衛武力,飛羽隊長這個職位,自然也就非比尋常了。

  “飛流星”蔡極目光一直注視著來船,很不耐煩地道:“屬下之意,不如乘一船過去,看看究竟,對方到底是在弄什麽玄虛?”左先生搖搖頭道:“那麽一來,蔡香主隻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樊銀江心中一動道:“烏天球精於水功,大叔看看是否可以派上用場?”

  左明月眼睛一掃烏天球,點頭道:“這倒可以一試!”

  “射月神弓”烏天球聽之,頓時褪下那一襲白色外衣,現出了裏麵的一身油綢子緊身衣褲,外麵加上一隻雕弓,一槽羽箭,越發顯得矯健。

  左明月眼睛看向來船,卻關照烏天球道:“烏隊長,你要小心了,我要你去看清敵人的形勢,最重要的是探清這十艘大船是聽令何人以及發號施令的主船是哪一隻,看清了這些,即速轉回,最好不要驚動敵人!”

  烏天球躬身道:“謹遵先生嚴令!”

  說罷將原先發號的令旗,雙手轉交給“飛流星”蔡極道:“如有意外,請香主暫替卑職施令。”

  “飛流星”蔡極方自由他手上接過那麵令旗,“射月神弓”烏天球已騰空而起,在空中側著劃了一個半圓圈子,“哧”的一聲頭下腳上地已投身入水,水麵上甚至於不曾冒起一些兒水花,隻炸開了一條紋路,遂即將他全身吞沒。

  看著他精湛的水性,左明月不由得點頭讚許了一聲,遂即做了個手勢,各人都向後麵退到暗處站好。“射月神弓”烏天球再次露出水麵的時候,隻距離來船咫尺之遙。這個人端的是好水性,一發覺雙方距離太近,緊接著右手後翻,一個輕快的側栽式子,水波不高,第二次把身子又沉了下去。

  再一次露出來的時候,他已繞向了最右翼來船的側麵,僅僅露出了上額與兩隻眼睛,卻已把敵人船陣瞧了個清楚。這一看之下,令他吃驚不小,卻也被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原來這十艘大船的正前方,都遮掩著一襲純黑色的布幔,怪不得正麵看上去一無所見。

  敵人船覆黑幔,利用黑夜行船,顯然是別有用心。烏天球實在是想不透對方弄的是什麽玄虛,當下向側麵翻了個身兒,水波不興地泅出了尋丈以外,來到了最邊上一艘大船的船舷左側方。

  雙方距離不足兩丈,烏天球行動甚為輕微,再加上這區域在銀心殿燈光照射的範圍之外,是以不曾為對方船上人發現,而他卻就近把船上人看了個仔細。原來敵人的船舶,每兩艘並在一起,當中似乎連係著鎖鏈。每一艘船都黑壓壓地站滿了人,顯然個個都嚴陣以待,一個個刀出鞘,劍在手。烏天球雖然看不出船上到底有多少人,但是偶爾閃晃的兵刃寒光,卻使他膽戰心驚。以此而忖,如果一條船以三十人為準,那麽十條船上當載有三百之眾,這是一個驚人的數目,甚至於超過了銀心殿現有的人數。“射月神弓”烏天球看在眼裏,焉得不驚心?

  悄悄地在水裏紮了個猛子,把身子又偎近了一些,等到浮出來時,已到了第一艘大船的船頭邊側。

  忽然被他發現了一件事。

  這一艘大船的船頭上,蹲著一個身著黑衣的人,手裏拿著一麵黑色的三角旗幟,正在比劃著什麽。

  烏天球心裏正自奇怪,無意間卻發覺到由這人手上閃出了一點星光。緊接著鄰船上也有了同樣的反應。原來每一艘船的船頭上都守立著一個黑衣人,每人手裏都拿著一麵用以彼此聯絡的三角號旗和一麵鏡子,借著船頭現有的燈光,使鏡光反射,一晃即覆,借以引起彼此注意。這種聯絡的方式,顯然高明,確係得自名家所傳授。

  “射月神弓”烏天球在水裏看了一陣,心裏雖知他們是利用鏡光在互通消息,隻是到底通些什麽消息,他卻是不知道,傳向何人,他更未能看清楚。他的性子太急了一點,如果他夠沉著仔細,隻需要再過一些時候,是可看出一些眉目的。原來這些鏡光經過一番互相傳遞之後,即由大船當中的一個人,綜合所得加以整理,遂即利用特殊的燈光照向後方水麵。那裏所隱匿的一艘小船,顯然才是負責指揮全體船隊的中樞命脈所在。這一切由於配合得極為巧妙,那一艘隱藏在後方、負責指揮全局的小船,更是不著絲毫痕跡,設非極為細心之人,決計不會看出。

  烏天球看了一刻,確實也看不出什麽名堂來。他也有他的餿主意,心裏想:我隻將這幾個傳遞消息的家夥給射死,教他們不能傳遞消息,不就結了嗎?

  直性子人都是犯同樣的一個毛病,想到就做。

  烏天球一經著念,頓時覺得有理,當下不假思索地由身上取下了竹胎射月神弓,一麵踩著水,將整個上身露出水麵,一麵抽出白羽長箭。他的箭術確是高明之極,根本無須瞄準,向著船上的那個人舉弓搭箭,弓弦一響,箭如流星而出。

  蹲在船頭的這個人,活該命喪於此,怎麽也沒有想到水裏竟然會埋伏有敵人。這一箭真有百步穿楊的準頭,那人手持銅鏡,才向鄰船揚了一揚,這一箭不偏不倚地正好射在了他的咽喉部位。這個人一聲都沒有來得及出,頓時一頭紮倒船板上動彈不得,手上的一麵銅鏡,“當”一聲滾落下來。烏天球一箭奏效,頓時迅速沉入水中,在水裏雙足蹬水,其快如箭,不消一刻又已來到了第二艘船邊。這一艘船,同前一艘一般,也蹲著一個人,想是久久不見鄰船發來消息,心中不明,一麵頻頻揚動手上銅鏡,一麵伸長了脖子向鄰船張望不己。

  就在這個時候,烏天球射出了他的第二支箭。

  弓弦響處,同前一箭一般,正中這人咽喉之上,這個人嘴裏“喔”地怪叫了一聲,腳下一連幾個踉蹌,“嘭”一聲摔倒在船板上。頓時這條大船上一陣騷亂。兩名大漢嘴裏怪叫著,直向這人身邊跑過去。緊接著弓弦二響,又飛來了兩支白羽雕翎,二漢子一中腦門,一中肩窩,相繼倒了下去。

  一片人聲喧嘩裏,整艘大船都驚動了。

  “射月神弓”烏天球再調白羽,未經射出,一道燈光,已照在他身上。鄰船上有人大聲呼叫道:“在這裏,快射他。”射人者反被人射,弓弦響處七八支彎箭,齊向水中射去,烏大球反身踹水,身子一個倒穿,紮出了尋丈以外!忽然小腿肚子上一陣刺痛,卻吃一支彎箭射了個透穿。總算他一身水性無人能及,一個猛子紮下之後,再浮起來,早已是十數丈外。在眾聲怒嘯和無數道燈光照射之下,烏天球已泅水來到岸邊,即有人趕忙上前將他接應出水,攙扶著他一徑來到了樊銀江與左先生跟前。樊銀江皺了一下眉頭,驚聲道:“你中箭了?”“不要緊……”一麵說著,烏天球探手把中在腿肚子上的彎箭拔出來,鮮紅的血立刻湧了出來。“回殿主、左先生的話,”烏天球咬著牙道,“敵人勢力浩大,十隻大船上載有好幾百名勇士……”剛說完,他就痛得身子搖晃了一下,於是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飛流星”蔡極忙走過來替他察看腿上的傷勢。左明月仔細地聆聽著烏天球所說的話,問道:“這幾百個人是怎麽分布的?”“回先生話,”烏天球道,“這些人分散在每一隻大船上,看起來,每一隻大船上都有幾十個人,人人帶著家夥。”左明月道:“船上有些什麽布置?”“這個卑職就看不清楚了,”烏天球一麵思索著道,“隻看到每一條船上都遮著一層黑布幔子,所有的人,都藏在布幔後麵。”左明月嘿嘿一笑,向著樊銀江點點頭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敵陣之中竟然有如此高明之士。”

  樊銀江道:“左大叔以為如何?”左明月道:“詳細情勢,我尚一時難以看出。不過,看樣子,敵人像是也在布置一種陣勢。”“布陣?”“不錯,”左明月喃喃道,“利用活動的水上船隻,形成一種進攻的如意戰陣……誠乃高明之舉!”樊銀江皺眉道:“他們又何必這樣?”

  “哼,”左明月徐徐地道,“事情很簡單,那是他們看見了我們陸上的布置,所以才不敢輕舉妄動,由是才興起了水上布陣之法,想要以活動的水上陣法,來鉗製我們的陸地陣堡。”

  說到這裏,他微一頓,冷笑道:“不用說,這必然又是那個甘十九妹的主意了,好個精明的姑娘,嘿嘿,我左明月偏偏就不讓你稱心如意。”

  樊銀江歎息一聲道:“談到陣法,可就要左大叔你偏勞了,我們應該如”

  左明月道:“現在還看不出眉目來,我們到分水廳去商量。”

  說罷轉身向當前那座三麵瀕水的巍峨建築物走了進去。

  那是一座三麵向水,僅僅背後沿陸的一座凸出大廳。

  各人落座之後,循著三麵敞開的門窗,可以將湖上情形一覽無遺。但隻見靜寂的水麵上,羅陳著十點燈光,雖然近在咫尺,可是由於在光圈之外,看起來若即若離。那曆曆船影,黑沉沉地倒印在微泛金光的湖麵上,真有點海市蜃樓的撲朔之感。看著敵人這一番氣勢,樊銀江真有點莫名其妙,忍不住向左明月問道:“左大叔,你看他們到底是怎麽一個打算?怎麽始終不見他們移動?何防患?”“快了!”左明月冷冷地道,“姓甘的丫頭,很明顯的是跟咱們鬥心機,隻是我預感著他們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樊銀江道:“沉不住氣又將如何?”“很難說。”左明月環顧了一下左右,喃喃道,“我們這半島的一百二十八盞明燈,使敵人知道厲害,所以遲遲不敢登岸。”樊銀江搖頭道:“先生之意,是說甘十九妹怕了我們?”

  “甘十九妹當然不怕,”左先生慢吞吞地道,“隻是她手底下這一群烏合之眾,如果貿然登陸,可就有全軍覆亡之危,”左先生很得意地笑著,“看起來,甘十九妹很重視這一群新近投奔她、為她效死的手下,所以才不甘心他們上來送死。”

  “飛流星”蔡極性子很急地問道:“可是左先生,難道我們就跟他們一直耗下去嗎?”

  “耗下去又有何妨?”左明月嘻嘻笑道,“他們都不急,我們當然更不急了!”微微一頓,左先生接道,“蔡香主不必著急,我想眼前就有好戲看了。”

  一麵說,他轉向烏天球道:“烏隊長,我要你注意敵人中樞頒布命令的那隻船,你可注意到了。”

  烏天球搖搖頭道:“這個卑職沒有看清楚,隻是,啊,”他忽然想起來,“隻是卑職卻看見敵人每一艘大船頭上,都有一個人在利用銅鏡,彼此互相傳遞消息!”

  左先生一怔道:“哦,這就難怪了,我正是在懷疑有一著……”

  一麵說,一麵輕輕皺著眉,似乎在想著什麽,五根手指輪流地在桌麵上敲著。

  “有了……”他炯炯的目神,看向總攬大局的樊銀江,“少東主,眼前我有一計,可以誘使敵人來犯,卻要煩少東主親自出馬才能有足以製勝的把握。”

  樊銀江早已按耐不住,喜道:“什麽計謀?左大叔快請說出來吧!”

  左明月道:“烏隊長這麽一說,可證明我們這裏的動靜,對方都看得甚為清楚,我是想故意布置一處空隙予敵人可乘之機,對方很可能就會上來一股人馬,然後由少東親自率領一隊幹練手下,埋伏在側,將來人一股殲滅。這麽一來,姓甘的丫頭可就對我們大存戒心,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樊銀江點頭道:“很好,隻是左大叔你有把握嗎?”

  左明月點點頭道:“少東主你眼前就趕快布置,我想第三號露台比較適合,等一會我命人把那裏的燈光熄滅後,少東主可利用黑暗進行掩飾,使敵人一時無從發現,燈光再亮時,敵人很可能會從那裏上岸,少東主等人即可奮力一鼓作氣,將來人全數消滅!”

  樊銀江點頭道:“好吧,我這就去!”說罷轉向“飛流星”蔡極道,“蔡香主你速速召集手下聽令,我們這就去吧!”

  甘十九妹十分安詳地坐在船艙之內。

  她臉上的那一方輕紗,雖然已經揭了下來,隻是,對她手下所有的人來說,除了她那個近身跟班兒阮行以外,仍然極其神秘而諱莫高深。

  現在,她獨自坐在船艙裏。

  這是專屬於她出行時所乘的豪華畫舫,艙中布置極其華麗,四周花團錦簇,地上鋪著白色長毛的熊皮褥墊,自她坐處而通向艙門口之間,垂著淡紅色的一層紗簾。這一切渲染在那垂吊下來的八角琉璃燈之下,更顯得絢麗多彩,哪怕隻是看上一眼,也會啟發你許多靈思妙想。

  畫舫在平靜無波的水麵上,極其輕微地起伏著。

  船上的幾個人,包括“黃麵太歲”花二郎,“洗雲刀”李桐,“紫麵梟”馬一波三個當家的以及紅衣人阮行都顯得十分安靜。他們雖然有幸能與甘十九妹同舟共舫,隻是除了紅衣人阮行可以隨意進出以外,其他各人卻都摒隔於紗幔之外,即使進行必要的對答,也隻能隔著這一層紗簾,誠乃咫尺天涯!越是這樣,似乎越能襯托出這位丹鳳軒特使甘十九妹的高高在上和神聖不可侵犯。

  總管十艘戰船上數百名黑道好漢進行大規模的出襲任務,甘十九妹確是表現了她過人的才華和臨場鎮定的大將風範。

  事實上有關這次的出襲任務,雖然他們在出襲以前,已經做了必要的整訓和特別的攻防演習,然而到底事出倉促,執行起來,不免有些偏差。即以綜合情報傳遞消息這一項來說,甘十九妹就大大地感到不滿,要是依照她的理想計劃行事,現在他們應該早已登陸成功。現在,由於執行這一方麵任務的手下,不能迅速把握可靠的消息,以至各方麵配合鬆懈致使大軍停滯不前,才有了眼前這種尷尬的局麵,真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

  雖然如此,甘十九妹臉上並不顯得十分沮喪。在她感覺裏,這一仗必能成功,隻是如何運籌帷幄,是絲毫大意草率不得的。

  身上穿著一襲淺紫色的羅裙,盤膝坐在鋪有獸皮的船板上,麵前陳放著一張繪有銀心殿的詳盡草圖,圖上對銀心殿的各處關隘,都有明確的標示。在每一處關隘地方,都置有一粒紅色的玉質棋子。她不止一次地撥動著這些棋子,但卻一次又一次地把它們放回原處,不時地搖搖頭,輕輕歎上一口氣!這種表情,不禁使得侍立在他身邊的阮行,大大地感覺到困惑不安!

  “姑娘。”他彎下身子請示道,“是怎麽回事兒?我們總不能老在湖裏泡著呀,大家夥已經呆得心煩氣躁,都有些憋不住了!”“你懂些什麽?”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輕輕地歎了一聲道,“想不到敵陣之中,竟然會藏著這麽高明的角色……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阮行愣了一下道:“莫非是樊老頭子親自來為他兒子壓陣來了?”“不像!”甘十九妹搖搖頭,“樊鍾秀也不見得就有這個本事,我看是另有高人。”

  阮行更加不明白地道:“姑娘是說……”

  甘十九妹一隻纖纖手指,指撥著一些棋子道:“這些地方,本來都是最好的登陸點,隻是敵人顯然都有了事先的埋伏。如果隻是你我幾個人,自然來去自如,可是我們有這麽多人,貿然上去,勢將吃虧不輕,說不定就可能全軍覆沒。”

  說到這裏,她微微一頓,苦笑道:“你知道,這些人既然都已真心投效於我,我豈能輕易地置他們性命於不顧,設非十拿九穩,我是不願意他們輕易涉險的!”

  阮行皺了一下眉道:“姑娘怎麽能認定,銀心殿附近埋伏有厲害陣勢?”

  “這很明顯!”透過那片紗簾,她手指著來自銀心殿的那些明燈說,“這些燈光就是最好的說明,我已經算過了,一共是一百二十八盞,你可知道,這代表了什麽?”

  “它是代表什麽?”阮行顯然如墜五裏霧中。“代表一百二十八星宿!”甘十九妹冷冷地說,“敵人的厲害之處在於虛實莫測,很可能是個騙局,但是我們卻隻能寧可信其有,萬一不幸屬實了,可就會中了敵人‘星宿歸海’的大舉殺著,那時候我們這數百手下,即使驍勇善戰,也隻怕要損失過半。”頓了一下,她又苦笑道,“這個仗難就難在這裏,所以,我急於需要前麵敵人動態的詳細資料。”

  阮行歎道:“這些人已經很難得了,他們習慣了衝鋒陷陣,殺人放火,卻不習慣於眼前這樣長時間地在船上,姑娘不能不注意這點。”“你說得不錯!”甘十九妹道,“這一點我已經注意到了,你不妨轉告他們,不會再堅持太久,總有機會要他們上去的。”阮行應了一聲,揭簾外出把話傳了下去!就在這艘畫舫最前端,兩名訓練有素的弟子,負責總司收發來往的信號情報工作。利用鏡光明滅長短停歇的次數,綜理出一套特有的信號傳遞,顯然在整個江湖武林中,還係創舉,確是丹鳳軒一項極為傑出的發明成就。

  利用一套特有的鏡光設備,兩名弟子把甘十九妹的話傳遞了出去。

  可是立刻他們又收回了一份情報。

  這份情報現在立刻到了甘十九妹手裏。

  阮行十分渴望地問道:“姑娘,消息上說些什麽?”甘十九妹眉頭輕輕皺了一下,緩緩站起身來,向著外麵注視了一會兒。阮行忍不住又問道:“姑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敵人第三號隘口,有了空隙。”她一麵向著遠方眺望,嘴裏喃喃地道,“奇怪,燈也滅了!”一麵說時,她緩緩地又坐了下來。阮行喜形於色地道:“既然這樣,姑娘還不趕快下命令,咱們就由這個隘口攻進去。”甘十九妹道:“原是應該這樣,隻是我擔心這當中有詐術,敵人陣中,既然存有這等高明人士,好像不應該有這個疏忽……”才說到這裏,即見艙外人影晃動,那個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已趨向艙門。隔著那層紗簾,李桐躬身抱拳,洪聲道:“啟稟甘姑娘,卑職手底下的人,都有點忍不住了,請姑娘快一點頒發進攻的命令吧!”阮行聆聽之下,亦顯得十分激動地看向甘十九妹,等待著她頒發命令。甘十九妹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你們真的都這麽沉不住氣嗎?好吧,既然這樣,我們就先試他一試,不過,我卻不能保證這一仗可以成功!”隔簾的“洗雲刀”李桐聽到這裏,大聲回道:“回甘姑娘的話,卑職願意打這頭一陣,你等著瞧吧,我這一班人一定能旗開得勝!”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有這個把握,我可是不敢斷定,不過,既然你一再討令,就讓你去打頭陣,建這個功吧。”

  李桐嘻嘻一笑,大聲地嚷著:“得令!”轉身就要離開。

  甘十九妹喚道:“慢著,李當家的,我還有話要關照你。”

  “是,卑職在!”說著,李桐又轉過身子來。

  “你記住!”甘十九妹說,“我擔心,敵人這是故意設下的圈套,你帶著你手下的人由第三號隘口上岸,如馬上就遇敵人,事情或許還大有希望,那時,我就會令人援助你,我們的人大舉上岸後,勝算的可能自然極大……如果你上岸之後,並不曾立刻遭遇敵人,我就預感事情恐怕不太妙,那時你有兩條路可走。”

  李桐連口稱暗,大聲說道:“敬請姑娘賜示。”

  甘十九妹點點頭道:“果真要是這樣,你或是就地按兵不動,或是原航退回來,這樣雖然也不見得就稱高明,卻可以降低你手下的傷亡程度,你速速去吧。”

  “洗雲刀”李桐大聲應著,遂即登上一艘專供接運的小船,轉登上他手下人盤踞的兩艘大船之一。甘十九妹目送著李桐離開之後,才又轉向“黃麵太歲”花二郎說道:“花兄,你即刻去集合手下,準備接應李桐,切記,需要有可為才可上岸,花兄你是明白人,我也就不再饒舌了!”“黃麵太歲”花二郎對這位姑娘,早已心服口服,這時聽她以“兄”來稱呼自己,分明對自己恩寵有加,自是受寵若驚!當時聆聽之下,躬身應道:“姑娘不必費心,這件事屬下必能謹慎應付,這就告辭。”甘十九妹點點頭道:“馬當家的也請退下策應,一切聽我號令行事,你們這就去吧!”

  花、馬二人匆匆領命而去。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向著阮行道:“想不到銀心殿竟然有這麽一個能人,我倒想要見識見識這個人,看看是什麽角色。阮頭兒,你吩咐下去,把船靠近了,我們來看看這一仗輸贏到底如何?”

  阮行應了一聲,即刻傳話,這艘畫舫即偏過頭來,徐徐向著銀心殿那處半島接近過去。

  靜靜的水域裏,看不見一些兒燈光。

  漸漸地,一艘大船緩緩向著岸邊攏過來,四下裏全是黑黝黝的。對於“洗雲刀”李桐來說,這是一次甚為成功的偷襲任務,包括他在內,全船四十名漢子,無不精神抖擻,認為勝券在握。

  金刀盟這個組織的所有精銳,全都在此。除了他們的頭兒“洗雲刀”李桐之外,較為得力的還有“飛刀”謝一虎,“黑麵虎”柳山,“三眼神”關萬裏等幾個。

  謝一虎,矮個子,擅施飛刀;柳山,黑臉,兜風耳,孔武有力;比較起來,倒是“三眼神”關萬裏還算是個厲害角色,身高六尺開外,使兩柄“雪花神斧”,論功夫,就連“洗雲刀”李桐也要輸他一籌。

  “洗雲刀”李桐為表示勇猛,口咬鋼刀,走在前麵,三十九名漢子,緊隨其後,就在大船即將接近岸邊之時,一個個涉水登岸,來到了所謂“第三號隘口”那處天險所在。

  眼前黑乎乎不見一些動靜,身後潮水拍打著礁岸,嘩啦啦激起滿空浪花,景象頗為壯觀。李大麻子走在最前麵,三十九名漢子一個個如狼似虎,翻過了眼前一片岸礁,跨進了那一處僅可供二人並行的狹窄隘口。

  打量著眼前一番形勢,“洗雲刀”李桐把身子伏了下來,他手下的人,一個個都躍身進來,也如他一般伏下身子,目注當前,好大的一片地勢。眼前是占地頗大的一片石林,再前麵是兩行柏樹,一幢幢的高大建築物由此延伸下去,座落得層次分明,夜色裏,隻見各樓裏明滅的燈光,有如隔岸漁火,氣勢磅礴驚人。

  大家夥看了一刻,卻也看不出什麽名堂,“洗雲刀”李桐緩緩站起來向前行了十幾步,忽然被他發現了一處明顯目標,就在這片石林的另一頭左邊,那裏高挑著一盞明燈,卻有敵方十來個漢子守在那裏,這些人一個個席地而坐,一些兵刃弓箭隨地散置著,完全一副疏於防守,困倦無聊的樣子。

  “洗雲刀”李桐看到這裏,不禁大喜過望,頓時向身後各人打了個手勢,一行四十人迅速集結過來。

  李桐壓低了聲音道:“看見沒有?這一趟我們算是來對了,活該要我們兄弟露臉。關老二,你壓後,我打前,咱們先把那一群兔嵬子給幹了再說。”

  “三眼神”關萬裏手持著兩柄雪花斧,在手裏掂了掂,一雙眸子裏凶光四溢,咕嚕嚕地四下裏一轉,咬牙道:“我看這件事,有點邪門兒,李老大,你可得弄清楚了,別著了他們的道兒。”

  “洗雲刀”李桐四下裏看了一眼,眼前靜悄悄的,哪裏看得出一些兒破綻。頓時,他雄心猝起!“看見沒有?”他用手指了一下石林子那一頭,“這些小子還壓根兒不知道,我們先把他們解決了再說。”“三眼神”關萬裏緊了一下手裏的板斧,左右看了一眼,到底也忍不住心裏的衝動。“好!咱們上!就殺他們個片甲不留。”李桐悄聲道:“我打頭,你殿後,可別帶出一點聲音來,給他們來一個措手不及!”

  說完這句話,他遂即又把那口雪花刀咬在嘴裏,比了比手勢,所有人都伏下了身子,就這樣李桐帶頭,關萬裏壓後,“飛刀”謝一虎,“黑麵虎”柳山居中,四十名大漢連成一條長龍,蛇也似的向前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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