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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節

  老汴河的河水,急湍地奔流著。

  天近黃昏,一片橘紅光華,渲染得整個河麵上交織成瑪瑙的紅色。

  十數隻沙鷗鳥,低低地在河麵上盤旋著,不時地發出一兩聲嘹亮的短鳴,使得原本就冷清的場麵,更增加了幾分肅殺氣氛!

  一道、兩道、無數道兵刃的寒光,在落日餘暉裏閃爍著。

  沙岸上黑壓壓一大片,踞滿了人,有站著的,有蹲著的,形態不一而足!看上去,人數可是真不少,整個沙灘都擠滿了。可是如果你夠仔細的話,就可以看出來這許多人並非屬於一個團體的,而是三個團體。

  沙灘上,人數最多的這個組織,是皖北地麵上最具聲勢的黑幫——

  十三把刀。

  十三把刀,顧名思義,當然指的是十三個人。可是那隻是十三個首腦而已。實際上這個幫會,由於連年擴充,現在已是皖北地麵上最大的幫會。它的總人數,據保守估計,也當在兩百名左右。

  此刻看來這些人似乎全部來了。將近兩百名大漢,加上他們所攜帶的各類兵刃,散置在沙灘上,黑壓壓一大片,著實驚人!

  第二撥子人,也就是靠著土丘坐著的那一排,人數約在六七十名之間。六七十個人,人人都穿著黑色的勁服,比較顯眼的是,這些人每人都佩帶著一口金色的大刀。這自然是金刀盟了。

  這個組織一向是盤踞在皖北的宿縣,說起來,在眼前三個組織裏,雖然分量不重,可是論及在地方的惡跡,卻是另外兩個組織所比不上的。

  第三撥子,也就是人數最少的一個組織:蒙城九醜。

  九醜,九醜,當然是九個人。可是現在卻隻有五個人。這五個人“一”字形地倚著蘆葦坐在地上。

  不要輕看了這僅有九個人的小小組織,在皖北一提起來,卻是響當當的角色。那是由於這個組織,自九醜為首的瓢把子“紫麵梟”馬一波,人人都有一身不錯的功夫。人數少,行動利落,再加上心狠手毒,所以自出道以來,無往不利,不及數載,在蒙城的地盤上已經立下了“萬兒”。論聲望,雖然不及十三把刀那麽顯赫一時,卻也駕乎金刀盟之上,在整個皖北黑道上來說,有舉足輕重之勢。

  十三把刀的地盤在阜陽,金刀盟是在宿縣,蒙城九醜是在蒙城。雖說是黑道上的組織,可是卻分踞稱雄,平常是難得見上一麵的,當然也就更談不上像今天這樣聚會了。當然是有非常特殊的事情,否則他們是絕對不會聚集在一塊的。汴河岸邊上,拴著大小共十條快船,顯然是專供這些人乘坐的。他們分別由不同的地方來到這裏聚集,卻是為著同一個作戰目標。

  一切一切,到目前還是一個謎。令人更費解的是,什麽人有這麽大的力量,竟然能夠把這三個平素蠻橫不羈的組織,乖乖地聚結到了一塊?他們的任務又是什麽?當然這個謎結,用不了多久就要揭開了。

  蒙城九醜的瓢把子是“紫麵梟”馬一波。

  金刀盟的老大是“洗雲刀”李桐。

  以上二人前文俱曾出現過,陌生的是十三把刀這個組織的首領“黃麵太歲”花二郎。與以上二人比較起來,這個人算得上是個神秘的人物。以此刻而論,“紫麵梟”馬一波和“洗雲刀”李桐都已經露了臉,卻隻有他仍然坐在船上!那是一艘漆成黑色的大型快船,大船前後各站立著一對彪形大漢。

  花二郎獨坐中艙,正獨自飲著悶酒。

  這個人足足有七尺高,闊肩,濃眉,一身紫色的緞質長衣,在夕陽下閃閃生光。比較特殊的是他那一張臉,看上去就像是塗了一層黃色顏料,稱之“麵若金錠”確是再恰當不過。他斜斜地躺在椅子上,七尺壯軀懶懶地伸展著,那副樣子就像是一隻曬太陽的黃額猛虎。

  他就是“黃麵太歲”花二郎。

  三十五六的年歲,憑著一身傑出的能耐,掌中一口“三折刀”,囊中一槽“甩手箭”,出道以來所向無敵。不及一載,已取得了十三把刀這個組織的魁首位置。緊接著一年整頓,一年擴充,不過是兩年的時間,已使得這個組織由原來的數十人擴充到了如今的二百之眾。

  如今,他們有了固定的地盤,大份的家當,聲勢越來越大。“黃麵太歲”花二郎的威名也越來越響!

  花二郎更是一個野心極重而有計謀的人!漸漸地,他覺出阜陽這個地方已經容不下他們這幫子人了,必須要向外擴充。首先,他們擴充到了鄰近數縣,這就和金刀盟、蒙城九醜多多少少有了些磨擦,然而論聲勢威望以及本身的能耐,後二者都難以與十三把刀這個組織抗衡。如此情況之下,難免受了許多窩囊氣。

  “黃麵太歲”花二郎的野心更不止於此,他主要的目的,在於控製整個的皖北。這樣,一個問題可就產生了!要想控製整個皖北,所麵臨的最大威脅,並不是以上所論及的兩派黑道組織,而是座落在洪澤湖的正派組織銀心殿,以及控製銀心殿中樞的清風堡。這麽一來,可就牽連到了樊家父子:樊鍾秀與樊銀江。

  “黃麵太歲”花二郎知道,唯有消滅了樊家父子,才能控製住整個的皖北大局。隻是樊氏父子顯然不是等閑的人物,以花二郎目前勢力,似乎還不是他們的對手。就在這個時候,甘十九妹手下的跟班兒阮行卻找到了他們,鎮懾於丹鳳軒與甘十九妹的大名,三派組織陸續被收買了下來。隻是花二郎卻不是隨隨便便就聽人指揮的人物,在與阮行接頭聯絡的當兒,一再顯現出他的狂放不羈、不易馴服!

  阮行代傳了甘十九妹的命令。三個團體的主力,通通集結在這裏。

  顯然是出擊的大任務,可總攬大局的甘十九妹與她那個得力手下阮行卻遲遲未到,每個人都顯得有些不耐煩了!

  花二郎伸了一個懶腰,由位子上站起來,七尺長軀映著夕陽,老長的一條影子投落在地上。踏著船板,他一步步地來到了岸上。

  凡屬於他手下的弟兄,都起身相迎。

  十三把刀中的另外十二把刀,都偎過來,聽其指使。其中比較有分量的幾個人是:老二“緊背低頭”莫三畏,老三“血蚱蜢”孔翔,老四“吊客”謝連城以及老八“飛索刀”李平,另外是排行十一的“血手印”趙武。

  這幾個人各有能耐,平日打家劫舍,殺人放火最為拿手,無不野性難馴。要不是花二郎的再三囑咐,以及懾於丹鳳軒這個神秘組織的威名,豈肯這麽甘心地聽人指使?

  話雖如此,可甘十九妹與其紅衣跟班兒阮行遲遲不來,大夥也都有些忍不住了。“當家的!”莫三畏咧著他那兩片又幹又癟的嘴,“姓甘的那個丫頭,好大的架子,咱們這麽多人等她,她卻是遲遲不到,這算是怎麽回事?”“吊客”謝連城立刻附和道:“他娘的,這叫傻老婆等癡漢子,我看八成兒是黃了吧?”這兩個人一領先開頭,頓時在場各人都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

  “黃麵太歲”花二郎在一堵石頭上坐下來,冷冷一笑道:“你們哥兒幾個少安毋躁,姓甘的丫頭這是存心殺殺咱們的火性子,哼,也好!咱們就等著瞧吧。”

  揚了一下他那張黃臉,吩咐身邊人道:“去,把蒙城的馬老大還有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給我立即請過來。”話馬上帶了過去,“紫麵梟”馬一波和“洗雲刀”李桐以及他們幾個得力的手下,都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三巨頭湊在了一塊。“黃麵太歲”花二郎仍然大剌刺地坐在石頭上,P股都不離開一下,勉強地拱了一下手,冷冷他說道:“馬大哥好,大家夥坐下說話!”

  顯然,他還不敢輕視“紫麵梟”馬一波,而對於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卻是壓根兒也沒有瞧在眼睛裏。

  看上去,這兩個人都身上帶傷,身子骨都顯得不十分利落,尤其是“紫麵梟”馬一波。自從在鳳陽道上遇見了尹劍平這個要命煞星,算是他們哥們兒倒了血黴,老七“老刀螂”許九、老九“地旋風”桑青,當場喪生。他自己雖然幸免一死,可是卻也受傷不輕,吐了好幾天血,現在雖然養好了,可是腰杆兒到如今也直不起來,看上去簡直就像老了十年似的。雖然如此,這個老家夥一身功夫猶是了得,誰也不敢小瞧了他。

  對蒙城九醜哥兒九個來說,今年算是很不吉利的一年。馬一波受傷,許九、桑青喪生,另外“郭老八”開了溜,老五又突然暴病而死。老三“雙頭蛇”秦衝比較起來,算是最幸運的了。

  各位如果不健忘的話,當能記得此人在載運尹劍平前往青陽的水道上,表演過一手“炸驢”的驚險玩藝兒。當時雖然沒有炸死尹劍平,卻也使其飽受虛驚,秦老三居然借著他精通水性,適時入水而遁,算是逃得了一條活命。

  蒙城九醜就這麽隻剩下了“五醜”,除了“紫麵梟”馬一波與“雙頭蛇”秦衝之外,剩下的三個人分別是老二“白麵判官”罩追風,老四“火赤鏈”張方,老六“長臂猿”徐大勇。五個人也同十三把刀一樣,個個都稱得上險損狠毒,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厲害角色。

  鼻子裏冷冷地哼了一聲,“紫麵梟”馬一波緩緩地在石頭上坐了下來,並且,舒適地伸展了一下他的那條獨腿。“兄弟,這檔子事,你得拿個主意。”馬一波冷笑著道,“咱們這夥子人,可全衝著你啦!咱們不能像牛一樣的,老叫人家牽著鼻子走,是不是?”

  金刀盟的老大,李桐李大麻子嘿嘿笑著說:“馬大哥,話可不能這麽說,誰叫我們哥們兒拿了人家的錢呢。常言道得好,受人錢財為人消災,再說,這位甘姑娘可不是好說話的人呢!一旦開罪了她,可就……”

  馬一波獰笑道:“不錯,姓甘的姑娘是不好說話,可是你我也不是省油的燈,大家夥心裏可是有數得很,我們這是在為誰賣命。到現在為止,那位甘姑娘的影子都沒露過,隻聽人家一個跟班的指使,咱們也他娘的太孬種啦!”

  這番話含著極大的挑釁,在場各人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十三把刀的老二“緊背低頭”莫三畏恨聲道:“馬一波大哥這話講的有理,咱們不能隻憑姓阮的那個老小子幾句話,就被打發得團團轉,叫我們往東就往東,叫我們上西就上西。”

  “黃麵太歲”花二郎輕輕哼了一聲道:“莫老二,你就少說幾句吧!”

  “緊背低頭”莫三畏頓時搭下了他的一雙黃眉毛,十分服貼地垂下頭應了聲:“是。”金刀盟的李大麻子嗬嗬一笑,道:“馬大哥的話也不無道理,不過那位阮大爺可是親口答應咱們的,今天晚上,我們是見錢之後才談別的。”“紫麵梟”馬一波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看靠不住……錢當然是好,卻也要看看值不值得,李老大!你別睜著兩隻眼光認識錢呀!”李大麻子“嘿嘿”一笑,張開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本來嘛,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有錢能使鬼推磨,隻要他開得起價錢,什麽都好辦。”“這件事恐怕不是你李桐做得了主的。”聲音異常的冷,這話出自十三把刀的頭兒“黃麵太歲”花二郎的之口,顯得陰沉十分!李大麻子聆聽之下,愣了一愣,一雙紅光畢露的眼睛視向花二郎,一副想要頂撞的樣子,可是一想到此人的威望以及難以招惹,實在是不敢得罪。眾人目注之下,他打了個哈哈,自嘲地道:“兄弟才疏學淺,武功更不能服眾,這件事自然要看花當家的怎麽安排了,不過……”花二郎冷笑道:“不過怎麽樣?”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兄弟是有一句說一句,丹鳳軒的威望,兄弟是沒有見過,不過眼前的這個甘十九妹可是極不好惹。”馬一波冷哼一聲,插口道:“這麽說李老大你見過甘十九妹了?”“這……嘿嘿!”李大麻子搖搖頭道,“兄弟也沒見過。”十三把刀的二當家“緊背低頭”莫三畏嗤笑道:“李老大,我看你就少說兩句吧。”李大麻子這張臉實在是掛不住了,霍地由位子上站起來,卻被他手下一個黑臉膛的矮子,用力地把他拉了下來。

  “好好……”李大麻子臉上凶光直冒,“我什麽都不用說,這件事統統由你們來處置好了,不過我是醜話說在前麵,甘十九妹可不是好惹的,要惹你們惹,可沒有我們金刀盟什麽事。”

  一麵說他兀自氣得直吐氣,遂即把頭擰向一邊。

  “黃麵太歲”花二郎雙眉一挑,冷森森地笑道:“李桐,我認識你,我知這檔子事全是你在裏麵穿針拉線,你少拿姓甘的姑娘來嚇唬咱們。哼,姓花的不是沒見過錢。可不會像你那樣見錢眼開!”

  李大麻子霍地站起來道:“姓花的!”

  花二郎緊跟著也站了起來,冷聲道:“怎麽樣?”李桐目睹著對方的氣勢,想到了對方的厲害,終於又忍下了這口怨氣,用力地跺了一下腳,憤憤地又坐了下來。金刀盟這邊,立刻就起了一陣子騷動,可是十三把刀那邊更不含糊,由“血蚱蜢”孔翔領頭,頓時就站起了十七八條漢子。

  金刀盟全體人數不過五六十人,十三把刀這邊可有二百餘眾,相形之下差得太遠,就是打群架也不是對手。兩相對比之下,金刀盟這邊頓時相形見絀,一個個也就乖乖地不再敢吭氣了。

  “洗雲刀”李桐像是忽然想到了這件事情發展下去的嚴重性,當下忍著氣站起來,向著花二郎抱了一下拳道:“花當家的,這件事兄弟不再發表意見,一切都聽你的就是了。其實兄弟之所以這麽說,實在也是想息事寧人,關於那個甘十九妹的種種傳說,想必花兄你也有個耳聞,不要到時弄得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可就不是個滋味了!”

  “紫麵梟”馬一波一聲怪笑道:“對了,李老大這幾句話還像人話,來來來,大家都是兄弟,何必呢!坐下,坐下……”李桐坐下來歎口氣道:“馬大哥你說我這話有沒有道理:拿人家的手軟,吃人家的嘴軟。誰叫我們一上來就收了人家的錢了呢!”馬一波冷笑道:“哼,我們雖然錢是拿了,可是你可知道我們卻也賠上了兩條人命,到底命還是比錢重要呀。”花二郎卻在這時插口道:“那也不一定,有時候錢就是能買命,可就看他們出不出得起了。”李桐一喜,笑道:“對了,花當家的,你這麽說可就對了,兄弟早已把話轉了過去,今天他們要是沒帶錢,光是空口說白話那可是不行。”

  花二郎冷冷地道:“錢是要拿,人也是要見。”

  話聲方歇,就聽見有人嚷著:“來了,來了,有船來了。”

  各人聞聲,遂即向水麵上望去,即見一艘畫舫,正由河麵上緩緩地向這邊岸上攏近。船上操舟的是兩名年輕俊健的青衣少年,一路運施篙法,像是別有一手,一任怒波翻湧,卻將那艘小小畫舫駕禦得極其平穩,很快地小舟已攏近岸邊。

  兩名青衣少年把畫舫泊在岸邊,才行收住手裏長篙。即見前艙垂簾倏地撩起來,由裏麵慢慢地走出了一個紅帽活僵屍般的人來。在場立刻就有人認出這個紅衣人的身份,頓時不再出聲。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看到這裏,立刻道:“阮大爺來了,我得過去一趟。”

  花二郎冷哼一聲道:“李桐。”

  李大麻子驀地停了腳步,回過頭來。

  花二郎冷笑道:“你不是說過了這件事你不管嗎?”

  李大麻子點點頭道了聲好,遂即坐下來不再說話。大家夥沒有一個人再出聲,數百道目光一齊集中在岸邊的那艘畫舫之上,當然更不會放過了站立在艙前那個紅衣紅帽的阮行。

  霎時,這裏靜悄悄的,隻聞得水花拍打著岸邊,一次又一次的水響之聲。紅衣人直直地站立在艙前向這邊注視著,隻見他身子微微一振,就像是一隻大鳥般,“呼”的一聲,已落在了眾人身邊。在場幾個與他見過麵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各自抱了一下拳,喚了一聲:“阮大爺。”阮行狗眼看人低地掀動了一下唇角,卻是理也不理,一雙冷銳的眸子很自然地落在了“黃麵太歲”花二郎的身上。“這一位想必就是花當家的了?”一麵說,一麵抱了一下拳,“失敬,失敬。”“豈敢!”花二郎仍然大刺刺地坐著,抱拳道,“這位想必就是阮兄了?”阮行鼻子裏哼了一聲,那一雙白果眼,在現場各人臉上轉了一轉:“花當家的真夠意思,人都到齊了?”花二郎森森地笑了一下:“金刀盟的李兄傳來了話,並且出示了丹鳳軒的信物,兄弟一行,是專程來恭候甘十九妹甘姑娘的大駕的。”阮行點點頭,說道:“很好,甘姑娘來是來了,可是,還不打算見各位,一切可由我便宜行事。”花二郎嘿嘿一笑,伸出了一隻長腿,“阮兄,你且說說看,都有些什麽事吧,能效勞,咱們兄弟一定幫忙,不能效勞,我們撒腿走人。”

  阮行雖然久仰這個花二郎的大名,但是今天卻是第一次見麵。他早已聞知這個花二郎為皖北黑道上第一高手,手底下人數既多,平素行徑最是乖張。這時見麵,雙方雖隻交談數句,他即能立刻體認出對方的狂桀不馴。

  “好!”阮行一隻手持著青竹杖,“花當家的快人快語。佩服,佩服!”輕咳了一聲,他翻動了一下那雙白果眼珠子,斜掃著一旁的“洗雲刀”李桐,冷冷他說道:“李老大,怎麽,你沒有把我的話交待清楚?”李大麻子尷尬地笑了一下,搓著兩隻手道:“這個……在下德威不足,還是阮爺你自己說吧!哼哼!”阮行挑著一雙老鼠眉毛,不屑地冷笑著,“也好!”白果眼一掃麵前各人,他冷峻地道:“在沒有宣布這件事以前,有點東西要先請花當家代表各位收下。”說罷,他用手裏的竹杖,擊敲著麵前的石頭,大聲向著船上那兩個青衣人吩咐道:“來呀!把姑娘賞下的東西給抬過來。”

  兩個青衣少年答應了一聲,遂即由船上合力搬起了一個雕製得頗為考究的大樟木箱子,船身立刻起了一陣劇烈的搖晃。

  那個箱子像是分量極沉,兩名青衣少年雖然看上去都有很好的武功底子,可是在合力抬動這個箱子時,卻都顯出很吃力的樣子。費了老半天的勁兒,這個大箱子才被抬上了岸,卻隻是放在岸邊,暫時不得前進。

  “沒有用的奴才,”阮行向著兩名青衣人揮著手,“下去,下去。”眸子一轉,他視向身邊各人一笑道:“煩請哪位朋友代勞一下,把這箱玩藝兒抬過去請花當家的過一下目好不好?”“洗雲刀”李桐首先應了一聲,吩咐手下人道:“錢老二和趙武你們過去一趟。”

  聆聽之下,兩個彪形大漢遂即由地上站了起來,答應了一聲,匆匆來到了那個大箱子跟前。二人都自負很有一把子力氣,各自彎下身來,一人抄住了一隻箱子上的耳環,驀地向上一提,嘿!這一下子可真是臉丟大了,眼看著那隻大箱子隻不過微微移動了一下,卻是連地麵也沒有離開。錢老二和趙武,再次用力搬動了一下,仍然和前一次沒什麽兩樣,也隻是動了一下而已。看到這裏,活僵屍似的阮行麵帶著不屑地發出了“吃吃”的笑聲。

  金刀盟的李大麻子眼看著自己手下兩個兄弟,當著眾人給自己丟了麵,大大的不是滋味。當下他忍不住怒吼了一聲道:“都給我滾開!”他本人遂即氣呼呼地趕了過去。在場不少人都知道這個李桐練的是橫練功夫,這種場麵正是他賣弄的時候,見他自己出手,都寄以厚望。

  隻見李大麻子的兩隻蒲扇大手張開來,一左一右地按在了大箱的鋼環上,足下八字步,跨虎登山式地一站,叱了一聲:“起!”那具將近有一人高的大木箱,霍地隨著他的雙手,被舉了起來,全場頓時爆起了一陣子掌聲。

  這一刹,李大麻子那張臉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塊紅布似的,足下更像是喝醉了酒似的一陣子踉蹌。倒也難為他,隻見他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好幾十步,卻是再也前進不得,“哐當”一聲,沉重地擱下了箱子,卻隻有喘氣的分兒!

  全場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臉上一陣子發燒!“黃麵太歲”花二郎那張臉,更是情不自禁地顯現出一絲怒容!卻見阮行“吃吃”地笑了兩聲,奚落地道:“李老大這是存心客氣,哪能連一個箱子都抬不動,既然這樣還是我這個客人效勞一趟吧!”“慢著。”花二郎一旁插口道,“阮兄你是客人,哪有勞你老兄大駕的道理?哼哼,不過是個箱子罷了,兄弟這就去勞動一下也活動這身筋骨。”算是正合了阮行的本意,聆聽之下,隻見他“吃吃”一笑,抱拳道:“花當家的,這個可就太不敢當了吧!”“黃麵太歲”花二郎正要向前,他身後忽地閃出了一個人道:“當家的且慢。”紫黑的臉膛,幹瘦的個頭兒。說話的這個人,正是十三把刀中的二當家“緊背低頭”莫三畏!

  莫三畏一麵說,那對鷹似的眸子直直地逼向阮行,輕哼一聲道:“阮爺這是笑話我們這裏真的沒有人了,嘿嘿,隻不過是個箱子罷了,莫某人不相信二十年學藝,就連這點能耐都沒有。”

  “黃麵太歲”花二郎微微一笑,點頭道:“二哥你就辛苦一趟吧!”“當家的放心,丟不了臉。”一麵說著,莫三畏已來到了那個大箱子麵前,隻見他麵對著西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時就見他平扁的小腹霍地脹起了甚高一大塊來。

  紅衣人阮行立時麵上現出了一絲驚異的表情,那雙白多黑少的眸子頻頻在這個莫三畏身上轉動不已,似乎沒有想到對方陣營裏,竟然還有這等人物。轉念之間,那個莫三畏的兩隻手已經搭在了兩邊箱蓋角上。

  莫三畏生就的瘦骨磷峋,兩隻手一經用力,看上去真像是兩隻雞爪子似的。也就在他的一雙手方自搭上的一刹,眼看著那隻幾有一人高的碩大箱子,霍地隨著他兩隻手的一個舉勢,驀地被舉了起來。緊接著這個莫三畏右手向後一掄,十分靈巧地已把這隻大箱子背在了背上,掂了一下重量,莫三畏這才邁開雙步,極其從容穩當地把這隻箱子背到了阮行麵前。

  他麵不紅,氣不喘,一雙鷹眼,瞪著阮行,冷冷地笑道:“阮爺請賜示,這隻箱子要擱在哪裏?”

  阮行笑了一下道:“這就不敢當了。”一麵說,他倏地伸出了一隻手,向著箱麵上一搭。

  休要小看了他這一搭,在他這隻手掌一搭之下,隻見“緊背低頭”莫三畏身子霍地大震了一下,足下打了一個踉蹌。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莫三畏無論如何負荷不住的一刹那間,一旁的“黃麵太歲”花二郎忽然搶上一步。

  他嘴裏說著:“阮兄你太客氣了!”

  陡地,他探出了一隻手,直向著莫三畏背上箱子另一端拍去。看上去他像是扶住欲墜的箱子,其實卻不是這麽回事,隨著他落下的手掌,“緊背低頭”莫三畏頓時如釋重負,隻覺得背上一輕。相反地,另一個人,阮行卻似直接地承受了花二郎運施過來的這股子力道,眼看著他瘦削的軀體一陣子顫抖,青白的麵色忽然間泛起了一片紅潮。

  二人各出一掌,同時抵住了箱子的一端,由於雙方力道幾乎相等,是以那隻箱子看來紋絲不動。身背箱子的莫三畏,雖然如釋重負,卻由於身處在兩種力道之間,竟然是動彈不得了!

  明眼人一看即知,十三把刀的瓢把子“黃麵太歲”花二郎,眼前是借故在秤這個阮行的斤兩。

  不要輕看了他們雙方各出一隻手掌,事實上這隻手卻聚集了他們彼此全身的力道,透過兩掌正中的這隻箱子,極力地攻向對方身軀。

  極短的一刹,他們雙方看來一動也不動。

  緊接著,“黃麵太歲”花二郎那張黃臉上一陣子泛紅,鼻子裏哼了一聲,推箱子的那隻手猝然間抖動一下,這一下平添了無窮力道。

  另一麵的阮行當此巨力之下,萬萬吃受不住,身子在一個劇烈的震動裏,突地踉蹌後退!背負箱子的莫三畏也踉蹌一旁。

  可推在花二郎手掌上的那隻箱子,並不曾因為二人的忽然撤掌離開而下墜,竟然像磁石吸鐵般貼在他的手掌之上。

  大家都知道這隻箱子的重量,眼看著花二郎這等神奇的功力,俱不禁爆雷似的喝起彩來。

  花二郎雖以“內氣真力”擊退了阮行,單臂吸住這隻箱子,可到底是這種力道不堪持久。因為那隻箱子實在太重了,花二郎僅能維持極短的一段時間,然後緩緩地攀過另一隻手來,抱托住箱子的另一端,從容地放落在地麵上。這一切看來容易,行來卻大非易事。

  看到這裏,全場又自爆發出一聲彩頭。

  紅衣人阮行眸子裏充滿了驚異。他萬萬想不到對方一夥烏合之眾的江湖盜匪窩子裏,竟然會藏有這麽厲害的一個人物,實在是不可思議。莫怪乎他目注著對方的那雙眸子,竟然呆住了。

  “黃麵太歲”花二郎,擱下了箱子,向著阮行抱拳一笑,說道:“阮兄,箱子放在這裏好嗎?”阮行像是被他這句話忽然自一片遙遠遐思裏拉回到了眼前,當下神色一凝,幹笑了幾聲,頻頻點頭道:“花大當家的好功夫,佩服,佩服!”

  說時,他遂即邁動雙腳,來到了那隻大箱子旁邊,端詳了一下,冷冷地道:“這是敝軒‘前行特使’甘姑娘的一點心意,請花當家的代表各位笑納。”

  一麵說時,他的兩隻手已分別按在箱角的兩處暗鎖之上,一按一拍,隻聽得“哢嚓”一聲,樟木箱子的蓋子霍地敞了開來。

  一蓬金光異彩,陡地由箱子裏湧現出來,四周圍攏過來的人,人人臉上都變成了黃金顏色。箱子中分二格,一半是滿滿的赤金塊、金葉子,另一半卻是各色的瑪瑙寶石,金光萬道,寶氣千條。一刹間,現場每一個人都情不自禁地看直了眼。現場這幫子人,雖然大多是滾馬殺人大盜,專司掠奪為生,可是像這大箱的金珠細軟,卻是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眼睛瞪著,嘴巴張著,臉上流露著無窮的貪婪!每個人都看呆了!不知是誰忍不住先伸的手,霎時幾百隻手都向箱子裏伸過去。阮行目睹及此,臉上總算綻開了難見的笑容。

  “黃麵太歲”花二郎,似乎是這一群人當中,唯一保持鎮定的一個。遠遠地站在一旁,看著弟兄們那等如癡如狂,他心裏未嚐不高興?冷峻的臉上,情不自禁也著了一絲笑容。

  “好了!”嘴角上掛著微笑,花二郎進上幾步,來到箱子麵前,伸手關上了箱蓋。所有的狂歡亂囂聲,在他關上箱蓋的一刹間,完全靜止了下來,大家夥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到了他的臉上。

  “黃麵太歲”花二郎麵色倏地一寒,冷峻的目光倏地轉向阮行道:“阮兄,把話先說清了咱們才能收錢,到底是怎麽回事,那位甘姑娘憑什麽要送給我們兄弟這麽些錢?”阮行“吃吃”一笑,頻頻頷首道:“大當家的問得好!天下當然沒有白送錢、也沒有白受錢的道理。”“就是這個意思!”花二郎抱了一下拳,“還要請你阮老哥交待清楚。”“好說!”阮行吃吃笑了兩聲,搖晃肩膀道,“花大當家這麽一問,阮某人可就不能再裝糊塗了!”花二郎抱拳道:“洗耳恭聽!”阮行“吃吃”一笑道:“很簡單,我們姑娘的意思,今天晚上要拿下銀心殿。這一箱金銀,也就是哥兒幾個賣命錢,數目不少,大家夥可都看見了,隻是能不能吃下來,卻要看各位的了。”花二郎冷笑一聲:“阮兄這個話我明白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倒也不為過。隻是花某人有個小小請求,卻要足下代轉上去,否則恕難從命。”阮行道:“好說,好說,花當家的,請說吧!”花二郎冷冷地道:“這個請求,其實並不過分,那就是我們希望見一見這位甘姑娘,這件事如果由甘姑娘親口交代,花某粉身碎骨亦萬無不從之理。”這句話一經說出,頓時引起了一片熱烈反應。“對……我們一定要見一見甘姑娘。”

  “要甘十九妹親自出來給大家說清楚。”

  “甘十九妹出來……”

  眾聲叫嚷,一時響徹雲霄!

  “黃麵太歲”花二郎等到眾聲稍平之後,冷冷地向著阮行道:“阮兄你可看見?這件事並非我花某人一個人的意思,是大家的意思。如果阮兄不能照辦,咱們這件交易,隻怕就很難談攏了。”

  阮行擰著一雙吊客眉,發了一陣子愕,忽然冷笑道:“花當家的這個要求,雖然於禮並無不合,隻是,對於我們丹鳳軒來說,卻是太過分了,我不妨直截了當地告訴你,辦不到!”

  “黃麵太歲”花二郎長眉一挑,嘿嘿一笑,道:“那很好,咱們這件交易,就不必再談下去。”

  身子向一旁跨出一步,冷笑一聲,又道:“足下請便。”

  阮行呆了一下,“吃吃”低笑了兩聲,那雙白果眼珠子,轉了一轉,瞟向地上的那個箱子。他冷笑著道:“這麽說,大家夥是不想要這筆錢了。”才說這句話,已有蒙城九醜的老大“紫麵梟”馬一波倏地閃身而出!他雖是隻有一隻腳,行動卻極其迅速,身子一轉,快若飄風,突地坐身於箱蓋之上,“嘿嘿”地一笑,抱起了一雙胳膊。這個老賊頭兒一副無賴神情道:“姓阮的,這箱子玩藝兒,你還想拿回去?我看,你死了這條心吧!”

  十三把刀的二當家“緊背低頭”莫三畏“嗆啷”一聲,撤出了兵刃“五行輪”!他臉上突然間罩上了一層殺氣,閃身橫在箱前:“姓阮的!你敢動這箱子一下,老子先宰了你,不信你就試試。”

  一時間,九醜中的“雙頭蛇”秦衝、“白麵判官”覃追風、“長臂猿”徐大勇,以及十三把刀的“血蚱蜢”孔翔、“血手印”趙武等十數條漢子,全數躍出,團團把那個大箱子圍在了中間。

  “雙頭蛇”秦衝大聲喊著:“把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小子給他做了再說。”

  “對!殺了他!”

  “宰了他!”

  群情激動,很快地蔚成了一片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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