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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就在這一刹間,地上的兩名青衣弟子,相繼地發出了一聲慘嗥,各自七孔流血而亡!

  看著麵前死者三人,連同方才的那個老馬,雖然死態各異,可是卻有一點是相同的,四個人死時臉色發黑,都是七孔流血而亡!

  這個現象,立刻為各人所洞悉。

  “毒!”

  長老之一,首先忍不住脫口說出!

  說話的人,是職掌“青”堂的長老“火刺蝟”彭萬麟,此老六十七八歲的年紀,長眉細目,麵若重棗,各處膚色,也都呈現出一片赭紅,他這“火刺蝟”的外號也正是這麽來的。“火刺蝟”彭萬麟所職掌的這個“青”堂,正是負責教授門下弟子武功最直接的場所,也可以說與門下弟子接觸最密切的地方。是以,彭萬麟目睹著這兩名弟子的慘死,就更覺得有切膚之痛!

  這一聲“毒”,使得各人心中都不禁怦然一動,雖然大家都已經想到了這一層,但是現在經過彭萬麟長老的親口證實,便顯得更為震驚有力!

  李鐵心其實是最早洞悉真情的一人,他所以喝令六名弟子停止前進,以及退後三步的措施也正在此。身為掌門人,武林中眾所推崇的李鐵心,畢竟有其不同一般的舉止,他的氣量涵養,更顯得高人一等。即以眼前而論,在目睹著本門四個老少同門,先後遇害之後,尚能保持著這分鎮定,實在是難能可貴得很!

  李鐵心麵染青霜,目注向彭萬麟微微頷首道:“彭堂主所見甚是,隻是眼前之毒,顯然大異尋常。”

  彭萬麟向著場內一人一轎看了一眼,憤恚地道:“隻請掌門人吩咐一聲,老朽即刻趨前領教,倒要看看來人有什麽了不起的能耐。”

  他方自說完,其他三老也都隨聲附和,都有意出手與對方一拚生死!

  李鐵心緩緩向彭長老道:“彭堂主深通毒道,當不致為來人所傷,隻是以本座所見,徐長老與二弟子之死並非純係中毒,顯然對方更有厲害殺著,不可不防。”

  四長老對於這位掌門人素來敬仰,悉知他年歲雖較各人為輕,但是一身內外功力,早已登峰造極,平素為人,更是言不輕發,發必有的。即以眼前情形論,李鐵心似已看出了蹊蹺,當然不會是憑空虛指,定然有其原因。是以,各人聽了掌門人的話,一時緘默,俱不再吭聲!

  眾人的眼神,都向著場內的一人一轎集中。

  他們雖有對答,但出聲極微,絕不致為對方所聞。

  “無雙劍”李鐵心打量了一下眼前情形,他身為掌門人,必須要盡速對眼前之事作一交代。

  心裏有了主見,隨即上前一步,目注正中小轎,冷冷一笑道:“貴客臨門,理當入內一敘,何以垂簾不出以玄虛弄人,未免貽笑。人命關天,尊駕何以自處,尚請出轎有所交待才是。”

  話聲出口,眾人目注小轎,期待著對方回答。

  就見轎前的那個紅衣怪人忽然改變了一下站立的姿態,雙手向空,伸了老大老大的一個懶腰,眾人甚至於可聽見他身上的骨節聲響。

  忽然,他像是凝神細聽著什麽,一隻右耳頻頻向上聳動著,遂見他那雙異光頻現的眸子轉向麵前的“無雙劍”李鐵心,臉上露出一種輕視,這個人操著純正的南方口音道:“主人指示,嶽陽門不論尊卑老少,誰要能走進眼前這圈子,揭開轎簾,才配與我家主人答話,否則活該身死,明白了沒有?”

  他說話時,咽喉部位那顆甚大的喉結上下跳動,襯以此人那張青皮少肉的瘦臉,看上去更加恐怖厭人!這番話聽在嶽陽門老少諸人耳朵裏,俱不禁大吃了一驚,吃驚的是對方的這種論調,簡直跡近瘋癲,說話的人若非是神經失常,怎能當著聞名天下的李鐵心,出此狂言?未免跡近狂妄。

  嶽陽門的人在聞知對方紅衣人話聲後,起了一陣騷動,各人臉上都現出了一片憤慨。

  “無雙劍”李鐵心成名多年,自掌本門後,還不曾遇見過一個敵手,對方這種當麵的淩辱,誠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然而這一口氣,他居然吞到了肚子裏。

  當下他冷冷一笑,目注向這個紅衣怪人道:“這是你家主人要你傳的話嗎?”

  紅衣怪人冷哂道:“不錯。”

  李鐵心鼻子哼了一聲,道:“李某自掌嶽陽門後,嚴於律己,寬恕待人,尊駕主仆這番氣勢,來得好無來由,請示其詳!”

  紅衣人冷麵上綻開了兩條深深的紋路,徐徐道:“我家主人已說過了,要得答話,先要請足下揭開轎簾,否則恕不多說。”

  李鐵心臉上頓時起了一片怒容,寒聲道:“貴上既然執意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敝門隻得開罪了!黃蔡二弟子聽令!”

  六弟子中的為首二人應聲而出,躬身抱拳聽令。

  二弟子一名黃雲飛,一名蔡南勳,功力出眾,即將出師,為嶽陽門第二代弟子中最具聲望者。黃雲飛豹頭環眼,蔡南勳眉清目秀,看上去一文一火,一粗一細,確是很妙的一對搭配。

  李鐵心指令這兩個人心中自有主見,黃雲飛外功見長,蔡南勳卻精於內功,如聯手對敵,可收剛柔互濟之功,且二人先後從師,熟習“閉穴”“閉氣”之功,對於侵體的毒氣,似可先作預防。李鐵心還怕他們兩個過於大意,特別指明道:“你二人可以師授的閉氣之法入內一試,隻須揭開轎簾,即匆匆轉回。”二弟子同聲應道:“遵命!”各自抬手,將一口冷氣襲人的青銅長劍抽到了手中。眼看著場內倒地的三個同門,他二人也著實不敢大意!各人長吸了一口氣,運功閉息之後,才相繼舉步向那個圓圈之內步入。李鐵心與同門老少各人凝神屏息地注視著二人背影,卻見二弟子踏入的第一步,似乎平安無事,不禁心情為之一鬆。第二步依然無事。第三步,左側的蔡南勳首先站住,緊接著右側的黃雲飛也停步不進。一刹時二人臉色大變!那隻是極快的一刹,在一陣劇烈的顫抖之後,雙雙跌倒在地。李鐵心猝然一驚,正待騰身進前,隻覺得麵前人影一閃,彭長老己先他而前縱身圈內。

  彭長老執掌嶽陽門青堂已二十年之久,平素教學相長,內外功力已臻爐火純青,自是不同凡響。眼看著他身軀向下一落,一對枯掌已相繼按在了黃、蔡二弟子的背上,吐氣開聲:“嘿!”隨著他遞出的掌勢,黃、蔡二弟子霍地騰身而起,足足蹌出丈許以外,跌倒雪地,李鐵心長軀微閃,一陣風似的已來到了二弟子身側,雙手探處,分別抓住了他們的手上脈門。隻覺入手奇寒,形同冰枝!心知不好,正思以本身純陽內力貫注入對方軀體之內,卻已慢了一步。眼看著他二人身子又是一陣劇烈的顫抖,雙雙垂首而死,一片濃血,分別由二人口鼻間溢出,點滴在白雪地上,真有觸目驚心之感!

  目睹愛徒慘死,不禁肝腸寸斷,一陣心酸,熱淚奪眶而出,雙手一鬆,二弟子屍橫在地!眼前那個兩丈見圓的圈子裏,顯然又有了新的變化!彭長老仗著精純的內功以及他深諳毒理的經驗,果然情勢略有不同。事實上在彭長老方一落身圈內之始,即已經感覺出淩人的氣勢,他落身定足,保持了一段時間,才舉步向前。前進三步,遂即停住,微頓之後,才又繼續向前跨了三步,再次停下來。

  場外各人,都不禁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彭長老似乎喘息得厲害。一個精於內功的人,除非遭遇到不可抗拒的外力,否則斷斷不可能有這種反應!這種現象看在掌門人與三堂長老的眼睛裏,甚為費解,因為彭長老的功力,他們深所悉知,以他精湛的內功和所練的護體罡氣,何以會有如此現象?實在是他們所難以想象得透的。彭長老喘得更厲害了!

  他所站立的地方,距離那乘轎子,已不足八尺,隻需身軀略縱即可摸著轎簾,偏偏越到後來,越有舉步維艱之勢,到了這個地方,似乎再要向前跨進一步也是萬難。彭長老咬牙切齒,作出萬般困難的樣子,他一連舉了三次右腿,三次都又徐徐地放了下來。

  李鐵心不禁歎了一口氣,三長老也都黯然神喪!他們也都看出彭長老已瀕於失敗!失敗就是死亡!

  彭長老身子仍然挺立不倒,隻是已現出疲勞累極的形象,不時地左右搖晃著。

  他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種淒慘,道:“職座有辱掌門人昔日厚愛,隻怕……隻怕……”

  李鐵心急道:“彭長老不可開口!”

  彭萬麟麵現死灰,苦笑道:“來人功力蓋世……毒氣更烈,雖閉氣穴也……不足以防止……掌門人如施展本門‘血罩’功力,或可……或可……”李鐵心陡然心中一動,如非彭長老提醒,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本門這種臨危救命的絕功,彭長老如非自知死亡將至,不可能再有機會向掌門人私相授意,他絕不會這麽露骨明顯地說出來。

  果然這番話激怒了敵人!

  彭長老話方出口,即見那台彩轎的轎簾微微向外揚動了一下,空中頓時現出了一隻紅色的掌影,電光火石般地閃了一閃,瞬即無蹤!彭長老即像是中了一記悶心雷那般的慘烈,身軀霍地倒翻下去,一口鮮血足足噴出了兩尺來高,在雪地裏打了個滾兒,登時一命嗚呼!

  各人目睹及此,一時啞口無聲,無不慘然色變!

  悲憤、恨惡、痛心、驚懼一股腦匯集在各人心裏,除了掌門人以外,在場各人自問功力都不如彭長老那麽精純,彭長老尚且如此,他們焉能無自知之明?內心雖是痛心恨惡到了極點,卻再無一人甘願以身相試,趨前送死!

  空氣似乎一下子被膠住了,每個人的內心都湧起了一陣戰栗!

  那個紅衣紅帽的活死人向前跨進兩步,伸出手上的那根太湖斑竹,像是釣魚般地,即把彭長老的屍身由雪地裏挑了起來。偌大的一個屍身,挑在他手指粗細的一截竹竿上,竹竿竟然經受得起,不能不謂之奇跡。隨著那紅衣怪人竹竿震處,彭長老屍身足足飛出三丈開外,直向嶽陽門階前落來。李鐵心身形微閃,捷若電馳般已迎住了落下的屍身,雙手微探,已把彭長老的屍體接住。

  當此大變,他身為掌門人,內心之沉痛可想而知!李鐵心臉色雪白,一言不發地把彭長老屍身平托而起,轉向另一位“香”堂堂主——“混元掌”謝山。謝山噙著滿眼的淚,伸手接住。另外兩堂長老,也都神色黯然地趨前聽候指示,他們是“雲”堂堂主——“摩雲手”孔鬆;“采”堂堂主——“醉八仙”段南溪!四位長老平日“年相若,道相似”,情同手足。雁行折翼,自是無比沉痛。

  李鐵心看著三老道:“對方欺人過甚,本座職責所在,不容怠忽,勢必要討還一個公道,就是一死,也要看清來人廬山真麵目,如能取勝自是不說,萬一不幸身死,三位長老切記不可步我後塵,速速轉回,請出坐塔恩師以圖謀救本門之大劫,切記,切記!”。

  顯然他內心之沉痛,已達極點,卻能臨危不亂,作冷靜之交代,誠是不易!三長老聆聽之下,俱麵現悲戚!“混元掌”謝山道:“掌門人萬金之軀,此舉過於冒險,尚請以本門繼往開來為重……且容職等三人聯手對付來人為宜。”

  孔、段二老也都點頭稱是。

  李鐵心冷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三位長老自信功力較彭長老如何?不必多說,請遵令行事!”

  他語氣沉著,麵冷如霜!急難關頭語氣更是堅定不移,毫無妥協可能。三長老聆聽之下,嗒然垂首!

  李鐵心轉身由那個年輕弟子手上拿過了他那口“玉龍”劍,微微一頓,遂即向地上那個圓圈內踏近。須知李鐵心九歲從師,幼習童子功,因根骨俱佳,又知努力上進,乃得前掌門人“一鷗子”冼冰看重,認為當世奇才,將一身內外功力傾囊相授,嶽陽門最稱神妙的“血罩”功,也隻有他一人得能習透,自非等閑人物。

  在各人目睹之下,李鐵心偉岸的軀體在圓圈邊沿站定,圓圈內那個紅衣紅帽的怪人,顯然並不因為對方掌門人的逼近而有所驚異,冷峻的麵頰上不著絲毫表情。李鐵心緊緊偎著圓圈的邊沿站定,雖不曾踏入一步,但是卻已施展玄功,將所練護身遊潛,試行向圓圈內伸入,他所得到的結果,使他不甚樂觀!然而,眼前的情形,有如箭在弦上,有非發不可的趨勢!李鐵心決心與對方一拚,也就不得不把一己的安危暫時置於度外。玉龍劍翩若遊龍般地抽在手中了,森森的劍氣上映著李鐵心的臉。

  他抱劍在手,冷冷地道:“嶽陽門老少五條人命,要請尊駕一一償還,李某開罪了!”

  話聲方住,他長吸了一口氣,陡然間,他臉上起了一片紅潮,那是鮮紅的一片,最先發自他寬厚的額頭,遂即迅速地向著額麵之下擴展開來。頓時,他整個的軀體,就像吹了氣般地鼓脹起來。

  這隻是極短的一刹!

  在眾人目睹不勝驚異的一瞬,這種現象遂即消失,嶽陽門的幾個少年弟子,不勝駭異地彼此互看著,現場的三堂長老卻是心裏有數。他們都知道,掌門人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已經施展出本門最奇妙的“血罩”功夫了。

  據說這種“血罩”功夫,得力於最原始的“童子功”,再輔以本身所聚練的“混元氣功”,這其中除了先天的質稟與後天的勤習之外,更重要的是得自名師的慧心指點,三者缺一不可!功成有金剛不毀其軀的效能。李鐵心是當時嶽陽門第二代弟子中,得擅此功的唯一一人。就他記憶所及,似乎自己學成這門功力以後,從來還不曾運用過,有之,這就算是第一次了。

  “血罩”功使得李鐵心增加了信心,那是一種非內功達到相當程度之後不足以控製的頑強功力,無比的衝激閃爍力量,在李鐵心內力壓製之下,逐漸在他身體內趨以穩定,最後在他“百會”、“湧泉”兩處穴道上盤踞下來。由是,他瞳子裏精光四射,兩道劍眉一根根挺刺直起,當真有震撼天地之感。

  圈內的紅衣怪人漸漸收起了臉上的倨傲表情,他瘦削的軀體緩緩地向正中移了一步,改側麵而站立在那乘彩轎的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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