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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氣的轉熱後,子午穀內刮來的山風中,也夾雜著一股拂人麵頰的熱浪。碧綠如玉的色彩替代了往日的荒蕪和淩亂,子午穀的山川河流田間地頭都顯得生機勃勃。

傳統的端午節這天一大早,勤快的人家破曉出門踏著露珠,到溝坎渠邊拔來了香蒲和艾草,紮成小把分別架在門楣上和放在門墩上,煮了大蒜和雞蛋來祭祀屈原。據說煮熟的大蒜能夠解毒,讓小孩吃了可以少生疥瘡,還要在這天喝雄黃酒可以避免蛇蟲叮咬。在端午節這天還流傳著一個習俗,那就是未過門的姑娘都要被男方家接過去過節,出嫁了的女子也要被娘家人接回團圓過節。無論農活再忙這一習俗也從未間斷。

劉毓謙見賽河壩來到劉家大院已有月餘,雖然和自己出雙入對同床共枕但仍是名不正言不順,準備在端午節這天請上一桌客人,證明和賽河壩的關係後好給她個名份。劉毓謙主意已定,就把劉先春叫來商量,同時也想開始實施那個在他心中醞釀了許久的計劃。當劉毓謙剛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劉先春時,劉先春見大爹果然為自己的事盡心盡力,頓時興高采烈地說道:“大爹,隻要我能在穀中出人頭地,您就是我的親爹,您讓我幹啥都行決無二話。”劉毓謙看著劉先春,有些擔心地又道:

“春娃子,我擔心你當上了鄉約後再犯了張狂的毛病,如果在穀中引起了眾怒,那我就無法對範大爺交待了。”

“大爹放心,我決不會給您老人家和範大爺的麵上抹黑的,隻要能當上鄉約,就是讓我斷了娶二房的念頭也行。”

劉毓謙看著劉先春那雙淫邪的眼睛後,不由笑罵道:“你鬆娃是焦讚的球……惹禍的根。即使不娶二房納小,穀中的女人又怎能逃過你的掌心呢,還不是像你自己的一樣用起來方便!”

“大爹,老鴰別說烏鴉黑了,誰讓咱家的祖墳埋在那風流穴上呢?”

劉毓謙把自己要請客證婚的想法對賽河壩說了後,賽河壩猶豫良久終於同意了。心想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飯,和姓劉的來到了子午穀過起了夫妻生活,又怎能反悔回頭呢。何況她已有了身孕,真切地感到了一個女人孕育新生命過程中所帶來的幸福,那種幸福是任何感覺也替代不了的。雖然她知道了劉毓謙太多的過去,對他的品行為人也有了些懷疑,但從心底還是感謝劉毓謙讓她做了個真正的女人,這種感覺是她三十多年生命曆程中從來沒有過的。賽河壩想到自己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生兒育女了,就和幾位下人婦女開始忙活準備起來。

賽河壩在充分享受幸福的同時,心裏卻又不斷擔心起來,一種負罪感在日夜折磨著她的良心。賽河壩剛到子午穀時,幾乎每到空閑時都會想起那個風高夜黑的夜晚,拋家舍業和劉毓謙私奔的情景,就會痛苦地閉上雙眼,任良心折磨著她那顆欠疚的心靈。特別是她苦苦尋覓的胞弟近在眼前卻無法相認,使她的心靈深處倍受煎熬。要是能找到弟弟,讓弟弟也來喝自己的喜酒,不但姐弟能夠相認團聚,也使她那拋夫舍家的內疚感減輕一些,才能對得起英雄一世的父親。賽河壩暗中把子午穀和她弟弟年紀相仿的人排了個遍,除了郝五娃的身世和年齡相仿外,就沒有其他人了。可郝五娃長得清秀瘦小,根本沒有她父親的半點英雄氣概,又不好去問敬齋先生。一想到郝五娃有可能是她尋找多年的弟弟時,不禁倒吸了口冷氣。郝五娃和劉家叔侄的恩怨她也知道一些,萬一自己的猜測成了現實,以後又怎麽相處呢。賽河壩一想起這些,感到內心揪痛,她也一遍遍地自我安慰,世上絕沒有這麽巧的事情,也許他被敬齋先生藏了起來根本就沒在村中。賽河壩一想起這些,心裏就感到不安起來,苦笑著搖頭歎息。

賽河壩自從來到子午穀後,發現劉毓謙果然是個口是心非之人,好在他對自己倒也是百依百順,便決定嫁給他再設法改變他。如果自己的擔心變成了事實,她也好從中調解二人的矛盾。

劉毓謙見賽河壩懷了自己的孩子,也同意正式嫁給自己,高興地請來了族中的幾位長者以及麻貴有、孫陰陽、張裕德和那正想振興子午書院的敬齋先生。眾人聽說劉毓謙要備席請客證婚,都想看看他劉毓謙還想玩個什麽花樣,順帶還能在他這兒撈上一頓酒飯。

孫陰陽心裏早打起這種算盤,第一個來到了劉家大院。

劉毓謙見眾人都已落座,賽河壩也將酒菜上齊,這才環顧四周,舉杯對眾人說道:“承蒙各位不棄實是劉某之幸,今日劉某宴請各位長輩鄉鄰,是想請大家作個見證,劉某近年時運不濟連遭不幸,使偌大的家業險些毀於一旦。今幸虧偶遇佳婦賢妻,才使劉某能及時回頭重新做人,以前劉某所為實是糊塗,今後如有言行過失之處,還望各位監督指正。杯中之酒權當是劉某和妻子的成婚酒,請各位飲完此杯,就算為我二人證婚。”劉毓謙說完,拉過賽河壩站在一邊,二人共同舉杯一飲而盡,眾人也隻好舉杯同飲。

孫陰陽見劉毓謙騙得美人歸來心中大為不快,就暗罵劉毓謙是:六十歲尿床……老毛病不改。到哪兒也不忘勾引女人,現在竟然到了不知廉恥堂而皇之的地步。剛放下酒杯就含沙射影地問道:“劉掌櫃,這酒到底怎麽喝呀,你是主人家,雞兒插油罐……就由(油)你說了算。”

“孫先生,你是喝酒的高手,牛大夫出門……看你哩。”

“劉掌櫃,聽說你今年準備修房造屋,到底修(羞)也不修(羞)?”

“聽說孫先生不修(羞)了,那我也就不修(羞)了。”

“劉掌櫃財大氣粗有權有勢,如今娶得賢妻實是可喜可賀,如果劉掌櫃成天守在女人身邊,不再多做‘善事’,穀中豈不是太清靜了呀!”

“孫先生過獎了,劉某生性愚鈍,哪及孫先生聰明萬分。何況孫先生通曉陰陽五行媒妁之言,誰人不知孫先生是穀中的強人,有你在子午穀就永遠消停不了。”

眾人見二人你來我往各不相讓,說話語氣也頗為生硬,生恐他們當場撕破臉皮,連忙岔開話題勸起酒來。在座的人都知道孫陰陽是在借機挖苦劉毓謙,以報他當初說媒被騙之仇。隻有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敬齋先生,聽不出弦外之音和那濃濃的火藥味,仍是一個勁地在邊上不斷問孫、劉二人道:“沒聽說你們要修房子,咋突然為何重修呢?”

眾人借機說笑一陣,將尷尬的氣氛活躍了一些,才吃著賽河壩親手做的飯菜,品嚐到了從未有過的口感風味,就連平日看似普通的小菜經過賽河壩的親手烹調炒製,馬上就會變成美味可口色香俱全的菜肴。直到這時,眾人才知道那賽河壩不但長得極其標致可人,也是個見過大世麵的人,要不她為人處事咋就這麽得體呢?

賽河壩見眾人一直都在恭維她,心想從此就要在穀中紮根過活了,在座人都是子午穀的強人,到時還得托他們多為照應呢。想到這兒就給每人敬了一杯酒,輕啟紅唇地說道:“小女子初來乍到,不懂此地規矩,還望在座各位體諒海涵。如今我既嫁到劉家就是劉家之妻,希望各位千萬別把我當外人看待。如果小女子受到外人和劉家的欺負,還望各位能替我做主,否則小女子真就活不出來了。”

眾人聽著賽河壩的話,知她儼然是以劉家主婦的口氣在說話,隻是措辭巧妙語軟氣硬,更加不敢小看於她,忙對她禮儀有加刮目相看起來。眾人在賽河壩的不斷把盞勸酒中,不知不覺感到酒足飯飽略有醉意,直到深夜時分方才酒終席散。

就在眾人準備回家時,劉毓謙卻顯得興致很高,從屋內拿出一副骨製麻將道:

“難得各位有此機會聚在一起,不如讓我家的陪大家玩上幾把,也為我這冷清的家增添些熱鬧氣氛。”

麻貴有一見忙推辭道:“時間已是不早,我看還是各回家中,也不耽誤你們的良辰美景了。”

孫陰陽一直沒有喝夠酒,正憋著一肚子火,不斷回頭對敬齋先生說道:“酒醉聰明漢,辣椒辣的糊塗蟲。既然是喝喜酒咋就這麽小氣,今天不鬧個夠以後恐怕沒機會了。”

敬齋先生聽後不明就裏地連連點頭道:“對對,既是洞房花燭之喜,應該好好鬧騰鬧騰,也讓我等沾點喜氣。”

孫陰陽見有麻將可打,想借此再騷擾劉毓謙一會兒,接過話頭道:“都是剩飯剩菜,再熱再炒也沒了情趣。又不是新婚燕爾,占用他們一夜時間又有何妨。難得劉掌櫃有此雅興,大家還是來玩上幾把吧!”

大家見孫陰陽不斷遊說,加上劉毓謙不斷盛情邀請推辭不過,隻好坐下來湊個人數,陪他們玩上幾把。眾人中有會玩的有不會玩的,最後在賽河壩的輪番指點下,就中發白、筒條萬地挑燈鏖戰起來。

劉毓謙見大家都已沉入牌局之中夜色已深,就以解手之名來到門外,喊來劉先春悄聲問道:“都安排好了嗎?”

“毛蛋娃起初答應,後來又怕,死活不去。眼看今晚的大好時機就要錯過了,現在該咋辦呀?”

“毛蛋娃在哪裏,帶我過去看看。”

“在屋裏躲著呢!”

劉先春忙帶劉毓謙來到了毛蛋娃的住處,毛蛋娃一見二人時,一臉的恐慌神情,全身顫抖著“噗嗵”一聲跪地哭說道:“掌櫃的,您待我情深義重,我自不敢忘,就是肝腦塗地也無以為報。可您不能讓我去當賊呀。萬一被人知曉可是要掉腦袋的事情,我上有老父老母,還要娶妻生子,您就大發慈悲饒了我吧!”

“起來,沒出息的東西,真是狗肉不上席,稀泥糊不上牆。此事隻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誰還能知道呀!”

劉先春在邊上忙要挾道:“毛蛋娃,你現在是劉家大院的管家,可別忘了你家的漿水壇子是從哪兒酸起的,要不是我大爹提攜你能有今天嗎。”

毛蛋娃看到劉先春那猙獰可怕的麵目時,知道他心狠手辣,什麽樣的事都能幹得出來,嚇得汗流浹背。

劉毓謙見劉先春把毛蛋娃逼的無路可走,忙對劉先春道:“不要跟他再說廢話,明天一早要是見不到我所要的東西,就讓他離開劉家大院。”劉毓謙說著拂袖而去,繼續陪著眾人打麻將去了,屋內隻留下了劉先春和毛蛋娃二人。

劉先春見毛蛋娃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包紙煙,低頭死命地抽了起來。滾滾升起的濃煙,嗆的他不斷咳嗽流眼淚,腳下的煙頭也越來越多。又對毛蛋娃說道:“毛蛋娃,你可想好了,到時我隻要帳本,所偷錢財全歸你。隻要你還想過好日子,就必須跟我們爺倆幹,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呀。”

毛蛋娃猶豫再三,抬頭看了看麵目猙獰、像個張著血盆大口魔鬼似的劉先春一眼,將手中煙頭使勁一摔,咬牙切齒地說道:“幹,我幹。在劉家大院想做個幹淨人都難,變鬼做賊倒是這般容易。”

“誰他媽的讓你上了這條船,上船容易下船就難了。”

毛蛋娃並不理會劉先春,將身上衣服收拾停當,並用一塊黑布蒙住了臉,往腰裏別了個粗大抓釘,轉身恨恨地看了一眼劉先春,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中。

劉先春看著黑黢黢的子午穀上空,和毛蛋娃遠去的背影,臉上浮現出了得意的笑容,又去看眾人打牌去了。

第二天一早,穀中就傳出了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子午穀保公所昨晚被盜,麻貴有所收稅銀和賬本全被盜竊一空。仍在劉家大院打牌的麻貴有,剛聽到消息後驚出一身冷汗,一P股跌坐地上,大叫一聲道:“球了,球了……,天亡我也,這鄉約也當到頭了……”

眾人忙扶起麻貴有,幫他撫胸順氣並勸他快到西鄉縣府去報案。

保公所被偷的消息像炸開了鍋似的傳得飛快,人們見竊賊膽敢夜偷保公所,尋常人家還有什麽安全可言。再次人心惶恐不安,疑心是路過的客商所為,有的則說是山裏的土匪棒客不敢明搶就來了個夜盜。一時之間說什麽的都有,也有人說那麻貴有是監守自盜,想瞞天過海欺騙縣府,撈回他當年花錢買官的資本。

麻貴有聽後並不理會,在縣府還沒作出任何反應時,帶上保丁在穀中嚴密排查,保護好現場想搶先破案戴罪立功。

隻有那惟恐不亂的孫陰陽,成天喝的爛醉,逢人就說:“子午穀要改姓了,子午穀再也不姓麻了,子午穀要變天了……”

再說毛蛋娃那晚走出劉家大院,來到街上離保公所不遠處時,嚇得雙腿打顫幾乎挪不開腳步。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來當長工還要學做賊,麵對劉先春的威逼和巨額財富的誘惑,他終於鼓起勇氣鋌而走險,邁出了罪惡的笫一步,毛蛋娃不敢從大門下手進去,而是沿子午河邊來到保公所房後,從吊腳樓的柱子上爬到後窗,用早就準備好的抓釘撬開窗子,進入保公所把帳本和費銀偷盜一空。

當毛蛋娃把帳本交給劉先春時,不無譏諷地說道:“你要的東西到手了,卻讓我又學會了一門本事,以後再不會擔心被餓死了!”

劉毓謙看著忙得焦頭爛額的麻貴有,和人人自危的村人,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獰笑。看到毛蛋娃嚇得成天魂不守舍的樣子,故意笑說道:“毛蛋娃,這次所撈錢財定然不少吧?”

毛蛋娃見劉毓謙相問,連忙用手捂著自己的口袋,生怕有人來搶奪似地說道:

“掌櫃的,不是說好了所偷錢財歸我賬本歸你嗎。如今姓麻的查的很嚴,你還在到處亂說,成心是想要我的小命嗎?”

“毛蛋娃,那麽點錢我也沒放在眼裏,我另有一事讓你去辦!”

“是不是還要我去偷別的地方呀……”

“我是想讓你到西鄉縣城去找一下範大爺,我有要事需範大爺幫忙,現在我不能離開隻好有勞你了,你把我的親筆信交給他,讓他依信辦事就行。你也可以出去躲上幾天,看你那沒出息的熊樣!”

毛蛋娃這才放下心來,幾天來初次做賊給他帶來的恐懼絲毫沒減。無論走到哪兒,總感覺自己的背上掛著一個大大的“賊”字。而且那個賊字已深入到了肌膚之中,任他再怎樣衝洗都洗不掉。就連看到村人時,人們也像在指指點點,認出自己就是夜偷保公所的賊一樣。毛蛋娃正在痛苦害怕中度日如年時,見劉毓謙又有了新的差遣,正好借機避一下風頭,當天下午就帶上劉毓謙給的錢財和信件,直奔西鄉縣城去了。

麻貴有在穀中也展開了大規模的排查工作,讓那些保丁把村裏平日手腳不幹淨,和以前有劣跡的人先抓到一起,細細盤問狠狠拷打。讓他們招出保公所的東西是不是他們所偷。那些平日喜歡偷雞摸狗的人,見此事重大打死也不承認,使一心想出口惡氣保住鄉約之位的麻貴有如坐針氈。一夜之間像蒼老了許多,連嘴角也急出了個大水泡,恨不得把村裏的人全都抓起來拷打一遍。無計可施的麻貴有真的挨家盤查,就連張裕德家住的過路客商也不放過。幾天後仍沒任何進展,就在穀中的川道上攔住行人審問。麻貴有在穀中搞得是雞犬不寧,他審完了所有的人就是沒有懷疑到劉家大院,就連人們猜測嫌疑最大的郝五娃他也沒有盤問過。他想自己那天就在劉家大院,何況劉毓謙壓根也瞧不上那點錢財。他還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想到,郝五娃就更不可能了,如果他想盜取錢財壓根不需要從保公所的房後的吊腳樓爬上來,再撬開後窗打開櫃子偷取東西,他完全可以用“邪術”遁取不需費那麽大的神。精於算計的麻貴有想要保住鄉約之位,一麵派人盤查一麵四處籌款,想先補上空缺以保職位再說。可那要命的賬本被盜,到時如何向縣府報賬交待呢。想到賬本麻貴有的腦中靈光一閃,難道是別有用心之人所為,故意嫁禍於他不成,可哪人到底又是誰呢?麻貴有把穀中所有的人像過篩子樣篩選了一遍,也沒懷疑到劉毓謙和劉先春的頭上。

半個月後,西鄉縣府一紙文書免去了麻貴有鄉約之職,由劉先春正式接任。直到任命書下達後,麻貴有這才如夢初醒大叫冤枉,知道中了劉家叔侄設的圈套。直到這時,他才想起了孫陰陽那些酒後的胡言亂語是早有所察,就恨孫陰陽不早對他明示。

郝五娃見失竊事件鬧得沸沸揚揚動蕩不寧,仍是不理世事般地躲在家中喝酒睡覺,成天思念著死去的桂花,感到生活實在沒有什麽意義,像一個行屍走肉樣地在苦度著光陰。這天下午,他見屋內很是悶熱,加上許久沒有出門活動,四肢酸軟無力頭昏眼花,就想走出屋外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子午穀的夏天太陽落山後,就會出現一天中難得的涼爽時間,郝五娃拖著沉重的身子和輕飄飄的腳步來到村子裏。

奇怪地發現村裏沒有半個人影,以為村裏發生了什麽大事,就在四處尋找起來。

郝五娃在村子的零亂房屋間胡亂穿行,想找個人問明情況。因穀中地勢狹小土地不多,村子裏的房屋建築也是零亂擁擠,房屋之間的通道也很窄小。當他剛走到齊長興的家門口時,隻聽到屋內發出一連串的吼叫聲,不知道屋內發生了什麽事情,又見房門大開不見人影,不容細想地進去想看看究競。他剛到屋中,隻見齊婆婆雙手抱頭在床上翻滾嚎叫,一看就知道是她的老毛病頭風病發作了。村裏人都知道齊婆婆當年外出討飯時,自己舍不得吃東西餓出了這個病根。郝五娃一見,連忙走過去問道:“婆婆,今天又犯病了嗎,家裏其他人呢,怎麽不去找大夫?”

齊婆婆聽到有人說話,抬頭一看是郝五娃。就像見到鬼怪猛獸樣的恐慌害怕,邊把頭在床沿亂撞,邊聲嘶力竭地大聲說道:“你……你,你趕快走吧。別讓我這有病之人沾上你的晦氣。”

郝五娃見一向對自己很好的齊婆婆,也誤聽謠言,忙對她說道:“婆婆,那都是別人瞎說的不要相信,還是送你到麻大夫那兒去看看吧。”

齊婆婆這時已躲到了床角,極為害怕地忍著頭痛喊道:“快走開,我寧願痛死也不讓全家沾上你的黴運,快滾……不然我就一頭撞死。”

郝五娃聽著齊婆婆的話,傷心到了極點。他萬萬沒有想到,村人是這樣的排斥和躲避他,而且到了極度恐懼的地步。就失魂落魄地走出齊婆婆的家,跌跌撞撞地拖著沉重的腳步和隱隱作痛的心情,無精打采地走出村子,遠遠地看到村頭白果樹下圍了一大堆人,以為是來了耍猴賣藝的雜耍班子,就擠過去想看個熱鬧。他透過擁擠的人群間隙,看到孫陰陽正在為人立筷子消災避難。

立筷子驅災的習俗在子午穀曆來已久,大凡村人有個大病小災頭痛腦熱就會請人立筷子驅災治病。並說得病之人是剛死去不久的村人的靈魂問擋了生者,那人就會生出病來。

孫陰陽看到劉家大院被周家槽的人大鬧一通,不但沒有消沉,劉毓謙還救回了劉先春又娶了賽河壩,心裏是又氣又恨,可惜沒有達到他預期的報複目的,就在背地裏罵劉毓謙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劉毓謙聽到這話後,故意氣孫陰陽並托人帶話給他道:“這叫大船爛了還有三百釘。”還說這也叫“天不滅劉”,看他姓孫的能奈我何。孫陰陽一聽這話險些氣炸了肺,就把劉毓謙在背地裏大罵了一通後,就跟他撕破臉皮變暗鬥為明爭地較起勁來。

郝五娃見多日未曾露麵的孫陰陽,在眾目睽睽之下忙的手足無措,大汗淋漓地立著筷子。知道孫陰陽和劉毓謙公開為敵後,氣得雙手經常無故發抖,就連吃飯有時候都無法送進嘴中,往往都會喂到鼻子上。經麻貴有大夫診斷後,說這種病叫“雞爪風”。

由於現場圍觀的人多,孫陰陽心裏有些緊張,根本無法順利地將竹筷立住。郝五娃冷笑幾聲,漫不經心地轉頭問身邊的人道:“誰生病了,咋不去找大夫,偏讓這老東西立筷子騙人。”那人見是郝五娃相問,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這才小心地說道:“是齊婆婆的頭風病犯了,雖然是老毛病了但痛的仍是惱火,在家裏翻來滾去像要死人似的,齊大爺和他的兒子齊長興急得都哭了,可惜卻是病急碰上了慢郎中。”那人說完,生怕郝五娃身上的邪氣黴運傳給他似的,借口說這兒太熱退了出去。

郝五娃無心顧及那人的反常舉動,用心觀看起孫陰陽到底能否將竹筷立住。隻見他端來一個裝滿水的碩大雕花瓷碗,先將兩根竹筷平放在碗口,又將兩根竹筷豎起想直立在平放的竹筷子上,騰出一隻手來不斷從瓷碗中舀起水來,往那直立的竹筷頂部往下澆,嘴裏也念叨著村裏剛死去人的名字,等他那扶住竹筷的手剛一鬆開時,竹筷卻應手而倒。

孫陰陽抬頭看了一眼眾人,臉上也露出了焦慮的神色。隻見他閉目靜了會心,努力控製住像雞爪樣顫巍巍的雙手,邊立竹筷邊開口說道:“劉家二掌櫃呀,如果是你問擋了齊婆婆那你就將竹筷立住吧,誰都知道你是被胡蜂蟄死的,齊婆婆也是頭風發作肯定就是你問擋了人。”

孫陰陽說完,又往直立的竹筷頂部澆了兩下水,竹筷仍是沒能立住。

守在一邊的齊大爺一見,也著急地說道:“孫先生,求你快點將那竹筷立住,長興他娘頭痛的昏死過去幾次了。”

孫陰陽這時急得也是冷汗直冒,又重新把村裏幾個剛死不久人的名字叫了一遍,那竹筷就像與孫陰陽作對似的仍是站立不住。就在齊家大小人等焦急不安時,隻見孫陰陽猛地一拍手道:“是她,一定是她。她是撞頭而死一定是她問擋了齊婆婆。”孫陰陽說著,忙往竹筷頂部澆了幾下水,然後又對竹筷說道:“桂花呀,誰都知道你死的太冤,可那都是劉家人幹的壞事與齊婆婆無關,你就放過齊婆婆,隻要承認是你問擋了人,齊家人一定給你燒香上供舀米酒喝的!”

孫陰陽迸著呼吸,將顫抖的手輕輕挪開,隻見兩根並排而立的竹筷,在平放的竹筷上搖晃了幾下奇跡般的立住了。

眾人長舒了一口氣,人群中早有人端來了一碗米酒。孫陰陽接過酒碗,又從別人那兒要過一把砍刀藏在身後,徑直走到那直立的竹筷邊上。邊往竹筷上倒酒,邊飛快地掄起砍刀,將那直立的竹筷劈出老遠。破口大罵道:“不要臉的婊子,你活著害人死了還要問擋人,把你這個死婆娘劈進十八層地獄,就不會出來為害鄉裏了……”

圍觀的村人見果是桂花陰魂作怪,跟著孫陰陽齊聲大罵起桂花來。

“孫先生,趕快把她拾掇了,免得她再來問擋人,對這種爛貨死鬼絕不能手下留情。”

“沒想到這個爛婊子的屍體變成紅毛煞害人,陰魂還來作害人。”

“可惜這女娃活著是多好的人呀,死後咋就變成厲鬼了呢。即使有冤仇也不該亂找村人呀,死的活該呀,誰讓她長得好看哄死男人呢?”

關於“紅毛煞”的傳說在子午穀曆來已久,據說人死之後冤魂不散,時日一久屍體不但不會腐爛,還會通體長出紅色長毛,並能鑽出墳墓到處行走,人們就把這種現象就叫“紅毛煞”。有些屍體還會長出綠毛就稱之為“綠毛煞”,並說這就是僵屍十分可怕。謠言一經傳出,子午穀人恐慌極了,特別家中有小孩的人家,成天把那娃兒抱在懷中,生怕被紅毛僵屍奪了去,吸盡了血液以補僵屍的陽氣。

早在桂花死後的“頭七”晚上,村人們見她是凶煞而死,就在自家門前撒上草木細灰,到第二天早上再從細灰上辨認留下了什麽腳印,來確定她投胎轉世變成了什麽。按照當地風俗,死者“頭七”之日被稱為“回煞”。在這天晚上,死者要把他生前走過的地方重新走一遍,借此機會把留下的腳印統統收回,這樣才能徹底離開陽世早升極樂,人們也把這種習俗稱作是“收腳步”。奇怪的是桂花“回煞”的第二天早上,村人們在細灰上並未看到任何腳印,就對桂花變成了紅毛僵屍一說深信不疑。

消息在子午穀中傳開後,被人們口頭傳說演繹得更為神奇邪乎,有人說還曾經親眼見到過桂花變成“紅毛煞”的樣子,雖然那僵屍通體紅毛,行走時直如木棍雙腿不能彎曲,雙手平伸雙腳齊跳,麵部毫無表情,但從眼神中分明看出是桂花無疑。凡是親眼目睹了桂花慘死的村人們,都不會忘記她當時那雙幽怨憤恨的眼神,自然也就信了村人的傳說。盡管這種傳聞被人們傳播得很快,但誰也沒有告訴郝五娃,生怕一旦惹怒了這位已變得喜怒無常的太歲歪人,給自己施了邪術手腳那就不得了。

郝五娃聽著人們詛咒桂花的聲音,仿佛有顆顆鋼針紮進了他的心頭。他萬萬沒有想到桂花在村人們的心中,一下變成了個惡毒的厲鬼禍害。聽著村人咒罵桂花的聲音,像洶湧的海浪排山倒海似的向他壓來,他的心都快要碎了。強穩住有些虛浮不定的腳跟,拔開眾人指著孫陰陽,怒不可遏地說道:“不許辱罵桂花,她死了這麽久了又沒招你,憑什麽咒罵她?”

眾人見郝五娃雙眼血紅的樣子,連忙住口再不敢罵出聲來。

孫陰陽見郝五娃無精打采病懨懨的樣子,膽氣頓壯地大聲說道:“桂花是個十足的大禍害,要不是她我能吃那麽多的虧嗎,你管天管地,還管人說話放屁不成了。都說你是老虎的P股摸不得,我就偏不信邪,今天來摸上一摸,看你能不能端個石頭砸天去。”孫陰陽說完,轉頭看了一眼圍觀人群有些吃驚的目光,心裏陡然升起了一種大無畏的英雄氣概,抬腳踢了一下地上的竹筷。接著又罵道:“桂花生前本就不是個什麽好東西,一個黃花閨女跟你在山上約會私定終身,早壞了子午穀的風氣還要裝個烈女。讓那傻子富貴當眾剝了她的衣服在全村人麵前丟了人,死後還變成紅毛厲鬼來嚇人,有機會我就把她那死婆娘的陰魂徹底鎮住,看她還出來害人不?”

郝五娃強壓住心頭怒火道:“姓孫的,你以前在穀中散布我是命犯克星的謠言還沒找你算賬,今天又百般詛咒桂花,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孫陰陽見圍觀的村人很多,有恃無恐地對郝五娃挑釁地說道:“私娃子,有本事你就使出邪術來讓我看看,要不然明天我就把那不要臉的爛婊子掘墳暴屍,看看她到底是哪個地方與眾不同,寧死也不願搭麵子,害得我也跟著受累!”

郝五娃已被完全激怒了,大吼一聲一個箭步衝上去,劈手奪過孫陰陽手中那把寒光閃閃的砍刀,使勁掄起直直向孫陰陽砍去。孫陰陽見郝五娃雙眼滴血臉上青筋暴起,砍刀在空中砍劃得風聲四起,這才知道郝五娃是動了真格的要取他性命。嚇得“媽呀……”聲大叫,撒腿就向人群中鑽去。郝五娃早已氣暈了頭,見孫陰陽嚇得丟了魂似的往人堆裏鑽去,追著孫陰陽並大聲吼叫道:“姓孫的,今天我就新老陳賬一起算,看你以後還敢到處亂說散布謠言不……”孫陰陽見郝五娃緊追不放,知道眼前的郝五娃再不是從前那個恭順聽話的放牛娃了,自己所到之處人群也都閃開躲讓,才真正的意識到了危險。邊跑邊喊道:“救命呀……,救命呀……。郝五娃殺人啦,郝五娃殺人啦……。”

齊大爺和齊長興見眾人都躲避不及,根本無人上前勸解,生怕郝五娃真的手刃了孫陰陽。撲上前來分別抱住郝五娃的腿,異口同聲地求情道:“五娃,我們知道你心裏很苦,可孫先生是我家請來立的竹筷子,你要怪罪他辱沒了桂花,就直接對著我們發氣吧。如果老娘頭痛而死,我們活著也沒了意思,就先把我們父子殺死算了吧!”

郝五娃看到齊長興父子聲淚俱下,知道齊家對齊婆婆是情深義重。特別是前幾年天旱遭荒的時候,齊婆婆獨身一人拄著木棍走出穀外,忍饑挨餓討得糧食,回來救濟家人和村人,自己卻餓得全身浮腫落下了許多病根。加上自己當年在村裏乞討時,也曾得到齊婆婆的多次救濟和賜飯。郝五娃想到這兒,手中的砍刀無力地滑落到了地上,仰頭望著茫茫群山,兩行清淚無聲地順腮而下,對著無垠的蒼穹聲嘶力竭地喊道:“桂花呀……,都是我無能,活著沒有保護好你死後也任憑別人糟踐,我真是愧對你枉在人世呀……老天爺……,這到底是個什麽世道,為什麽連個死人都不放過呀……”

郝五娃那撕心裂肺伴隨著一種無法釋放的壓抑和憤恨的呐喊聲,在黃昏前的子午穀中傳的很遠很遠,長久地震撼著在場每一位村人的心。從此,子午穀人知道郝五娃的凶悍,再也不敢在他的麵前提說桂花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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