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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劉家大院的喜事轉眼變成了喪事,這使劉毓謙始料不及的。事先用錢買通了的麻貴有,一見到石三爺馬上反悔把劉先春抓了起來。劉毓謙感到更可氣的是,一度和自己貌合神離的孫陰陽也在一邊吵鬧不休,極力想洗淨身子置身事外。劉毓謙見人們都棄他而去正自生氣時,又見自己的女人也被劉先春誤傷,生命懸於一線。想到這兒,氣憤之餘連忙打發劉王氏幫菊花到後堂去照顧劉麻氏。

劉王氏巴不得劉麻氏早亡,她好給劉毓謙填房名正言順地做夫妻。有些不情願地拉住劉毓謙哭道:“春娃被抓走你卻不管,倒要去照顧那個半死不活的木頭人,你咋對我這麽狠心呀,我到底哪兒比不上那個隻知吃齋念佛的半死人。”劉毓謙見劉家大院本來就亂,經劉王氏這一鬧更是心煩難安,抬手猛推了她一把,怒聲說道:“你還嫌家裏亂的不夠嗎,在這添的什麽亂呀,還不快滾到後麵去!”劉王氏看到劉毓謙那雙眯起的小眼充滿了怒火,嚇得連忙住聲去照顧劉麻氏去了。

孫陰陽見事情不妙,忙對杏兒說道:“咱們還是趕快走吧,晚了周家的人一來想走也走不了了。”孫陰陽的話似乎提醒了那些傻站在院內的人們,忙三三兩兩地往外走去,生怕周家人前來而禍及到了自身。

劉毓謙一見孫陰陽想溜,情急說道:“孫先生慢走,你是牽線搭橋之人,要給周家人一個交待呀,你走了我怎麽辦呀?”

“劉掌櫃,你就放過我吧。我孫滿堂說媒一生,今天也是頭一遭遇見這種事情,算我倒黴行了吧。我惹不起你,還躲不起嗎?”

劉毓謙見身邊沒有個依靠之人,死活拉住孫陰陽不放。孫陰陽帶著哭腔說道:

“劉掌櫃,你惹下的亂子讓我來給你擦P股,難道你去死也要拉上我墊背嗎?”

正在劉毓謙和孫陰陽拉扯時,周家槽的人已經進了村子,把獵槍在空中連續放個不停。怒發衝冠的周一青帶著男女族人和獵人弟兄們,用滑竿抬著周林氏闖進了劉家大院,把急於想開溜的孫陰陽和眾人堵在了院中。

周家族人剛進村子時,一路喊打喊殺哭聲不斷,嚇得村人們躲進屋中倚著門窗探頭張望,沒有一個人前來阻擋和勸說。還沒到劉家大院時,獵人們邊不停地放槍,邊用石頭瓦礫向劉家大院砸來,嚇得人們慌忙躲避唯恐傷了自己。

張裕德一見周家人的架勢,生怕那些獵人開槍殺人釀成大禍,有些擔心地向石三爺道:“三爺,要不要別讓周兄弟他們進來,先找個地方讓他們歇會兒調解調解,等過了氣頭再說。”

“他們都在氣頭上,誰敢去攔擋呢。我相信周一青自有分寸的,先讓他們進來看看桂花,相機再說吧。”

正如石三爺所說,那些獵人弟兄們進得院來,好像經過商量似的,直把裝滿子彈的獵槍射向空中,並未傷及劉家人等。脾氣暴躁的周一青看到仍在痛哭的郝五娃火冒三丈,一個箭步上前抓起他,吼聲叫道:“你這個災星禍害,快還我女兒的命來,都是你害了她呀……”

眾人見周一青將郝五娃抓舉過頂,生怕他將郝五娃扔向石階再釀新禍忙上前相勸,並趁機拉開了他們二人。

周林氏自從聞知女兒的死訊後,一度哭昏死過去了好幾次。當被族人用滑杆抬到劉家大院看到女兒的屍體時,就像一頭受傷的母獅樣,從喉嚨深處發出幾聲嚎叫後,一頭撲倒在地當場又昏死了過去。其他幾位婦女一見,撲上前去分別抱住劉毓謙的腿,邊用頭撞擊邊哭邊罵道:“你這個挨千刀的老東西呀,你逼死桂花我們也不活了,今天就死在劉家大院算了……”幾名婦女像受過專門訓練似的,不幾下就把劉毓謙那肥胖的身軀撞倒在地。另外幾位婦女也把孫陰陽和麻貴有兩人圍在核心,同樣哭鬧用頭撞擊。而那些族中男人和獵人們,則把手中的獵槍拉的“嘩嘩”直響,不斷向天空放槍示威。嚇得劉家大院上下人等個個是膽戰心驚,麵無人色。

孫陰陽這時看到有幾支冒著青煙的獵槍直指著他,嚇得用手扶住掉到鼻尖上的眼鏡,雙腿發軟全身像篩糠似的抖個不停。連聲對周家人喊道:“各位大哥兄弟,我也是受害者,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你們可要饒了我呀……”孫陰陽不喊則可,一喊仿佛提醒了正在圍攻他的幾名婦女,就把孫陰陽按翻在地,抱住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著罵將起來:“你這個吃遊嘴的老東西,要不是你那爛嘴把人哄說得水都能點著燈,我們能把桂花嫁給郝五娃嗎。還會有今天這樣的事情發生嗎……你賠我家桂花的命來,你賠我家的桂花呀……”那些婦女邊哭邊說,把那擤出的鼻涕和眼淚,都往孫陰陽身上抹去。有些幹脆趁此機會,在孫陰陽的身上發泄起怨氣來,左一下右一下地在他的身上掐擰。直痛得孫陰陽在地上翻滾嚎叫,始終無法擺脫幾名婦女的糾纏。

在劉家大院中受到圍攻最凶的就算是郝五娃了,他一邊忍受著那些婦女的哭鬧和打罵,還要陪著他們哭喊著桂花的名字。他的眼淚已經流幹,聲音也嘶啞的哭不出來,癡呆呆地坐在那裏,任憑她們撕扯,其內心深處也像滴血般的流淚不止。

杏兒見孫陰陽被那些婦女掀翻在地上,有心上前勸解又見周家槽的婦女個個凶悍難纏,隻有站在邊上幹著急地喊道:“不管我大的事,你們快放了我的大……”

孫陰陽這時被那幫婦女撕扯的衣冠不整,麵容焦躁不安,瓜皮小帽也滾到了一邊,那個齊耳長短的晚清遺老頭發,也像灑開的牛尾拂塵樣亂搭在頭上,心愛的石頭眼鏡也被折斷了一條腿。孫陰陽轉頭一見那些獵人們正環目四顧,不停地在尋找著報複發泄的機會和目標,看他們虎視眈眈躍躍欲試的樣子,大有火拚劉家大院的架勢。靈機一動,想借此機會解脫自我,又可以好好整治一下劉毓謙,忙對劉毓謙大聲喊道:“劉掌櫃,你嘴裏塞了馬糞了嗎咋不開口說話了,你那青幫大爺的威風到哪兒去了,你不是誇下海口說不怕周家槽的人嗎,這時卻當起了縮頭烏龜,你再不開口說話製止,周家槽的人可就要在劉家大院打砸搶了呀……”

那些正找不到發泄地方的男人和獵人們,不知道孫陰陽在故意煽風點火,仿佛提醒了他們,“嗷嗷”直叫地用手中的獵槍,在院內亂砸起東西來。邊砸還邊說道:

“今天砸的就是你這青幫大爺的家,有本事你讓青幫弟子來跟我們拚上一架,看看是他們手中的小斧頭厲害,還是我們的獵槍厲害!”

孫陰陽一見那些獵人們果然中計,強忍著身上的劇痛,和那些婦女們吐來的亂箭般的唾沫星子,又對獵人們大聲喊道:“周家槽的弟兄們,有話好好說。屋內的東西可不能亂砸呀,那都是劉掌櫃值錢的家具和心愛的古董呀,如果被砸壞了劉掌櫃會心痛死的……”

獵人們似乎聽出了孫陰陽的話意,有意在暗示他們,不等他說完就一窩蜂似的湧到了堂屋中,把布置一新的喜堂砸了個稀爛,並將那些劉毓謙花高價從漢中府買回的家具和收藏多年的古玩字畫,砸的一個不剩扔到了屋外。鬧到最後,還將劉家的糧倉打開,將各種糧食摻合在一起,來了個五穀攪雜糧。一同前來的老人們,見自己無力砸毀東西,憋在心裏的怨氣無法釋放,就在堂屋內大聲哭鬧起來,有的幹脆在屋內大小便起來。最後還將糞便灑的滿屋都是,讓那嗆人的氣味將劉家遺臭萬年。年輕力壯的獵人們見屋內東西被砸一空仍覺不能解恨,就用獵槍在劉家大院把那些雞鴨當成活靶子樣瞄打起來,嚇得眾人紛紛躲避。

劉毓謙見那些獵人的行為全由孫陰陽煽動而起,明知他是借機報複但又無法明說,隻好邊哭邊求那些獵人們道:“活先人們啦,千萬別再砸了,再砸劉家可就毀了哇……”劉毓謙的苦求聲,在那些幾乎瘋狂的獵人們的吼叫聲中,根本不起作用,隻有眼睜睜地看著獵人們,在劉家大院鬧得雞飛狗跳起來。

孫陰陽見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上當受騙無故受牽連的那口怨氣,也像得到了緩解。但他看到劉毓謙猙獰可惡的麵目時,想再次煽起那些獵人們的怒火,也好達到自己借刀殺人的目的。又對劉毓謙喊道:“劉掌櫃,你還是想辦法製止一下吧,你不是找了些青幫弟子當打手嗎,咋不讓他們出來看家護院。這些獵人啥事都能幹得出來的,再不想辦法攔住這些獵人他們會放火燒房子的呀……”

那些野性十足的獵人們早已砸紅了眼,聽孫陰陽這麽一喊,才知道劉毓謙請有幫凶,更是激起了他們心中的怒火。從身上掏出火鐮點著火繩,吹出火苗準備燒房。

對於孫陰陽的險惡用心,劉毓謙心知肚明,知他是火上澆油尋機報複,對孫陰陽更添了一些仇恨,暗聲罵道:“好你個姓孫的,你竟然比我還毒,你這是借刀殺人呀。”劉毓謙為了博取別人的同情,隻好忍氣吞聲,帶著哭腔對孫陰陽哀求道:

“孫先生呀,你就別再鹹吃蘿卜淡操心了。再瞎操心多說話,劉家大院可真就沒了哇……”

張裕德見周家槽的人越鬧越凶,連在屋內照顧劉麻氏的菊花婆媳,也像趕鴨子似的被攆了出來,嚇得菊花婆媳哭爹叫娘不住跪地求饒。又見那些獵人們高舉火把真的要燒房子,惟恐他們意氣用事再生禍端,忙對石三爺說道:“三叔,我看他們鬧的差不多了,周家的氣也消了不少,再不勸住怕要出大亂子哩!”

石三爺看了看院內雞飛狗跳鬼哭狼嚎的混亂局麵點了點頭,來到大哭不止的周一青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一青呀!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再鬧下去咱們就要理虧了,以後的事也不好辦呀!”

周一青抬起過度悲傷哭得紅腫的雙眼,看著眼前這位平日最為敬重和信賴的長輩,聲音哽咽地說道:“三叔,怪我當初沒有聽你的話,才中了那姓劉的奸計。三叔呀,我家桂花死得慘呀,你可要為我主持公道,為桂花報仇啊……”

周一青說完,製止住了那些正欲放火燒房子的獵人弟兄。

石三爺見人們餘怒未消,不得不站出來大聲說道:“大家先靜一靜,凡事都有解決的方法。如果這樣瞎鬧一氣能解決問題的話,那我也就不多說了,你們就盡情的鬧吧,以後的結局也隻有你們自己知道了。”

被那些婦女圍攻糾纏得無法脫身的麻貴有,見石三爺終於站出來說了話忙不失時機地喊道:“鄉親們,聽人勸得一半,石三爺也是挑刺隻為肉好,大家聽他一句勸吧,我一定會秉公處理的。”

麻貴有的話音剛落,又像一石激起了千層浪一般,使本來漸已平靜下來的劉家大院,又像開了鍋似的炸開了:“就你那種人也會知道公道二字,要不是你為虎作倀幫他劉家,桂花能死嗎。現在卻來裝好人,我們不領你的情……”

周家槽的人越說越氣紛紛圍住麻貴有,大有群起而攻之的架勢。多虧石三爺和張裕德極力相勸,才穩住了情緒激動的周家族人,劉家大院才又漸漸平靜了下來。

石三爺在子午穀中德高望重,無論男女老少都會敬他三分。都知道他為人正直,紛紛把期盼的眼神投向了他。石三爺見眾人的情緒漸已緩和,對癱坐在地上的劉毓謙大聲說道:“劉掌櫃,你身為青幫大爺子午穀中的首富,好歹也受過縣府褒獎村民的愛戴,地位尊崇聲譽極好,咋不在村裏樹立榜樣,起到表率帶頭作用。反辦了這麽件糊塗事哩,讓村人以後咋樣看你。你雇人幫凶拆人姻緣,把人家好端端的女娃逼死,如果此事換了你又咋想呢。人常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這麽歹毒的事你也能做出來?”

劉毓謙在石三爺麵前也是不敢放肆,知他是在調停此事,受他點訓斥好平周家的憤怒,連連點頭稱是不敢抬頭正視眾人。

直到這時,劉毓謙才記起了那些被劉先春請來的青幫弟子們,誰知他們也被周家槽的人嚇住,早跑的無影無蹤了。從此,青幫弟子們才真正知道了子午穀人的厲害和凶悍,再也不敢到子午穀中惹是生非了。

石三爺數落完劉毓謙後,又來到顯得極其委屈仍在擦拭著眼鏡片子上口水唾沫的孫陰陽麵前,怒聲說道:“孫先生,你在穀中論聰明能幹無人能比。你替人說媒娶親本是好事,咋就看不出劉家的詭計呢,你不但害了周家女娃娃,也害了一大批人。如今你已是兒孫滿堂一把年紀,一年四季打魚捉鱉不務正業,成天在穀中散布謠言惟恐天下不亂。還到處說別人是災星禍害,我看你才是害群之馬,不在穀中搞點動靜出來,就像無人知道你的存在一樣。這樣做又是何苦呢……”

孫陰陽被石三爺數說得無地自容垂首不語,靜等石三爺的指教。

隨著石三爺的話落,滿院子的人都悄無聲息。張裕德小聲地對石三爺道:“三叔,你這招敲山震虎還真有效,這些人就是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要不他們就禿子打傘無法無天了。”石三爺轉頭一見麻貴有已脫離眾人的糾纏,邊整衣衫邊擺出了一副鄉約的派頭,氣不打一處來地對他說道:“麻鄉約,你不秉公辦事放任原凶,還要抓那郝五娃,你的良心咋就這麽黑呢。虧你還是大夫出身,醫者濟世救人,像你這般品行如何為醫之道呀,你怎能對得起杏林先祖,又怎麽對得起穀中的鄉親們?”

麻貴有委屈地說道:“三叔你有所不知,還不是因當年我哄劉掌櫃舍飯賑災跟他結了梁子。如今他要挾我,我也是為了全子午穀人呀……”

石三爺長歎了口氣,又道:“麻鄉約,你不思懸壺濟世還落井下石給人幫凶,以後你的鄉約威信何在呀。古人說寧為名醫不作良相,同樣是普濟世人可見醫道地位多高,你這樣玷汙杏林又怎能對起良心。”

張裕德來到孫陰陽的麵前對他說道:“孫先生,你是牽線搭橋的紅爺媒人,不能置身事外,一定要協助劉掌櫃處理好此事,還周兄弟一個公道呀,其他事我會和三爺處理好的。”

孫陰陽忙連聲應道:“張兄弟放心吧,俗話說不鑽刺架就不被刺掛,需要幹啥你言傳一聲就行了。我真是比那當年的竇娥還冤呀,今年運氣不濟,攤上了這麽件破事呢。哎,這都是命裏注定該有此劫呀……”

劉家大院剛才還是混亂不堪的局麵,在石三爺三言兩語的數落中已平靜了下來。

偌大的劉家大院頓時顯得寂靜極了,隻有門窗上的大紅喜字,被風刮的多半掉下左右搖擺。石榴樹上的小紅燈籠也被扯的七零八落,扔在地上任意被人踐踏。喜堂上的大紅燭像是流幹了最後一滴眼淚樣,慢慢熄滅了。

年幼的周子成仍在悲痛欲絕地哭喊著桂花:“姐姐,姐姐呀……,你醒醒吧,爹媽都來看你來了,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吧……”

最不能接受眼前現實的就要數郝五娃了,剛剛燃燒起來的愛情之火,卻被劉先春叔侄無情的扼殺,使他從情感的巔峰一下跌入到了無底的深淵之中。郝五娃跌坐在地上,癡呆呆地望著桂花的屍體,腦海中不斷地閃現著和桂花單獨相處的日子,以及早上到周家槽迎娶她的情景,轉眼間那一切美好的未來變成了泡影。

就在這時,敬齋先生興衝衝地前來喝喜酒,正在為自己遲到而懊悔時,看到院子裏亂糟糟的樣子一時也沒反應過來。當他從別人那兒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在為郝五娃痛惜之餘,搖頭歎息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經過石三爺和張裕德的說和調解,周劉兩家終於平靜地坐了下來,商議著桂花的善後事宜。周一青暫時還不能從失去女兒的悲痛中解脫出來,怒氣未消地說道:

“一切條件都由我們提出為準,劉家不得有任何異議和反對,否則就此免談。”

劉毓謙怕周家提出的條件過於苛刻自己不能達到,忙低頭說道:“我相信三叔和裕德哥,他們說怎麽辦我一切照辦就是了,反正春娃也被抓走了,劉家也沒了希望就看著辦吧!”

劉毓謙的話差點又激起了周家人的怒火,最後由石三爺和張裕德不斷勸說,由周、劉兩家族人共同參與協商後,終於達成了料理桂花喪事的一係列條件。還殃及敬齋先生做了現場筆錄,立字為據雙方永不反悔。

周家族人首先提出要對桂花以禮厚葬,衣棺罄槨樣樣俱全,並要以壽終正寢的老人葬禮般的隆重。請人唱七天七夜的孝歌,還要念夠七天七夜的經文超度亡魂。

同時還要賠上錢糧和水田旱地各十畝,作為對周家痛失女兒的補償。

劉毓謙和族人們為了盡快了結這場官司,隻好忍痛答應了周家提出的所有條件。桂花的喪事在辦理時按照當地習俗死者為尊,劉毓謙自然跑前跑後地忙碌起來,這使他那青幫大爺的威風和臉麵幾乎喪失殆盡。

周家槽的人見有人命官司可打,不管是周姓本家還是外姓人等,一律前來參加,幾乎到了一家有事全村無煙的地步,到劉家大院吃起了大戶。周姓族人見有鄰人聲援自己,就在劉家大院中肆無忌憚地擺起譜來。凡是遇到稍不順心如意的地方,就摔盤子砸碗地大發脾氣。搞得那些前來幫忙的劉姓族人,在他們麵前也自然低了三分,有心當麵對抗又怕給劉毓謙引來更大的麻煩,隻有忍氣吞聲把這件事情辦好。

在這場子午穀中最排場最體麵,也是最為悲痛和隆重的喪事中,顯得最忙碌的就要數孫陰陽和畫匠了。孫陰陽曾是郝五娃和桂花的說親媒人,這次搖身一變又成了喪禮中的執客師,而畫匠白天不但要趕製花圈供品賺錢,晚上還要為桂花唱孝歌守夜。為了給桂花超度亡靈早升天國,劉毓謙在周家人的要求下讓毛蛋娃專門從幾十裏外的白龍塘,請來了開元寺的和尚為桂花念經做道場。劉家大院頓時變成了經幡飄揚木魚聲聲,念經和孝歌悲淒之聲不絕於耳的道場。

子午穀的道場分跑獄、跑燈、遊十殿、朝地藏王菩薩等。每天一樣,共分七天。道場的頭一天是“招請”儀式,掌壇師手持引魂幡,僧家念佛號,道家念道號,居士念南海號。孝子把亡人的靈牌用木盤端上,從屋內靈前慢行,步入道場內供在桌上,孝眷尾隨其後齊向神牌下跪。按長幼順序分別在靈牌前焚香燒紙虔誠叩頭。掌壇師口念真經偈語,將引魂幡在進香人頭頂懸繞,旨在招請亡人的高祖先輩們臨壇共享祭奠。

桂花沒有後人托端靈牌,郝五娃就擔當起了托靈牌的孝子,感動的人們都說他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菊花為了替劉先春贖罪,也是披麻戴孝地守在桂花靈前,不斷焚香燒紙,希望能減輕劉先春的罪孽。

郝五娃看到眼前的情景,知道桂花已真正地離他遠去,就從那撕心裂肺般的悲痛中暫時走了出來,並和眾人忙碌起了喪事來。他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向桂花的亡靈贖罪,以求達到她在陰曹地府能夠原諒自己,唯有這樣他的心裏才能得到平衡和慰藉。

毛蛋娃深得劉毓謙的信任,這時完全以劉家的管家身份出現,全麵安排布置喪葬禮儀和整個酒席。

郝五娃不但通宵守在桂花的靈前,白天還要跪到大門口迎客。有客人來時,不管男女老少都要磕頭致禮。凡聽到執客師孫陰陽那破鑼似的喊聲時,他就得十分虔誠地跪拜在地,等客人落坐後才能抬起頭來。

劉毓謙見周家人在劉家大院為所欲為,心中有氣又不便出麵說什麽。誰讓出了這麽大的亂子,而青幫中和族人沒有人為他撐腰呢。想到此,劉毓謙才清楚地認識到,生活在這個社會上的人是多麽的勢利和自私。找到了原因後,這才下決定以後要和幫中人搞好關係,隻要多給他們送些銀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劉毓謙無心顧及隻剩半口氣的劉麻氏,暗想隻要過了目前這道坎,他劉家仍會在子午穀中站起來的。到那時,也好讓人們看看雖然落架的鳳凰,總有羽毛豐滿的那一天。幾天下來,劉毓謙已累得雙眼紅腫,麵容憔悴煎熬的不成人樣。

當喪事辦到第七天的時候,人們知道這是死者下葬前最後一天,也是親人最為悲痛的時候,從此也就和親人陰陽兩隔了。劉家族人早就領教了周家人的厲害,生怕他們在這生離死別之時再尋機鬧事,就小心翼翼地伺候起周家族人來。一時間,本就顯得肅穆悲傷的劉家大院,空氣再次緊張了起來。

借著桂花的喪事撈了不少好處的畫匠,到了晚上還要唱孝歌。從第一天晚上天擦黑時起,就讓人給他泡了一大缸子生薑糖水,一邊潤嗓了一邊開起了歌頭:

“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

未從開歌頭,先擂三通鼓。

一根竹子彎溜溜,孝家請我開歌頭。

歌頭不是容易開,開得歌頭淚長流……”

接下來的幾天裏,畫匠也把長篇敘事孝歌《二十四孝》和《朱氏割肝》唱到了尾聲部分。《二十四孝》中的一些經典篇章故事,更是唱的情真意切。特別是《王祥臥冰》一段,唱得尤為蕩氣回腸動人心魄,聽得人們自歎以孝為先方為為人之道。《朱氏割肝》中受盡公婆虐待嫌棄的兒媳朱氏,以德抱怨自割心肝為公婆做藥引,最終感動公婆的孝歌故事。更是唱得淒涼悲哀、幽怨嗚咽催人淚下,聽得人們唏噓不已:

“唱起朱氏她割肝,鑼要打來鼓要敲。

人要從師井要淘,……奴家若有真孝意,刀割心肝命歸陰。

禱告一場完畢了,急急忙忙出房門。

去請張李二鐵匠,打把鋼刀七寸零。

放在岩上來磨快,皮紙包好放在身。

一走走到廂房內,解下腰帶脫衣裙。

手拿鋼刀叫聲苦,手摸胸膛淚紛紛。

閉住雙眼一刀破,隻見鮮血湧胸前。

……”

周家族人也被孝歌感染,大放悲聲哭將起桂花來。畫匠見把葬禮推向了高潮,情緒更加高昂,一口氣將《朱氏割肝》唱到了尾聲。畫匠見天色漸明,馬上就要到桂花出殯下葬的時間,將歌路一轉,唱起了送神歸位的還陽歌:

“說還陽來就還陽,還陽離不了楊家將,楊家隻有七員將,個個都是好兒郎。

大朗二郎替宋王死,三郎馬踏淤泥漿,四郎流落在番幫呀,五郎怕死當和尚。

隻有那六郎是好兒男,鎮守邊關保家園。

七郎年少死得慘,七十二箭穿心把命亡。

……”

周一青經過亡女的沉重打擊後,幾天時間人一下就像老了一大截,濃密的絡腮胡須未經修理,幾乎將整個嘴臉都包了起來,顯得十分蒼老憔悴。這時,周一青想到女兒馬上就要下葬入土時,不禁黯然神傷潸然淚下,坐在一邊傷起心來。孝歌結束送神還陽時,通常要把小孩喊醒,以防小孩年幼陽氣不足,中了妖魔鬼怪和各路神仙陰風邪氣。一些強行被喊醒的小孩,東倒西歪迷迷糊糊的半躺在大人懷裏。

畫匠這時,精神抖擻地燃起一把紙錢,煞有介事地走出靈堂來到門外,聲音嘶啞地唱道:

“喪鼓打到半夜時,要與亡者燒香紙。

亡者今日命歸西,城隍廟內掛名字。

本廟住下三日時,明日押解閻殿去。

……”

畫匠唱完,又把紙錢燒化在地。大聲說道:“各路過往神靈,四方孤魂野鬼。

有廟堂的歸廟堂,沒廟堂的歸墓堂,歌家在此燒紙開路,恭送神靈歸位了……”

一些膽小的小孩,見到畫匠煞有介事般的樣子,早嚇得麵無人色,渾身瑟瑟發抖,鑽進了大人的懷中。就連大人也感到門外刮起了陣陣陰風,有些毛骨悚然。

杏兒的兒子孫石頭也被喊醒,睜著好奇的眼睛,麵無懼色地聽著畫匠唱孝歌,還時不時跟在畫匠後麵看稀奇。孫石頭顯得很是無聊,蹦蹦跳跳地來到周一青的麵前,好奇地看了天,才稚氣十足地喊道:“媽呀,你快來看,這個爺爺沒長嘴巴,他咋吃飯呢?”

周一青正在傷心落淚,以為孫石頭在咒他。猛地撥開胡須,露出嘴巴,大聲說道:“我這不是嘴,難道是你媽的X呀?”

在場的人一聽,逗得差點笑了起來。看到周家族人個個劍拔弩張的樣子,強忍住沒敢笑出聲來。到最後不知道誰在暗處放了個響屁,才使忍了許久的人們大笑出聲,緩解了室內緊張的氣氛。

在郝五娃和周家族人的強烈要求下,經過石三爺和張裕德等人的協調,桂花的喪事操辦的非常成功隆重。就連穀中上了歲數的老人們,都不禁嘖嘖稱羨,說活人一生從未見過如此排場的葬禮。

郝五娃見桂花的喪事漸已完畢,心中感到仍有些不能解氣,多次想找點事端再整治一下劉毓謙。迫於石三爺和張裕德的威嚴,加上麻貴有從中不斷施壓,始終沒有找到機會。

就在這天早上,吃過酒席之後桂花的靈柩馬上就要出殯。

孫陰陽作為桂花死亡事件的參與者,又是喪事中的執客師,為了討好劉、周兩家,顯得格外殷勤。孫陰陽連續幾天都沒合眼睡覺,熬的雙眼通紅,隻好戴上斷了一條腿用麻繩拴著的石頭眼鏡,很賣力地為整個酒席看完最後一場客。隻見他麵色灰暗,嘴角堆滿白色泡沫,不停地喊道:

“……姑父姨夫,郎舅姐夫,路途遙遠,翻山越嶺來到這裏……”

正在這時,孫陰陽眼角邊成堆的眼屎,引來了幾隻蒼蠅在“嗡嗡”亂飛,忙用手一揮,趕了一下蒼蠅罵道:“媽那個X……,真是討厭……”

眾人猛吃一驚,以為孫陰陽是在罵周家人的這些親戚。轉頭一看,孫陰陽是在罵蒼蠅也沒在意。

孫陰陽沒看到眾人的反應,仍是不停地喊道:

“……家門戶族,親戚朋友……”

還沒等他喊完,那幾隻蒼蠅又飛了回來,在他的眼前晃的他心煩意亂。很是氣惱地隨口罵道:“媽那個X,該死的東西咋又來了……”孫陰陽的語音一落,立刻引起了人們的強烈反應,正苦於找不到事端的周姓族人和親朋好友們,都放下手中的碗筷憤怒地盯著孫陰陽。孫陰陽仍是渾然不覺,又自顧自地接著喊道:

“……左鄰右舍,隔壁鄰居……”

剛喊到這兒,又趕了一下蒼蠅,開口罵道:“發瘟死的東西……,咋還沒死絕呢?”

郝五娃早憋了一肚子火,對孫陰陽既想兩頭買好,又想借機整人,從中漁利的做法很是不滿。見他不斷說著看客詞在罵蒼蠅,想趁機報複他當初造謠生非之仇。

又見周姓族人和所有親朋都是義憤填膺,大有一觸即發之勢。故意借題發揮,煽風點火地喊道:“這老東西在罵人呢,他把周家所有親戚都罵了,大家還不捶他!”

郝五娃喊完將手中的碗筷一摔,撲上來去打孫陰陽。

正想尋事端的周家人,聽到郝五娃的喊聲,無疑點燃了導火索。紛紛起身離席,掀掉桌椅砸碎碗碟。不斷喊道:“打,打……,把這老家夥日塌了,看他以後還敢吃遊嘴胡亂日弄人不……”

喊聲一落,不管是周家親朋還是左鄰右舍,就把孫陰陽圍在核心痛打起來。有人乘機再次鬧將起來,直鬧的劉家大院烏煙瘴氣,滿地狼藉方才住手。經過多日的折騰,劉家的這一鬧劇方才慢慢收場。後來的人們談起這一起事情,都說“搭麵子”的事在從前的陝南一帶並不少見。劉毓謙以他的家底和影響,要想給富貴“搭麵子”娶個媳婦並不很難,但萬不該欺騙郝五娃,想要娶了桂花。那是鬼迷心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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