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穀

第四章

　　春天腳步的漸漸臨近，子午穀山上的各種小樹也開始慢慢吐出了新芽，在春雨的滋潤和陽光的照射下，舒展開身子將自己無盡的綠意毫不保留地展現給人們。往昔枯黃的山溝嶺地改變了顏色，樹叢中也開滿了各種顏色的迎春花，將山穀裝扮得格外秀美，走進穀中就會聞到撲鼻而來的花香，以及那像是過濾後的清新空氣，也隨著呼吸沁人心脾般的清涼潔淨。

在極度恐懼中度過一冬三個月的子午穀人，無論怎樣都覺得今年的春花開的沒有往年那樣鮮豔，生怕禍事降臨的人們見穀中暫時沒有禍事發生，那顆時常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在保公所麻貴有鄉約和劉毓謙的督促下開始播種育苗，鼓起了生活的勇氣和信心。子午穀的釁候鳥自從出現以來絲毫沒有減少過，時間久了人們已經完全習慣和適應了它們那種低沉沙啞的鳴叫聲。如果有一天突然沒了凶鳥的叫聲，似乎還會感到有些不太正常。

劉毓謙借劉先春和菊花的婚事衝了喜，並巧妙地把郝五娃趕出了劉家大院後，壓在他心頭的兩塊石頭終於落了地，當他看到子午穀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時，一塊新的心病又困擾著他：那就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風水問題，整天一門心思地想著如何能保住風水讓劉家再度步入輝煌。有時還固執地認為，大凡一個好的風水必有衝撞，大富大貴之人定有相克。難道子殘弟亡的禍事就是衝撞相克所致嗎？劉毓謙清醒地意識到，子午穀中看起來平靜的背後，似乎隱藏著某種凶煞之氣！難道子午穀中的災難真的還沒開始。劉毓謙一想到這兒，心中開始感到有些僥幸起來。心想禍事不過三，自家已連遭不測，凶災絕不會再降臨到他家了。

勤勞的村人們不願看到大好的耕種時節白白錯過，萬一不死以後還得過日子，就強打精神各負其責，忙忙碌碌地在這塊貧脊的土地上刨種著能以果腹的希望。剛打起精神麵對生活的村人，誰也不願多想將會還有什麽樣的災難降臨，隻是抱著得過且過的心理在過活著每一天，仿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一般，任隨釁候鳥在耳邊不停地鳴叫。

劉毓謙最近經常到處走動，不是來到街上幾家店鋪裏看看自家的生意情況，就是到田頭地邊找人聊天諞閑傳，再就到張裕德的茶鋪裏泡上一杯子午清茶，和人打紙牌混時間。劉毓謙的紙牌技術很好，人們都說他心機過人才練就了這手牌藝，遇到有人跟他較量牌技時，他的精神就格外大，等到人們認輸後他才會手捧銅質水煙袋，嘴裏哼著秦腔回家。劉毓謙的生活表麵看似愜意極了，可是心中時常被風水一事困擾的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他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把穀中懂風水的強人都排了個遍，能解開他心結的人恐怕也隻有孫陰陽。

孫陰陽早盼著劉家從此一蹶不振，在劉家兒子摔殘時就知道劉毓謙的精神支柱倒了，那兒子可是劉家的命根和全部的希望。不曾想劉毓順又跟著出了事，把一對孤兒寡母扔給了劉毓謙。劉毓謙在人前極力裝著恢複了元氣的神情，心裏不止一次地暗自歎息。這些微妙的變化，都沒能逃過一直在注視著他的孫陰陽。孫陰陽也悔當初不該出門替劉先春說親保媒。如果劉家不衝喜，也不會讓劉毓謙舒展愁容。隻有劉毓謙將那時常翹起的尾巴夾了起來，孫陰陽的心裏才會感到高興。孫陰陽為人圓滑口風很緊，任憑劉毓謙再三討問風水的事，他都會岔開話題，劉毓謙心中感到很是不快。劉毓謙也明知孫陰陽跟他兜圈子，就拿出軟磨硬泡的架勢去找孫陰陽，並暗下決心說：我這軟藤藤，就要纏斷你這根硬棍棍。

這天，劉毓謙又把孫陰陽約到了張家店子喝茶。張家茶鋪座落在子午街心，共有兩間門麵三層小樓，越往裏走地方越寬。七進八出的院落共有好幾處，都是用大號方形青磚建成。從那已開始風化嚴重的磚麵牆角上，根本看不清這所房子是建於何朝何代，當時也不知道是會館還是驛站。單從雕龍畫鳳高大氣派的門樓影壁，以及磨下去很深的拴馬樁上可以看出，當年的這裏肯定是人來人往，一派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當這套房子傳到張裕德的爺爺手中時，就是一家茶鋪帶旅館，進進出出的人們也都習慣地稱這兒為張家店。

劉毓謙看到街上不多的行人和冷清的生意，知道這都是釁候鳥帶給人們的恐懼陰影還沒散去，就更加強了要從孫陰陽那兒討得風水真經的決心，也好使自家重新風光起來。

劉毓謙拉著孫陰陽找了個僻靜處坐下，兩人喝茶諞閑沒勁時，孫陰陽就顯得無精打采愛理不理。劉毓謙知道孫陰陽好酒如命，想再次用酒灌醉他後好借機討點真經，就讓張裕德打了幾斤苞穀酒弄了點下酒菜，相互把盞對飲起來。孫陰陽看到酒兩眼立即放光，剛才還是軟綿綿的身子馬上來了精神。也不等劉毓謙相讓，端起酒杯就喝了一杯，邊用手背擦著鼻尖和胡須上沾的酒水，邊開口說道：“哎呀，半天沒沾酒水了，可把我肚子裏的酒蟲饞壞了，難得劉掌櫃請客犒勞它們，我代饞蟲們謝謝你了。”劉毓謙聽完孫陰陽的話，氣不打一處來，又不好當麵發作。隻好強裝笑臉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多喝幾杯吧，免得把酒蟲的癮逗發了，在肚子裏鬧騰起來可就不得了！”

孫陰陽明知劉毓謙在罵他也顧不了太多，生怕和他鬥嘴耽誤了喝酒，邊打哈哈邊自顧自地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來。劉毓謙知道孫陰陽一旦喝起酒來，就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停不下來，忙端起酒壺連連把盞起來。等酒酣耳熱之際，劉毓謙冷不丁地問道：“孫先生，風水流失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是不是很嚴重呀？”

孫陰陽知道劉毓謙心中所想，也知道他不跟自己鬧翻的原因也與風水有關，這也許是自己惟一能鉗製他的法寶。心裏不由暗想道：姓劉的原來也有求人的時候，這可怪不得我了，是你自己把頭伸到我的懷裏來的，如果不日弄你上當反對不起自己了。孫陰陽有心收拾劉毓謙，故意說道：“重則會家破人亡族人不興，輕則會家道中落一蹶不振！”

“啊！那，那到底才能防治呢？”

劉毓謙極力控製住焦急的情緒，輕聲下氣地問道。

孫陰陽一見就大聲說道：“喝酒不談風水，以免酒後亂說泄露了天機，那我這個陰陽先生可就犯了天條了。”孫陰陽越這麽說劉毓謙越認為他酒後能說出真話，不斷把盞相勸，想徹底把他灌倒後再套出實情。

不多一會兒，孫陰陽真的酒醉，倒頭就爬睡在桌上動彈不得了。劉毓謙在邊上連叫數聲都不見應聲，以為他真的醉了，就用腳在桌下邊踢搶骨頭的狗，邊罵道：

“不要臉的賤東西，一遇到人來就鑽到桌下找骨頭吃，這年頭哪還有骨頭給你吃，還是到外麵去混遊嘴去吧！”

孫陰陽酒醉心明，知道劉毓謙在指桑罵槐，又見他急於想知道風水流失的後果。心中靈光一閃，伸了個懶腰打了一連串的哈欠，醉眼朦朧間，含混不清地說道：“圈一下，你圈一下嘛……”

劉毓謙忙連聲問道：“孫先生，您是說把墳地圈一下嗎，圈住墳地就能保住風水不再流失嗎？”

“圈一下就好了嘛！”

孫陰陽知道劉毓謙已上當，說完這句話後又倒頭睡去，再次裝醉任劉毓謙再三追問就是不吭聲。

劉毓謙見狀以為孫陰陽真的是酒後吐真言，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心想已討到治理風水的真話，哪還管他醉死醉活，扔下孫陰陽回家準備劃墳圈地去了。走前還推了推孫陰陽，見他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向他吐了口唾沫道：“真是見了酒不想走，見了老婆腿發抖的貨色，我可沒閑工夫陪你，就慢慢睡吧。”說完，扔下孫陰陽連忙去了。

孫陰陽從桌上爬起來，望著劉毓謙遠去的背影，搖頭歎息道：“我剛才讓他把腳圈回一下，他竟去圈墳保風水，這人心咋就這麽實誠呢？我可沒有日弄你，這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別人，就是一條龍被圈著後恐怕也成了困龍了……”

從不多言的張裕德，看到劉孫兩家明爭暗鬥各懷鬼胎的樣子，不禁搖頭苦笑了起來。

劉毓謙以為從孫陰陽那兒討得真經，回到家裏不顧族人反對，擅自做主找來匠人，大興土木用石條在祖墳四周築起了一道厚及盈尺，高達一丈的圍牆，想借此保住劉家風水不再流失。光這項浩大的工程就費時數月，耗去了劉毓謙幾年的所得錢糧。劉毓謙的此舉在族人中引起軒然大波，都說他是鬼迷心竅上了別人的當。族人非但不領情，大有對他群起而攻之的架勢。任他費盡了口舌向族人解釋，說是為了保風水這也不失為萬全之計，可族人說什麽也不答應。

族中有位老者抱住他的腿，哭訴連聲道：“毓謙呀，你是中了姓孫的奸計，你咋就沒看出他的險惡用心，他是讓劉家從此被困住別想興旺發達，你咋就不聽人勸呀……”

“這是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對方嘴裏套出來的真話，我相信他不會騙我的！

我咋這麽背時倒黴，反而出力不討好呀！”

“要把墳地圍起來，就先圍你家祖上的墳地。為啥要連整個族墳也要圍住呀？

你這樣做太過分了，簡直不把族人放在眼裏。”

“我也是為了大家好，希望圈住風水整個族人好光宗耀祖，振興族門，你們咋就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呢？”

劉毓謙最後見族人不依不饒，堅持要拆除圍牆，眼看自己的計劃被打亂。忙又出了大部分資金，協助族人修建起了劉家祠堂，才堵住了族人的嘴。劉毓謙自以為聰明，始終沒有懷疑過他從麻老頭手中奪過來的地穴，也沒有聲張也沒去圈住。心想自家祖墳裏的骨殖，已被移走不在家族墳內，真要上了孫陰陽的當，也隻能圈住其他人的風水，也正好借此麻痹一下孫陰陽。

春天播下了希望的種子後，整個子午穀的莊稼長勢喜人，田裏的水稻像一堵堵密不透風的牆似的，漸已飽滿的穀穗沉重地低著頭，隨著陣陣吹來的山風，笨重的禾苗軀幹左右不停地搖擺，似乎向人們顯耀著今年又是個豐收年。雖然那些令人心煩的凶鳥叫聲不絕於耳，人們臉上仍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就在人們看到新生希望的時候，子午穀中又傳來了一股更為可怕的謠言，說今年的莊稼好的有些出奇，恐怕不是好兆頭。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們，還列舉了許多事例來說服人們不要高興的太早。以前誰家的莊稼長得格外好，那家這年必定要死人，還說這叫“孝莊稼”，今年全穀中的莊稼普遍好，還不知道要出什麽樣的禍事呢？

這年的夏末秋初，看到即將收獲的莊稼，人們早把釁候鳥帶來的恐懼忘到了一邊，卻把那個可怕的謠言記在了心中。由於心情過於灰暗，仿佛山上的一草一木看起來也是那麽的猙獰可怕，處處都透出了無法預測的災難一樣。

子午穀中感到最為高興快活的就數郝五娃了，絲毫沒有受到今年是“孝莊稼”

謠言的影響。他一沒土地和莊稼，二來頭上沒老人，根本不存在“孝莊稼”一說。相反，自從離開了劉家大院回到石三爺的家中，當起了不受管束的放牛娃後。把牛羊關養在石三爺的家中，定期到劉家大院去給劉毓謙說一下牛羊的長勢情況，除此就是拿點糧食外，就再無別的來往了。

深秋還沒到來，子午穀的天氣突然發生了變化，幾天前一返常態地刮起了猛烈的西北風，整個天空灰蒙蒙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楚。在這春華秋實浮塵落定的季節裏，出人意外地下起了春季才會有的黃沙雨。

稍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這種下黃沙的天氣，是受黃土高原惡劣氣候的影響。大風把細如麵粉的細沙鋪天蓋地刮了過來，經過秦嶺山脈的阻隔，慢慢減弱了風向再像下雨般的落下，人們也就習慣地把這種現象叫著“下黃沙”了。子午穀一般下黃沙大都在清明前後的春季，今年卻在秋天下了起來。等這種揚塵天氣已過，穀中的樹葉和草尖上，就落了薄薄一層細沙。

這種下黃沙的天氣可把郝五娃害苦了，怕牛羊吃了帶沙塵的草葉不能消化，隻好把牛羊關在家中割草喂養。從山上割回來的草，必須到河裏淘洗幹淨後才能喂給牛羊。直到下了一場大雨，把子午穀的山川統統衝洗了一遍後，郝五娃才把牛羊趕上山，想讓它們活動一下困久了的筋骨。

這天，晴空萬裏秋陽高照，蔚藍的天空把子午穀映襯得格外秀美，整個山川河流也像是剛沐浴過後般的清新。郝五娃見是近來難得的好天氣，就把牛羊趕到村後的兩狼埡附近的破廟周圍放牧。

兩狼廟座落在後山埡口下，半山腰背風向陽的平坦地，周圍植被茂盛水草肥美，是個天然的好牧場。加之居高臨下，將穀地河川的景色盡收眼底一覽無餘。

郝五娃像往常一樣，一邊聞著樹葉上散發出的陣陣清香，看著樹枝草尖上掛滿晶瑩透亮的小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五顏六色的耀眼光影，一邊把牛羊往山上趕去。剛到一處稍陡的路段，郝五娃見有一頭老牛爬山有些吃力想幫它一把，跑過去用肩膀頂著牛P股猛推，那頭老牛也使勁往上跨了一步。誰知老牛猛一用力，卻從P股裏噴出了一股稀屎濺了他一身。郝五娃感到晦氣沮喪極了，心想夢中糞便上身是喜財之夢，而現實生活中這種現象倒沒見過，肯定不是個好兆頭。郝五娃氣極了，猛抽了那頭老牛幾下，脫掉衣服來到兩狼廟想找點水擦洗一下，卻意外地發現了一位病倒在破廟裏的藏族喇嘛。

兩狼廟年久失修門窗都已損壞，周圍的廂房偏殿均已倒塌，隻剩下殘垣斷壁和成堆的半截瓦礫磚塊，隱沒在了沒膝的荒草中。仍然挺立的三間正殿當中供著兩狼菩薩的塑像，因為沒了香火的供奉，塑像和供桌上布滿了灰塵和蜘蛛網。太陽從房頂的破洞中斜斜地射在地上，粗細大小不一的光柱邊上升起縷縷光影，使破廟更加顯得幽靜破舊不堪。

郝五娃遠遠地聽到廟內有人呻吟，走近仔細一看，廟裏的光柱射得他有些睜不開眼，努力適應了一下環境，才發現高大的供桌下麵果然躺著一個人。從那人紫紅色寬大的衣服和裸露的右臂上，知道那人是個藏區來的喇嘛。郝五娃起初見喇嘛身材高大骨骼粗壯，加之濃眉大眼心裏有些害怕，慢慢伸手過去一試探，見那人鼻息尚存隻是體溫偏高。忙大著膽子問道：“師傅，你怎麽啦，怎麽睡在地上，是不是病了？”喇嘛聽到郝五娃的聲音，睜開虛弱的雙眼，吃力地衝他點了點頭又睡了下去。郝五娃用手試摸了他的額頭，知是受了風寒病倒的，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僧人連背帶拉弄回家中。郝五娃跟隨石三爺時間長了，也知道一些草藥的作用，就找了些紫蘇、柴胡和葛根以及發散解表的草藥，煮成藥湯給喇嘛喂服。幾天後，喇嘛出了一身汗病情果然好轉並有了一些食欲，在郝五娃的悉心照料下，不到半月天氣已病好如初還能到處行走了。

子午穀本來就閉塞，除了能看到幾個過路的客商外，一年之中就很難再見到陌生麵孔。郝五娃在兩狼破廟救了藏族喇嘛，整個村子都轟動了，村人就像看西洋景樣紛紛來看那位來自雪域高原的藏族僧人，與內地和尚有哪些不同。

喇嘛見郝五娃人小心好，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坦誠地告訴他道：“施主好心必有好報，你就是白度母派來挽救我的，願佛祖保佑你一生平安。紮西德勒。”那喇嘛客套一陣，連施幾次大禮後，才又告訴郝五娃道：“我是來自聖地拉薩大昭寺的一名僧人，是從拉薩磕長頭到達這兒的。大昭寺為文成公主當年所建，她從長安帶去了釋迦牟尼佛祖的十二歲等身像安放在大昭寺，為西藏的佛教文化和各種建設都做出了貢獻。釋迦牟尼佛祖十二歲等身像的蓮花寶座，當年沒能一同帶到西藏，至今仍珍藏在西安內城的廣仁寺內。廣仁寺也是陝西境內惟一的藏傳佛教的寺廟，為康熙皇帝西巡時所建，貧僧翻雪山跨三江，途徑阿壩從蜀中入陝，取道子午穀到長安朝拜。我從小對博大精深的佛教文化，充滿了敬意和仰慕，這次到達內地也十分虔誠，遇刹燒香過廟磕頭，曆經三年才到達子午穀。前幾天我到兩狼廟去敬香磕頭，不想偶遇風寒一病不起，多虧你相救才脫離危險，才使能順利到達長安完成心願。”喇嘛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對郝五娃不厭其煩地講完了他的經曆後，就要向郝五娃辭行。

郝五娃聽說他是磕長頭磕到這兒的，一時不敢相信是真的，吃驚地望著喇嘛。

喇嘛一見，忙雙手合十，神情顯得十分自豪地又說道：“草原上每一塊草皮我像翻書樣的翻過，每一寸土地我都用自己的身體丈量過。拜完了廣仁寺再到五台山，最後的目的地是能到北京的雍和宮去朝拜，那將是最大的榮耀了。”喇嘛說完拉住郝五娃的手，用藏語說道：“米雅古，格拉真是米雅古！”郝五娃聽不懂喇嘛的話，從他那感激的神情中知道一定是讚許之詞。喇嘛一見郝五娃神情，這才大悟，一拍腦門用漢語說道：“師傅真是個大好人，我剛才用藏語說你是大好人。”喇嘛說著，從身上掏出一個白玉瓷瓶，打開封口讓郝五娃雙手掬捧，將裏麵裝的水液倒出一點在郝五娃的手心，讓他先在額頭輕拭一下再將水喝下，又對他說道：“這是臨行前專程到拉薩最大的寺廟哲蚌寺求活佛賜的聖水，會給你帶來吉祥平安和幸福。”郝五娃見自己受到如此禮遇，心中甚是感激，就用前幾天從喇嘛那兒學來的幾句藏語說道：“托切啦，托切啦（謝謝），紮西德勒（吉祥如意）”

喇嘛高興地用藏語向郝五娃祝福起來，從身上掏出一條潔白的哈達，雙手奉上掛在了郝五娃的脖子上。

村人聽說喇嘛要走，都紛紛過來贈以食物為他送行，看到他不斷給郝五娃祈福禱告時，就站在一邊靜觀起來。喇嘛向郝五娃表示完謝意後，才又對郝五娃說道：

“如今世道不安妖魔鬼怪到處亂竄，施主可在危難之時念動藏傳佛經中的六字真言，能保平安化險為夷。”說完，將六字真言告訴郝五娃道：“嗡嘛呢唄咪哞……”喇嘛口述完畢，又說道：“據說當年藏文的發明者吐彌·桑布紮去印度遊學歸來，先將自己創造的藏文教與鬆讚幹布。鬆讚幹布最先學會的藏文就是這六個字，並寫在了石頭上。後人為了紀念鬆讚幹布，就在石頭上紛紛刻上這六個字。還有一種說法，這也是觀音菩薩的心咒，這種刻滿經文的石頭也叫瑪尼石，在藏區到處都可以看到，你要默記於心以備危機急用。”

喇嘛說完，拜別了眾人撩起僧袍，走進古道續續北上了。

喇嘛傳授真言之時，由於村人們離的較遠，聽不真切，喇嘛走後，人們都以為喇嘛給郝五娃傳授了什麽秘訣，紛紛過來探聽打問，郝五娃隻是笑而不答。這下可急壞了人群中的劉先春，以為是喇嘛給郝五娃教授了西藏的密宗邪術，等喇嘛走後天天來糾纏郝五娃，讓郝五娃也給他傳授邪術。麵對劉先春的糾纏，郝五娃不願理會，讓劉先春更加堅信郝五娃學會了邪術。

秋天的樹葉變成了金黃一片，隱藏在樹叢中的黃楠木被寒霜打過之後，變成了火燒雲般通紅。特別是路邊水渠旁的野菊花，也不甘示弱爭奇鬥豔地把瘦小的花瓣展現給人們，盡力地裝點著這裏的山山水水，使子午穀的破敗和蕭條之氣頓時減去了許多。正如人們期盼的那樣，秋天果然迎來了盼望已久的豐收年，人們的臉上都笑開了花，那個擔心了許久的謠言也不攻自破了。

子午穀中惟一感到不如意的就是孫陰陽，雖然從釁候鳥進村時他就大散謠言蠱惑人心，趁機撈取了不少好處。將近一年時間已過，除了去年秋冬劉、張兩家連出禍事外，再也沒有發生過半點凶事，人們也在緊張無奈中度過了漫長的一年。孫陰陽看著變得異常平靜的子午穀，心想從此可能就太平起來了，看到村人們臉上都掛滿了豐收的喜悅，一塊隱去多日的心病又湧上了心頭。當他看到別人都是兒孫滿堂人丁興旺，唯獨他孫滿堂至今卻是後繼無人，感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恥辱，自然比別人矮了幾分，四兩鼻子壓住了千斤嘴說不起話來。兒子孫孬娃和兒媳杏兒成家多年，卻一直不曾生養。孫陰陽一度懷疑是自己當年看走了眼才將那杏兒迎進了孫家，無論怎樣看那杏兒都是豐乳肥臀絕對是個善生養之人。多年來杏兒的肚子老是癟著，連屁也沒放出一個來。當年兒子定親全由孫陰陽作的主，常掛在他嘴邊的話就是：買牛要買個爬山虎，娶媳婦要娶個大P股。他也找麻貴有大夫給杏兒吃了多付中藥，杏兒補得倒是一身浪肉十分風騷，仍是不見下蛋開花。孫陰陽就又找麻大夫商議，最後麻大夫的一句話提醒了孫陰陽，讓他看看問題是不是出在孬娃身上。

麻貴有又給孫孬娃開了一些滋補中藥，孬娃仍是未能讓杏兒的肚子鼓起來。孫陰陽為後繼無人一直苦惱不堪，自從釁候鳥進村後才斷了那個念頭，如今又操心起這件事來。這段時間以來，心情極壞脾氣暴躁，動不動就在家中摔盆砸鍋亂發脾氣。

這天，孫陰陽見別人家打的糧食都比他家的多，在屋中將一個小矮板凳一腳踢飛，開口罵起孫孬娃來：“枉個男人讓你當了，掙錢不行幹活也不行，到頭來還讓我絕孫滅戶連個香火也無人接替，養個公雞不踏蛋還能報曉打鳴，你卻占著茅坑不拉屎白白糟蹋糧食……”孫陰陽罵兒子的話，剛好被杏兒聽到。

杏兒始終不能生育，使她不能完全變成一個女人，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壞，在孫家儼然成了無人敢惹的角色。特別是知道問題出在男人的身上後，公爹孫陰陽總是不失時機地挑逗勾引她，想代替兒子傳宗接代。見她不從，就經常推雞罵狗給她找事。受了委屈的杏兒，不平衡的心理就日漸加劇。聽到孫陰陽指桑罵槐的聲音，不甘示弱地拍著肚皮，衝著孫陰陽說道：“老娘的田地肥沃，隻怪孫家種子不行管我啥事，有本事你就拿出好種來，老娘也能讓他茁壯成長的，那種壞種爛苗隻能弄壞了老娘的肥田沃土。”

孫陰陽見杏兒接腔，一肚子的火正無處發泄，大聲說道：“孫家的種不行孬娃是哪兒來的，還不是我一腳一手做出來的，看你有多好的田地我侍弄不了。就是那薄田瘦地，我也能讓他開花結果的！”

孫家的爭吵引來很多村人的圍觀，杏兒是出了名的人來瘋，見村人越圍越多，就連喊帶叫地說道：“大家快來看啦，我那男人無能弄不出個娃兒，他大卻想幫忙傳宗接代燒火扒灰。要是我生下兒子，到底喊孬娃哥哥還是喊他大呀，大家快來聽聽這個把草吃多了的老東西在亂說些啥呢？”

孫陰陽不想被杏兒抓住了話柄當眾出了醜，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地對天長歎：

“老天爺呀，孫家咋遇此悍婦，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把孫家的先人都給羞死了哇……”

杏兒這幾年受了許多委屈借機撒起潑來，在地上又哭又吵大鬧孫家。孬娃娘見兒子蹲在一邊生悶氣，不吭聲也不勸阻，知他心中難受，就過來對孫陰陽和杏兒同時喝斥道：“你們的對台戲唱的比秦腔大戲都吸引人，老臉不要難道小臉也不要嗎。

家醜不外揚，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一泡狗屎埋著不臭刨開臭，一定要孫家在村裏一臭不起嗎？”

孫陰陽和杏兒正想找個台階下，忙閉口停聲家庭戰爭到此才算結束。

深秋未到穀內的樹木都掉光了葉子，光禿禿地直立在奇形怪狀的山頂上，就像一束束倒立的掃帚，將冬天的頹敗和蕭條裸露無遺。地裏的麥苗剛剛鑽出地麵，也無法給山穀帶來些許生氣，使子午穀顯得異常蕭條。人們見終於平安地度過了一年，雖然釁候鳥並未離開，但也像沒了以前的那種恐懼和不安。

劉毓謙見郝五娃成天放養那幾頭牛羊實在輕鬆好玩，讓他把牛羊趕回劉家大院交於別人放養，和張狗兒長明娃一同上山伐木燒炭。自從子午穀中傳出五娃是命犯克星的謠言後，郝五娃就一直低眉順眼極其壓抑地生活著，生怕稍有不慎被劉毓謙借機趕了出去。當回到石三爺的家中時，那顆因長期壓抑，幾乎快要泯滅的童心才又得以複蘇，如今讓他上山伐木燒炭，就像是放鳥歸林般的快活。

長明娃聽說要和郝五娃同去，想起人們的傳聞心中就有些後怕，就找劉毓謙推說郝五娃還小不曾當力，幹不了伐木燒炭的活。為人實誠的張狗兒知道長明娃心思，背地裏對長明娃說：“長明娃，你咋是沒夾卵子的男人呀，連走路都怕卵子掉下來砸了腳背。郝五娃隻是個半大娃兒，他能克你個啥子呀。常言道是禍躲不過躲過不是禍，可不能信那些亂嚼舌頭的村人們胡說。”長明娃見自己的顧慮被張狗兒識破不好再說什麽，隻好讓郝五娃在山上幹一些輕省活。

郝五娃從小見過別人在山上伐木燒炭，現在才知道那看似簡單的活計全憑力氣蠻幹，好在他年輕腿腳勤快，別人幹一趟的活他分兩次幹，倒也討得張狗兒和長明娃的歡心。在山上伐木燒炭的日子裏，雖然寒風凜冽吹得人臉上生疼，好在幾人都正值年輕，揮斧猛幹出一身汗水驅走寒冷，也就不覺得冷了。

把樹木都砍好後，才在張狗兒的指導下堆柴打窯。郝五娃沒見過炭窯的誕生，就問張狗兒為何在窯頂留出一路的窯孔。張狗兒聽後故意賣弄地說道：“當年孫臏和龐涓同時師承鬼穀子先生學藝，學成下山後龐涓當了大將軍，孫臏則落魄成山中燒炭人，燒出的木炭總是疏鬆不硬質量不高。有一天龐涓來看望孫臏，有心害他，故意騎馬從窯頂走了一趟，想用馬蹄踏跨炭窯。不想馬蹄過處就留下一個個氣孔，放出窯中的濃煙，空氣流通木炭的質量一下好了起來。龐涓見沒踏垮炭窯，又讓馬蹄在窯頭轉了一圈，窯頭也就多踏出幾個蹄孔，也被稱之為‘八卦頭’了。”張狗兒說到這兒，見長明娃和郝五娃聽得入迷，咽了口唾沫又說道：“窯匠師傅你莫愁，好炭都在八卦頭。讓八卦頭放出五雷火，木炭才更好哩。”

每天緊張勞累的工作，在三人邊幹邊說中過去了，一到晚上他們就鑽進臨時搭建的草棚中，聞著淡淡的枯草清香，透過草棚的縫隙看天上的星星，諞一些古今往事來打發冬夜。等諞得餓了時，往火堆中扔幾個洋芋蛋子。不多一會兒，整個草棚內就會彌漫起火燒洋芋的香氣，饞得幾人赤身下床哄搶起來。

張狗兒就笑說：“這就叫作叫化子燒洋芋……各往各的褲襠裏抓！”

山上的夜晚比穀底寒冷多了，好在山上有的是木柴和剛燒出的木炭，燃起大火直烤得前胸焦黃後背透涼，隻好不停說點笑話來轉移注意力。也許是大家還年輕的緣故，剛躺在床上不久，一身的疲勞就不翼而飛，精神也亢奮起來，就擺談起一些狐仙鬼怪的故事，來打發這漫長而又寂靜的大山黑夜。

郝五娃聽他們說得玄乎恐怖，再看看外麵黑黢黢的大山，嚇得擠到張狗兒和長明娃的中間蒙頭大睡。

長明娃見少了一個聽眾硬拉郝五娃起來，郝五娃被纏得沒了辦法，索性脫光衣服蒙頭睡去。長明娃淫邪地咽了一口口水，故意對郝五娃講道：“從前，有一隻老虎和黃蜂爭霸，雙方爭持不下隻好以武力定輸贏。黃蜂體小靈敏飛行很快，老虎無論怎樣撲抓都奈何不了它，不幾個回合老虎已被累的筋疲力盡，蹲在地上直喘粗氣，那根又粗又長的虎鞭也從肚皮中露了出來。黃蜂一見有機可趁瞄準目標，猛地撲在那根紅蘿卜似的虎鞭上蟄了一下，就轉身躲進了樹洞中。老虎被蟄痛得大發虎威，伸出負痛的虎鞭在樹洞中亂搗一氣道：日死你晃死你，咬我雞巴的就是你……”長明娃說到這兒突然停住，就把他下身那個硬梆梆的東西，在郝五娃的P股上亂蹭亂晃，直搞的郝五娃大聲求饒時才住手。幾個人笑鬧夠了的時候，才聽著呼嘯的山風，枕著林濤聲酣然睡去。

這個時候，四周寂靜極了，連山上的草木亂石也像沉沉睡去似的，隻有無言的大山，默默地注視著子午穀正悄悄發生著的變化。呼嘯的西北風也像匆匆過客樣，不願久停地快速吹過，像要把子午穀的塵埃灰燼統統帶走一般，卷起陣陣漩渦消失的無影無蹤。

一冬三個月的時光，就在他們三人的笑鬧聲中度過，立春的時候就結束了伐木燒炭的生活。這段日子裏也是郝五娃感到最為快活愉快的日子，在山上學會了許多事情，他的身體也長結實了許多，等他和張狗兒長明娃，把燒好的木炭挑運回劉家大院時，村裏早已迎來了那些手執蒙古棒身背褡褳，送春貼上門為人說春的春倌們了。

在漢中各縣，官府十分重視春館說春。立春的這一天，往往都是以州府和各縣為單位，在縣衙都要舉行隆重的迎春儀式，將各地的春館召集在一起進行現場說春表演。春館們的說詞有師承相傳也有即興編詞創作，大都為一些祝福吉祥喜慶讚誦之詞。說春表演現場燒香祭天，祈禱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再由縣府官員來到田間，親自握犁趕起披紅戴花的耕牛犁地三個來回，表示官府重視農業生產心係黎民疾苦。儀式完畢後，春館們才能各回自己的片區，帶上統一印製的春貼，一手執春牛，一手拿蒙古棒，走村竄戶開始說春。春倌是把春的信息最先帶給人們的使者。

他們每到一戶，先將蒙古棒立於堂屋門一側，不能亂放更不能倒放，進門就唱道：

“一進門來喜氣生，神仙送寶馬馱金。

此處本是興隆地，天賜搖錢樹一根。

……”

春倌們說唱完現成的套詞，再根據主家的身份地位和從事的行業，以及富裕貧困情況，因事製宜地現場編詞說唱畢後雙手送上春貼。無論主家有錢無錢，隻要給點糧食或是管頓便飯他們都會高興離去。春館們走時，村人按習俗拿出絲麻纏於春牛身上，以示讓春牛帶走小兒麻診、天花、水豆等病災。春倌來到門外順手拿走蒙古棒，以示帶走主人家的晦氣、厄運，讓主家一年平安。

和煦的春風吹得人們昏昏欲睡，吹活了子午穀的水吹綠了子午穀的山。自入春以來，在穀中鳴叫了一年多的釁候鳥漸漸少了，如果不仔細聽還以為釁候鳥根本就不存在。人們見傳說能給人帶來災難的凶鳥，已遠離了子午穀，心裏自然也就放下了許多。

劉毓謙當初安排郝五娃上山伐木燒炭的目的，就是讓郝五娃自感不堪重負而自行離開劉家，徹底結束他的長工生活，這樣對石三爺有個交代也好麵對村人。哪料到郝五娃不但在山上幹的起勁，還長高了不少。劉毓謙仍讓郝五娃住回石三爺的家，不讓他再住劉家大院內。

劉毓謙又找起了逼郝五娃徹底離開劉家大院的借口，見春季備耕季節已到，讓長明娃趁早到子午河邊的沙灘上去調試耕牛，並讓郝五娃去協助長明娃幫忙牽牛。

比較照顧郝五娃的張狗兒，見要調教的是一頭未曾去勢的騷包牛，脾氣倔強很難調使，就給郝五娃用竹子做了根撐杆。把牛鼻繩通過撐杆拉到手上，遠遠地就可以控製騷牛，還可避免牛發瘋發狂時傷到了人。

春困難耐的長明娃背過劉毓謙，一直磨蹭到太陽紅山的時候，才無精打采有氣無力地扛著犁頭來到沙灘地裏，早已喂飽了牛等在那兒的郝五娃將牛套上了犁頭，等著長明娃來開犁。

長明娃想借機偷懶，見郝五娃十分勤快心中不悅，張口罵道：“五娃子，劉掌櫃的P股上沾了豬板油嗎，值得你巴心巴肝地去舔。老子想歇會你卻這麽殷勤，真是掌櫃的放個屁你就能累斷氣。”

“你咋這樣難伺候，哪有你這樣幹活的呀，真是一個生娃的要八個打雜的，我這樣伺候你還不滿意，到底你想怎樣嗎？”

“哎呀，這個碎鬆娃還敢頂嘴，等我告訴劉掌櫃看他怎樣收拾你。”

郝五娃自知在劉家的微妙處境不敢懈怠，徑直去扶住犁頭趕起了那頭騷包牛。

從沒犁過田地的小騷牛哪堪重負，多虧郝五娃手中的撐杆控製住了它，才使它沒在沙灘上瘋跑起來。長明娃一見危險這才過來扶著犁頭，幾個來回下來長明娃被小騷牛拖的直跑不歇，累的也是腰酸背痛叫苦不迭。郝五娃見調牛沒什麽可怕的，相反倒覺的很好玩。看著子午穀河川隨著春天的到來萬物複蘇，就連高山峽穀也像脫離了冬天的纏裹，重新活泛了過來。郝五娃感受著春天溫暖的信息，心情也感到無比的輕鬆愉快，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十愛姐》：

“一愛姐喲好人才，十個看見九人喲愛，咿兒呀喲，好似天仙下凡來。

二愛姐喲好頭發，梳子梳來篦子刮，咿兒呀喲，梳一個盤頭插鮮花。

三愛姐喲好眉毛，眉兒彎彎一臉笑，咿兒呀喲，說起話來八哥兒叫。

四愛姐來好白臉，胭脂水粉擦兩邊，咿兒呀喲，賽過花園的紅牡丹。

五愛姐來好白手，指頭溜溜拋繡球，咿兒呀喲，舞動春天桃花袖。

……”

長明娃心情本就不好，聽著郝五娃陰陽怪氣的唱腔，氣不打一處來的吼叫道：

“碎老子，把我累日塌了你卻有閑心唱這種風流歌。既然你都能想女人了說明你就是個大人了，有本事自己去調牛別再指望我了。”

長明娃說完扔下犁頭，躺在沙灘上曬起了太陽。

郝五娃見長明娃耍無賴，太陽漸漸從頭頂滑過，眼看一天就要這樣過去。心想今天如果不把牛調好耽誤了秧母田的耕犁，劉毓謙到時不但不會輕饒自己，還會趕自己離開劉家大院的。想到這兒，就苦苦哀求起長明娃來：“爺爺老子活先人，你還是起來幹活吧，劉掌櫃要是知道咱們偷懶那可就不得了呀！”

長明娃聽到郝五娃叫得很是受活，不由精神一振。對郝五娃說道：“五娃，快點幹活倒也不難，你得叫我幾聲幹大才行！”

“咱倆是平輩分，憑啥你要高出一輩？”

“五娃，你就讓我過過耳癮吧，我也三十多歲了無兒無女，連個婆娘也沒討到，到死也沒有嚐到做長輩的滋味呢，就讓我過過耳癮吧。”

“不行不行，如果讓別人知道後咋好意思呀！”

“好五娃我求求你了，就這一次行嗎，以後讓我幹啥都行！”

郝五娃見他一臉的可憐相，看到靜立一旁的小騷牛，一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

想到這兒就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長明娃高興地重新給小騷牛套上犁頭準備起犁。郝五娃小眼一擠大聲喊道：“幹大，起犁啦……。”

“哎，好嘞……。”

長明娃聽到郝五娃果然喊他“幹大”，高興之餘未加思索地揚起長聲答應開了：

“哎……，好幹兒，咱們爺倆還是慢點幹吧。”

郝五娃聽到長明娃脆聲細氣的聲音知他上當，每次轉賽口時，故意對著小黑牛的耳朵喊道：“幹大，轉賽口啦……。”

長明娃不知是計，感到無比順耳愜意，隻顧答應著每一聲叫喊。心裏還不斷暗自得意地想道：郝五娃呀郝五娃，你也有服軟的這一天。隻要你喊了一聲幹大，以後你就是小輩，在我麵前永遠就抬不起頭了。

郝五娃的連聲喊叫，長明娃也答應的格外響亮，調試牛的河灘上顯得熱鬧極了，引得在田頭地邊幹活人的無限好奇和不時伸頭張望。此起彼伏的喊叫聲和抑製不住興奮的答應聲，響徹了整個河川穀地，驚起了河邊覓食的飛鳥，撲嚕嚕地貼著水麵劃起一路波紋飛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