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這世上沒童話

第4節

　　斷斷續續的片段，時光倒退到那一年。

　　林向南帶著驚恐過度的臉，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著逃離了學校。她沒有回家，在北城沿著馬路走了很久，走過叫不出名字的街道，從天黑走到天亮，一直走到她再也沒有力氣，眼角的淚痕也早已幹涸。她掏出身上所有的錢，在一家小賓館住了兩天，那兩天被窗簾遮擋的黑暗房間裏，她一杯一杯喝著白水讓自己冷靜下來，時不時在想起什麽後，又昏天暗地地掉下眼淚。

　　她不知道被自己失手推下樓的莫小菲狀況如何，更不知道景昔有沒有安全，亦猜測不到校方會怎樣處理這件事。

　　想到後來，思緒已經變得麻木空白。

　　她曾天真地以為，善良的自己會遇到值得待自己好的人，她會有好的人生。而後，卻在無限的失望到絕望中，每走的一步，都是錯的。終於跌入深不見底的懸崖，哪怕後來真的在懸崖下，粉身碎骨地遇到童話裏才會遇到的，可以拯救自己的少年，亦不敢伸出手去迎合了。

　　陰暗的我，如何配得上幹淨美好的你？

　　長按紅色的電源按鈕，手機在開機後顯示了四十七個未接電話，通通來自一個號碼。

　　林向南卻在難過到不能呼吸後，最終，撥通了另一個人的電話。

　　楊芝芝搭最早的一般飛機到達那個林向南告訴她的賓館時，推開門的瞬間，唯有的一絲光線照在與自己骨肉相連的女兒身上的那一刻，她傻了眼。

　　如同被抽空了所有血液般，一雙沒有焦點的眼睛，正安靜地坐在那裏看著她。

　　“你太傻了，不應該這樣。”楊芝芝走到她身邊，相似的臉，一個化著精致的妝容，一個蒼白得沒有顏色。

　　接到林向南電話的時候，楊芝芝還悠閑地在別墅裏喝著果汁，而她現今匆忙地現身這裏，因為她得知了一切。

　　“我還能怎麽樣？”還未消腫的眼眶迅速變紅，眼淚一滴一滴地砸下來後，林向南失神落魄地說，“那年你忍受不了，拋下我離開了他，可是你有想過之後的我是怎麽過來的嗎？”

　　楊芝芝一愣，許久後背轉過身，聲音裏透出一絲清冷：“我有考慮過，可是人都是利己的，當年我沒有能力帶走你，現在有能力，可以補償你。”

　　“送我走。”林向南抬起頭，盯著那個嫵媚的身影，“答應我，學校那邊，不管發生了什麽一定要保住景昔。這是這些年你虧欠我的。”

　　楊芝芝側過身，微皺了下眉，輕佻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你放心吧，有他爸爸在，他不可能有事。”

　　“那就這幾天吧，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去了哪裏。”不了解楊芝芝到底結識了多少人，但憑借她眼神裏的老練和世故，自信是小事的模樣，那麽靠她的關係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吧，最後林向南站起身，走到窗前淡淡地說，“我不會再回北城了。”

　　莫小菲沒有死，二樓的高度讓她小腿骨折住院了一段時間。

　　她不過是雇偵探去查林向南在北城的一些信息，得到的，也不過是家境不好，父親已死，學校的傳聞中也是不被看好的角色，與林向南本人所說的完全逆反。實際上，她隻是想嚇嚇她，以為是女生的虛榮心過重才導演了一場戲，編織了無數謊言。並自以為是把柄，一路威脅過來。

　　而林向南卻敏感地以為，莫小菲那副自信的臉，加之她口中是陳宇哲告訴她的信息，一定是知道了她的秘密。

　　因為心虛，所以誤解。

　　林向南來到台北後，天賦異稟的畫技在一次街頭無意作畫的時候被挖掘。她放棄了成名的機會，轉而默默無聞地開了間畫室。她不知道的是，那次失手推下莫小菲後，女生除了小腿骨折，精神還有些錯亂。

　　在北城有一定地位的莫小菲的家人不論楊芝芝動用多少關係也執意要找到她，是景昔，在那個時候陪在莫小菲的身邊，直到她清醒，直到她提出條件答應放過林向南。

　　台北的秋天有點冷，林向南縮了縮身體，模糊的視線裏，LED屏幕已經轉換了視角，又到了播報新聞的時間。

　　身邊的人群，從熙熙攘攘變得四處散開，朝著不同的方向結伴前行。

　　林向南仰起臉，緘默。這些年她遇到很多人，但是沒有一個會像景昔那樣懂她。回想那個時候，好像每個人都有一個秘密，每個人都為了那個秘密不被知曉有些可笑得不擇手段。

　　而我費盡心機編織謊言的那段時光裏，也忽視了你一直在給我的，最珍貴的東西。

　　是相信。是你默默地在我身邊，知道了一切後，把我的秘密，變成你的秘密，保護它。

　　那架景昔曾不敢觸碰的鋼琴，是他痛失了母愛後懼怕的一個灰暗點。林向南在翻江倒海的回憶中，一瞬間就捕捉到了他再次彈起鋼琴在眾人麵前展現光環的原因。

　　不被人知曉，成為他們最後的默契和屬於他們的秘密。

　　時間倒退回那個夜晚——

　　林向南轉過臉，難以自控地走下樓梯，心中的惡魔煽動她的神經，大廳內緩緩映入眼中的月光讓她意識到，應該打個電話給林耀華了。

　　旋轉樓梯還剩下一階就要全部邁完了，空曠冷清的夜裏，忽然發出一聲突兀的琴音。

　　林向南驚愕地怔在原地，反應過來後，她猛然想到，是鋼琴。

　　可是在她的記憶裏，那架如同擺設物一樣的三角鋼琴，像被拆空了琴體裏所有的琴弦，從來都是安靜地在等待著被人遺忘。在她轉過身的瞬間，安靜地坐在鋼琴旁的景昔，敏感地感應到了樓梯上的細微動作，快速地抽回不經意間碰到琴鍵的手指，抬起了頭。

　　——你好像，從來沒有彈起過鋼琴？

　　——這是，我媽媽的鋼琴。

　　沉默了許久過後。

　　——樂譜裏，你最喜歡哪個符號呢？

　　——是休止符。

　　——為什麽？

　　——看過《生日快樂》嗎？

　　——電影嗎？沒看過。

　　——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部電影了，劉若英飾演的小南，一段挺俗氣的故事，可是看到最後給我感觸很深。

　　——和休止符有關聯？

　　——是片尾的時候，小南說過的一段話啊。那個時候忽然覺得，彈鋼琴的人，很不一樣。

　　——嗯，我找來看看。

　　地麵上，忽然不規則地落下墨色一樣的水漬，一滴兩滴，逐漸增多……

　　“啊，下雨了！”有人叫著，從她身邊跑過，帶起了一陣風。

　　是啊，又下雨了，要回家了。

　　林向南再次抬起頭，看了眼那個已經沒有了自己熟悉臉孔的LED屏幕，有雨滴掉落在她泛起的嘴角上。在微笑中，她背過身，隨即加快腳步越行越遠。

　　腦海裏，有鋼琴聲響起。

　　是誰在鋼琴旁，輕輕地翻開一頁。

　　“這個呢，是休止符，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符號。它代表了靜止，休息，呼吸，然後再重新來過。其實每一個符呢都有它自己的意義，當你真的了解它之後，你再回頭去看它，它就不隻是一個符號，而是一種……情感，你懂嗎？”

　　林向南拿起手機，打開E-mail郵箱，這個郵箱是當時景昔給她創建的，迄今為止，也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郵箱裏，五封相同的郵件，安靜地待在那裏。

　　聽說，你訂婚了嗎？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吧。可惜，過了這麽久，我還是一個人，幸福那麽如履薄冰，得到又失去，那麽——

　　在最後一封E-mail中，林向南抬起手點了回複的標識。

　　每年的一句生日快樂，換回一句萬千人都曾說過的——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