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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剃刀的邊緣”

  當朱可夫正在為總攻柏林做著準備之時,東北戰線出現了將近兩個月的相對平靜的局麵。海因裏希利用這一短暫的時間,努力修補著維斯杜拉河集團軍的薄弱防線。從紅軍俘虜的口中,他得知在總攻發起前的幾天,紅軍將在屈斯特林―法蘭克福地區發動規模較小的試探性攻擊。當這些攻擊按預定方案在4月12日開始時,海因裏希著手實施了他從法國人那裏借鑒而來的戰略:布賽被命令等待三天,隨後在黑暗的掩護下把他的第九軍撤至奧得河對岸的山脊,隻留下一支小部隊。

  在秘密撤退的幾個小時之前,一位不速之客,阿爾伯特・施佩爾,來到了維斯杜拉河集團軍設在普倫茨勞附近的指揮所。

  “我很高興你能到這裏來。”海因裏希歡迎他說,“我的工兵軍官接到了兩個互相矛盾的命令。”

  “我正是為此而來。”施佩爾答道。然後,他解釋了他為什麽故意下達不明確的命令:他想為戰地指揮官們提供一個借口,可以不理會希特勒的“焦土政策”。

  海因裏希說,他不會無謂地摧毀任何德國的財產。“不過,那些省長們的態度如何?他們不在我的權限之內。”

  不過,施佩爾仍然希望將軍可以施加自己的影響,阻止這些黨的官員采取行動。海因裏希答應盡力而為,但又說,由於軍事上的原因,他本人也可能不得不炸毀一些橋梁――特別是柏林附近的那些。他建議兩人來到外邊的辦公室。意外的是,柏林的指揮官赫爾穆特・雷曼中將正等在那裏。海因裏希要求他去前線,這樣兩人就可以討論一下防守柏林的一些具體問題。

  雷曼告訴他們,他在首都隻有九十二個缺乏訓練的營,都是人民衝鋒隊。“我有一支相當強大的高射炮部隊,兩營衛戍部隊,以及幾支所謂的警報部隊。”警報部隊是由職員和廚師拚湊起來的一些小部隊。“這就是我的全部兵力。噢,對了,我還有幾輛坦克。”

  “俄國人進攻時,你會怎麽做?”施佩爾問。

  “我必須炸毀柏林的所有橋梁。”

  施佩爾皺起了眉頭。“將軍,”他說,“你有沒有意識到,如果炸斷這些橋梁,就是破壞兩百多萬人必需的整個公共服務設施?”

  “但我還能做些什麽?要麽炸橋,要麽我掉腦袋。我已用生命擔保要守住柏林。”

  施佩爾提醒他,這些橋上有水管、煤氣管道和電纜。如果它們被摧毀,那麽醫生就無法進行手術,生命就會停止;甚至連飲用水都沒有了。

  “但是我已宣過誓,我必須執行這一命令。”雷曼苦惱地說。

  “我禁止你炸毀任何一座橋,”海因裏希明確地說,“如果有什麽緊急情況,你必須和我聯係,請求我的許可。”

  “這非常好,將軍。但是,如果我必須立即采取行動時,該怎麽辦呢?”

  “讓我們看看地圖,”海因裏希建議道。他指向幾座沒有煤氣管道和電纜的橋,“如果形勢嚴峻,你可以炸掉這些橋。除此之外的任何一座橋都要經過我的同意。”

  施佩爾很滿意。雷曼也放心了。有其他人擔起了責任。

  地下掩體裏正在舉行一次特別會議。希特勒向大家透露了一項拯救柏林的奇特戰略:德國部隊向首都撤退,建立一個堅固的防禦中心,這必然會引誘俄國部隊追蹤而來。這樣,其餘德國部隊便能擺脫壓力,並可以從外部進攻布爾什維克。

  “俄國人的戰線過長,因此,我們能夠打贏柏林這場決定性的戰役。”他自信地說道。“這將把俄國人排除在即將到來的和平談判之外。”至於他本人,他將留在城裏,以鼓舞守衛者們。幾名聽眾催他去貝希特斯加登,但希特勒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作為國防軍總司令和全國人民的領袖,留在首都是他的義務。

  他起草了一份長達八頁的公告――這將是他寫給戰士們的最後一份公告――然後把它交給了戈培爾。宣傳部長讀著這份草稿,甚至連他都認為實在太浮誇了。他想用一支綠鉛筆改動一下,但不得不放棄了這個念頭,將草稿扔進了紙簍。然後,他又把它撿了出來,再次進行修改。戈培爾沒花力氣去征求元首對最後定稿的意見,徑自將這份文件散發到了前線。

  東線的戰士們!

  我們的死敵――猶太―布爾什維克――已發動了大規模的總攻。它妄圖粉碎德國,消滅我國人民……

  在未來的幾天裏,幾個星期裏,如果東線的每個戰士都盡到自己的職責,亞洲的總攻就一定會失敗……

  柏林仍然屬於德國,維也納將返回德國懷抱,歐洲永遠不會屬於俄國……

  此時此刻,全體德國人民都在注視著你們,我東線的鬥士們。並且,他們希望,通過你們的頑強,你們的熱忱,你們的武器,以及你們的領導階層,布爾什維克的進攻將被溺死在血泊之中。在命運之神將有史以來最大的戰犯(羅斯福)帶離這個世界之時,這場戰爭的轉折點便已被決定。

  阿道夫・希特勒

  在離開莫斯科去見杜魯門的前一天晚上,哈裏曼拜會了斯大林。在漫長的會晤結束時,哈裏曼提及,德國人宣稱紅軍計劃立即再度向柏林進攻。

  “我們的確即將發起這樣一場攻勢,”斯大林承認。但他試圖否定這次進攻的重要性,於是以一種並不讚成的語氣說道:“我不知道它能取得什麽樣的勝利,但是,正如我之前所告訴艾森豪威爾將軍的,我們打擊的重點是德累斯頓方向。”

  就在斯大林說這番話的同時,朱可夫正在做著全力進攻柏林的最後準備。大量火炮和重迫擊炮集結到了奧得河以東,準備織成一張這場戰爭裏最大的火炮射擊網。東岸還布下了四千輛坦克,其中大部分已準備好渡河進入屈斯特林―法蘭克福地區。屈斯特林兩側安放了一千七百五十盞照明距離為三英裏的探照燈――以便為沿大路向柏林挺進的主力部隊照亮道路,並且照花防守者的眼睛。

  在朱可夫的戰地指揮部裏,白俄羅斯第一方麵軍的一次高級軍官會議即將召開。弗拉基米爾・尤拉索夫中校是其中軍銜最低的一位,隻是碰巧出席了這次會議。他是建築工業設備部的一名官員。這個部隸屬於負責拆除德國及其衛星國經濟設施的專門委員會。他的工作是將攻占的水泥廠完整無損地運往蘇聯,以便進行戰後重建工作。他已從波蘭運回了很多水泥廠,每年足可生產一百萬噸水泥。

  後來的蘇聯部長會議主席尼古拉・布爾加寧將軍第一個發言:“戰爭沒有結束!我們打敗了希特勒,但沒有打敗法西斯主義。法西斯主義遍布世界各地,尤其是美國。我們需要第二戰線,但資本主義者們拒絕把它給我們!這損失了我們幾百萬的兄弟!”

  朱可夫默默地坐在那裏,其他將軍則一個接一個地起身鼓勵與會者們。“現在,美國是我們的頭號敵人。”其中一位說道,“我們已摧毀了法西斯主義的根基。現在我們必須摧毀資本主義的根基――美國!”

  海因裏希防線上最為重要的一處可能就是澤洛村了。該村以南不遠便是奧得河西岸。屈斯特林―柏林公路沿著山坡穿村而過。朱可夫計劃在這條公路上發動最猛烈的進攻。隻要紅軍抵達山頂,便可以看見一條幾乎暢通無阻的大道直達柏林。

  澤洛防守部隊的質量最清楚地闡明了維斯杜拉河集團軍糟糕的狀況:戰士們都是戈林的第九傘兵師的新兵,隻受過兩個月的步兵訓練。連隊的軍官們都是前任飛行員,雖然鬥誌昂揚,但對陸軍戰術卻一竅不通。

  守衛者的一個典型便是十八歲的格哈德・科德斯,一位中學校長的兒子。他所屬的團是匆忙拚湊起來的,剛剛在東麵的山腳下布下了陣地。戰士們隻有手榴彈、衝鋒槍、步槍和火箭筒作為武器,還有六門四英寸口徑的高射炮和幾門反坦克炮作支援。

  4月15日晚上,俄國人零星的炮火開始落在他們的陣地上,但上級隻是命令他們挖掘更深的戰壕。他們絲毫不知德軍主力正在秘密向山脊撤退,而他們隻是被留在前線佯裝主力。淩晨兩點,兩萬兩千門俄國遠程大炮和迫擊炮突然在寬達七十五英裏的戰線上開了火。火力最為密集的中心區域就在澤洛前方。科德斯萬分恐懼,覺得似乎每一寸土地都被掀了起來。

  突然,炮火停止了,燈光照亮了屈斯特林―柏林公路兩側。數百輛坦克隆隆向山脊湧來。在黎明前的昏暗之中,德軍防線前大約六百碼處那塊泥濘的平地上,散兵坑裏的德軍士兵開始紛紛往回跑,與科德斯擦肩而過。他們喊著:“俄國人來啦!”科德斯從他的散兵坑裏向外張望,眼前是一副讓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舉目望去,遍地都是大型坦克。當第一批坦克越來越近時,他又看見了第二批,後麵還跟著一群群大步慢跑的步兵。

  正在此時,突然傳來一陣驚人的咆哮。山頂上,數百門德國高射炮壓低炮管,向俄國人傾瀉著致命的炮彈。坦克接連中彈起火,上麵的戰士們都被炸飛了。幸存的步兵則仍舊尖叫著往前跑。空軍戰士們向進攻的隊伍開了火,紅軍士兵開始膽怯起來。幾輛T-34坦克突破了防線的側翼,試圖沿著柏林公路爬上山頂,但很快便被炸毀了。黎明時分,遭到重創的進攻者撤退了。

  年輕的空軍戰士們損失很小。他們充滿信心,甚至有些驕傲了起來。這很不錯,科德斯想。不過,當命令從一個散兵坑傳到另一個散兵坑,要他們匍匐撤向山脊時,他和他的戰友們卻心懷感激。爬到一半時,他們被領到了叢林中的陣地。他們的正麵是視野開闊的山坡,便於開火,身後則是可以藏身的樹林。他們感覺很安全,卻並沒意識到,即使在這次撤退之後,他們仍然是海因裏希防線的最前沿――幾個小時之後,他們便將再次成為朱可夫的主要目標。

  就在紅軍開始密集射擊之前,海因裏希撤回了他的主力部隊。他不但因此而挽救了數千人的性命,而且還爭得了一些時間。顯然,當俄國人發現散兵坑和炮兵掩體裏幾乎空無一人時,肯定會害怕中埋伏,從而猶豫不決,不會立即向山脊發起很可能取勝的進攻。

  當天下午,克萊勃斯打電話給海因裏希,祝賀他在澤洛第一天的戰鬥中取得的戰果。不過,這位小個子將軍一點也不樂觀。他說,澤洛兩側的布賽部隊還是受到了打擊,俄國人肯定會發起更加猛烈的進攻。“在夜幕降臨之前,我們先不要稱讚今天的戰果。”他告誡道。

  戈林那些落了地的空軍戰士們沿柏林公路挖掘了戰壕,埋伏了起來。部署在澤洛村兩側和半山腰上的十二門八十八毫米口徑的火炮、八門十點五英寸口徑的高射炮和幾門四管高射炮以一個似乎不可能的角度向山下瞄準,正好對準了蹲在戰壕裏的空軍戰士的頭頂。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科德斯看見一輛紅軍坦克小心翼翼地轉過了公路拐角,開始向澤洛駛來。它顯然是在試圖引誘德軍開火,暴露德國人的陣地。但是,坦克越開越近,卻沒有任何動靜。坦克太近了,當坦克指揮官毅然將身子探出炮塔時,科德斯甚至可以看見他臉上嚴肅的表情。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接著是一聲爆炸聲,一顆八十八毫米的炮彈炸斷了坦克履帶。坦克上的戰士們爬出坦克,跑下了山坡。

  命令從一個散兵坑傳到另一個散兵坑,逐漸傳遍了山坡:不許射擊,保持安靜。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前沿的士兵越來越緊張,甚至盼著早點打起來。這時,在紅色的落日餘暉中,科德斯看見一隊坦克蜿蜒駛出山腳附近的樹林,開始往山上爬。一門德國高射炮開了火。坦克隊伍笨拙地掉過頭去,躲進了樹林。

  接下來是長達兩個小時的可怕的沉寂。科德斯覺得,似乎世上一切的生命都莫名其妙地停止了活動。七點鍾,他突然聽到了坦克的轟鳴;聽起來至少有四十輛坦克。聲音越來越響,他可以分辨出它們正沿著左側的公路向上爬來――也就是他這一側。在馬達的轟鳴聲中,他聽到從更遠處傳來了另外一陣震耳的隆隆聲,好像又有二十多輛坦克從山的另一邊爬上來。

  空軍士兵們設法控製住了自己,沒有開火,但是他們卻一直緊張地看著附近的散兵坑,心中暗想其他人是否也嚴格執行了命令。科德斯聽到身後一個炮兵掩體裏的炮手喊道:“不等這些雜種開火,我的炮就能擊中他們!”

  一個巨大的輪廓出現了;這比科德斯見過的任何坦克都要大。他嚇得渾身發抖。

  “別擔心,”一位年紀稍大的士兵剛剛爬進他的散兵坑,對他說道,“你現在什麽都別做,除非它們開到我們頭上――到那時,你就用鐵拳揍它。”

  此時,科德斯可以看見更多坦克的身影了。馬達的轟鳴聲和履帶的哐當哐當聲震耳欲聾。大地在顫抖。他抓過一枚鐵拳。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喑啞的聲音;數枚八十八毫米口徑的炮彈從他們頭頂上呼嘯而過,擊中了打頭的幾輛坦克。頓時,火光四起,金屬碎片和彈片雨點般地落進了散兵坑。至少有六輛坦克起了火,可是其餘坦克卻仍舊源源不斷地湧上來。在紅彤彤的火光之中,它們清晰地顯露了出來,正束手無策地麵對著重炮那毀滅性的火力。俄國步兵從熊熊的烈火中衝了出來,像瘋子一樣呐喊著爬上山頭。科德斯覺得大概能有八百人。他們呐喊著衝向山頭。“他們簡直是一群瘋子。”科德斯想。

  空軍戰士們的步槍和衝鋒槍一起開了火,數百名俄國人跌倒在地。其餘的人則繼續呐喊衝鋒。更多的俄國人倒了下去,最後,就像在防波堤上撞得粉碎的一波大浪一樣,進攻者敗退了回去。

  科德斯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地上――他終於可以休息了。突然,一輛德國反坦克裝甲車從他眼前穿過,跨過公路,開始射擊。在炮火的光亮之中,科德斯可以看見公路對麵的二十輛坦克。第一輛坦克冒起了煙,笨拙地掉過頭去,但其他坦克卻仍然緩慢地前進。俄國步兵從坦克後麵飛奔出來,指引坦克向德國重炮駛去。

  科德斯和左側的其他士兵都轉身射擊。一門四管高射炮接連開火,炮彈帶著刺耳的聲音掠過他們頭頂,在俄國步兵中間爆炸了。十幾名俄國步兵像保齡球瓶一樣倒了下去。第二輛反坦克裝甲車跨過公路,開始用機槍掃射幸存的步兵。

  “天啊,那兒還有四輛!”科德斯的同伴指向公路對麵的一群坦克叫道。

  “它們已經被擊毀了,”另一個散兵坑裏有人喊道,“動彈不得了。”

  一輛靜止不動的坦克突然噴出一條橘色的火舌,科德斯身後的那門四管高射炮連同炮手都被炸上了天。

  “用鐵拳把這些該死的坦克幹掉!”科德斯身後有一個人吼道。

  科德斯和另外兩個人爬下山坡。此時,那四輛坦克動了起來。它們隆隆朝澤洛衝去,輪廓越來越清晰。科德斯左邊的一個人開火了。炸彈像玩具火箭一樣拖著火光飛向公路對麵,落進了第一輛坦克的炮塔。一道閃光之後,坦克裏傳來彈藥爆炸的巨大響聲。

  科德斯向第二輛坦克開了火,坦克燃起了火焰。另一個人擊中了第三輛,它也著了火。第四輛坦克的指揮官打著手勢;龐大的坦克匆匆轉身,開始向山下駛去。科德斯舉起卡賓槍開了火。坦克轟隆隆地開走了,指揮官卻摔到了公路上。

  向科德斯這邊衝擊的四十輛坦克中,至少有十五輛已經突破了防線,正在向山頂接近。它們同安置在那裏的大炮展開了近距離射擊。整條山脊頓時如同火山爆發一般,到處都是一片混亂,科德斯不知道事態究竟進展如何。這時,另外幾輛紅軍的坦克又出現了。但是,炮彈的呼嘯聲和馬達的轟鳴聲混雜在一起,讓他頭昏腦漲,辨不出這些坦克要駛向何處。

  別管坦克,隻打步兵!有人叫道。科德斯跳回散兵坑,朝著那些活動的身影開槍射擊。突然,一個俄國人跌進了他的散兵坑。他的眼神瘋狂,下巴被打掉了,汩汩地往外淌著血。科德斯拿出急救包,但是,當這個俄國人意識到自己是和敵人在一起時,便爬出了散兵坑,踉踉蹌蹌地走下山去。

  “放他走吧,”那個年紀大些的步兵說,“他不會再給我們惹麻煩了。他永遠好不了了。”

  十一點三十分,突然安靜了下來。既沒有槍炮聲,也沒有坦克履帶的轉動聲。當科德斯終於習慣了這種相對的平靜時,他聽到了傷員的呻吟和遠處傳來的撤退坦克的隆隆聲。這一切簡直難以置信,但陣地總算是守住了。在他的左右兩側,散兵坑裏填滿了屍體和奄奄一息的傷員。在他後邊,情況同樣糟糕。至少百分之三十的空軍戰士被打死了。而所有的大炮中,僅餘兩門八十八毫米口徑的火炮。沒有補充的大炮和援兵,科德斯和他的戰友們隻能在散兵坑裏坐等下次進攻。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在海爾,探向但澤灣的狹長半島盡頭的一個村莊,第七裝甲兵團登上了離岸大約一英裏的六艘船。這些但澤激戰的幸存者們此刻要上路去幫助保衛柏林。

  一萬多名難民搶奪著船上剩下的空間。他們一直冒著危險待在這座狹長半島的沙丘上。這些沙丘既是持續不斷的轟炸的目標,也是大陸炮火襲擊的對象。夜幕降臨之時,船隊中最大的“戈亞”號已經再也裝不下多少人了。指揮自己所屬師登船的軍官維爾納・於特納看見一對年輕夫婦抱著一個嬰兒從一艘輪渡上爬了上來。那位丈夫轉向身後上了年紀的父母,不但沒有幫助他們登上甲板,反而粗暴地將他們推回輪渡。“你們已經沒用了!”他叫道,“你們太老了!”當輪渡掉頭駛回岸邊的時候,兩位老人神情恍惚地盯著自己的兒子。兒子站在“戈亞”號上,冷酷無情地看著他們,甚至都沒有揮手告別。

  晚上七點三十分左右,船隊在僅僅兩艘驅逐艦的護航下,向西北方向駛去。這是一個月光明亮、天氣清冷的夜晚。庫爾特・阿多梅特同很多其他裝甲兵一樣,由於擺脫了俄國人而激動得無法入睡。他在大船上四下閑逛。到處都擠滿了士兵和難民。他猜船上至少有七千人。他來到上層甲板,望向夜空。十一點,他聽到甲板上傳來射擊聲。越過黑暗的海麵,他發現了目標――一艘船。他辨認不出那是什麽船,但他知道,它很可能已經向俄國潛艇報告了船隊的位置。可是,他太累了,無心為此擔憂,躺在一堆箱子上睡著了。午夜時分,他被一聲巨響驚醒了。接著又是一聲。船上的燈都熄掉了,他聽到黑暗中傳來幾聲命令。短暫的寂靜之後,響起了巨大的汩汩聲:海水通過魚雷炸開的兩個大窟窿湧了進來。

  於特納正在巡邏,突然聽到兩聲爆炸聲。他看了看手表――十一點五十六分。船身開始急劇地向右舷傾斜。有人通過揚聲器喊道:“逃命吧!我們中了兩枚魚雷!”

  難民們向梯子湧去,都緊緊抓住自己前麵的人――船上載有七千人,但卻隻有一千五百條救生帶。水手們努力試圖放下救生艇。可是,很顯然,在船沉沒之前,一艘救生艇都下不了水。隨著“戈亞”號繼續傾斜,防空彈藥、箱子和行李紛紛滾過甲板,落入大海。所有人都死死地抱住欄杆。

  透過恐慌的尖叫聲,於特納聽見一些士兵開槍自殺了。他沿著梯子登上頂層甲板,看到數百人跳進了大海。他正想跟他們一起跳下去,又突然考慮到可能會有人掉在他頭上。於是,他繼續向上麵的艦橋爬去。剛爬到一半,一個浪頭就把他打到了後甲板上,然後卷進了大海。附近正好有一個大救生筏,他奮力爬了上去。

  阿多梅特感覺“戈亞”號在顫抖。突然,它似乎被折成了兩截,他發現自己落進了水裏。海水冰冷刺骨。母親們瘋狂地呼喊著自己的孩子。一隻救生艇上偶爾閃起黃色的亮光,他看見了在海水中尖叫著奮力求生的人們。這簡直是一幅地獄中的景象。救生筏上的人把企圖上筏的人踢下去,甚至朝他們開了槍。不過,阿多梅特最終還是設法登上了一個大救生筏。

  一個巨大的氣泡包著火焰躍出了海麵――肯定是船上的鍋爐爆炸了。在突如其來的火光之中,於特納看見有數百人在大海裏揮動著雙手呼叫救命。把五個人拉上救生筏之後,他注意到筏裏的水已經漫到了腳踝。海水中的人們叫嚷著他從未聽過的髒話――大罵希特勒和其他德國領導人――甚至大罵上帝和聖人。母親看著孩子在自己眼前沉入大海,不禁痛苦地哭叫著。於特納覺得再也無法忍受了,掏出手槍準備自殺。但是,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於是趁著自己還沒改變主意,把手槍拋進了大海。

  於特納發誓,隻要他能活下來,就一定要重新做人。一些人抱著木板向救生筏劃來,企圖上筏。但是,這時筏上的水已經漲得很危險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作出一個可怕的決定。他開始和其他人一起把筏子邊上的人推開。如果不這樣做,他告訴自己,大家全都得死。可是,他剛剛推開一個人,便知道自己將永遠都有犯罪感――他並不比那個把父母推回輪渡的年輕父親好多少。

  波羅的海中那些人的痛苦哭喊很快便消失了。阿多梅特隻能聽見波濤拍打救生筏的聲響。他已經徹底絕望了――他們離岸邊有一百英裏遠。這時,不遠處出現了一點微光,阿多梅特聽到有人在用德語呼喊。

  當阿多梅特被拉上救生筏時,他想,僅僅二十分鍾,這麽多人便失去了生命。可是,誰去通知他們的至親呢?沒有人。今後的許多年裏,妻子將無望地等待著丈夫,男人將無望地等待著妻子兒女,母親將無望地等待著兒子。他想道,在那黑暗的大海裏,沒有絲毫的跡象表明今夜它已成了將近七千人的墳墓。總共隻有一百七十名旅客死裏逃生。

  4月17日清晨五點,澤洛的山脊上還是一片漆黑。科德斯正昏昏欲睡,突然發現一團團隱約的黑影正沿著公路右側向山上爬來,他頓時清醒了。他等待著身後響起令人寬慰的炮聲――可是沒有。突然,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坦克的轟鳴聲。

  隨著天空漸漸放亮,科德斯可以看見數百輛滿載步兵的T-34坦克正沿公路兩側向上爬來。一團團的塵土騰空而起。科德斯發射了兩枚鐵拳。他身後有人叫道:“快走吧!彈藥沒了!”

  此刻,在黑暗中打得極其出色的空軍戰士們完全被恐慌占據了。他們爭先恐後地跳出散兵坑,亂哄哄地開始向山頂撤退。科德斯飛快地衝過空無一人的澤洛村,邊跑邊扔掉了他的衝鋒槍、皮帶,甚至還有鋼盔。

  幾分鍾後,紅軍戰士站到了山頂上,望向西邊山腳通向柏林的那條公路。四十五英裏開外就是希特勒的地下掩體了。

  海因裏希知道布賽的防線遭到了重擊,不僅是在澤洛,南麵二十英裏的法蘭克福要塞以南和北麵二十英裏處的弗裏岑都遭到了沉重的打擊。然而,直到第二天,他才意識到澤洛之災有多慘重:第九傘兵師撤離了山脊,現在,通向柏林的高速公路已暢通無阻。大批俄國坦克已經翻過山脊,沿公路向首都方向又推進了十五英裏。

  海因裏希還沒從這一災難性的消息中恢複過來,便又接到了布賽的一封電報:另一場大災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降臨了。科涅夫的兩個坦克軍――第二軍和第四軍――在法蘭克福正南突破了布賽的右翼和舍爾納的左翼。顯然,科涅夫將從南麵向柏林挺進,並在該城城西同朱可夫會師,構成一個鉗式包圍圈。

  海因裏希打電話給地下掩體,請求希特勒允許他把比勒的部隊撤出法蘭克福要塞,去堵住南麵的缺口。但是,希特勒的回答是不行:必須守住法蘭克福――海因裏希可以利用其他部隊發動反攻。海因裏希沮喪地掛上了電話。他該怎樣利用那些奔走而逃的部隊去發動進攻呢?

  4月19日,從澤洛一直到弗裏岑的整條山脈都落入了俄國人手中。當晚,海因裏希打電話給接替古德裏安職務的克萊勃斯,要求他同意把布賽的全部部隊都撤回來,這樣他便可以在柏林前麵築起一道防線。

  海因裏希聽到對方猛一吸氣。“希特勒決不會同意的!守住所有的陣地吧!”海因裏希掛斷了電話。和克萊勃斯爭辯是沒用的。他不僅完全忠於希特勒,而且還有一種危險的趨向,即總是低估險情,當他得到通知說一個俄國師正在進攻,他會報告說“隻有一千人”。

  最為奇怪的是,布賽本人也不想撤退。“我們必須守住奧得河防線,直到美國人從我們後麵打上來。”他告訴海因裏希。

  “可美國人會一直跑到這裏來嗎?”海因裏希聽說過東西方劃定的分界線,懷疑它是否真的能夠約束美國人。

  對於這一點,布賽似乎充滿信心。他說:“如果能阻止俄國人占領柏林,美國將獲益匪淺。”

  為了慶祝希特勒的五十六歲生日,戈培爾在當天晚上對全國發表了廣播講話。他說:“事情從未像今天一樣處於剃刀的邊緣。”現在不是用傳統的祝願來為元首慶祝生日的時候。“我隻能說,元首不愧是艱難困苦的輝煌時代中唯一的傑出代表。我們應該感謝他――隻有他一人――全靠元首,德國今天才仍然存在;全靠元首,西方及其文化和文明才沒有統統落入我們麵前那裂開的黑暗深淵……

  “我們的敵人出現在哪裏,就會給哪裏帶來貧困和悲傷,混亂和毀滅,失業和饑餓……與之相反,我們,則有著明確的複興計劃。這個計劃已經在我國和所有有機會實行過它的其他歐洲國家證明了它的價值。歐洲可以在這兩者之間進行選擇。但是,它選擇了無政府狀態,今天不得不為此付出代價。”

  他承認戰爭即將結束。但是他預言,幾年之後,德國將會重新繁榮昌盛起來。“這個飽受戰爭創傷的國家,將會擁有很多更加美麗的新城鎮和新村莊,住著快樂的人民。我們將重新成為所有心懷善意的國家的朋友……人人都有工作。秩序、和平與繁榮將取代今天的黑暗社會。”

  接下來,他作出了一個更為驚人的預言:隻有元首可以帶領大家走向這一勝利――通過一種最為奇特的方式。“如果史書上能夠寫道:這個國家的人民從未拋棄他們的領袖,而領袖也從未拋棄他的人民,那就是勝利。”對於這位忠誠的納粹分子來說,這一點是非常明確的。如果這個民族始終信任希特勒,那麽他的精神就會像鳳凰一樣,在暫時失敗的灰燼中勝利地騰空飛起。

  與戈培爾不同,希特勒考慮的是在五十六歲生日前夕取得一個真正的勝利。他決心讓溫克的第十二軍一直打到萊茵河上――然而,無論是他還是最高統帥部都不知道,溫克已經自作主張,掉過頭來打俄國人了。為了給溫克從空中提供掩護,希特勒最近下令所有噴氣式戰鬥轟炸機都由他鍾愛的戰鬥英雄漢斯-烏爾裏希・魯德爾指揮――而這隻會浪費二者獨一無二的能力。

  兩周之前,魯德爾試圖推脫這一任命。他說,他的經驗僅限於俯衝轟炸和坦克戰。“我一直強調,絕不能下達連我自己也無法執行的命令。”

  希特勒告訴他不能再去飛行。“我們有很多經驗豐富的人――但僅此還不夠。我必須找一個有魄力組織和執行軍事行動的人。”不過,希特勒還是同意斟酌一下這項決定,並讓魯德爾返回了位於捷克斯洛伐克的空軍基地。在那裏,魯德爾將繼續執行每天的戰鬥任務,盡管他右腿截肢的傷口還遠談不上愈合。

  不久之前,斯科爾茲內去柏林的一所醫院探望過魯德爾,以為他一定非常沮喪。恰恰相反,魯德爾正邊笑邊敏捷地單腿四處跳著。“我必須再次飛翔。”他說。

  “你怎麽飛?”

  “我的機械師正在為我做一根鋼帶,把它套在斷腿上,我就能踩到踏板了。”

  “太愚蠢了,魯德爾。你仔細想想。首先,你的傷口還沒愈合――一點都沒有。你不能這樣上前線。你會得壞疽病的。”

  “我必須出去。”魯德爾重重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斷腿上。“我必須鍛煉我這條短腿。”他咧開大嘴笑著解釋道。幾天後,斯科爾茲內給醫院打電話詢問魯德爾的傷勢,醫生叫道:“噢,那個瘋子逃走了!”

  希特勒認為,隻有擁有這樣一種精神的人,才能成功完成這項噴氣式飛機的任務。戈林的參謀長卡爾・科勒爾將軍對希特勒的選擇非常震驚。希特勒告訴他,經驗本身無關緊要。“魯德爾是個不錯的家夥。”他說,“空軍的其他所有人都隻不過是小醜,他們都在演戲,耍花腔,僅此而已。”

  4月19日,希特勒又一次把魯德爾召至柏林。當飛行員一瘸一拐地走進會議室時,希特勒起身熱情地歡迎他。魯德爾首先聽到的是關於德國昔日的技術優勢的一席演講。希特勒說,應該充分利用這種優勢,以扭轉敗局,使德國獲勝。希特勒對數字有著絕佳的記憶力,並且擁有豐富的技術知識,這讓魯德爾印象非常深刻。但他也注意到,希特勒的眼神裏有著一種狂熱的閃光,並且雙手顫抖,不斷重複同一話題――過去他從不這樣。

  突然,希特勒又一次告訴魯德爾,他希望魯德爾馬上指揮所有噴氣式飛機,清空溫克部隊上空的領域。“我希望由你來擔負這一艱巨的任務。你是唯一由於勇敢而獲得德國最高勳章的人。”

  魯德爾第二次拒絕了這一任務,並且開始找借口。他說:“俄國人遲早要和西方盟軍會師,從而把德國分成兩半。這隻是一個時間的問題。因此,噴氣式飛機行動不可能完成。”希特勒卻沾沾自喜地說,各部隊指揮官都已向他保證,部隊不會再後撤。

  魯德爾表示不同意。他認為戰爭不可能在東西兩線都取得勝利。“但是,如果我們能在一條戰線上實現停戰的話,在另一條戰線上獲勝是可能的。”

  飛行員看見元首的臉上掠過一絲疲憊的微笑。“說起來容易。我一次又一次地企圖通過談判實現和平,可是盟國不願意;從1943年起,他們就要求我們無條件投降。我個人的命運當然無關緊要,但是任何理智的人都必須了解,我不能接受讓德國人民無條件投降。雖然現在談判仍在進行,但我已放棄了對它的任何希望。因此,我們必須竭盡全力度過這一危機。這樣,新式武器也許仍能給我們帶來勝利。”盡管言辭間自信滿滿,希特勒卻又說道,他要再等等,如果總的形勢有所好轉,他會再次把魯德爾召至柏林,希望那時他能接受這一任命。

  魯德爾離開時已經很晚了――已經過了午夜。當他走進候見室時,注意到裏麵已經擠滿了人,他們急於第一個進去祝賀元首的五十六歲生日。

  在格布哈特醫生的療養院裏,希姆萊和施倫堡正舉著一瓶香檳酒為希特勒幹杯。這遠非一個歡樂的時刻。帝國元首的臉上刻滿了擔憂,神經質地來回轉動著手指上的蛇形戒指。和希特勒一樣,他的身體似乎也要垮了。在過去的一個月裏,十幾個人不間斷地催促他作出各種重大的決定。他向各方許下諾言;有一些打算遵守,有一些則轉眼就變卦。

  或許,他最重要的一個諾言是向克爾斯滕和施倫堡許下的:他終於同意會見世界猶太人大會的官員吉勒爾・施托希,與其討論集中營裏幸存猶太人的命運問題。但是,當得知施托希即將乘飛機前來德國時,他的決心又減弱了。他怕卡爾登勃魯納會聽到風聲,向希特勒告密。但是,施倫堡提醒他,卡爾登勃魯納即將前往奧地利,和施托希的會晤可以在柏林城北克爾斯滕的莊園裏秘密進行。這才讓他放下了心。

  “除了勃蘭特(希姆萊的副官)之外,你是唯一一個我可以絕對信任的人。”他對施倫堡說。他承認,除非希特勒不再掌權,否則就不可能同西方談和。但是,他們怎樣才能擺脫元首呢?他們不能開槍打死他,也不能逼他服毒,甚至連逮捕他都不行――那樣的話,整個戰爭機器將會完全崩潰。

  這些都沒關係,施倫堡爭辯說。現在隻有兩種可能:讓希特勒辭職,或者用武力逼他下台。

  希姆萊剛剛鼓起的勇氣又煙消雲散了。他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假如我對元首這麽說,他肯定會火冒三丈,當場斃了我。”

  在希特勒生日的前夜,希姆萊麵臨的所有問題似乎都到了緊要關頭。施威林・馮・克羅西克伯爵力勸他說服希特勒通過教皇或布克哈特爭取談和。“難道元首不能現實地、不抱幻想地判斷形勢嗎?我真納悶他在等什麽!”

  希姆萊輕輕咬著他的拇指甲說:“元首的確有著不同的看法。但他不會透露這一看法的具體內容。”

  伯爵被激怒了。“那麽,你就應該想方設法地廢掉元首。”

  “一切都完了!隻要元首還活著,就根本不可能以一種合適的方式結束戰爭!”希姆萊恐懼地環顧四周,用拳頭堵住嘴,好像是企圖把這些叛逆的話語堵回去。伯爵暗忖,他是不是“突然瘋了”。這時,希姆萊放下手,歇斯底裏地反複說道,他不能答應做任何事。

  希姆萊剛從後門鬼鬼祟祟地離開了伯爵的辦公室,勞工部長弗朗茨・澤爾特就被領了進來。澤爾特說,他聽到謠言說伯爵要去見希姆萊,他想給予支持。施威林・馮・克羅西克解釋道,他剛剛已經同希姆萊談過了。澤爾特建議兩人一起再去見見希姆萊。

  “最好由你單獨和他談談,”伯爵建議道,“如果我們兩人都去,他會過分緊張,什麽也做不了。”

  澤爾特走進希姆萊的辦公室,對他說道:“你必須做些事情。必須讓元首進行和談。這不再隻是一件個人的事情,因為全體德國人民的命運已危在旦夕。”

  希姆萊氣勢洶洶地說自己忠於元首。“我的好希姆萊,”澤爾特打斷了他,“你隻有一件事可做――殺死希特勒。”

  希姆萊當然沒有去殺希特勒,而是溜到了格布哈特的療養院。那裏有更多的問題等著他。克爾斯滕同世界猶太人大會的一位代表諾貝特・馬祖爾(他取代了施托希。由於種種原因,施托希決定不來了)乘坐的飛機剛剛降落在了滕珀爾霍夫機場。一輛蓋世太保的汽車把兩人送到了克爾斯滕的莊園――幾英裏開外的庫特哈爾茨瓦爾德莊園。不僅如此,貝爾納多特伯爵也即將到達柏林,他想與希姆萊再見一麵。

  希姆萊身心俱疲,開始尋找種種站不住腳的借口。他怎能一下子見兩個人?這兩個會議不能延期嗎?最後,無可奈何之下,希姆萊要求施倫堡前往庫特哈爾茨瓦爾德,同馬祖爾進行“預備性會談”。施倫堡同意了。因為此時午夜已過,他們便為元首的生日幹了一杯香檳酒。

  但是,施倫堡因希姆萊最近的優柔寡斷而感到非常沮喪,於是,他叫醒了克爾斯滕,將發生的一切告訴了他。他們討論來討論去,想找到一個“能繞過希姆萊的辦法”。直到清晨四點上床休息之前,他們才不情願地作出結論,隻能繼續努力,迫使希姆萊行動,除此之外,別無辦法。

  幾個小時之後,施倫堡被盟軍飛機的嗡嗡聲和一顆炸彈的爆炸聲驚醒了。吃早飯時,克爾斯滕把他介紹給馬祖爾。今天是元首的生日,施倫堡說,希姆萊要到很晚才能見馬祖爾。說這番話時,施倫堡的語氣非常自信――同時卻在默默禱告,但願他是對的。不久,貝爾納多特從瑞典公使館打來電話,說他隻會在柏林逗留二十四小時。施倫堡同樣用自信的語氣告訴他,希姆萊今晚某時將在格布哈特醫生的療養院見他。

  馬祖爾一下午都在莊園裏散步,和工人們聊天。工人們都屬於同一個教派――類似耶和華見證會那種――因為他們拒絕舉起手或者高喊“希特勒萬歲!”(他們認為,隻有上帝才配得上萬歲這個詞),所以,希特勒上台之後,他們便被關進了監獄。其中三人向馬祖爾講述了他們在布痕瓦爾德那幾年可怕的經曆。“1938年11月起,情況開始好轉,”他們說道,“當大批猶太人被關進了那個集中營之後,看守們的虐待欲在猶太人身上得到了滿足。”

  在克爾斯滕、施倫堡、施威林・馮・克羅西克,以及其他一些人鼓勵希姆萊同西方談判的同時,卡爾登勃魯納和蓋世太保的首腦,黨衛隊將軍海因裏希・米勒卻勸告希姆萊要謹慎行事。他們尤其不讚成帝國元首同猶太人進行危險的接觸。

  在蓋世太保中負責“猶太人問題”的黨衛隊中校卡爾・阿道夫・艾希曼,甚至比他的上司更公開地反對這種接觸。他用一種譴責的語氣告訴紅十字會的一位代表,特萊西恩施塔特集中營的猶太人得到的食物和醫療比許多德國平民得到的還要好――這全是因為希姆萊最近下了一道密令:要“人道地”對待猶太人。“我個人並不非常讚同采用這些辦法。”艾希曼自以為是地補充說――這是對元首的背叛。

  過了一會兒,艾希曼憤憤不平地大步邁進米勒的辦公室。和黨衛隊的其他許多成員一樣,艾希曼剛剛拿到一張證明,上麵寫著,最近幾年,他在一家民營公司工作。

  “艾希曼,你怎麽了?”這位蓋世太保首腦問。

  “隊長,我不需要這些文件。”艾希曼傲慢地拍了拍腰間的手槍,“這就是我的證明。如果有一天我走投無路,這就是我最後的救贖。我不需要其他東西。”

  然後,艾希曼前去向希姆萊告別,希姆萊的情緒似乎很樂觀。“我們一定能達成協議,”他拍著大腿說道,“我們會有些微的損失,但這會是件好事。”他承認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假如能夠重來一次的話,我會像英國人那樣建立集中營。”

  結束這些職責上的拜訪之後,艾希曼回到了自己在庫菲斯滕大街的辦公室,同他的手下告別。“如果真能如此,”他對他們說,“當我知道帝國的五百萬敵人(猶太人)已經像畜生一樣死去時,我會高興地跳進我的墳墓裏。”

  4月20日一整天,希特勒不斷地對來向他祝壽的人說,他仍然相信俄國人將在柏林遭到最慘重的失敗。下午,在戈林和戈培爾的陪同下,他在總理府花園裏接見了阿圖爾・阿克斯曼和一群希特勒青年團團員。他感謝了孩子們在保衛首都之戰中的英勇表現,並且向他們頒發了獎章。

  接著,他走進地下掩體,會見了海軍元帥卡爾・鄧尼茨。鄧尼茨覺得他看起來似乎負擔很重。隨後,他問候了凱特爾。“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他熱情地握著這位武裝部隊最高統帥部首腦的手說,“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在我遇刺時救了我,並且把我帶出了臘斯登堡――你作出了正確的決定,並且采取了正確的行動。”

  凱特爾無法開口向希特勒祝賀生日。他就希特勒在“七・二�”事件中的奇跡生還低聲嘟噥了幾句,然後突然說道,在柏林成為戰場之前,應該立即開始和平談判。

  “凱特爾,”希特勒打斷了他,“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麽。我將在柏林或者柏林城外戰死。”

  這隻是空話,凱特爾想道。但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希特勒就向他伸出手,結束了這次談話。“謝謝你。把約德爾找來好嗎?我們以後再談這件事。”

  在與約德爾密談之後,希特勒開始緩慢地從一排軍政領導人麵前走過去――包括鮑曼、裏賓特洛甫和施佩爾――同每個人握手並交談了幾句。幾乎每個人都發表了同樣的意見:元首應該趁著公路仍然暢通,馬上逃往貝希特斯加登。但是,他斷然拒絕了大家的懇求。從現在開始,他說,帝國將分成兩個獨立的司令部,鄧尼茨負責北部。凱塞林本是南部合理的負責人,可希特勒心中想的卻是戈林――可能是出於政治目的――他說,讓上帝決定吧。他建議司令部的各參謀部也分成兩部分,劃歸南方的參謀部應立即前往貝希特斯加登。戈林問,他是親自去南部,還是派他的參謀長科勒爾去?

  “你去。”希特勒說。科勒爾將留在北部。

  曾經那麽親密的兩個人卻禮貌而冷淡地分別了。戈林趕赴卡林霍爾,他的管家羅伯特・克羅普帶著十四車的衣物和藝術珍品已經等候在那裏。車隊起程離開卡林霍爾時,已是次日清晨。戈林下令炸毀他的公館,以免剩下的寶貝落入俄國人之手――其中包括一大屋子的火車和鐵路微縮模型。帝國元帥向貝希特斯加登出發了,但是他命克羅普在紐倫堡附近的老家房子前停了車,想最後看一眼地下室裏的那些油畫。

  希姆萊離開地下掩體裏的生日聚會,在黑暗中驅車返回了他的司令部。施倫堡告訴他,馬祖爾在克爾斯滕家裏,而貝爾納多特則在格布哈特醫生的療養院。兩人都希望與他會麵。最後,善於遊說的施倫堡終於設法讓希姆萊上了車,駛向北麵去見馬祖爾。施倫堡勸希姆萊不要糾纏於過去,也別闡釋他的星相學或哲學理論。“你就明確地把將來要做什麽告訴他。”

  淩晨兩點三十分,汽車到達了庫特哈爾茨瓦爾德。克爾斯滕冒著傾盆大雨走出來迎接。他把希姆萊拉到一邊,建議他對猶太人世界大會的代表既要寬宏大量,又要和藹可親。他說,這是一個機會,可以向全世界表明,德國現在開始采取人道措施了。

  希姆萊似乎急於取悅於人。“我想同猶太人言歸於好,”他說道,“假如可以按我的方式辦事,很多事情都會截然不同。”同馬祖爾見麵時,他沒喊“希特勒萬歲”,而是熱情洋溢地說了聲“你好”,並告訴他自己非常高興與他見麵。當克爾斯滕命人準備茶和咖啡時,馬祖爾偷偷地打量著希姆萊。他優雅地穿著一身合體的軍服,上麵掛滿了勳章。他似乎好好地修飾了一番,雖然天色已晚,但看上去卻仍精神十足。馬祖爾覺得,他本人比照片上看起來好得多;他那遊移不定的眼神和那又圓又亮的眼睛也許是凶惡殘忍的標誌,但是馬祖爾認為,如果事先對此人一無所知的話,他不可能相信“這個人要為史上最為慘絕人寰的大屠殺負責”。

  希姆萊一開口就是老一套。“生活在我們中間的猶太人都是異己分子,他們一直製造衝突,曾經多次被趕出德國,但又總是返回。我們掌權之後,希望能夠徹底解決這一問題。於是,我提出了通過移民來解決問題的人道的辦法。我跟美國的一些組織進行了談判,以便迅速實施移民。但是,就連那些被認為對猶太人很友善的國家也不願接受他們。”

  馬祖爾――一個四十四歲的身材高瘦的瑞典人――冷冷地提醒希姆萊,把世世代代生活在一個國家的人民驅趕出去是違反國際法的。

  “在這場戰爭中,”反應遲鈍的希姆萊繼續說著,仿佛馬祖爾根本沒說話,“我們接觸了東方的猶太無產階級群眾,這帶來了新的問題。我們不能讓這樣一個敵人站在我們背後。猶太人得了很多嚴重的傳染病,特別是傷寒。我本人就因這些傳染病而失去了數千名優秀的黨衛隊隊員。此外,猶太人還幫助遊擊隊員。”

  馬祖爾問,猶太人都被圈進了猶太人區,遊擊隊員怎麽能得到他們的幫助呢?

  “猶太人為遊擊隊員傳遞情報,”希姆萊答道,“不僅如此,他們還從猶太人區開槍打我們的部隊。”馬祖爾想,這就是希姆萊版的猶太人在華沙猶太人區進行的英勇戰鬥。

  “為了控製傳染病的蔓延,”希姆萊解釋道,“我們不得不修建了焚屍爐。這樣,就可以火化數量巨大的傳染病患者的屍體。而現在,他們正是利用這一點來攻擊我們。”

  “東方的戰爭激烈得令人難以置信,”希姆萊繼續道,“我們本不想與俄國開戰。但是,我們突然發現俄國有兩萬輛裝甲車,因此,我們不得不采取行動。這決定了我們是戰勝敵人還是向其屈服……德國士兵隻有冷酷無情才能活下來。如果一個村子裏有人朝我們開槍,我們就要燒毀整個村子。俄國人不是一般的敵人;我們理解不了他們的心理。哪怕是身陷絕境,他們都拒絕投降。如果說猶太人遭受了戰鬥的苦難,別忘記,德國人民也沒有幸免。”

  突然,希姆萊開始抱怨那些關於集中營的失真的傳言。“那些糟糕的傳言都是因為集中營這個不恰當的名字。它們本應被叫做‘改造所’。集中營裏不僅有猶太人和政治犯,還有刑滿後尚未釋放的犯罪分子。由於建立了集中營,在1941年――也就是戰爭時期裏的一年――德國的犯罪率下降到了數十年來的最低水平。犯人必須努力勞作,但是德國人民也是如此。集中營的管理確實非常嚴格,但也是公正的。”

  馬祖爾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他怎麽可能矢口否認在集中營裏犯下的罪行?

  “我承認,這種事偶爾會發生。但是我也懲辦了應該負責任的當事人。”布痕瓦爾德集中營的司令官,黨衛隊上校卡爾・科赫不就因為虐待囚犯而被他處決了嗎?

  “這類事情發生得太多,已經無法挽回了,”馬祖爾說道。他希望希姆萊不要再自我辯解,“但是,如果今後我們真的想在兩國人民之間架設一座橋梁,那麽,如今生活在德國控製地區的猶太人就應該繼續存活下去。”馬祖爾特別要求保全瑞典和瑞士的猶太人的生命,而克爾斯滕支持他的要求。希姆萊告訴他們各個集中營裏還有多少猶太人,但馬祖爾認為這些數字被過分誇大了。例如,希姆萊聲稱在匈牙利還有四十五萬猶太人。“但是有誰感謝我呢?”他抱怨地問道,“在布達佩斯,猶太人還朝我們的部隊開槍。”馬祖爾指出,如果匈牙利還有四十五萬猶太人,那就是說,這個國家原有的八十五萬猶太人中有四十萬已經被驅逐出境,或者是以其他方式使其消失了。希姆萊對這一評論毫不理會,這讓馬祖爾覺得,希姆萊肯定相當同意拉封丹寓言所闡釋的一種哲學:這是一種非常凶殘的動物――一旦受到攻擊,它就會自衛。

  希姆萊繼續說道:“我一直打算不加抵抗便將集中營移交出去,就像我所承諾的那樣。我甚至已經交出了貝爾格―貝爾森和布痕瓦爾德集中營。可是,看看我得到了什麽:貝爾格―貝爾森集中營的一名看守被繩索捆著,同一些囚犯的屍體一起拍了照。現在這些照片傳遍了全世界。我正打算交出布痕瓦爾德集中營,但滾滾前進的美國坦克卻開火射擊。醫院著火了,然後屍體都被拍了照。現在,他們利用這些照片到處宣傳我們的所謂的‘暴行’。還有,去年,我讓兩千七百名猶太人去了瑞士,這也被媒體用來攻擊我;他們說我釋放這些人是為自己尋找開脫的借口。我不需要任何借口。我一直隻做我認為可以滿足人民需要的事,我負全部的責任。我並沒有因此而發財致富。”

  他的憤怒轉移到了媒體身上。“過去十二年來,沒有人比我被潑的汙水更多,但這從未困擾過我。甚至在德國,任何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寫一些有關我的文章。關於集中營的那些新聞故事被人利用來反對我們,這就更讓我不得不把集中營移交出去。”

  馬祖爾說,猶太人不該為報紙上的這些新聞故事負責,從而巧妙地打斷了希姆萊這番自怨自艾的話。他繼續解釋道,不僅猶太人,其他一些國家也對援救幸存猶太人的工作很感興趣,這將對盟國起到正麵的影響。馬祖爾本人便是猶太人。他“一想到要去懇求這個使數千人受到虐待的罪魁禍首,心裏就痛恨不已”。此外,他的一個姐姐和其他幾個親屬都死在了集中營裏。然而,他不能讓個人感情幹擾可以拯救數千人生命的使命。

  馬祖爾尤其關心距此僅十八英裏的拉文斯布呂克集中營那些女囚們的命運。他想知道那裏的真實情況。希姆萊有些猶豫,於是,克爾斯滕建議由他們之中的兩人去查閱該集中營女囚的名單。施倫堡知道希姆萊不願意當著馬祖爾的麵翻閱名單,便把馬祖爾領到另一間屋子討論有關日程的具體問題。

  當他們草草瀏覽冗長的名單時,克爾斯滕強調說,他們必須支持3月份達成的協議。希姆萊突然問他,是否可以飛往艾森豪威爾的司令部,討論立即停止敵對行動的問題。

  “竭盡全力去說服艾森豪威爾,讓他相信,人類真正的敵人是蘇維埃俄國,而現在隻有我們德國人在同它作戰。”不等克爾斯滕回答,帝國元首便繼續說道,“我將把勝利拱手讓給西方盟國。他們隻需要給我把俄國人趕回去的時間。如果他們給我些武器,我仍然可以把俄國人趕走。”

  馬祖爾回來時,希姆萊說,他會立即從拉文斯布呂克釋放一千名猶太女人,但是要求對這些人到達瑞典的消息嚴格保密。因此,他建議把她們稱做“波蘭人”,而不是“猶太人”。馬祖爾想,這樣的預防措施是典型的希姆萊做法,他仍然不希望因為猶太人的問題而招惹麻煩。

  四點三十分,施倫堡開始擔心,待在格布哈特療養院裏的貝爾納多特肯定要不耐煩了,他已經等了一整夜。五點,希姆萊向馬祖爾告別,和克爾斯滕一起走了出來。

  “啊,克爾斯滕先生,我們犯了很多嚴重的錯誤,”希姆萊長歎一聲,大喊道,“我們希望德國強盛而安全,但我們卻正在身後留下一堆廢墟,一個正在崩潰的世界。不過,整個歐洲應該按照一個新的標準聯結在一起,這仍然是千真萬確的,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我始終希望做得完美無缺,但經常不得不違背我的真實信念而行動。相信我,克爾斯滕,這真的並非我的本意,對我來說,這非常痛苦。但是元首命令必須這樣做,而戈培爾和鮑曼則對他施加了負麵的影響。作為一名忠實的戰士,我必須服從,因為沒有服從和紀律,任何國家都無法生存。現在,我有權決定的隻是我應該活多久,因為我的生命已經毫無意義了。曆史將對我作出什麽評價?心胸狹窄的小人一心隻想報仇。我高瞻遠矚,為德國創下了許多豐功偉績,他們傳給子孫後代的卻是扭曲篡改的版本。其他人做下了許多壞事,對他們的譴責卻將堆在我的頭上。德意誌民族最優秀的分子與國家社會主義同歸於盡,這是真正的悲劇。那些活下來的人,那些即將統治德國的人,對我們絲毫沒有興趣。盟國可以任意擺布德國。”

  希姆萊疲憊地坐進汽車,像是最後一次似的伸出手。“克爾斯滕,我衷心感謝你多年來對我的精心治療。”他的眼裏含著熱淚。“我最後想到的是我可憐的家人。永別了。”

  希姆萊和施倫堡來到療養院時,太陽正在升起。貝爾納多特覺得希姆萊看上去精疲力竭,還有些不安。帝國元首仿佛是猜出了他的心思,說最近幾天他幾乎沒合過眼。他們坐下來共進早餐。盡管希姆萊一直不由自主地用指甲輕輕叩著門牙,但疲勞似乎並沒有影響他的胃口。

  不知何故,希姆萊拒絕了貝爾納多特提出的那些並不過分的要求,不同意把斯堪的納維亞的囚犯從丹麥送到瑞典。隨後,他主動提出把關押在拉文斯布呂克的所有婦女交給紅十字會。僅僅幾小時前,他還隻同意釋放一千人――然後,他便回臥室就寢了。

  中午剛過,希姆萊派人叫來了施倫堡。帝國元首躺在床上,痛苦地看著施倫堡說,他覺得身體不舒服。

  “我再也不能為你做什麽了。”施倫堡惱怒地說。他花了幾個星期的時間安排秘密會談,可是會談卻毫無結果。

  稍後,當他們的汽車沿著擁擠的高速公路向附近的指揮部緩緩前行時,希姆萊說:“施倫堡,我害怕即將發生的一切。”

  “那會給你行動的勇氣。”

  希姆萊一言未發。

  晚飯後,施倫堡開始批評卡爾登勃魯納“堅持不惜一切代價撤走所有集中營囚犯的這種盲目而不現實的態度”,他說,這是一種犯罪。

  “施倫堡,別說了,”希姆萊像一個受到責備的孩子似的說道,“因為布痕瓦爾德和貝爾格―貝爾森沒有撤空,希特勒已經生了好幾天的氣。”

  在所有集中營裏,紅十字國際委員會目前最為關心的是薩赫森豪森和拉文斯布呂克集中營。這兩座集中營剛好位於朱可夫進攻柏林的必經之路上。紅十字會代表菲斯特醫生趕到薩赫森豪森(位於奧拉寧堡城郊,距地下掩體僅十九英裏)時,已是4月21日淩晨三點了。一些囚犯已經被趕出了營房,在大雨中整隊,準備出發;東麵十英裏開外,朱可夫的大炮正不祥地怒吼著。菲斯特當即請求集中營司令官,黨衛隊上校凱因德爾把薩赫森豪森移交給紅十字會。但凱因德爾拒絕了。他說自己要執行希姆萊的命令,在俄國人到達之前,撤走除醫院之外的全體集中營人員――而就在此時,在庫特哈爾茨瓦爾德,希姆萊正向馬祖爾保證說,集中營的撤退行動已經全部停止。

  將近四萬名囚犯――麵黃肌瘦,疾病纏身,衣衫襤褸――排成兩條長隊。看守們驅趕著他們,在傾盆大雨中朝西北方走去。跟不上隊的立即被打死,扔進了壕溝。菲斯特醫生尾隨著這支悲傷的隊伍。剛走出四英裏,他便發現了二十具屍體,都是頭部挨了一槍。

  “當自己的妻子被奸汙時,丈夫甚至不起來反抗,這樣的人有什麽用?”是戈培爾在說話。在慶祝希特勒生日那篇花言巧語的演講中,他曾預言,一個奇特的勝利將從表麵的失敗中產生。剛剛,他又邁出了合乎邏輯的下一步。他痛苦地向自己的副官們承認,戰爭已經不可挽回地輸掉了――這不是希特勒的原因,而是人民讓他失望了。“國家社會主義的所有計劃和所有觀念對於這樣一個民族來說過於崇高……現在,他們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他麵帶譏諷地仔細看著自己的副官們。“還有你們――你們為什麽要和我一起工作?現在,你們的細喉管就要被切斷了!”他大步朝門口走去,隨後又轉過身來。“但是,如果我們辭職,整個大地都會顫抖!”

  他還承認某些文職領導人的失敗,並號召他們要自我犧牲。“我的家人此刻都在家裏,”他含著眼淚說,“而我們要待在這裏。先生們,我要求你們留在各自的崗位上。如果有必要,我們將會知道如何死在這裏。”

  反複無常的戈培爾在這一天中忽而絕望,忽而憤怒。當兩個秘書騎自行車逃往農村之後,他埋怨他的新聞官,“現在我問你,怎麽可以發生這種事?現在怎麽能夠保證辦公室按正常時間上班?”

  在東線,謠言從一個司令部傳到另一個司令部:據說柏林的領導人已經放棄了所有希望,最高統帥部正準備遷往貝希特斯加登。這些謠言隻讓海因裏希一個人振作了起來。它們很可能意味著希特勒也將撤往南方,這樣部隊也許就可以有秩序地撤退。

  俄國人已在維斯杜拉河集團軍的防線上撕開了六個缺口。這是紅軍自莫斯科大戰的黑暗歲月以來一直等待的最後總攻。六天來,朱可夫及其參謀人員靠白蘭地硬撐著,一直沒有合眼。他打開的兩個最深的突破口,分別在澤洛和往北二十四英裏處的弗裏岑。突破澤洛的那支隊伍已繼續向西挺進柏林,此刻距它的目標――地下掩體,隻有二十英裏。突破弗裏岑的那支部隊已經又往前推進了兩倍的距離,現已到達柏林正北,正在靠近薩赫森豪森集中營。它的目標是包圍柏林,並從後麵抵達柏林西南。那時,它將同出其不意地從南而來的科涅夫部隊會師;柏林將被徹底包圍。

  海因裏希告訴克萊勃斯,他希望在城外保衛柏林,並且命令雷曼將軍阻截突破澤洛的那些俄國人。雷曼模仿法國馬恩的出租車隊,讓九十個營的人民衝鋒隊搭乘出租車、地鐵和輕軌全速開赴東線。4月21日中午之前,海因裏希再次打電話給雷曼,問有多少個營到了新陣地。

  “十三個,”雷曼答道,“但是大部分人赤手空拳。有武器的人也隻有五發子彈。不僅如此,許多人還軍服不整。”

  到了中午,突破澤洛的俄國人離柏林已經非常近,他們的炮彈開始落在柏林城界之內。當克萊勃斯和約德爾正在匯報海因裏希的情況時,地下掩體裏已經可以聽到隱約的炮聲。布賽和曼特菲爾都很好地守住了陣地,他們說,但是朱可夫的一支部隊成功地突破了他們之間的弗裏岑。如今,這支俄國部隊已經快要抵達奧拉寧堡,有可能包圍曼特菲爾軍。為了對付這支部隊,海因裏希已經將一支小預備隊――黨衛隊將軍弗萊克斯・斯坦納指揮的一個新裝甲兵團的核心部分――部署在柏林以北二十五英裏處。

  本來跌坐在那裏的希特勒立刻一躍而起。對他來說,如同斯科爾茲內和魯德爾一樣,斯坦納是個神奇的名字。2月份,正是他從波美拉尼灣發起的拚死進攻減慢了朱可夫的前進速度。希特勒開始仔細察看一張地圖。最後,他抬起頭,兩眼放光。反攻!他愈加興奮地說。斯坦納將向東南方向進攻,切斷朱可夫的先頭部隊:這樣一來,隻需一擊,就可以解救柏林,並且使曼特菲爾免遭包圍。

  “任何讓手下後退的指揮官都必須在五個小時內予以槍決!”他說。

  沒人提出任何反對意見,命令傳達給了海因裏希。海因裏希不情願地將其傳達給了將不得不執行這一命令的那個人。

  在過去的幾個月中,斯坦納接到了很多不可能的命令,而此刻這個命令是最為荒唐的。他的裝甲兵團隻是徒有虛名。總共隻有一萬人,都是剛剛從什切青和但澤乘船撤回來的。而現在,要讓他用這些筋疲力盡的戰士和寥寥幾輛坦克去粉碎一支至少擁有十萬人的強大裝甲部隊。

  傍晚,海因裏希得知科涅夫正在迅速向柏林挺進。六點四十五分,他打電話告訴克萊勃斯,布賽的第九軍必須在當夜撤回,否則將很可能完全陷入重圍。“我要為我的良心和戰士們負責任。”當柏林那邊傳來的隻是沉默時,他補充說。

  “元首對他下達的命令負全部責任。”克萊勃斯冷冷地說。

  “問題不在這裏。我對我的部隊有責任。”

  當晚晚些時候,克萊勃斯打電話給海因裏希,激動地告訴他,舍爾納頂住了科涅夫向柏林的挺進。“敵人已同後方失去了聯係,”他說,“元首希望你特別注意,他並未改變讓第九軍堅守陣地的決定。他認為,隻有第九軍原地不動,舍爾納才有可能再次發起進攻。”

  “舍爾納什麽時候繼續進攻?”

  “兩三天後。”

  海因裏希確信,那時布賽肯定已被徹底包圍了。“那太遲了!”他幹脆地說,隨後掛上了電話。

  他是對的。科涅夫僅僅是暫時被舍爾納的進攻拖延了,隨後,他振作精神,繼續向柏林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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