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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霏霏涼露欲沾衣

  “顏兒,這就是雨後龍井……”他的嗓音中有一種撕裂的痛苦,那是恐懼多年的現實突然降臨而產生的痛苦,“為什麽要瞞著師父?是天蠱,是不是?回答我!”他重重拍案,“砰”,混雜在天空那聲驚雷中,震耳欲聾。

  “師父……”沈青顏呢喃地說不出話。她知道瞞不住,可她卻不願這世上最親的人與她分擔死亡的恐懼。她搖搖頭,試著否認,“不是……不是的,師父,是青顏體乏,這幾日味淡,口舌無味,才……”

  “還想瞞我?”慕容昭緊握著輪椅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爆出,那是由衷的心疼,“味淡……味淡?好,就算你味淡,可你不會聞不出茶中還放了別的東西!琉璃香,你最討厭的琉璃香,光聞著味兒就會令你全身出紅疹的琉璃香!你連這個都聞不出來了?”他哽咽著逼問,口中斥責,手下卻忍不住牽上她的手,“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要瞞著師父?”

  “我……”她不想哭,她已經許久未哭過,可此時,她全身的每一處卻由不得她控製,劇烈的顫抖,眼眶中濕潤潤的,有一股熱流抑製不住地從她眼角溢出,像傾瀉的山洪,來勢洶洶。

  “他知道嗎?”這次他一開口,她便明白說得是誰,當即搖頭:“不,不知道。”

  生離,死別。

  慕容昭的第一反應便是這兩個觸目驚心的詞,他凝視著伏在他手邊淚流不止的沈青顏,曾幾何時,她也在自己麵前這樣哀戚地哭泣著,祈求他不要讓她喝下那抹去愛情記憶的“忘情水”,可那時的他,以師父的尊貴強逼她喝下,硬生生將本該享受幸福的二人生生拆散。

  此時,那個因她忍受了多年生離寂寞的男人就在屋外,好不容易的重聚,也許還不足以讓他用回味來渡過餘生,便要麵臨殘忍的死別……

  “顏兒……”慕容昭握著拳頭,用盡全身的餘力逼自己下定決心,沒有什麽比天蠱更糟,既然如此——

  “把這件事告訴他。顏兒,你們本該好好在一起的,是師父……”

  “不要!”沈青顏猛地抬起頭,兩行清淚仍掛在凝脂肌膚上,如雨露滑過,她的眼中滿是堅定的執拗,“不要告訴他!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那一幕,曾經出現在她記憶中,慕容昭冰冷強勢地逼她喝下某種藥的場景,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她預料到師父要說什麽,可無論事實是什麽,她都願意釋懷,再也不提。與其讓師父為她的難逃一死愧疚,不如讓這件事永遠塵封。她搖頭,果斷而冷靜,“就算他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麽。師父,不要告訴他。”

  在那一刻,她企圖用一種對郎觴軒近乎殘忍的決絕,徹底清洗慕容昭心底的後悔和遺憾。

  她沒想到的是,就是那一刻她強裝出來的堅強,和被慕容昭看穿的堅強外衣下的軟弱,令慕容昭做出一個她意想不到的決定。從那時起,他一步一步地精心安排,出乎意料地改變了沈青顏的生命軌跡……

  似乎冥冥之中已有安排,與“命中有劫逃不過”共同操縱著沈青顏命運的,還有那句“蜻蜓飛去複飛來,命中無情卻有情。”

  ……

  “我會讓你知道,這是一句廢話,永遠不會成真的廢話!”

  ……

  “廢話?嗬嗬。”慕容昭手肘撐在輪椅扶手上,食指輕抵著下頜,淡然地笑了——

  他沒有看錯人。

  溫暖的陽光透過他指間的縫隙斑駁地映在他的長衫上,他心裏有一個聲音釋然地說:“顏兒,你比師父有福氣。”

  三天了。

  慕容昭知道沈青顏的好奇,卻對她的好奇隻字不提。隻是每天拉著她陪著下棋——

  “你又輸咯!”慕容昭長籲一口氣,靠向椅背,指著棋盤右上角的白子,揶揄笑道,“才幾天沒和師父下棋,棋藝就這般生疏了?”

  “是是是,顏兒以前就沒贏過師父幾次……”沈青顏笑著攏去被“重重包圍”的死局,將“犧牲”的棋子收入盒中,不緊不慢地開口,“師父,好幾天沒離開這院子了,不如讓顏兒推您出去透透氣?許是等透氣回來,顏兒茅塞頓開,就能贏師父一子半子的也說不定!”

  “得得,要都按你這麽說,這棋藝都不用練了,每天出去遛彎就能進步。”慕容昭窺明沈青顏的意圖,徑直打斷,招呼著又要開下一局。

  “好……”沈青顏無奈咽下打好腹稿的提問,麵上雖仍是淡淡的淺笑,可心裏早已心不在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下什麽,胡亂落子。她隱隱感覺到師父似乎在等待什麽,卻始終觸不到師父心底最深層的意思,心煩之下,她索性開起玩笑,說道:“顏兒離開風鈴穀好幾個月了,師父無人對子,棋藝也能提高……要我說,不是遛彎進步,是悶著進步。難怪師父總拉著顏兒在院子裏呆著,說到底,也是對顏兒的棋藝看不下去了,逼著顏兒進步吧?”

  慕容昭暗笑,知這徒弟以退為進,繞著彎說話,遂也笑道:“知道就好,師父可是為你好。”他話音一落,便已後悔,這下可給徒兒話柄順著說了。他不經意間瞥向沈青顏,隻見她隻笑,食指環圈抵著下巴,想著棋招,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這才放了心,專心應對。

  這一局下到晌午時分,方才分出勝負。沈青顏以半子險勝,高興不已:“看樣子還是師父的絕招有用,悶了三天,終於悶出成效了。”

  悶?可不是,非要悶出個成效來。慕容昭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離苑地處偏僻,取了重簷翼館中最僻靜的一塊地,偏偏能將館中一切景致盡收眼底,不得不佩服主人的心思。他略一淩眉,隱約在荷塘邊的觀荷亭中瞟見那個淡金色的身影,正對著離苑,背手而立,飄然目光所駐留之處,恰是離苑方向。

  “青顏姐姐,”張小嫚適時推門進來,笑吟吟的奉上新沏的茶,回手指著院門外,道,“門外來了幾位客人,都是來找你的。”

  “哦?”沈青顏訝異的揚著柳眉,帶著疑惑跨門而出——

  再熟悉不過的金色蝴蝶發簪盤踞在眼前年輕的少婦巧髻上,眉眼仍是飛梢流離,但眉角處隱沒著點點曆經塵事的苦澀,卻在不知不覺中掩住了她原有的俏麗靈動。

  當沈青顏再看她身後站立的男子時,嗓子更是一啞,愣神半天說不出話來,反倒讓客人占了先,率先開口問好:“好久不見。”

  “紅袖姑娘……你怎麽會在這兒?”

  飛鳥從離苑上空撲騰著翅膀飛過,恰到好處的遮蔽了回旋在三人之間微妙的氣氛。晃動的枝蔓落下搖搖晃晃的樹影,掃在這一白一紅兩位絕色女子無瑕的容顏上……

  “我來找你,怎麽?不願意見到我嗎?”寧紅袖肆無忌憚地微笑,輕揚的嘴角飾著有恃無恐的自信,“你不該出現這副神情,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嗎?”她自嘲地撇撇嘴,不願在她麵前失了分毫陣勢,“現在……你後悔當初的決定了嗎?”

  “我以為你來這兒,是有事相求。”沈青顏羽睫低垂,不經意地嬈起一絲淺顯得幾乎察覺不到的笑意,側身讓出一條道來,左臂一抬,衝她回眸一笑,“換個地方談吧。”她側目望向一直默默站在寧紅袖身後,不帶隻言片語的蕭烈,那個當時幾乎要了她性命的聖域殺手,言語中聽不出半點異樣,“你這位朋友,就不用參與我們的談話了吧?”

  寧紅袖笑而不答,舉步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前行,默契的空留蕭烈獨自立在院門外。

  細碎的陽光像流沙般傾瀉在竹林間,透過竹葉青枝的每一個縫隙,落在青石板砌成的林蔭小路上。暖風在葉間奏鳴起沙沙的樂聲,小心翼翼地掠過站立在湖邊的兩個女子窈窕身影,不敢驚擾半分。

  “你找我究竟為何事?”翠綠發亮的冬青葉在白衣女子指間摩挲著,她淺棕色的眼瞳中碧波無瀾,越是淡定靜默,越是難以捉摸。

  “冷霜劍……”紅衣女子輕挑著腰間的鈴鐺,時不時傳來悅耳清脆的鈴響,“難道你不想要冷霜劍了嗎?”她似乎預料到她詫異睜大的眼眸上下打量著自己,極其配合的側臉,拋出一個明媚閃亮的嬌笑,“看到你這副樣子,我不禁想起不久前在西子湖畔時我們倆第一次正麵交鋒的情景……原來,當時我就是這副挫敗的模樣啊?當真丟臉呢!”她掩著嘴笑,說出在心底琢磨已久的話,“我來,是為了跟你做一筆交易,這酬勞……便是你費盡心思也要得到的冷霜劍。”她下頜驕傲地昂著,修飾著柔美的頸部曲線,話語中透著自信,“你願,還是不願?”

  “不願。”再自然不過的答案從她舒旎不驚的嗓音中吐出,依舊是淡如清泉的調子,可從她嘴裏說出來,卻總是那麽出人意料。沈青顏微微側頭,淡櫻色的唇形現出月牙狀的美麗,那雙仿佛看透世事的眸子中,映出她眼前紅裙女子的驚愕,“你以為我一定會允諾嗎?你錯了。”

  沒等寧紅袖開口,她便已經答道:“當時我們第一次在碧雲城交手奪劍時,你勢在必得。後來,我以冷霜劍為餌,誘你現身,若非如此,你的身份也沒這麽容易被我看破。這來來回回好幾次,皆是因為你太想得到這把劍。如今竟然輕易就願意將劍讓給我,恐怕你提的條件,也不是那麽簡單。如此複雜、蘊含深意的交易,我不敢答應。”她頓了頓,收回注視的目光,“你走吧,恕不遠送。”

  “沈青顏!”寧紅袖惱急,喊住已走出兩三步遠的沈青顏,脫口而出,“你還不知道嗎?逸之哥哥……”這個熟悉的名字此時竟讓她拗口得叫不出,硬生生改口,“容逸之……他不要我了!”

  沈青顏的腳步定在原地,半晌才開口,隻留一個難以捉摸的絕美背影,教人捉摸不透此時她內心的念頭:“那又怎樣?”

  “我要離開聖域!我要擺脫毒王聖母的控製!所以,請你幫我……”為說這番話,寧紅袖鼓足勇氣,放下一切尊嚴。這是第二次,她不得不在這個白衣女子麵前低頭,不甘的低頭。

  她話音剛落,沈青顏笑了。

  “絆住你腳步的,不是失心奪魂丹,而是你自己……”她斜對著她,目光幽幽掃向她,深藏在眼底的蘊意被覆在瞳孔中蒙蒙的霧氣遮蓋,“就算你當真脫離聖域,那麽下一步呢?你說容公子已經不要你了,那你是不是聖域的人,還那麽重要嗎?”

  “重要!當然重要!你何必明知故問……”寧紅袖緊握著拳,尖長的指甲深嵌入肉,她一而再地羞辱她,而她卻不敢反抗。

  “好吧……那麽我問你,離開聖域後,你要幹什麽?”沈青顏就像沒看到她眼底的憤恨,寧靜悠遠的目光飄向遠處的翠竹,看也沒看她一眼。

  “找個地方,等死。”寧紅袖冷笑著頂撞,罷了,她根本不該來這兒,“你忘了我已中失心奪魂丹之毒嗎?一旦離開聖域,離開每九九八十一天必須服食的解藥,我隻能等死!”

  “等死?”這個特殊的字眼落在沈青顏耳旁,隻引來她哧哧一笑。隻見她搖頭,那雙從來不起波瀾的美眸中難得閃現一縷淩厲的光芒,直刺向紅衣女子盡是防備的姿態。“不對!”她駁斥寧紅袖頹氣的念頭,那絲奇妙的笑意從她唇角一閃而過,“如果你還能活著離開聖域,第一件事便是對容公子解釋一切,師叔祖根本不是你殺的,你隻是那隻替罪羔羊,冉菁菁報複的工具。向來敢作敢當的寧紅袖,怎麽連這點膽量都沒有了?”

  “你……”寧紅袖回瞪向她,不敢相信地重複著她的話,喃喃自語,“你知道伯父……不對,容顯,你知道容顯不是我殺的?”

  沈青顏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她的眼,輕笑一聲,岔開話題:“好了,現在,讓我來聽聽你那個‘等死’的計劃吧?”

  “……”寧紅袖深深地探視著這位白衣女子的一顰一蹙,當談判的對象是她時,她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我想以冷霜劍,換一粒可以暫時假死的藥丸。”她邊說邊笑,笑得比沈青顏還明亮三分,“你不用急著拒絕我,”她指著來時的路,眼眉彎彎,笑顏如花勝過正午暖陽,“不如,你先去見見月吟,見過了、談完了,我們再來說交易的事兒。”

  “月吟?月吟也在這兒?”

  看著沈青顏的大驚失色,寧紅袖心中愜意極了,臉上又恢複初時肆無忌憚的微笑,“是啊,我親自送她來找你。我當真沒想到,心細如塵的沈青顏,竟也沒發現月吟手中那柄冷霜劍……是假的。”她特意加重“假”字,斜睨著眉目瞅著那位白衣女子的麵色一點點地沉下去……

  “你不就是自以為真正的冷霜劍此時應該在風鈴穀,而不可能在我這兒嗎?”寧紅袖笑得妖冶,就像盛開的罌粟花,“你錯了。”她以沈青顏拒絕她的方式,狠狠反擊,“你一定沒想到,就在月吟帶著冷霜劍離開暮月山莊的那天夜裏,我悄悄在半途截住她,將冷霜劍掉了個包。如今,真正的冷霜劍在我這兒!月吟,也正是為這事兒心急火燎地四處找你。”

  她所吐的每一個字,仿如一塊塊千斤巨石,將沈青顏搖搖欲墜的心推沉入海。終於,她不再沉陷入慌亂中,急收心神,拂袖而去。隻留下寧紅袖寂寞挺立於翠竹林間的孤影和一句話:“等我見了月吟,再來找你!”

  “靜候光臨。”寧紅袖望著那個快步離去的背影,冷笑欷歔。她知道沈青顏再不會拒絕——

  費盡心思也要拿到冷霜劍的,有她寧紅袖,可沈青顏又何嚐不是?

  “這位姑娘,”一個空靈的聲音打斷了寧紅袖的蠢蠢心思,隻見一個青衣男子坐在輪椅上,衣飾與翠竹顏色相近,也不知道他何時隱匿在那兒。他衝她招招手,玉質指環在暖陽映照下流轉著水紋色靜謐的光華,“難道除了假死藥,你不想再要別的嗎?比如……能化解失心奪魂丹的方法?不如我和你做一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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