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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說盡心中無限事

  “轟隆隆……轟隆隆!”

  壓界的烏雲滾滾襲來,夾帶著悶雷和亮徹夜空的閃電,覆蓋了重簷翼館的上空。黃豆點大的雨水撲麵而來,仿若千軍萬馬踐踏著房簷飛梢,發出密集的鼓點聲。窗欞被狂風吹得乒砰亂響,雨點擠進窗欞的縫隙,灌進房中。

  閃著奇特金屬光芒的琳琅青漆器也束不住他被勁風吹亂的長發,在眼前張牙舞爪地飛舞,時不時拂過他冷冽的煙灰色瞳孔,猶如風雨中的閃電,彌漫著危險的訊號。雨水肆無忌憚地傾灑在他的琥珀色長袍上,留下一片片水跡,冷風一吹,便是滲入毛孔的冰涼。這種冰涼直蔓延至他的指尖、發梢、腳跟,透過他寒徹如冰的冷瞳直射向他所關注的那個僻靜院落。

  那個風采依舊的男人來了,即使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他仍不愧“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美譽。當沈青顏扶著那個男人走下馬車,那份淩駕在塵世之上的超然便隨著他的每一步,席卷了整個重簷翼館。她就像和他一個模子印出來,如水的靜謐,出世的純淨,甚至連盈盈的笑意都溢滿了整個大宅。

  若幹年前,當她仍記得愛他時,她已然選擇了放棄他,留在風鈴穀。

  如今,她對他的記憶殘缺不全,隨時都有可能離他而去。

  郎觴軒煩悶的握拳擊向硬牆,“轟”地打出一個拳頭大的凹洞,這個洞還不足以釋放他十分之一的膽戰心驚。原來他也會害怕,那種失而複得的幸福感僅維持了短短的兩個月,就要灰飛煙滅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絲涼的空氣灌入他的鼻腔,讓他在瞬間做出一個決定,毅然轉身,邁著大步,不顧風雨,走向那間“離苑”。

  “師父,請用茶。”上好的雨後龍井,淡雅的茶香流溢在整個屋中,沈青顏手捧茶盞遞到慕容昭麵前,通透盈亮的眼眸中不再淡無一物,而是見到親人的親切。

  慕容昭接過茶盞,並不著急品嚐,隻環顧房屋四周,雖未置一詞,但從他的眼神裏,沈青顏已察覺到他的驚訝:

  “師父,這裏和風鈴穀一模一樣吧?”她蹲在慕容昭身側,仰著頭衝他笑道,“我第一次看見這間房間時,跟您的表情一樣。”

  “青顏,”慕容昭垂下頭,直望著他一手撫養長大的、親如女兒的沈青顏,猶豫了。他隱隱感覺她的眼神已不是剛出穀時的那般清透,她眼中流轉的一種淡淡的哀傷,甚至小心翼翼的掩飾,在他麵前尤其如此。還有這間仿若風鈴穀翻版的別苑,當她第一次走進來時,難道不會好奇建苑的主人與風鈴穀之間有怎麽的淵源嗎?她會,她一定會,她從小便聰明伶俐,在自己的訓練下,更是心思縝密、心智不凡,遠早熟於其他屬於這個年齡的少女,她會怎麽想呢?“青顏,你怎麽不問問這間宅子的主人,為什麽能建出一個與風鈴穀一模一樣的別苑?”

  “我問過,”沈青顏淺淺一笑,腦中隨即浮現的卻是夢中師父嚴肅專斷的神情,毅然決然地直令她“你出去告訴他,你不會走,你要留在風鈴穀”,“觴軒以前在風鈴穀治過眼疾,應該也在穀內住過一段時間。許是見穀中風景清靜雅致,他便如法炮製建了一個吧。”她雲淡風輕的調子,幽幽解釋,迎視著慕容昭的眼神毫無怯意。

  “這是他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個兒猜的?”慕容昭端起手旁的茶盞,滑著杯蓋,不急不慢地飲了一小口。

  “是徒兒猜的,料想也是八九不離十。”沈青顏笑了笑站起身,故作不在意地走到桌前挑亮油燈的燈芯,遲疑片刻才用隨意的口氣問,“師父,觴軒來風鈴穀治眼疾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為什麽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一口熱茶烘上他的腦門,說不盡的醒神。慕容昭輕輕放下茶盞,凝視著她,忽地笑道:“怎麽?你不記得了嗎?說起來,也是十六年前的事了……你不記得也沒什麽奇怪的。”

  “嗯,是啊……”沈青顏的手不禁緊握成拳,那個刺眼的殷紅血點此時就像一個布滿血絲的眼球,恐怖地占據著她的掌心。她緩緩轉身,身子靠著桌邊,麵對著在她眼裏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師父,竭力保持冷靜,問道:“師父,從前你一直不讓我離開風鈴穀,是不是跟我那個預言有關?‘命中有劫逃不過’……究竟是什麽意思?”

  “啪!”一道驚心的閃電在瞬間映亮了黑漆漆的暴風雨夜。那道耀眼的白光穿過薄薄的窗紙,打在沈青顏白皙無暇的容顏上,變成了不見血色的冷白。

  慕容昭手中的杯蓋一滑,“噔棱”一聲跌在茶杯上:“怎麽會這麽問?”他一邊強令自己寬心,一邊解釋道,“那隻是師父當年未滲透太師父的手劄深意,占卜出來的結果多半偏離了原意,不足為信,不足為信。”他擺擺手,心底掠起一絲莫名的擔憂,“青顏,哪兒不舒服嗎?”

  “不……不,沒有。”沈青顏下意識地將手背在身後,搖搖頭,強顏歡笑地否認道。即便是師父,恐怕也拿“天蠱”沒辦法吧。

  “來,過來,給我看看。”她的小動作哪能藏得過慕容昭的眼睛,她越是躲閃,他就越難不去懷疑。

  “師父,您舟車勞頓幾天了,先睡吧。”沈青顏支開話題,背在身後的手握得更緊,“對了,師父,你身體不便,怎麽能獨自離開風鈴穀?月吟呢?她怎麽沒跟你在一塊?”

  “哦……月吟比我先一步離開風鈴穀,按日子,她應該比我早到,怕是路上有什麽事耽擱了。我不放心你們,想想也就跟出來了。”慕容昭避而不願再談,徑直結束話題,“行了,天色不早了,今晚風大雨大,我也早點睡。青顏,明天你隨我離開這兒,我們找到月吟,一塊回風鈴穀。”

  “可是冷霜劍還沒……”

  “她哪也不會去!”

  屋門“砰”一聲巨響,被粗魯地推開。閃電在夜空中猛然閃現,那個修長的琥珀色身影就站在門外,勁風挾帶著密集的雨點砸上他的衣襟,被風吹亂的長發被雨點粘在一起,貼在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上,全身濕淋淋地往下滴水。

  他看也沒看屋內二人詫異的神情,徑直迎上沈青顏,擰著她的手腕,轉身指向慕容昭:“她哪也不會去!”

  “觴軒……”她的腕骨咯咯作響,可他卻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放開我。”她試著掙脫,可他的手卻挽得更緊。

  閃電隨著驚雷,“轟隆”一聲,映亮了整間房。沈青顏因擰疼而微微張開的掌心中,那個烈紅的血點觸目驚心,隻一眼,已讓慕容昭半晌說不出話,隻是雙眼發直地瞪著兩人。

  原來,到底……到底還是躲不過!

  他悲憤莫名,心瞬間被一種無奈悲戚的情緒折磨著,緩緩放下茶盞,身倚在椅背上睨著郎觴軒,幽幽開口:“軒兒,好久不見……”他勉強牽起嘴角笑了笑,話音不重,眼中卻盡是暗示,“軒兒,我有些事想跟顏兒說,回頭我再找你。明天……我們不走。”最後一句話是許諾,他注視著郎觴軒的雙眸,有那麽一刹那,他幾乎想對這個孩子說出一切苦衷,多年前的一切。

  可是,他忍住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慕容昭答應得太容易,而眼中那份沉甸甸的無可奈何卻令郎觴軒熟悉,漸漸的,他慢慢鬆開手,遲疑點頭,便要往門外走。

  他的背影落寞得教人心疼,這本不是這個高傲冷峻的男人應有的表現,沈青顏不知怎麽的,脫口而出叫住他:“等等,你的衣服都濕了……”她轉身回房,很快拿出一件師父的舊袍,遞到郎觴軒麵前,“你先換上吧,別著涼……”這本是一句再自然不過的關心,她卻說得很克製,微妙的克製,似乎隱隱間有一道看不見的牆隔在他們倆之間,她不斷地暗示自己不要越過。

  而他的眼睛,平日裏那雙冷冽如冰的煙灰色眸子,此時仿如黑夜中的閃電,直射向她,似要從她的眼底找到更多關切,叫她躲不及防。

  “顏兒,跟我進來。”慕容昭適時的插話令她得以脫身,可脫離了他的注視,師父語氣中的嚴肅卻又讓她心虛,下意識握緊雙拳。

  “顏兒啊,你為什麽要瞞著師父?”慕容昭沒有給沈青顏任何解釋的機會,獨力轉過木製輪椅,直望著她,伸出手牽住這個他視為親生女兒的徒弟,“他喜歡你,你感覺不到嗎?”他擰頭,示意指向門外的那個男人。

  “師父……”沈青顏長噓一口氣,原來師父並沒有發現天蠱的事,她輕笑著搖頭,“師父,顏兒隻想盡快找回冷霜劍,治好你的傷病,其他的……顏兒不想。”

  “傻孩子,你能陪著師父一輩子?”慕容昭笑著滾動著輪椅,行到桌旁,不緊不慢地斟滿一杯茶,示意沈青顏喝。“月吟把什麽都跟我說了,你是不是……喜歡上容師叔的獨子逸之了?”

  “沒有……”沈青顏尷尬地端起茶盞,吮著杯沿,裝著喝茶的模樣掩飾自己的困窘,“容公子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青顏覺得他們很般配。”

  “是麽……”慕容昭輕敲著桌沿,若有所思地看著沈青顏喝下那杯茶,“這茶好喝嗎?”

  “啊……嗯,好喝。”沈青顏點點頭,麵子上看不出她的慌亂,可她的心卻跳得飛快——她根本喝不出茶的味道,無論酸甜苦辣,到她這兒都平淡如水。一時間,她甚至懷疑師父已經看出端倪。

  “比起雨後龍井,又如何?”慕容昭為自己斟滿一杯,不急不慢地品著,間隙時側眼問她。

  “各有滋味。”她來回擦搓著杯麵,敷衍應對。

  “各有滋味……”慕容昭端著茶盞的手突然僵在半空中,微微發抖,滿杯的茶水不安分的從杯沿中溢出,汙糟了他的青衣長衫,“顏兒,這就是雨後龍井……”他麵色難看之極,除了心疼還是心疼。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深刻的發覺自己做錯了,無論是對他的徒兒沈青顏,還是對屋外癡心沈青顏多年的郎觴軒……

  “哐當!”沈青顏手握的茶杯落地碎裂,徒留一地蕭然。

  她怔怔地望著師父,櫻唇微張,卻說不出一個字,隻有溢流不止的兩行淚,將她所有的堅強和克製盡數卸去……

  這一夜,漫長地幾乎令人窒息。

  晨間的水霧氣和並不濃鬱的陽光,將兩個同樣風姿絕卓的男人籠罩在淡金色的光暈下,朦朦朧朧似仙人一般。他們一站一坐,杵在離苑的後花園時,飛瀑的激流、草間的雨珠、破雲而出的點點金光,將整個園子化作一副壯麗的畫。可若見到他們凝重的表情,便知這幅畫絕非想象中那般美好。

  “我知道,你怨我當時不讓顏兒跟你走。”坐在輪椅上的青衣男子眺著那激流的瀑布,迎著晨間的金光,悠悠說道,“可你為什麽不願為了她留下?”

  “現在說這些,不覺得太晚了嗎?”琥珀色男子背著手,背脊驕傲的挺直,不屑地回應。

  “是,的確太晚了……”慕容昭隱隱一笑,目光延伸向更遠的遠方,“軒兒,我後悔當年沒能說服你留在風鈴穀,但我……並不後悔當時沒讓顏兒跟你走。”

  “讓顏兒徹底忘記我,這就是你後悔的傑作?”郎觴軒拳頭緊握,恨恨道,“慕容昭,你沒資格這麽做!我會等到顏兒完全想起我,讓她永遠留在我身邊!她不會再回風鈴穀!”

  “軒兒,”慕容昭的表情變也沒變,甚至連看,都沒看到他一眼,“我曾經給顏兒批過命,命裏說她‘命中有劫逃不過’,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嗎?”

  “……命中有劫逃不過?”郎觴軒側頭垂視他,摸不準這個高深莫測的奇男子究竟想說什麽,可他很快就扭回頭冷言,“顏兒在我身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傷害她!”他聲若寒冰,“慕容昭,這該不會是你當時不讓顏兒跟我走的原因吧?荒謬!我會讓你知道,這是一句廢話,永遠不會成真的廢話!”說罷,他摔袖離去。

  當他知道,這句預言絕非一句廢話時,已經是幾個月之後的事了……那時,一切都已經太遲。

  慕容昭思緒飄然,回到昨夜裏,與沈青顏的談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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