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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脈脈多情風鈴訴(下)

  搖曳的燭火邊,那個從不沾塵世的仙人般男子此時笨拙的咬著繃帶,僅憑一隻手為自己骨折的手腕包紮。

  門外傳來師父天行者的敲門聲:“昭兒,你睡了嗎?”

  “沒……等等。”慕容昭手忙腳亂的收起桌上的繃帶和藥酒,將受傷的右手藏在身後,長呼一口氣,佯裝沒事模樣的開門,“師父。”

  天行者背著手站在門外,在他身後,冉菁菁怯生生的探出半個腦袋,“慕容師兄……”此時他的身後明亮如佛光,他就這麽居高臨下的斜睨她一眼,便再也不看他,隻請天行者入屋,對她的存在置若罔聞。

  “你的手怎麽了?”天行者明知故問,卻也掩不住關切。

  “我……沒事,”慕容昭的目光不經意間掃向冉菁菁愧疚的臉,脫口而出的竟是為她掩飾的話:“是徒兒不小心,今天練劍時把手腕扭了。”

  “是嗎?”天行者拉出他藏在身後的手,皺著眉看了一眼:“傷得不輕,你就打算這麽隨便包紮一下就算了?以後你還想不想拿劍了!”說著,扭頭望向冉菁菁:“菁菁,你幫昭兒包紮固定一下。”他掏出一瓶跌打扭傷的藥酒,放在桌上,遂轉身離去。

  冉菁菁知道這是他給自己跟慕容昭獨處道歉的機會,心下感激,忙不迭以的取過藥酒,作勢便要幫慕容昭上藥。不料慕容昭仍是一副冰冷冷的模樣,橫抽回手,側坐在床邊,看也不看她一眼:“你來做什麽?”

  “我……我……我是來給你這個……”冉菁菁從懷裏掏出一本書,小心翼翼的平放在他麵前,還不忘用手展平被卷皺的書頁。這是她今天丟下山崖的那本書,她費了好大的勁爬下懸崖,才從崖間的枯枝上撿回來的。就連紅色如新的長裙也因此被劃出一道大口子,沾上斑駁泥跡。

  慕容昭隻瞥了一眼,心上賭的那口氣登時泄了。他本就不是易怒之人,隻是不知為什麽遇上了這麽一個小魔星,那副平淡如水的心境就如翻大風似的漣漪不止。他歎了口氣,搖頭道:“罷了,我不氣你了。”他終於轉過頭上下打量她一番,見她平日裏美麗可人的模樣今日卻狼狽不堪,終忍不住責難:“你爬下懸崖拿回來的?隻是一本書而已,用不著這般冒險,下次不要這樣了。”

  他沒意識到自己這句話中包含了多少關心、多少在乎的意味,聽得冉菁菁心裏暖暖的,當即麵對麵坐在他麵前,猛點頭:“嗯。”她嚐試著想牽起他受傷的右手腕為他包紮,唯恐他又抽回手。沒想到這回,他沒有阻止她的動作,任由她輕握著自己的手,小心的將藥酒抹上他斷骨的手。

  她的手軟軟的,滑膩得像一條魚,修剪平滑的指尖一圈一圈的在他的手腕上擦拭著,也像一團棉絮,漸漸拭去了他心鏡上的薄霧,那顆驛動不止的心髒在他體內砰砰直跳。昏黃的燭光迷離的照在她的臉上,他的目光一時間竟有些難以離開她那副認真在意的模樣。他第一次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一種不同於平時倔強、好勝的情緒,而是深深的關切、隱隱的心疼、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暗情愫。

  “好了。”她終於抬起頭,甜笑著迎向他緊鎖住她的目光,他登時尷尬的別過頭,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異樣的情緒:

  “謝謝。”他如是說。

  那一夜裏,心內同樣揚起驚濤駭浪的不僅是慕容昭一人,還有與他麵對麵、完全被他吸引的冉菁菁。哪怕他完全不看自己,哪怕他對自己冷言冷語,隻有能看見他,看一夜她都不會膩。

  她憶起山崖邊她毫發無傷的枕在他的臂彎裏,如今回想起來,他就像海中心的一座島嶼,讓她漂泊流浪、戰戰兢兢的心可以停靠,甘願長居其中。

  風鈴穀的晴天,依舊風和日麗。初夏的荷花池已能看到幾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冉菁菁一襲青衣長裙,滿池的荷葉幾乎與她同色,俏麗麗猶如荷花仙子依坐池邊。她雙手撐著下巴,呆呆的盯著池中遊弋的小魚。

  “怎麽了?在這兒發呆?不練劍了?這可不像你……”容顯從她身後走來,側坐在她腳邊,取笑道。

  數天不見,她似乎又美了幾分,彎月柳眉間不若初時那般倔強剛烈,隱隱透出小女子的柔情。就連那雙幾近令他陷入萬劫不複的魅惑鳳眼,此時也猶如暖風般溫馴可人,依舊撩人心弦的不再是那股淩厲的北風。

  冉菁菁半側著腦袋,衝他燦爛一笑,就連夏日的日頭也被她的笑容蓋過,“容師叔,你回來啦?”

  “嗯,剛回到,來,先來檢查一下你這段時間練劍的成效。”容顯起身欲拉冉菁菁比劍,不料她搖搖頭,輕輕抽回手,婉拒道:

  “今天不練了。”

  容顯這才重新正視她的異樣,關切的半蹲在她身旁,問:“菁菁你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我……”眼前向來直來直往的她吞吞吐吐,容顯已料到事情並不簡單,卻沒想到她終於脫口而出的話語像一道驚雷,劈碎了他一直藏於心的渴望:“怎麽辦?我想……我喜歡上了慕容師兄。”

  “是麽……”他的腳步一時淩亂不堪,竟不知該如何接下文,“你告訴他了嗎?”

  “還沒……我覺得,慕容師兄討厭我。”冉菁菁苦惱的悶著頭,唉聲歎氣。

  “那你試著告訴他吧……”容顯幾乎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隻知道從那時起,他的心就碎成五六七八塊,直到死,也無法修複。

  “容師叔,你會幫我吧?”她突然拉著他手臂,滿眼哀求。

  “會,我一輩子都會站在你這邊……”這句話是一個魔咒,可他還是毫不猶豫的說出口,並且,從不曾後悔。她不明白,這也是一種告白,是他用生命和名譽去守護了一生的告白。

  落日斜陽燒紅了整個山崖,容顯遠遠的站在山崖下不遠處,仰望著對立在崖邊的兩個熟悉的身影,心如刀割。

  是他親手成全了他們,為此寧願心化成灰,也要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慕容昭沒有想到,本該是赴師叔容顯的約,眼前出現的卻是與他身著同色同料、荷花邊長裙的冉菁菁。他能感覺到她變了,卻也說不出變化在哪兒。

  “怎麽是你?小師叔呢?”他望著她的背影,不由得找話題。

  “……是我讓小師叔約你來的,慕容師兄。”她依依回頭,淡淡的淺妝恰到好處的襯托出她的嬌豔的麵容,晚霞為色,掩住了她想發燒般烤熱的雙頰。“我……有事想跟你說。”

  慕容昭心念不好,轉身便想走。他怕自己無法拒絕她將要說的話,也怕自己會接受一個害死符姑姑凶手的女兒。可他剛走出幾步,卻聽見她在他身後急著大喊:

  “慕容昭,我喜歡你!”她的告白震動整個山穀,徹底擾亂了他碧波無瀾的心,徹底撕碎了容顯無聲的愛戀。慕容昭愣神定在原地,微張的嘴不敢相信,他咬著牙緩緩回頭,聲音輕而慢:

  “你……說什麽?”

  “我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慕容昭!”冉菁菁早已顧不得少女的矜持,她沒想到說出這句話竟需要如此大的勇氣,也沒想到說出這句話後她的感情竟像山洪爆發般難以克製,她衝上去緊抱著慕容昭的腰,頭埋進他的胸膛,眼淚不明為何奔流不止,口中一遍又一遍的說著:“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慕容昭全然沒有反應的、像石化般定立在原地,雙手高舉著,他本能的想推開她,可雙手卻無法接受這個指令:“放手……”他的拒絕就如他的雙手一般無力,“放手,我不喜歡你。”他的牙關死磕著,切斷腦中一切胡想,隻容下拒絕。

  “不會不會,你要是真想拒絕我,一開始就會把我推開,可是你沒有!”冉菁菁抱著他的腰更緊了些,在他懷裏一個勁的搖頭。

  “我叫你放手!”他狠下心來想推開她,雙手剛握上她的肩,迎來的卻是她蘊含強烈情感、執拗的吻,她的唇火熱得像烈日,急速融去他內心的冰山,與她的唇同時觸到他心底的,是鹹鹹的淚,她在哭,如暴風雨般的淚洗刷去環繞在他心上的猶豫。他的拒絕變成了迎合,他吻向她,放棄了那並不存在的恨,放棄了他多年來的心如止水。

  兩個緊緊相擁相吻的戀人的身影,碾碎了山崖下那顆孤零零受傷的心。容顯悵然回首,不願再看,她終於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而他,也終於徹底失去了他一度渴求的愛戀……

  時間如瀑布流水,淌過風鈴穀僅有的幾間青竹小屋,一切如舊。隻是青竹不再翠綠,風鈴不再剔透,人,亦不若當年那般飄逸出世。

  仍是那身青色長衫,仍是那番無法複製的漫不經心和靜瀾如水的氣質,可塵世愛戀留給他太多的痛,太多牽掛,他永遠無法回到二十多歲時那般不入塵世的世外仙人的模樣。歲月對他是仁慈的,他的五官依舊完美得令人無法逼視,隻有些許時光刻刀的痕跡盤俯在他的臉上,卻無法削弱他的俊美,反而令他增添了成熟滄桑的魅力。

  慕容昭靜靜的坐在木製輪椅上,遠眺著夕陽西下。二十多年過去了,每當他來到這個山崖邊,眼前仍會浮現出那一日她直白的愛慕、熱烈的雙唇。是她心中的那團火,沸騰了他曾經的心如止水。也是她心中的那團火,蒸發了他浩瀚的心湖。

  “師父,該回去了,要起風了。”一聲清透淡然的女子嗓音從他身後傳來,異香混雜在風中滲入他的鼻腔。

  “嗯,”慕容昭轉過輪椅,白衣少女就在他眼前,那副雲淡風清、出離脫俗的淡定風度像極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顏兒,推我回去。”

  “是,師父。”沈青顏自覺的走到輪椅後,不急不緩的推著輪椅走下山崖,“師父,今天感覺好些了嗎?”

  “嗯。”慕容昭隨口應了一聲,違心的說。他知道自己好不了,從他當年決定為冉菁菁換血過毒,解去她體內的失心奪魂丹時,他就知道自己好不了。

  沈青顏也明白,師父不過是在敷衍。現下他們能做的,隻不過是拖延時間,可她不願說破:“今天月吟特意做了師父您最喜歡吃的清蒸鱸魚,她學了好些天呢。”她換了一個輕鬆的話題。

  “是麽?好極了,我們快些回去。”慕容昭做出誇張的迫不及待的高興反應,催促道。可他越這樣,沈青顏的心情越是沉重一分。

  “師父,顏兒決定明天出穀……”她沒有留給慕容昭半點否決的機會,徑直說下去:“顏兒一定會找回冷霜劍,取出太師父留在後山秘洞裏的最後一卷內功心法,助師父驅毒。”

  “顏兒,你……”慕容昭用手扶住滾動的木輪,任由掌心的嫩皮被擦去一大塊,露出鮮紅的肉,他也不管。他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她執拗倔強的堅定眼神,硬生生將他要說的下半句話堵了回去。

  “師父,你別勸了,顏兒絕不會眼睜睜看著您……看著您離去。您放心吧,我已經認真看過太師父以前留下的手劄,隻要我能取出後山的內功心法,您一定會沒事!”

  慕容昭無言的歎了一口氣,到底,他還是無法阻止她離開風鈴穀。如果她重遇上那個人,她會怎樣?

  他不禁想起當年師父天行者得知他和冉菁菁在一起時,所說的話:“你和菁菁在一起,若能化去她內心的戾氣,令她安心留在風鈴穀避居,不再想著報仇的事,那也是好的。”可事實殘忍的證明,他失敗了。他始終沒能將她留下,始終沒能解開她仇恨的心結,她走了,走得毅然決然,甚至連頭都沒回……

  慕容昭曾經不甘願,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所以當他麵對那個名叫觴軒的小男孩,看見他對青顏的回護和付出,和青顏與他的知心默契時,他默許了他們的感情,就像當年天行者默許他和冉菁菁一樣。

  可他再次失敗了。

  郎觴軒走了,仍是毅然決然的走了,他走前想帶走青顏,卻被自己阻止了。慕容昭不知道如果青顏離開了風鈴穀跟觴軒走,會不會遭遇與自己同樣的傷痛,就像他為青顏批下的命理:“命中有劫逃不過。”

  慕容昭經曆過那種痛,他隻希望觴軒和青顏能永遠留在風鈴穀,隻有風鈴穀,能避免青顏的命運會跟預言那般。但隻要青顏一出穀,降臨在她身上的厄運會是什麽?於是乎,他暗中讓青顏喝下了“忘情水”,抹去她曾經的記憶,讓她像麵對一個陌生人一樣麵對觴軒,告訴他,她不會走,她要留下。

  如果觴軒願意為她留下,他仍會默許他們在一起。

  可是,郎觴軒走了,縱使他留下一句話:“總有一天,我定會將顏兒帶走。”他走時神情落寞,全然不像以往的傲然孤冷。即便如此,他仍選擇出穀,去履行他的使命……

  慕容昭倦了,盡管他早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他料到他無法阻止命運的車輪滾動,可他萬萬沒想到迫使青顏離開庇佑她的風鈴穀的理由,竟是為了他這個師父。

  黎明破曉時,沈青顏偕同與她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婢女月吟,瞞著他這個師父,悄悄然離開了風鈴穀。

  慕容昭縱使萬般無奈,也隻能孤坐在空曠的山穀中,任由瀑布的激流濺起的水花打在他的臉上,沁濕他的青衫長褂……

  多情隻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這句詩就像困擾風鈴穀的詛咒,狠狠折磨著風鈴穀的三代傳人……

  §§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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