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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動離憂,淚難收

  暮月山莊,一片死寂。

  靈堂還未撤去,肅穆的黑白色調凝結了堂內所有的哀思,沉甸甸地掛在梁上。容逸之靠在靈堂下的坐墊上,直盯著那口上好的柳州棺木,默然不語。他的臉上看不到悲傷,看不到哀戚,隻是布滿血絲的眼睛像撕裂的傷口,滴著血,訴說著他內心早已痛無可痛的心死如灰。

  他閉上眼睛,她手持利刃刺入父親心房的場麵像陀螺般不停在他腦內盤旋,揮之不去,像一個可怕的夢魘,困擾著他的白天和黑夜。

  他揉揉眼,悲苦自嘲地笑,為什麽他明明想恨她,眼前浮現的,卻仍是她婀娜的身姿,眸含悲戚地遠遠盯著自己。仍是那身紅裙,卻是已婚婦人的發髻,是啊,他們已經成親了,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

  容逸之恍然的強站起身,口中喃喃自語:“袖兒,是你嗎?”他眼波一轉,身倚著那口棺木直剌剌的敲打著他脆弱的神經,他淒然哀喊,扯斷自己的戀戀不舍,似訣別:“不能是你!不能是你!寧紅袖,你永遠別回來!永遠別讓我看見你!”

  那聲嘶吼席卷著當日同樣痛徹心扉的“滾”,鼓震著寧紅袖的耳膜。她隱在黑暗中,遠遠窺探著頹然清瘦的容逸之。他看起來是那麽的憔悴,早已不複以往翩翩貴公子的模樣,月白色的長衫鬆垮的掛在他身上,輕飄飄的竟感覺不到長衫下的身形。清冷的月光傾灑在那空蕩蕩冷清清的靈堂門外,將他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斜傾在青磚石麵上,他仿若一層薄薄的霧氣,隻待一陣輕風就能令他魂飛魄散。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寧紅袖捂著嘴,哽咽在喉,急速湧出的淚水溢滿了她的眼眶,順著眼角無聲的滑落。

  蕭烈不動聲色的站在她旁邊,對那個令她痛苦流淚的男子,他除了嫉妒,就隻剩下恨!他甚至連安慰她的權利都沒有,隻能看著她為另外一個男人心碎成灰。

  終於,靈堂內的男人搖晃著步子,默默然、哀淒淒的走了。

  寧紅袖抹去仍溢流不止的淚,帶著重重的鼻音哭腔轉對蕭烈說:“我想去拜祭一下伯父……你在這兒等我。”

  “好……”蕭烈默許著點點頭,他很想陪她去,可他知道,他沒這個資格,除了寧紅袖,任何聖域門人走入靈堂,都是對逝者的侮辱。他靜站在原地,遠望著寧紅袖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跨入靈堂,恭恭敬敬的跪拜在棺木前,重重的磕頭,一個接一個,沒有停下來的念頭……

  天亮了,可仍是陰沉沉的,見不到陽光。

  悶濕的空氣中厚重的水氣幾乎令人窒息,密密的聚集成霧,掛在桌椅房柱上。這是南方最煩人的梅雨天,也是江南水鄉最旖旎的季節。

  容逸之獨自一人坐在“頤淵閣”空蕩冷清的正廳中,廳中陳設依舊,卻人去樓空,久無人居的密閉空間裏,是死寂般的黴味。而就在他目光的正前方,那座曾給他帶來無限歡聲幸福的“鳳兮閣”佇立在一大片烏雲下,黑漆的暗影遮掩住大半個閣樓,想惡魔張開的利爪,要將他過去所有的甜蜜侵食幹淨。

  “少莊主,六門的人都到了,正在正廳等候……”暮月山莊的老傭人福伯輕敲門框,也不進屋,隻在門外低聲提醒。

  “知道了。”容逸之從凝神中醒來,應了一聲,目光卻直勾勾的望著那副掛在牆上的畫像。畫像上的容顯麵容和善的凝視著他,嘴角旁是欣慰的笑。

  如果父親在世,知道自己費盡半生心血一手建立的暮月山莊,在今天,在他兒子手上,將麵臨生死存亡,會作何反應?還能笑得出來嗎?

  ……

  “逸之,你聽著,青顏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值得你信賴的人。若日後……不,若以後有什麽難解的事,爹又不在你身邊……你盡可找她商量。”

  ……

  為什麽自己不能早些領會父親的意思?容逸之突然明白,那天父親的千叮萬囑並非一時心血來潮。他愧疚地垂下眼,不敢再麵對父親曾對他抱以的期許,“我們走吧!”他利落的站起身,心中已然做出一個決定。

  沈青顏,你在哪兒呢?容逸之心生感慨,他突然間很想知道,若沈青顏此時仍在暮月山莊,是否真能幫他解開心中一個個疑惑和難題?

  擾人心神的小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那襲白裙隱在煙雨迷霧中,靜靜地看著密雨連成線,在荷塘水麵上畫出一個一個圓圈。

  她的眼皮沒來由地直跳,就跟著晦暗的雨天一樣,讓她不安。

  “青顏姐姐,該吃藥了。”張小嫚端著藥奉到沈青顏麵前,看她按著眼皮愁眉不展的模樣,道:“左眼跳災,右眼跳財。青顏姐姐,你眼皮跳嗎?”

  “左眼跳災?”沈青顏揉了揉眼皮,是左眼跳……

  “我們都有這個說法,我覺得還蠻準的耶!”張小嫚不知自己的話隻是讓沈青顏心內生出不詳的預感,沒遮沒攔接著說,“有一次我也是左眼皮一直跳,結果剛出門,就讓小偷把錢袋摸了,害我被爹罵了好久!還有一次啊,我和隔壁的小花去池塘裏遊泳,那個水才到我這兒,”她用手比劃到胸前,表情誇張的說,“可是奇怪的是,我竟然因為小腿痙攣,險些淹死!”

  “是麽?”沈青顏接過藥碗,那絲不安就像連綿的細雨,無可抑製的在她心湖上畫出圈圈波瀾。她的手指觸到碗邊,一個失手,將整碗藥水打翻潑在自己的衣裙上,“對不起,是我沒拿穩。”她歉疚的蹲下身,欲拾起摔成幾塊的碗瓷片,恍神間蔥白玉潤的指尖竟讓銳利的瓷邊劃出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滴落在冰白的瓷片上,很快就被飄落地雨滴暈散開來,化成一股血水。

  那片紅,紅得觸目驚心。

  是哪裏不對?

  沈青顏不禁側望向天邊那片化不去的晦暗,大片烏雲隱約夾雜著轟隆的雷聲,從遠方遊移而來。

  暮月山莊?還是風鈴穀?

  “怎麽這麽不小心?”他的聲音依舊冷漠疏離,自從那日離苑一別,他就再也沒出現過,“你的手……?”郎觴軒彎下腰,握住沈青顏細嫩白皙的柔荑,指尖的殷紅汩汩冒出,他很自然將她的手指吮在他的舌尖,為她止血。

  “我自己來!”他親昵的舉動卻令她本能猛抽回手,頰間似初春的桃花,映出淡粉色的紅潤。

  郎觴軒不以為意的鬆開手,背在身後,喚他身後緊隨的心腹:“楚丞,把藥端過來。”他罔視沈青顏和張小嫚訝異的神情,冷冷道:“小嫚,以後煎藥送藥的事交給楚丞辦,你就不用管了,你也太不小心了。”他最後那句話明顯的斥責,令張小嫚莫名的委屈,嘟著嘴辯解道:

  “是青顏姐姐沒拿穩呀……幹嘛怪我。”

  “你沒看見顏兒在想事情嗎?拿不穩有什麽奇怪!而你,捧著藥,卻說些莫名其妙的事,還不該罵?”他就連蠻橫無理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淩楚丞在心中暗自滴汗,卻也習慣的不露聲色。

  倒是沈青顏插話替張小嫚說:“這關小嫚什麽事,要怪也怪我心不在焉,你別說她。”她略帶責怪的瞥向她,接過淩楚丞遞來的藥,“謝謝淩管家。”

  “不敢當,沈小姐叫我楚丞便是……”淩楚丞恭敬一鞠,禮貌謙讓,心想看郎觴軒的反應。要知道,一般人絕不敢當著他的麵,駁他的話。可自從淩楚丞第一眼見到沈青顏,便知她在東主眼裏,絕非“一般人”。

  果不其然,郎觴軒表情變也沒變,連半點不滿都沒有,隻顧著督促她喝藥:“小心燙嘴。這是糖水嗎?有這麽好喝?”

  淩楚丞暗自笑了,笑得很小心,不敢讓那個高貴霸道的男人看出端倪。他謙卑的取過隻剩藥渣的空碗,朝張小嫚使了個眼色,悄然退下。

  除了雨落荷塘聲,環繞在二人之間的,就隻剩下窸窣的呼吸聲。

  “吃下這個。”他手掌翻過來時,掌心多了一粒淺黃色的藥丸。

  沈青顏柳眉輕揚,不解的望向他。她自然知道這是什麽,可不明白的是:“這不是為你爹求的嗎?世上僅有兩粒遺花清露丸,你再難找到第三顆。”

  “我騙你的。”刹那間,那雙煙灰色瀲灩迷魅的美瞳中閃過一絲狡黠,玫瑰色的唇角高高翹起,戲謔的回道,“你這麽好騙嗎?還是……不管我說什麽,你都相信?”

  “你……!”沈青顏氣結,一時不知如何回他,“你不是為了救你爹,才冒險進入滴雲峽穀?”

  “不是。”他的回答幹淨利落,沒有半分猶豫。

  “那你是為什麽?”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他的態度突然變得高傲冷峻,側目斜睨向她,答非所問,“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等你完全想起我是誰的時候。現在,我不想說。”

  還沒等沈青顏答話,那粒稀世罕有的藥丸已頂入她的齒間,銜著那粒藥丸的,是他冰冷的唇……

  他的氣息侵入她的鼻尖,撩嬈的卷起她鬢間碎發。

  她的眼前所能看到的,除了迷蒙的雨霧,就隻剩下他那雙深邃似海的煙灰色眼眸。

  他的吻很輕,毫無侵犯性,隻是在她唇齒間稍作停留,將那粒藥丸送入她的口中。

  終於,她想起掙脫,狠狠地推開他,杏眼圓睜,難以置信地望著雙目含笑的他:“你幹什麽!”

  “幫助你的記憶,盡快找到我。”那個印象中向來冰冷疏離的男人,第一次,隻在她麵前,流露出邪魅的妖惑,就像突然湧出無數隻手,將她牢牢困擁在他的懷間。

  這一次,他絕不會放手!

  雨點像柳絮一般飛濺在沈青顏的發梢頰間,打濕了她的臉,粘稠她的長發。她向來通透淡然的眸中,掠過少見的慌亂,隻一瞬間,卻深刻的印在他煙灰色瀲灩的瞳孔中,令他莫名的疑惑:

  “隻是一顆藥丸而已,居然讓我的顏兒露出這樣的表情?”他有點喜歡上欺負她的感覺,那層仙子般聖潔的保護膜,似乎在那個輕吻後轟然撕裂。

  沈青顏強自鎮定,下頜的肌肉不自覺的抽緊,天蠱的事,她並不像讓任何人知道。她扭過頭,刻意與他保持一段距離,卻是掩藏自己的失措:“你知不知道你浪費了一顆世間罕有的遺花清露丸?”

  “知道。”他答得漫不經心,嘴角一絲妖嬈的笑,那雙足可以惑亂人心的煙灰色雙瞳凝視著她的臉,眼底不再冰冷,流露出罕有的溫柔。看她像個警戒的小豹子,滿是防備的盯著自己,那副模樣,是別人不曾看到的,隻屬於他一個人。“隻是一粒藥丸而已。”他重申了一遍。

  他越是不在意,她就越是煩亂,在他麵前,她的淡然從容都無法掩飾她的無措,就連說話語調都激烈許多:“你知道我百毒不侵,根本用不上遺花清露丸,你應該把它留給真正需要的人!”

  “我隻會把它交給我認為值得的人。”他說得理所當然,全然不明白她的激動無措究竟為何,“你的病因到現在仍不清,大夫開的藥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不是都說這粒遺花清露丸能解百毒嗎?也許它也能解百病,吃著沒壞處。”他的笑容隱沒,最後一句話說得極為認真,“隻要你平平安安,留在我身邊就行了。”他走近她,牽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一吻,那看似溫柔的表情在他抬眼掃向她時,變成惡作劇得逞得笑:

  “你到底為什麽激動?是因為我浪費了一顆‘罕有’的遺花清露丸,還是因為……我親了你?”

  “你……!”沈青顏的腦中亂成一團,就像糾結的雨絲,無休無止。她連抽回手都顧不上,任由他指尖的冰涼絲絲滲入她的掌心。遺花清露丸,她已經吃下了一粒遺花清露丸,可能也是這世上最後一粒遺花清露丸。她身上的天蠱,真能因此而暫時遏止嗎?

  郎觴軒盯著她茫然失措的模樣,索性將她攔腰抱起,連抗議的機會都沒留給她,“別動,不然我可能忍不住再親你。”他笑得詭惑,半真半假的玩笑當真止住了她的掙紮。

  春雨朦朦中,他抱著她,她在他懷中撐著傘,這個畫麵就像一幅畫,一幅旖旎的水墨畫,兩個相偎的身影在雨中行走,刺傷了不遠處那個暴露在雨中黃衣少女的心……

  他的胸膛很寬,很溫暖。他的手臂就像一個港灣,恰到好處的環抱著她嬌弱的身軀。清涼的薄荷香味滲入她的每個毛孔,在絲涼的細雨中,徹底清醒她一時忙亂的神經。他的氣息輕緩的吹拂著她額前耳畔的碎發,同時燒紅了她粉嫩的盈耳。

  這個姿勢曖昧得令她局促,迫使她不得不找話題,“你讓小嫚告訴我,暮月山莊的新莊主即將即位,新莊主是誰?容公子嗎?”

  “是一個你認識的人,很快,你就會知道。”他避開提問的前鋒,含蓄模糊的回答。

  新莊主將會是誰,他和她一樣關注……

  而他收到的消息隱約暗示他,暮月山莊將會出現一場異變,江南一帶真正的霸主就要易主!

  “你若是這麽關心暮月山莊,等你身體好一點,我陪你走一趟。”最後這句話,隻算是敷衍的安撫。他不喜歡她的心中時常關心著另外一個人,哪怕隻有一點點,他也非常不喜歡。更何況,現在暮月山莊真正的局勢,根本還不能讓她知道。

  若讓她知道,容逸之很可能放棄莊主之位……

  若讓她知道,稱霸中原武林多年的暮月山莊,隻在一朝一夕內,將不複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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