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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不知何處吹瑟琴(下)

  柳家門院。

  一把巨大的玉質弓箭被兩個大漢合力抬在肩上。紅紙黑字的牌子上赫然寫著:

  “中紅心者,黃金百兩。

  中八環以上,東海明珠一顆。

  五環以上,台上禮物任選。”

  箭靶旁兩張紅木亮漆的官字台平列而放。

  左邊台子的一邊黃橙橙的金條壘成金字塔形狀,另一邊鍍金的器皿上呈放著一顆光澤溫潤的珍珠。

  右邊台子上,零散的擺放著各種玉器、發釵、首飾,擺得淩亂,絲毫看不出它們應有的價值。

  一個挑戰者上前,中等體型,雖不算壯碩,但看著也頗為結實。隻待他擺出陣勢,沈青顏等幾人已看出此人有些練家功底,好歹也練過外功。

  隻見他拱手抱拳,衝台上的柳家家眷致意:“在下洛城王一水!特來挑戰!”

  王一水手掌上翻,叉著腰,劈著腿,就要從兩個大漢肩間取過玉弓。他的手緊緊握著弓身,臂間的肌肉因為使勁而鼓起,而那把弓——

  紋絲不動。

  圍觀眾人忍不住發出陣陣驚呼。

  月吟擠進人群中,為沈青顏生生擠出一條路來,郎觴軒緊隨其後。不一會兒,他們就站在距離射箭人最近的位置。看著挑戰者意氣風發的上來,沮喪尷尬的下去。反複兩三次後,再無人敢上前挑戰。

  柳家管家在台上高聲疾呼:“還有哪位高人要上前挑戰?”

  台下無人應聲。

  月吟小聲在沈青顏耳邊嘀咕:“我還道柳家出手闊綽,原來擺了個霸王陣,料定誰也拿不走他們的百兩黃金。”

  “我倒想看看,要真有人贏得百兩黃金,不知柳家少爺又是何嘴臉?”沈青顏輕視的眺著高坐台上的柳家少爺——

  一副標準紈絝子弟的行頭,穿金戴銀,脖子上戴著足金的同命鎖,拇指上套著巨大的翡翠扳指,兩位姿色不差的丫鬟供奉左右,一人端著水果,一人端著空盤,供他吞吐;他身後坐著三位頭梳盤髻的少婦,時不時以幽怨的眼神瞟向他,想來必是他的三位妻妾。這樣的男人,還想染指豆蔻年華的張小嫚,沈青顏立時更不恥。

  “想看嗎?”郎觴軒聽見沈青顏的話,笑著跨前一步,應了柳家管家的吆喝,手中的梳狀漆器飛快在五根手指間靈活翻動:“我來試試。”

  “你?”柳家管家不相信的打量著眼前的俊美公子,文縐縐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天生高貴傲然的氣質有別於眾人,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白嫩的一看就是沒幹過重活兒,他不禁揮揮手:“這位公子還是別試了吧,這弓可沉。”

  郎觴軒踱前兩步,手中把玩之物轉得更快,他輕瞥管家一眼,故作無奈的表情:“我也知道這弓沉,可偏偏我妻子看上了你們擺著的那根珠釵……”他伸手一指,寵溺的望向沈青顏。

  沈青顏登時雙頰飛紅。妻子?他撒謊還真是臉不紅心不跳!圍觀女子們的眼神“唰”的聚集在她身上,有嫉妒、有羨慕、還有驚豔。

  月吟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郎觴軒,又看了看沈青顏,心下翻騰,說不出什麽滋味。

  柳家管家登時釋然,大笑道:“原來是為博紅顏一笑。好吧,那你上來試試吧!”

  “慢著,”郎觴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晚風揚起他鬢間的碎發,煙灰色的瞳孔爍如繁星,閃著奇特的光芒,他嘴邊含笑,帶著魅惑的妖魅:“若我三箭齊中紅心,又當如何?”

  全場人“嘩”的議論開來,這必成洛城一個月的談資!

  管家不知所措的望向台中看好戲的柳家少爺,等待主人的裁定。柳家少爺顯然聽到了郎觴軒的話,甩起寬袍大袖,邁著官步走至台前,半蹲於半人高的台上,斜睨台下口出狂言的挑戰者,帶著威脅:“你若三箭齊中紅心,台上所有的東西任你取!全拿走都行!但……”他話鋒一轉,細小的眼眉中瞬過狡詐的芒亮:“你若輸了,你那位嬌妻,可就是我柳家的人了!”

  “好。”郎觴軒看都沒看他一眼,“一言為定。”他聲音不大,卻時時透出一種至尊的威嚴,不怒自威。柳家公子一身金銀華貴,在他身旁卻如襤褸衣衫,相形見慚。當然,這是旁觀者的感覺,柳家公子可不會這麽想。

  轉瞬間,沈青顏竟成了兩個男子手中的賭注,這一賭,竟是她的終身。

  此時她的眼波仍如一池靜水,看不到半點波瀾,許是夜色渺渺,黑漆瞳色竟由黑轉藍,變成如夜幕般沉溺的深藍色,猶如藍寶石般靜謐。她的目光停留在郎觴軒身上,靜靜的望著他……

  台上,玉質弓箭再次被兩位大漢齊肩搬上台,停駐在郎觴軒的身旁。

  他能感覺到來自台下默默的注視——

  有探究,有迷惑,還有一絲猜不透。

  他背對著眾人,小心翼翼的將慣於手中的漆器放入懷中,伸手握上冰涼的弓箭……

  玉器特有的溫潤青色在深藍色天幕中劃了一道弧線,落入郎觴軒的手中,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緊緊握著它,月白色的青衫仿佛都被勾出青白的水銀色,剔透的玉色將他從頭到腳描出一個挺拔的身型。巨大的玉弓在他手中宛如瑤琴、古箏或任何樂器,與他相得益彰,全無武器的殺氣。

  三支鍍金箭牢牢頂著弓心,箭尾的祥翎壓著緊繃的弓弦——

  三箭齊發!三道金光在眾人眨眼間飛速掠過,瞄準遠處靶心的殷紅!

  “嘚嘚嘚!”整齊的三聲,三道金光穩穩的射入那撮殷紅,隻一瞬間,三支金箭準確無誤的插入麻質的箭靶!

  全場翻了鍋似的炸開,眼前驚豔的一幕足可以讓他們回去吹噓半年,編出各種版本的演義。

  持弓的月白色公子,連氣都沒喘,隨手將弓箭丟給負責背弓的兩個彪形大漢,就像拋棄一壺酒、一件換洗的衣衫、或一把輕巧的長劍,那麽隨意、那麽輕鬆,若不是彪形大漢臉上吃力痛苦的表情,誰也想象不出那把弓究竟有多重。

  “好了,該選獎品了。”郎觴軒拍去手上的汙塵,好像剛才握著的是什麽肮髒的東西似的,煙灰色的眼眸中笑意全無,冷冷的直射向台上目瞪口呆的柳家公子,一股寒氣宛如從地底噴薄而出,瞬間圍繞在他四周,有種壓迫性的震懾力。“你是要我動手,還是你自己來?”他看都沒看箭靶兩邊擺滿金銀珠寶的官字台,隻盯著柳家少爺一人。

  他的眼神那樣的冰冷,猶如三尺冰封的徹骨,凍得柳家公子連說話都打哆嗦:“你……你想要什麽?全……全部拿去就是了!”

  “若我要的是你項上的人頭,又該如何?”當郎觴軒妖色的瞳孔掃向柳家少爺,用平淡得不像話的語調說出駭人聽聞的威懾時,可想而知,在場人是何種反應。就連沈青顏都愣住了。

  唯一沒被嚇到的,大概隻有沈青顏身邊的隨身丫鬟,月吟。

  如同十多年前那般高貴和冷酷,溫柔和殘忍在他身上竟然那麽完美的融合著,凡是傷害到沈青顏的人,在他看來都隻有一個結果——

  不需要占卜問卦,就能看到的結果,毀滅,徹底的毀滅。

  毫無疑問的,他在報複,若不是柳家公子的恣意妄為,張小嫚不會悔婚,沈青顏亦不用替她登上高台,那也就不會有她從高空墜落的危險。

  所以,他該死!毫無疑問。

  這個看似完全不合理的邏輯,到郎觴軒那裏,就變得合情合理。

  此時此刻,沒有人比月吟更了解他的想法。

  正如十年前,沒有人比沈青顏更清楚他的脾氣一般。

  月吟回過神,結束心中胡想,再看向台上時,柳家少爺身前已齊齊站了八個手持鋼刀、全副武裝的家奴。

  郎觴軒就在他們麵前五步距離,背著手,麵無表情。

  這種靜默的等待最是折騰人,看不出對方何時要出手,要怎麽出手,柳家少爺臉上全無最初的驕蠻,眼中淨是敬畏,卻有不願太丟麵子,仍要出口辯駁:“這台上的金銀珠寶你拿走就是了,別……別動粗。我可不是獎品。”

  圍觀人群中爆出一陣狂笑,柳家在洛城不得人心,偏生財大勢大,誰也不敢招惹,如今看向來囂張跋扈、無惡不作的紈絝惡少被人惡整,無不大快人心。

  “可是你說的,若我三箭均中靶心,‘台上’東西任我索取。你不就站在‘台上’麽?”郎觴軒也有閑情逸致陪他貓抓老鼠的戲耍,故意調侃道。台下又是陣陣嬉笑。

  柳家少爺臉上青白變化,連說話都不利索:“你……你你!好大的膽!光天化日之下謀財害命!”

  “我就是謀財害命,你怎麽著吧?”郎觴軒哼笑,寬袖一揚,誰也沒看清他的動作,護在柳家少爺跟前的八個家奴卻絕命倒地,每個人的喉結處都有一個醒目的紅點。

  這下,誰也笑不出來了。

  眾人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誰都搞不清發生的狀況。沒有了娛樂的氣氛,沒有人笑得出來。

  柳家少爺腿一軟,跪倒在地,幾位妻妾瑟瑟發抖的躲在他身後,有的已發出低低的抽泣聲。隨侍的丫鬟嚇得一哄而散,盤子瓜果丟了滿地。

  “別……別,這位大俠、大爺……別殺我……這些你都拿去……若,若不夠,我再叫人回去取……保……保證不讓您空手而歸,敗興而返……!”

  郎觴軒仍舊站在原地,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柳家少爺的賄賂徹底失敗了。他的眼神似冰,鋒利的足以刺穿麵前跪地求饒的富少爺。“看樣子你是要我動手了?”

  “夠了。”

  人群中終於傳出喝止之聲。

  郎觴軒轉過頭,順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白色的貂皮鬥篷下,黑珍珠般靈透的眼瞳中映出郎觴軒驕傲的身姿。細碎的長發不安分的湧出滿是絨毛的帽兜,撫上她的嘴唇、她如雪的肌膚和高挺的鼻梁。

  “吉祥的日子不要見血。”她提裙,緩步走上台階,行至擺滿珠寶首飾的桌前,修剪有致的長指甲輕輕滑過每一件器物,偶爾發出叮當的脆響。

  空氣仿佛靜止,不再流動。

  台上俊美男子的目光一直尾隨著她的身影,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態都落在他的眼中。她不說話,他也不動。

  月吟站在台下,呆呆的望著,不知自己可以做什麽。

  青顏小姐喝止他。他順從了。

  難道即便青顏小姐早已認不出他,潛意識裏卻仍知自己是他最大的死穴嗎?——他絕不會忤逆她任何意誌。

  終於,她不再背對著他,從一堆價值不菲的珠寶首飾中轉過身,手中多了一隻珠釵,銀製鬱金香的形狀,花蕊處鑲嵌著一顆拇指甲大小的珍珠,流轉寧水般的光潤。她望著他,溫婉的微笑:“觴軒,我就要這支珠釵。”

  瞬間,郎觴軒的世界天崩地裂,地動山搖。

  全身的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在抑製不住的顫抖,血液在皮下泄洪般奔流,每一個毛孔都舒張著,拚命呼吸著氧分。即便緊握雙拳,他也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無法掩飾麵部的抽搐。他圓睜雙眼,豎起耳朵,辯不明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

  她叫他什麽?

  沉睡在身體某處的那一寸柔軟,從冬眠中蘇醒。

  月吟同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姐究竟怎麽了?

  柳家少爺什麽也沒空想,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得救了。

  “你……你叫我什麽?”他聲音少有的輕顫。

  沈青顏略側著頭,眼中掃過一際不解,避開他的問題,臉上仍保持著最初的笑容:“我說我要這支珠釵。”她晃了晃手中的珠釵,白藕色的玉手從鬥篷中伸出,繞置腦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綰起一頭的青絲。

  “我來。”不知何時,郎觴軒從她手中接過珠釵,從她眼前環抱,為她盤好腦後的長發,最後將珠釵輕輕插入黑亮的發髻。整個過程、姿勢都如此曖昧,旁人還道他們是夫妻,隻當夫妻情深,濃情蜜意。

  “好了。”他的氣息在她發際耳邊吞吐,溫柔如春日暖風。

  她的發髻仍是她常梳的款式,隻是白絲帶換成了珍珠發釵,斜斜的插入精致的發髻。他的手修長蒼白,在她發間回旋盤繞,任由縷縷青絲從他指間帶起、滑過。

  月吟腦中一片空白,雙腿跟注了鉛似的定在原地。

  不,不能再任由事態發展下去。

  他對她的迷戀不但沒有隨著時間而消匿,反而越烙越深。他清楚的記得她的喜好、習慣,仿佛他們從未分開過,或者說——

  她就活在他的身體裏,從未離去。

  “小姐!”喉間躁動令月吟無意識的脫口而出,喊得大聲,“我……我不舒服。”

  水月鏡花的溫存破裂了,碎成五六七八塊,棄在地上。

  沈青顏避開郎觴軒的懷抱,走下台,冰涼的手撫上月吟的額頭,“病了嗎?”她搭上她腕間的脈動,細細體會著。郎觴軒孤零零的被晾在台上,與他為伴的隻有仍趴倒在地的柳家公子。

  他連殺人的興致都沒有了。嫌棄的瞥向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人,狠狠踢了一腳:“起來!滾!”三個字簡潔的反映他此時此刻的全部想法。

  “我們回去吧,月吟不舒服。”沈青顏在台下向他張望,白貂皮鬥篷披在月吟的兩肩,盡管月吟十萬個不願意,拚命推脫,最終卻不得不聽從沈青顏的話,乖乖將鬥篷裹在身上。

  那一聲久違多年的“觴軒”,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

  郎觴軒的大腦從來沒如此混沌過。可轉瞬間,沈青顏又變回了那個對他客氣禮貌而又隱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遺世少女。“郎觴軒”這三個字對她而言,好像沒有任何意義。

  過去的若幹年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急欲知道答案。

  這個答案,有一個人知道,而他已經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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