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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浩浩風起波

  初秋的冷風席卷著一片枯黃的落葉,仿若一偏輕舟,輕輕的,落在郎觴軒的腳邊。

  他緊抿的嘴角輕揚著,似笑非笑,深黯的眼神默默注視著沈青顏。

  他的瞳色變得那麽深,那麽清晰,他是認真的。

  “我不走。”他重申了一遍。恍然無視容逸之詫異的神情,和沈青顏的凝神不語。

  黑暗、幹燥、冰冷的地窖,一片枯黃的落葉靜靜的躺在寧紅袖的腳邊。

  點點星光從窄小的天窗中漏進來,正落在落葉上,就像舞台的聚光燈,對著台上唯一的舞者。

  寧紅袖卷縮著身子,微微瑟瑟的蹲坐在牆邊黑暗的角落,雙手抱膝,手臂上赫然留著一道道抓淤痕,袖子被拉扯裂了一個大口,梳理精致的發髻略顯淩亂的散落在她的耳際。她不敢閉上眼睛,隻要一閉眼,仿佛那緊閉許久的大門便會轟然撞開,那個流露猥褻笑容的鷹鉤鼻男人就會在她麵前淫笑,意圖對她不軌。

  她險些就……

  寧紅袖的手指收緊,深深的嵌入細嫩的皮膚裏,隻有更劇烈的痛,才能讓她忘記那晚的屈辱。若不是那個冷言寡語的高壯男人適時的闖進來說了些什麽,恐怕……

  她的眼神淩厲起來,那煞人的光芒隻在她的眼眸中停留了一刹那,就深深的墜入了她冷寂夜空般冷調的深瞳中。

  她會報複!她要讓那個男人,那個什麽“三皇子”,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她的牙關緊緊咬合在一起,全身因為憤怒和屈辱而止不住的顫抖。

  “轟!”緊鎖的鐵門轟然大開,細小的塵土席卷飛舞著,在暗色月光下恍若點點初雪。

  “雪”中赫然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麵龐遮掩在黑暗中。

  “啊!”寧紅袖想大喊,卻又緊緊的用手捂住自己因為恐懼張開的嘴。她不能示弱,寧願死,也不能示弱!

  “跟我走。”是個男人的聲音,冷得徹骨,不帶半點溫度……

  容逸之捏著黃葉的根莖,拇指和食指來回搓動著,那枯黃的落葉就像一個小風車,在他手指間來回轉動。

  他凝視著前方,根本沒有任何人任何物的地方,像在想些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想。神情淡漠,眼神黯然。

  “在擔心紅袖姑娘嗎?”不知何時,沈青顏從他身後走來,輕輕的問道。

  其實不用問,從他失神的目光中,她也猜得到。

  “青顏……”他回過頭,失神的笑。

  從那天清晨起,在她的要求下,他改變了對她的稱呼——不再是疏遠有禮的“沈姑娘”,而改稱為“青顏”。她的理由是,“沈姑娘”要說三個字,“青顏”隻有兩個字。

  “我有一種的不好的預感……那些人,應該是西楚的人……萬一他們利用袖兒來威脅暮月山莊,威脅父親……我……我不該帶袖兒出來。”容逸之懊悔的喃喃自語,“冷霜劍……如果冷霜劍不在這兒,究竟在哪呢?”

  又一片落葉掙脫了樹枝的牽絆,在沈青顏的眼前落下。

  她伸出手,葉停落在她的掌心。雪般純淨的白色衣袖下,依稀可見手腕上纏著琥珀色的繃帶——那是郎觴軒從他的衣服上扯下來的,上好的江南蠶絲,如今捆在她的腕上,成了最普通的止血繃帶。

  她靜靜的盯著掌心的葉子,許久,才道:“在我這兒……”她側頭望著容逸之,澄如秋水的眸子中星光點點,“冷霜劍……在我這兒。”

  她無視容逸之訝異的神情,轉過頭,目光重新落到她掌中的黃葉上,像容逸之那樣在手指間把玩。通透清亮的瞳孔遠遠的眺望著遠處黑漆漆的群山,緩緩開口道:

  “我師父受了重傷,隻有設法將冷霜劍帶回,才能救師父……”她平靜的說,“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她停下來,回望容逸之,坦蕩的直麵他眼中所有的懷疑,用前所未有的堅定語氣,一字一頓的說:“我沒有選擇。”

  容逸之幡然醒悟過來,不可思議的壓著低沉的聲音:“盜劍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出戲,害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因為冷霜劍家破人亡……你……!”

  “我知道……”沈青顏的表情黯淡下來,長長的睫毛遮住她頓失神采的雙瞳,“可師父隨時都會死,我不能讓他死。”她深吸一口氣,“我沒想到會連累這麽多人,我已經設法盡力彌補……”

  “彌補?你彌補了什麽?……我知道了,你救我父親,就是為了減輕你心中的罪惡感,你……!”容逸之強壓著憤怒,他恨透了眼前這名女子的柔弱無辜的模樣,她怎麽可以因為一己之私,連累這麽多人?

  “隻要師叔祖平安無事,他肯定會庇護那些因冷霜劍失竊而遭殃的人……”她垂下眼簾,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如果師叔祖和紅袖姑娘遇上同樣的絕境,你會怎麽辦?”

  “你稱呼我父親‘師叔祖’?你是……風鈴穀的人?”容逸之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事實上,紅袖出事,他急於相救,已經連累了兩個人,他又有什麽資格斥責她呢?

  “師叔祖沒告訴你麽……?我的師父是慕容昭,是容莊主的師侄,論輩分,我還應該叫你一聲師叔……”她望著他,眼中有一種悲切的情緒在眼波間流轉,“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容逸之痛苦的閉上眼,他有什麽資格責怪她?她的手腕上留有那道疤痕,是為救他而留下的疤痕。為了他,她的血幾乎流盡,他同樣自私,不是嗎?“我沒有資格接受道歉。若你真的覺得歉疚……就對那些被西楚雲王害得家破人亡的人說吧。”他急轉身,不願再談下去。不是因為生氣,而是他發覺,他竟無法麵對她。

  他走遠幾步,隻聽身後的聲音仍在說:“……你應該離開這兒,冷霜劍既然不在這兒,你應該離開……”

  離他們不遠處的大石下,一個被月光映照拉長的影子孤獨的站立著。

  就在與他相對的另一邊,黑色的鬥篷,在光線深暗處迎風揚起……

  曳曳燭火搖曳。夜,靜極了。

  這是留在滴雲峽穀的第三天。

  從那日郎觴軒毅然決然的決定留下,他們三人都沒走。沈青顏失血過多,身子虛弱;容逸之毒傷初愈,不能運功。沒有郎觴軒的幫助,他們誰也走不了。

  奇怪的是,那個黑衣人和與他一夥兒的漁夫,誰都沒出現。三間簡陋的平房成為他們三人臨時的居所。

  不安蘊藏在短暫的平靜下,就像脆弱得一碰就碎的氣泡。入秋的夜,萬物寂靜,百事凋零,夜風席卷著一股悲涼的氣息,在滴雲峽穀上空盤旋縈繞。

  郎觴軒的房間還點著燈,他還沒睡,孤寂的人影任由燭光剪影映在紙窗上。

  沈青顏在他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終於,敲門入內。

  “郎公子……”沈青顏注視著背對著她的郎觴軒,不知如何啟齒。他的脊背看上去帶著一絲冷漠的孤獨,即使在四下無人的房間裏,他的背脊仍挺得筆直。“你不願離開,是為了遺花清露丸麽?”

  “……”

  “我鬥膽問一句,你的父親究竟犯了何病?”

  “失心瘋……”他的聲音很輕,微微帶著顫抖。

  “你確定……遺花清露丸,能治失心瘋麽?”

  “不。”他沒有半點遲疑的否定道。

  “容公子的親人被仇家挾持,他要盡早離開這兒去救人………”沈青顏遲疑著,低聲說出她的希翼。

  “你想我助他離開?”郎觴軒打斷她的話,直言問道。

  此時,沈青顏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個惡人,若不是她遲疑沒將冷霜劍的下落告知,容逸之犯不著冒險;如今她還要勸郎觴軒放棄尋藥的重要機會,很可能還會連累他救不了父親。她緊閉眼,咬著下唇,竭力控製自己低顫的聲音:“……是。”

  郎觴軒徐徐轉過身,站了起來,煙灰色的眼瞳變得又暗又深,從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下顎緊緊的繃著,牙關用盡每一道力死咬著。他慢慢走到沈青顏麵前,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卡住她的雙顎,迫使她不得不抬頭,直麵他的注視。

  “你……”他看著她的眼睛,深深地,深深的凝望著,像是想從她的眼中尋找些什麽,“他的親人被擄,跟你有什麽關係?”最終,他鬆開手,撇過頭,不再看她,冷冷的問。

  “是我的錯,害得他的親人被西楚雲王的人抓走。”

  “西楚雲王?”他自言自語的重複這句話,“他得罪了西楚雲王嗎?他們為什麽要抓他的親人?”

  “也許是下麵的人搶著立功吧……領頭人被他們稱作‘三皇子’。”

  “……怎麽你不認為是西楚雲王下得命令嗎?”

  “不,他沒必要。”沈青顏明白雲王曾答應將冷霜劍給她,就算要爭,他也會明刀明搶的來,擄人奪刀,他不屑為之。但這層意思,她沒對郎觴軒言明。她意簡言賅的結束這個話題,“我可以隨你回去救治你的父親,我想……我能治好他。”

  “你憑什麽?若天行者還在世,以他的功力,我相信可以。但憑你……?”

  “醫陀仙慕容昭是我師父!”沈青顏脫口而出。

  郎觴軒眼底的寒光漸漸淡了下來,嘴角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笑意。這個答案,他很滿意。原本他還想看看,她要瞞他瞞到幾時。

  “好,我帶你們出去。”他背著手,點頭應允,“但你,要隨我回江東。”

  “好。”

  “砰!”門開了。

  黑色的鬥篷、月牙型的詭異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個黑衣人,滴雲峽穀的主人,赫然站在門口。怪異得好像從地底傳出來的聲音冰冷徹骨:

  “她哪兒也不能去!”

  “你說不能就不能麽?”郎觴軒冷冷的笑,沒有半點膽怯的模樣,將沈青顏回護在身後。

  “難道你們不想要解藥了嗎?”

  “解藥?你說的是‘媯鳩’?”郎觴軒輕蔑的嘲笑,“很遺憾,青顏已經找到解毒之法。她連你得意的媯鳩都能解,我們身上中的小毒,她還會沒辦法嗎?以此要挾,現下怕是沒用了。”

  “你能解‘媯鳩’?”黑衣人的表情遮掩在麵具之下,但他的聲音中分明是十分的意外:“你真的能解‘媯鳩’?”他步步逼近二人,口中不確定的自言自語:“真的能解媯鳩?你真的能解媯鳩?”

  郎觴軒警惕的看著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隨時蓄勢待發,準備與他一較高下。

  誰知,就在離二人還有兩三步之遙的地方,就在郎觴軒準備動手之際,黑衣人居然在他二人身前“撲通”跪倒,黑色的麵具伴隨著清脆的響聲,掉在他身側。

  他的臉!

  沈青顏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相信的掩著嘴。

  那張臉,不對,應該說半張臉,因為他的左臉不知被什麽東西完全腐蝕,皮開肉綻,泛著令人惡心的粉白色;右半臉的皮膚雖然完好,但五官也已因為痛苦而扭曲,眼角耷拉垂直顴骨,隻留下一條細長的縫隙,表情看起來怪極了,看不出是哭是笑。

  緊接著,他更做出令二人想都沒想到的舉動——

  他的額頭重重的磕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咚咚咚”不住的磕頭:“求你……求你救我的女兒!”他不停地磕頭,直到額頭擦破皮,鮮血直流也不停下,“我願意……我願意用一切……交換。求你……救救我的女兒!”眼淚從早已變形的眼角流出,奔流不停。鮮血、眼淚,從他殘破不堪的臉上流下,滴落在地板上,慘不忍睹。

  “你……你快起來……”沈青顏終究看不下去,想上前扶她,卻被郎觴軒攔住。

  “小心有詐。”

  沈青顏俯下身的動作僵硬的停下,神情頗為不忍:“你的女兒怎麽了?”

  “失心奪魂丹……”黑衣人緩緩抬頭,五官扭曲著,極痛苦的說出:“她中了失心奪魂丹……”

  失心奪魂丹?據說傳自外域的詭異毒藥,能控製人的心智,迫使其完全按照下藥人的意誌行事。每九九八十一天需服食一次解藥,否則……沒有人知道毒發時是怎樣的慘狀,因為凡遭受毒發折磨的人,早已魂歸西天了。

  沈青顏心底發寒,骨節不自覺的卷曲在一起,咯咯作響。

  “這種毒已經失傳數十年了……現今誰還有……?”她直起身,遙望著門外,沉思著說。

  “不……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她就中了毒……”

  “二十年?”沈青顏隻覺心髒緊緊收縮,直到幾乎讓她窒息。二十年……若沒有解藥,他的女兒已經死了九十次了。她的嘴唇微微發顫:“你的女兒在哪兒?帶我去見她。”

  這句話直戳到黑衣人的死穴,他的眼中盡是絕望的死光,寒意籠罩了他全身,令他不可遏止的顫抖,他近乎歇斯底裏的嘶吼著:“他們抓了她!他們抓了她!他們逼她吃下失心奪魂丹!天啊,她還不到十歲啊!”

  “她現在在哪兒?”郎觴軒已經基本明白事情的始末,眼前這個相貌醜陋的的黑衣人的女兒在二十年前就被仇家抓走,並強灌下失心奪魂丹。而現今,她可能仍然下落不明。他下意識的轉頭看向沈青顏,她蒼白無血色的雙頰泛起一片潮紅,纖弱的肩膀隱隱顫動著,兩顎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通透的眼眸裏蒙上了一層水氣,而她在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

  這幅模樣,讓郎觴軒有些不知所措,應該安慰她嗎?他下意識的抬起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

  門,再次不合時宜的被撞開了。

  郎觴軒的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很快,重新垂立在他身體一側。

  出現在門口的,是那位翩翩貴公子,容逸之。

  此時他的臉上看不見昔日的冷靜和遺世獨立,相反,他眉頭緊蹙,掩不住的眼中急切的情緒,他的嘴唇上下張合,像在說些什麽。郎觴軒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卻見身側的沈青顏不經意的擦去朧在眼簾的水霧,神情隨著容逸之說的每個字而漸漸凝結,直到成霜。

  原本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蹭”的站起來,絕望、歇斯底裏都被圍繞在他身上的濃濃殺氣蓋過。隻看他猛轉過身,飛快的對沈青顏說了些什麽。

  郎觴軒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聽他們說的每一個字。

  “別猶豫了,你們不能待在這兒!”從什麽時候起,黑衣人站到了他們這一邊?他走到床邊,扭動床帷,緊接著用力一拍床板,一條深不見底的隧道出現在眾人麵前。“你們進去!”他不由分說的催促著郎、容、沈三人,自己卻甩身出門。

  臨到門口,他猶豫片刻,轉過身,訣別般的望向沈青顏,沙啞的聲音中分明帶著哀求:“我的女兒,拜托你了……風鈴穀的後人……”

  還沒等沈青顏反應過來他究竟如何得知自己來自風鈴穀,他已經快速出門,並牢牢將房門關上。

  隻聽屋外一陣兵器相接的“叮叮當當”的打鬥聲,緊接著是一個刺耳尖嘯的男聲:“你躲了二十年,如今還想躲到哪裏去?”他帶著囂張的奸笑,笑聲直穿越滴雲峽穀上空的雲層。

  這個聲音……怎麽這麽熟悉?

  沈青顏和容逸之對視一眼,同時憶起,這不就是在小樹林裏擄走寧紅袖的人稱“三皇子”的邪佞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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