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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拜見聖雄甘地
“歡迎各位光臨瓦爾達！”聖雄甘地的秘書摩訶迪瓦·德賽先生手持白色棉布編織的花環迎接我們。布利慈小姐、萊特先生和我在8月的一個清晨剛從瓦爾達火車站下車，便和德賽先生及他的同伴巴巴薩黑·德沙穆克先生及彭格爾博士一起坐進一輛敞棚汽車。汽車在泥濘難行的鄉村道路上行駛了一段時間後，到達了印度政治聖人修道院的所在地瑪岡瓦地（Magannvadi）。
我們隨著德賽先生來到書房，聖雄甘地盤腿坐在書房中，一隻手握筆，另一隻手拿著一小片碎紙。
“歡迎！”他快速地用印度文寫著這兩個字。那天是星期一，正是他每周禁語的日子。
他用親切的微笑向我們致意。1925年他曾去過蘭契學校，並在貴賓簿上留下令人難忘的頌詞。
他的體重雖然僅有37公斤，但他的身、心、靈各方麵都散發著活力。那棕色的雙眸透露著無盡的智能，這位偉大的政治家在法律、社會及政治活動中都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他已經成為印度上百萬未受過教育人民心目中的避難所。人民稱他為“聖雄”。
“你們可以呼喚修道院中所有的人，有什麽需求請吩咐他們。”當我們準備隨著德賽先生去招待所時，聖雄給我寫了這句話。
德賽先生帶領我們穿過果園和花圃走向一棟有格子窗戶的建築。前院有個水井，直徑7.5米，德賽先生說這是用來儲水的，旁邊豎立著一個用來旋轉打水的水泥輪子。我們每個人的小臥室除了繩索做成的床以外什麽也沒有。在廚房的一角有一個水龍頭，另一角是煮飯的爐灶。
萊特先生請德賽先生讀他的旅行日記，他翻開一頁寫下不合作主義（Satyagraha）2的誓約，任何追隨聖雄的人都必須遵守這些誓約：“非暴力；誠實；不偷竊；獨身；無恒產；身體勞動；控製味覺；無懼；平等尊重所有宗教；使用國貨（使用本國自製品）；釋放賤民。這十一項誓言應以謙恭之心來遵守。”（第二天甘地在此頁簽了名。）
兩小時後我們被通知去吃午餐。聖雄已坐在拱廊下等候我們。15個光腳的不合作主義者蹲在黃銅製的杯盤前，全體祈禱後便在黃銅大碗裝著的烤麵餅上灑上印度酥油、塔薩哩（切成小方塊的水煮蔬菜）和檸檬醬。
聖雄吃著烤麵餅、水煮甜菜、一些生菜以及柑桔。此外他盤中還有一些非常苦的印度楝葉，是一種出名的清血劑。記得兒時母親曾經逼我吞下這難以下咽的食物。甘地現在正津津有味吃著這苦楝糊，如同吃的是一道可口的甜點。
通過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意識到聖雄具有強大的分離心靈和感官的能力。我想起數年前他那轟動一時的盲腸開刀手術。他拒絕了麻醉，在整個手術過程中一直親切地同徒弟聊天，那迷人的笑容證明了他對疼痛毫無感覺。
甘地著名的徒弟、一位英國海軍上將的掌上明珠瑪德琳·斯萊德（Madeleine Slade）小姐，現在稱為密羅跋伊，那天午後我們在一起閑聊。她的印度語講得很流暢。“農村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我們每天一大早就去幫助附近的村民解決實際困難，並向他們宣傳知識。清潔公廁和茅草房舍是我們的工作重點，對這些未受過教育的村民隻能用這種實際行動作示範，否則是無法教導的！”她笑著說。
這位出身名門的英國女士竟然能夠去做這些通常隻有“賤民”才從事的清道夫工作，實在令人敬佩。
“我是從1925年來到印度的。”她對我說，“這片土地總能讓我產生那種‘回家’的感覺。現在我絕不願意恢複從前的生活了。”
我們又說了一會兒有關美國的話題。她說：“造訪印度的美國人越來越多了，他們對靈性的探索很有興趣。這真是令人高興的現象。”
密羅跋伊的手又開始在紡紗車上操作了，在修道院所有房間都可見到紡車，因為聖雄的推廣，紡車已經遍布了印度的鄉村。
甘地站在經濟和文化的角度，鼓勵振興家庭工業，但他並不盲目地拒絕現代化的發展。機器、火車、汽車及電報在他的生活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50年來對公眾的服務，出入監獄，終日忙碌於對付政治世界嚴酷的現實，使他的心胸更加寬闊，對待新生事物也更加明智。
巴巴薩黑·德沙穆克請我們三人享受了一頓可口的晚宴。晚上7點祈禱時間，我們回到瑪岡瓦地的修道院，已有30位不合作主義者呈半圓形圍繞著甘地。他盤腿坐在草墊上，一個古代的懷表放在麵前，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一切都顯得那麽優美。
莊嚴的聖歌由德賽先生領唱，之後是梵歌的朗讀。聖雄示意我主持結束時的禱告。
甘地在8點鍾準時地結束了他的禁語。超負荷的工作使他不得不精確地分配時間。
“歡迎，可敬的尊者！”聖雄開口向我們致意。我們來到他的書房，這裏陳設著正方形的坐墊（沒有椅子），一張低矮的書桌上放著書、紙及一些普通的筆，一個普通的時鍾在角落中滴答響著。甘地微笑著說：
“很久以前，為了有足夠的時間回複信件，我堅持每周禁語一天，而現在這24小時已經成為靈性生活的寶貴時間。這定期禁語由忍受變成了享受。”
聖雄向我詢問了美國及歐洲的情形，而後我們又就印度及國際的形勢進行了討論。
甘地對剛剛走進書房的德賽先生說：“明晚請在鎮上大禮堂安排尊者有關瑜伽修行的演講。”
次日早晨我們三人享用了一頓添加糖蜜和牛奶的美味麥片粥。十點半鍾，我們被通知到修道院前廊與甘地及不合作主義者一起共享午餐，菜單有糙米、新鮮精選蔬菜及豆蔻種子。
中午我出去散步，牧場上的那些牛顯得很悠閑。甘地很喜歡牛。
他說：“牛代表著一種奉獻精神。它不僅提供牛奶，還幫助人們耕田。通過這溫和的動物，人類可以感受到憐憫。它是人類的第二個母親，保護牛也意味著保護所有上帝創造的無法言語的生物。”
正統的印度教徒每天都必須遵守3種儀式。一種是布塔亞納（Bhuta Yajna），奉獻食物給動物王國。這種儀式象征人類了解他對較低階進化生物的義務。
另外兩種儀式是批崔亞納（Pitri）和耐亞納（Nri）。批崔亞納是將祭品奉獻給祖先，作為人類承認過去對祖先有所虧欠的象征。耐亞納是奉獻食物給陌生人或窮人，作為人類現世的責任和義務的象征。
我回到招待所時，想到這裏簡樸和無處不在的自我犧牲精神，內心頓生感佩之情。甘地在他的婚姻生活中早已實踐了他所立下的無恒產的誓言。他放棄了一家大型法律事務所，這家事務所每年為他帶來超過二萬美元的收入。聖雄將他的財富分給了窮人。
聖尤地斯瓦爾曾談到一般人對“舍棄”這個概念的誤用。
上師說：“當某個人痛苦地說：‘我的事業失敗了，妻子也離開了我，我要舍棄一切出家。’其實他並未舍棄財富和愛，而是他被財富和愛舍棄了！”
聖雄的妻子卡斯特拉拜（Kasturabai）是位了不起的女人，甘地沒有把任何財產留給她和孩子，她卻毫無怨言。甘地和妻子很早就結婚了，在生完幾個兒子後，就發誓禁欲。在甘地入獄時，卡斯特拉拜也追隨其夫入獄，並與他一起絕食3周。她曾經這樣感謝甘地：
我感謝你給了我成為你妻子和助手的特權。我感謝你這建立在布拉瑪查爾亞（自我控製）而非性欲上的世界最完美的婚姻。我感謝你讓我和你一樣為印度終身工作。我感謝你不是那些沉迷於賭博、賽馬、女色、酗酒的丈夫，我感謝你不是那種為了財富而剝削勞工的丈夫。
“我感謝你對上帝和國家有絕對的信心。我是多麽感謝你身為一位丈夫能夠將上帝和國家放在我之前。我感謝你容忍了我的不成熟。”
卡斯特拉拜擔任聖雄所募到的數百萬元公眾基金的會計。
有一次卡斯特拉拜解釋不清4塊盧布的支出。甘地毫不留情地正式公布了查賬結果，嚴厲地指出妻子的賬目出現4塊盧布的問題。
我對美國學生講述這個故事時，有位女士非常氣憤地說：
“管他什麽聖雄不聖雄。”她大叫道，“要是我丈夫讓我受到這種侮辱，我可不管他是誰，非給他一耳光不可！”
卡斯特拉把聖雄看成自己的古茹而不是丈夫，哪怕一點小過失，古茹也有權懲戒學生。卡斯特拉拜公開被指責後不長時間，甘地因為政治原因被判入獄。當他平靜地向妻子道別時，她跪在他的腳下說：“上師，請原諒我的過失。”能將自己的妻子變成堅定的徒弟是非常難的事情。
下午3點我應邀來到聖人的書房，甘地笑容滿麵地看著我。
我盤腿坐在他身旁的草席上，說道：“尊敬的聖雄，請講一講您是如何看待不殺生這個問題的。”
“不傷害所有的生物就是不殺生。”
“當一條眼鏡蛇威脅到你或你孩子的生命時你不殺它嗎？”
“那時我可能用我的愛去感化它。但我得承認，假如我身臨其境，我會隨機應變的。”
這時，我將目光集中到他桌子上的那幾本飲食方麵的書上。
他笑了笑說道：“我對不合作運動者提倡徹底的禁欲，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尋找對獨身者最佳的飲食。”
聖雄和我開始討論有關肉類替代品。我對他說：“鱷梨最好，我在加州的總部附近有許多鱷梨樹叢。”
甘地很感興趣地問道：“那麽它們能不能在瓦爾達生長？”
“我會把鱷梨樹苗寄到瓦爾達來的。”我接著說道，“雞蛋很有營養，不合作主義者吃雞蛋嗎？”
他們可以吃沒有受精的蛋，但我不支持他們食用。我的一個媳婦曾經因營養不良而生命垂危，醫師堅持要她吃蛋。我沒有同意，建議醫生為她提供一些蛋類的替代品。
醫師說：‘未受精的蛋沒有活的精蟲，與殺生無關。’
“我便同意媳婦吃蛋，她很快就恢複了健康。”
晚上，甘地決定讓我傳授拿希裏·瑪哈賽的克利亞瑜伽。我深受感動。
授課的時間已經到了，德賽先生、彭格爾博士和其他一些渴望學習克利亞的人魚貫而入。
我先教導他們尤高達運動，然後我才將克利亞瑜伽解脫的法門傳授給他們。聖雄研究過世界上所有的宗教。耆那教的經典、新約聖經以及托爾斯泰有關社會學的論著是他非暴力信念的3個主要來源。他曾講過：
我認為《聖經》、《可蘭經》及《波斯祆教聖典》（Zend-Avesta）9都和吠陀經典一樣是天國的指示。我相信古茹的製度，但在這個時代上百萬人必須在沒有古茹的情況下前進，大家對了解自己宗教的真理不該絕望，印度教及其他偉大宗教的基本義理是不會改變的。
我也如同所有的印度人一樣相信上帝是惟一的，即使我感覺到了印度教中種種的錯誤和限製。沒有什麽能比梵歌音樂或塔塞達斯（Tulsidas）的羅摩耶納更能令我興奮的了。當我咽下最後一口氣時，梵歌將是我的安魂曲。
“印度教並不是排他的宗教。在印度教中可以崇拜世上所有的先知10它不是傳教性質的宗教，但印度教告訴大家應該依照自己的信仰或法則11去崇拜上帝，並且與所有宗教和平共存。”
在瓦爾達的最後那天晚上，德賽先生安排我在鎮上大禮堂發表演講，那裏擠滿了大約400位聽眾。我先是用印度語，然後又以英文演說。
次日早餐後我們三人前去向聖雄甘地頂禮道別。
我跪下來碰觸他的腳說：“尊敬的聖雄，印度在您的護佑下一定會平安的！”
多年以後，世界大戰仍在進行，而甘地是惟一提出務實的非暴力代替軍備武力的領袖。為了平反冤情及消除不公，聖雄使用非暴力的方法，這些方法產生了巨大的功效。他寫道：
我發現生命在毀滅中仍然持續存在，因此必定有高於毀滅的法則存在。隻有在這個法則下，秩序井然的理性社會才能存在，生命值得存續下去。
如果那就是生命的法則，我們必須在日常生活中實踐它。不論戰爭在何處，不論我們在何處麵對敵人，用愛征服他們。我發現愛的法則已成功地適用於生活之中，那是毀滅性的法則所無法實現的。
我們在印度最大限度上顯示了這種法則。我並沒有聲稱非暴力主義已經深入印度3億6 000萬人民心中，但我要說它比任何其他的教條更能深入人心。
要達到非暴力的心理狀態需要接受一些艱苦的訓練課程，像是士兵在軍隊需要嚴守紀律的生活。隻有在心靈、身體及言語適當協調時，才能達到完美的狀態。如果我們決定將真理及非暴力當作生活的法則，任何問題都能夠解決。
一個人以科學嚴謹的態度應用愛的法則可以產生更偉大的奇跡。非暴力比自然界的任何力量都要微妙。愛的法則是一種比任何現代科學更偉大的科學。
曆史告訴我們，使用殘暴的武力無法解決人類的問題。
“戰爭與罪惡永遠是沒有回報的。在爆炸煙霧中化為烏有的數十億元足夠創造一個新世界了。”
甘地非暴力的訴求喚醒人類最高層的意識。他希望國家不是以死亡而是以生存；不是以破壞而是以建設；不是與毀滅者而是與造物主達成一致。
聖雄說：人在任何傷害下都要原諒，據說物種的繁衍是起因於人類能夠原諒。原諒是神聖的，因為原諒，宇宙才會結合在一起。原諒是最大的力量，原諒是犧牲，原諒是心靈的平靜。原諒與溫柔是沉著冷靜的品質。它們代表永恒的美德。
“假如在正義之戰中死亡是必要的話，一個人必須像耶穌一樣，準備流自己而非他人的血，最後地球上的血腥將會減少。”
印度不合作運動者以愛抵抗仇恨，以非暴力抵抗暴力，寧願自己被屠殺而不報複。這一切終將被寫入史詩。
“即使需要世代的時間，我願意等待。”甘地說，“也不願意我的國家經由血腥的方式尋求自由。所有動用武力者必毀於武力下。”
甘地曾寫到：我自稱是一個國家主義者，但我的國家主義如宇宙般遼闊，包括了世界上所有國家。我的國家主義包括了全世界的福祉。我不希望我的印度在別的國家的廢墟中升起。我不願意印度剝削任何一個人。我希望印度強壯起來並以她的力量影響其他的國家。目前歐洲沒有一個國家是如此的，它們並不幫助其他國家。
威爾遜總統敘述了他美好的十四點原則，但卻說：‘如果我們的努力最後無法獲得和平，我們仍有軍備做後盾。’我想反過來說：‘我們的軍備已經失效了。讓我們現在尋找一些新的方式；讓我們嚐試以愛和上帝真理的力量。’當我們得到那些後，我們不會再想要其他的東西。
甘地的非暴力運動已經為他的國家贏得了無數政治上的權利，是任何國家、任何領袖都無法比擬的。用非暴力方法，甘地和他的追隨者已經消除了許多印度教徒與回教徒之間的世仇，數十萬的回教徒將聖雄視為他們的領袖。
聖雄完全相信人類與生俱來的高尚本質，不可避免的失敗從未使他失去信心。“即使敵人欺騙你20次，不合作主義者還是準備好相信他的第21次，這是因為我們對人類天性的絕對信任。”
一位批評家有一次對他說：“尊敬的聖雄，世界是會不按你的意誌為轉移的！”甘地回答道：“我是一個簡單的人，像其他人一樣會犯錯。隻不過我擁有足夠的謙卑承認錯誤並重新再來。我擁有對上帝和他的美善無法動搖的信心，而且對真理和愛有不可阻擋的熱情。但這難道不是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都具有的嗎？如果我們追求進步，我們絕不可重複曆史，而是要創造新的曆史。我們必須將祖先遺留下來的發揚光大。如果我們能在現實世界中有所創新及發明，難道需要宣告靈性國度的破產嗎？人難道一定要先像野獸之後才會具有人性嗎？”
甘地宣稱：“我正在為世界和平而戰。如果印度在非暴力不合作主義的基礎上改革成功，這將會賦予愛國主義新的意義，是否我可以謙卑地說，這也將會對生命賦予新意義。”
耶穌這位加利利的上師對不合作主義所下的定義是這樣的：
“你們曾聽說過，以眼還眼和以牙還牙。但我要對你們說，你們不要與惡人抵抗1.不論是誰打你的右臉，你要將左臉也轉向他。”
聖雄甘地曾親切地在蘭契貴賓簿上寫下這樣的字句：
“這所學校使我產生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對這所學校將來會促進紡車進一步實際的使用抱有很高的希望。”
1921年聖雄甘地設計了印度國旗，在紅色、白色和綠色的條紋中間的手紡車是深藍色的，頗具深意。
我們隨著德賽先生來到書房，聖雄甘地盤腿坐在書房中，一隻手握筆，另一隻手拿著一小片碎紙。
“歡迎！”他快速地用印度文寫著這兩個字。那天是星期一，正是他每周禁語的日子。
他用親切的微笑向我們致意。1925年他曾去過蘭契學校，並在貴賓簿上留下令人難忘的頌詞。
他的體重雖然僅有37公斤，但他的身、心、靈各方麵都散發著活力。那棕色的雙眸透露著無盡的智能，這位偉大的政治家在法律、社會及政治活動中都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他已經成為印度上百萬未受過教育人民心目中的避難所。人民稱他為“聖雄”。
“你們可以呼喚修道院中所有的人，有什麽需求請吩咐他們。”當我們準備隨著德賽先生去招待所時，聖雄給我寫了這句話。
德賽先生帶領我們穿過果園和花圃走向一棟有格子窗戶的建築。前院有個水井，直徑7.5米，德賽先生說這是用來儲水的，旁邊豎立著一個用來旋轉打水的水泥輪子。我們每個人的小臥室除了繩索做成的床以外什麽也沒有。在廚房的一角有一個水龍頭，另一角是煮飯的爐灶。
萊特先生請德賽先生讀他的旅行日記，他翻開一頁寫下不合作主義（Satyagraha）2的誓約，任何追隨聖雄的人都必須遵守這些誓約：“非暴力；誠實；不偷竊；獨身；無恒產；身體勞動；控製味覺；無懼；平等尊重所有宗教；使用國貨（使用本國自製品）；釋放賤民。這十一項誓言應以謙恭之心來遵守。”（第二天甘地在此頁簽了名。）
兩小時後我們被通知去吃午餐。聖雄已坐在拱廊下等候我們。15個光腳的不合作主義者蹲在黃銅製的杯盤前，全體祈禱後便在黃銅大碗裝著的烤麵餅上灑上印度酥油、塔薩哩（切成小方塊的水煮蔬菜）和檸檬醬。
聖雄吃著烤麵餅、水煮甜菜、一些生菜以及柑桔。此外他盤中還有一些非常苦的印度楝葉，是一種出名的清血劑。記得兒時母親曾經逼我吞下這難以下咽的食物。甘地現在正津津有味吃著這苦楝糊，如同吃的是一道可口的甜點。
通過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意識到聖雄具有強大的分離心靈和感官的能力。我想起數年前他那轟動一時的盲腸開刀手術。他拒絕了麻醉，在整個手術過程中一直親切地同徒弟聊天，那迷人的笑容證明了他對疼痛毫無感覺。
甘地著名的徒弟、一位英國海軍上將的掌上明珠瑪德琳·斯萊德（Madeleine Slade）小姐，現在稱為密羅跋伊，那天午後我們在一起閑聊。她的印度語講得很流暢。“農村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我們每天一大早就去幫助附近的村民解決實際困難，並向他們宣傳知識。清潔公廁和茅草房舍是我們的工作重點，對這些未受過教育的村民隻能用這種實際行動作示範，否則是無法教導的！”她笑著說。
這位出身名門的英國女士竟然能夠去做這些通常隻有“賤民”才從事的清道夫工作，實在令人敬佩。
“我是從1925年來到印度的。”她對我說，“這片土地總能讓我產生那種‘回家’的感覺。現在我絕不願意恢複從前的生活了。”
我們又說了一會兒有關美國的話題。她說：“造訪印度的美國人越來越多了，他們對靈性的探索很有興趣。這真是令人高興的現象。”
密羅跋伊的手又開始在紡紗車上操作了，在修道院所有房間都可見到紡車，因為聖雄的推廣，紡車已經遍布了印度的鄉村。
甘地站在經濟和文化的角度，鼓勵振興家庭工業，但他並不盲目地拒絕現代化的發展。機器、火車、汽車及電報在他的生活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50年來對公眾的服務，出入監獄，終日忙碌於對付政治世界嚴酷的現實，使他的心胸更加寬闊，對待新生事物也更加明智。
巴巴薩黑·德沙穆克請我們三人享受了一頓可口的晚宴。晚上7點祈禱時間，我們回到瑪岡瓦地的修道院，已有30位不合作主義者呈半圓形圍繞著甘地。他盤腿坐在草墊上，一個古代的懷表放在麵前，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一切都顯得那麽優美。
莊嚴的聖歌由德賽先生領唱，之後是梵歌的朗讀。聖雄示意我主持結束時的禱告。
甘地在8點鍾準時地結束了他的禁語。超負荷的工作使他不得不精確地分配時間。
“歡迎，可敬的尊者！”聖雄開口向我們致意。我們來到他的書房，這裏陳設著正方形的坐墊（沒有椅子），一張低矮的書桌上放著書、紙及一些普通的筆，一個普通的時鍾在角落中滴答響著。甘地微笑著說：
“很久以前，為了有足夠的時間回複信件，我堅持每周禁語一天，而現在這24小時已經成為靈性生活的寶貴時間。這定期禁語由忍受變成了享受。”
聖雄向我詢問了美國及歐洲的情形，而後我們又就印度及國際的形勢進行了討論。
甘地對剛剛走進書房的德賽先生說：“明晚請在鎮上大禮堂安排尊者有關瑜伽修行的演講。”
次日早晨我們三人享用了一頓添加糖蜜和牛奶的美味麥片粥。十點半鍾，我們被通知到修道院前廊與甘地及不合作主義者一起共享午餐，菜單有糙米、新鮮精選蔬菜及豆蔻種子。
中午我出去散步，牧場上的那些牛顯得很悠閑。甘地很喜歡牛。
他說：“牛代表著一種奉獻精神。它不僅提供牛奶，還幫助人們耕田。通過這溫和的動物，人類可以感受到憐憫。它是人類的第二個母親，保護牛也意味著保護所有上帝創造的無法言語的生物。”
正統的印度教徒每天都必須遵守3種儀式。一種是布塔亞納（Bhuta Yajna），奉獻食物給動物王國。這種儀式象征人類了解他對較低階進化生物的義務。
另外兩種儀式是批崔亞納（Pitri）和耐亞納（Nri）。批崔亞納是將祭品奉獻給祖先，作為人類承認過去對祖先有所虧欠的象征。耐亞納是奉獻食物給陌生人或窮人，作為人類現世的責任和義務的象征。
我回到招待所時，想到這裏簡樸和無處不在的自我犧牲精神，內心頓生感佩之情。甘地在他的婚姻生活中早已實踐了他所立下的無恒產的誓言。他放棄了一家大型法律事務所，這家事務所每年為他帶來超過二萬美元的收入。聖雄將他的財富分給了窮人。
聖尤地斯瓦爾曾談到一般人對“舍棄”這個概念的誤用。
上師說：“當某個人痛苦地說：‘我的事業失敗了，妻子也離開了我，我要舍棄一切出家。’其實他並未舍棄財富和愛，而是他被財富和愛舍棄了！”
聖雄的妻子卡斯特拉拜（Kasturabai）是位了不起的女人，甘地沒有把任何財產留給她和孩子，她卻毫無怨言。甘地和妻子很早就結婚了，在生完幾個兒子後，就發誓禁欲。在甘地入獄時，卡斯特拉拜也追隨其夫入獄，並與他一起絕食3周。她曾經這樣感謝甘地：
我感謝你給了我成為你妻子和助手的特權。我感謝你這建立在布拉瑪查爾亞（自我控製）而非性欲上的世界最完美的婚姻。我感謝你讓我和你一樣為印度終身工作。我感謝你不是那些沉迷於賭博、賽馬、女色、酗酒的丈夫，我感謝你不是那種為了財富而剝削勞工的丈夫。
“我感謝你對上帝和國家有絕對的信心。我是多麽感謝你身為一位丈夫能夠將上帝和國家放在我之前。我感謝你容忍了我的不成熟。”
卡斯特拉拜擔任聖雄所募到的數百萬元公眾基金的會計。
有一次卡斯特拉拜解釋不清4塊盧布的支出。甘地毫不留情地正式公布了查賬結果，嚴厲地指出妻子的賬目出現4塊盧布的問題。
我對美國學生講述這個故事時，有位女士非常氣憤地說：
“管他什麽聖雄不聖雄。”她大叫道，“要是我丈夫讓我受到這種侮辱，我可不管他是誰，非給他一耳光不可！”
卡斯特拉把聖雄看成自己的古茹而不是丈夫，哪怕一點小過失，古茹也有權懲戒學生。卡斯特拉拜公開被指責後不長時間，甘地因為政治原因被判入獄。當他平靜地向妻子道別時，她跪在他的腳下說：“上師，請原諒我的過失。”能將自己的妻子變成堅定的徒弟是非常難的事情。
下午3點我應邀來到聖人的書房，甘地笑容滿麵地看著我。
我盤腿坐在他身旁的草席上，說道：“尊敬的聖雄，請講一講您是如何看待不殺生這個問題的。”
“不傷害所有的生物就是不殺生。”
“當一條眼鏡蛇威脅到你或你孩子的生命時你不殺它嗎？”
“那時我可能用我的愛去感化它。但我得承認，假如我身臨其境，我會隨機應變的。”
這時，我將目光集中到他桌子上的那幾本飲食方麵的書上。
他笑了笑說道：“我對不合作運動者提倡徹底的禁欲，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尋找對獨身者最佳的飲食。”
聖雄和我開始討論有關肉類替代品。我對他說：“鱷梨最好，我在加州的總部附近有許多鱷梨樹叢。”
甘地很感興趣地問道：“那麽它們能不能在瓦爾達生長？”
“我會把鱷梨樹苗寄到瓦爾達來的。”我接著說道，“雞蛋很有營養，不合作主義者吃雞蛋嗎？”
他們可以吃沒有受精的蛋，但我不支持他們食用。我的一個媳婦曾經因營養不良而生命垂危，醫師堅持要她吃蛋。我沒有同意，建議醫生為她提供一些蛋類的替代品。
醫師說：‘未受精的蛋沒有活的精蟲，與殺生無關。’
“我便同意媳婦吃蛋，她很快就恢複了健康。”
晚上，甘地決定讓我傳授拿希裏·瑪哈賽的克利亞瑜伽。我深受感動。
授課的時間已經到了，德賽先生、彭格爾博士和其他一些渴望學習克利亞的人魚貫而入。
我先教導他們尤高達運動，然後我才將克利亞瑜伽解脫的法門傳授給他們。聖雄研究過世界上所有的宗教。耆那教的經典、新約聖經以及托爾斯泰有關社會學的論著是他非暴力信念的3個主要來源。他曾講過：
我認為《聖經》、《可蘭經》及《波斯祆教聖典》（Zend-Avesta）9都和吠陀經典一樣是天國的指示。我相信古茹的製度，但在這個時代上百萬人必須在沒有古茹的情況下前進，大家對了解自己宗教的真理不該絕望，印度教及其他偉大宗教的基本義理是不會改變的。
我也如同所有的印度人一樣相信上帝是惟一的，即使我感覺到了印度教中種種的錯誤和限製。沒有什麽能比梵歌音樂或塔塞達斯（Tulsidas）的羅摩耶納更能令我興奮的了。當我咽下最後一口氣時，梵歌將是我的安魂曲。
“印度教並不是排他的宗教。在印度教中可以崇拜世上所有的先知10它不是傳教性質的宗教，但印度教告訴大家應該依照自己的信仰或法則11去崇拜上帝，並且與所有宗教和平共存。”
在瓦爾達的最後那天晚上，德賽先生安排我在鎮上大禮堂發表演講，那裏擠滿了大約400位聽眾。我先是用印度語，然後又以英文演說。
次日早餐後我們三人前去向聖雄甘地頂禮道別。
我跪下來碰觸他的腳說：“尊敬的聖雄，印度在您的護佑下一定會平安的！”
多年以後，世界大戰仍在進行，而甘地是惟一提出務實的非暴力代替軍備武力的領袖。為了平反冤情及消除不公，聖雄使用非暴力的方法，這些方法產生了巨大的功效。他寫道：
我發現生命在毀滅中仍然持續存在，因此必定有高於毀滅的法則存在。隻有在這個法則下，秩序井然的理性社會才能存在，生命值得存續下去。
如果那就是生命的法則，我們必須在日常生活中實踐它。不論戰爭在何處，不論我們在何處麵對敵人，用愛征服他們。我發現愛的法則已成功地適用於生活之中，那是毀滅性的法則所無法實現的。
我們在印度最大限度上顯示了這種法則。我並沒有聲稱非暴力主義已經深入印度3億6 000萬人民心中，但我要說它比任何其他的教條更能深入人心。
要達到非暴力的心理狀態需要接受一些艱苦的訓練課程，像是士兵在軍隊需要嚴守紀律的生活。隻有在心靈、身體及言語適當協調時，才能達到完美的狀態。如果我們決定將真理及非暴力當作生活的法則，任何問題都能夠解決。
一個人以科學嚴謹的態度應用愛的法則可以產生更偉大的奇跡。非暴力比自然界的任何力量都要微妙。愛的法則是一種比任何現代科學更偉大的科學。
曆史告訴我們，使用殘暴的武力無法解決人類的問題。
“戰爭與罪惡永遠是沒有回報的。在爆炸煙霧中化為烏有的數十億元足夠創造一個新世界了。”
甘地非暴力的訴求喚醒人類最高層的意識。他希望國家不是以死亡而是以生存；不是以破壞而是以建設；不是與毀滅者而是與造物主達成一致。
聖雄說：人在任何傷害下都要原諒，據說物種的繁衍是起因於人類能夠原諒。原諒是神聖的，因為原諒，宇宙才會結合在一起。原諒是最大的力量，原諒是犧牲，原諒是心靈的平靜。原諒與溫柔是沉著冷靜的品質。它們代表永恒的美德。
“假如在正義之戰中死亡是必要的話，一個人必須像耶穌一樣，準備流自己而非他人的血，最後地球上的血腥將會減少。”
印度不合作運動者以愛抵抗仇恨，以非暴力抵抗暴力，寧願自己被屠殺而不報複。這一切終將被寫入史詩。
“即使需要世代的時間，我願意等待。”甘地說，“也不願意我的國家經由血腥的方式尋求自由。所有動用武力者必毀於武力下。”
甘地曾寫到：我自稱是一個國家主義者，但我的國家主義如宇宙般遼闊，包括了世界上所有國家。我的國家主義包括了全世界的福祉。我不希望我的印度在別的國家的廢墟中升起。我不願意印度剝削任何一個人。我希望印度強壯起來並以她的力量影響其他的國家。目前歐洲沒有一個國家是如此的，它們並不幫助其他國家。
威爾遜總統敘述了他美好的十四點原則，但卻說：‘如果我們的努力最後無法獲得和平，我們仍有軍備做後盾。’我想反過來說：‘我們的軍備已經失效了。讓我們現在尋找一些新的方式；讓我們嚐試以愛和上帝真理的力量。’當我們得到那些後，我們不會再想要其他的東西。
甘地的非暴力運動已經為他的國家贏得了無數政治上的權利，是任何國家、任何領袖都無法比擬的。用非暴力方法，甘地和他的追隨者已經消除了許多印度教徒與回教徒之間的世仇，數十萬的回教徒將聖雄視為他們的領袖。
聖雄完全相信人類與生俱來的高尚本質，不可避免的失敗從未使他失去信心。“即使敵人欺騙你20次，不合作主義者還是準備好相信他的第21次，這是因為我們對人類天性的絕對信任。”
一位批評家有一次對他說：“尊敬的聖雄，世界是會不按你的意誌為轉移的！”甘地回答道：“我是一個簡單的人，像其他人一樣會犯錯。隻不過我擁有足夠的謙卑承認錯誤並重新再來。我擁有對上帝和他的美善無法動搖的信心，而且對真理和愛有不可阻擋的熱情。但這難道不是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都具有的嗎？如果我們追求進步，我們絕不可重複曆史，而是要創造新的曆史。我們必須將祖先遺留下來的發揚光大。如果我們能在現實世界中有所創新及發明，難道需要宣告靈性國度的破產嗎？人難道一定要先像野獸之後才會具有人性嗎？”
甘地宣稱：“我正在為世界和平而戰。如果印度在非暴力不合作主義的基礎上改革成功，這將會賦予愛國主義新的意義，是否我可以謙卑地說，這也將會對生命賦予新意義。”
耶穌這位加利利的上師對不合作主義所下的定義是這樣的：
“你們曾聽說過，以眼還眼和以牙還牙。但我要對你們說，你們不要與惡人抵抗1.不論是誰打你的右臉，你要將左臉也轉向他。”
聖雄甘地曾親切地在蘭契貴賓簿上寫下這樣的字句：
“這所學校使我產生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對這所學校將來會促進紡車進一步實際的使用抱有很高的希望。”
1921年聖雄甘地設計了印度國旗，在紅色、白色和綠色的條紋中間的手紡車是深藍色的，頗具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