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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真像老俗話說的,沒有不透風的牆,魏曉蘭來北大荒的事兒,外邊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她也有點兒想要跟著連喜回家見見方春了。這些天,通過王繼善和老伴兒講的,通過連喜講的,特別是在袁喜娣等上海八姐妹墓前遇到王大嶺,她有了一種感覺,在這北大荒,不管誰和誰的路有多窄,都不是一條死胡同。

  夕陽的餘暉照著窗戶明淨的玻璃,連喜又在勸說魏曉蘭回家,總這麽在王繼善家住著,也不是那麽回事兒。突然燕子似的飛進來一個漂亮的姑娘,還沒落腳就喊:“連喜,連喜……”

  看來,這姑娘是隻知道連喜在這裏,並不知道連喜在這裏幹什麽。這是連喜常來的地方,也是她常來的地方,她和連喜談戀愛遇到種種阻力,還是王繼善從中做工作,才使她和連喜能夠順順利利接觸的呢。姑娘常來這裏,熟了,也就隨便了,不敲門了。

  “媽--”連喜瞧著姑娘愣了一下,轉臉對魏曉蘭說,“您等等,我去去就來。”

  魏曉蘭向姑娘一打眼兒,愣了,噢,這姑娘怎麽這麽麵熟,細一端詳,就像當年的馬春霞,不過是換掉了當年山東人的大褲襠褲、對襟衫;還有一點,那眉宇間的輪廓就像從當年的賈述生臉上移植到這姑娘臉上的,正是這點兒俊秀英武才一下子吸引住了她。她斷定:這十有八九是賈述生的姑娘!

  “連喜,”魏曉蘭一把拽住他,“這是誰家的姑娘?叫什麽?”

  連喜猶豫一下,吞吞吐吐地說:“她,她叫嘉嘉。”再不回答了。

  魏曉蘭問:“嘉嘉?賈述生的姑娘吧?”

  連喜點點頭。“連喜,”魏曉蘭又問,“你倆在談戀愛?”“媽--”連喜回避著魏曉蘭的目光說,“以後我和您細說,我去去就回來……”

  他說著,不等魏曉蘭答應,掙開她的手就跑了,嘉嘉也燕子似的跟著飛走了。

  魏曉蘭追到門口,想喊沒有喊出來,瞧著兩個年輕人的背影,沒喊出的聲音就像憋住的悶雷在心裏爆了一樣,隨著腦子裏轟的一聲,手順著門框嗖嗖下滑,爛泥一樣軟癱在了門檻上,嘴裏喃喃不絕:“我的兒子怎麽能……一娶姓賈的姑娘?怎麽能娶賈家的姑娘,怎麽能娶……不……不……,我不同意……”

  “連喜,”嘉嘉放慢腳步,扯著連喜的胳膊,吃驚地問,“那是你媽吧?”

  連喜尷尬地點點頭。

  嘉嘉說:“你怎麽不告訴我呢!什麽時候來的?”

  連喜說:“我想過幾天和你說。”

  “你看你--”嘉嘉埋怨說,“剛才,你也不給我介紹,我連招呼都沒打,多沒禮貌,你媽不會挑我理吧?要挑,就怨你。”

  連喜從爸爸那裏,從媽媽那裏,還有從社會上的輿論中也知道了媽媽與爸爸,媽媽與賈述生之間的~些多年的積怨。嘉嘉呢,從爸爸和媽媽那裏聽到的卻很少,心裏埋的東西有,但是並不多。知道的多了一點兒,還是從和連喜微妙的戀愛時開始的。

  那年,連喜和嘉嘉同年被推薦為工農兵大學生,在北大荒大學讀書,不是學的一個專業,也就不常見麵。晚上,嘉嘉常去閱覽室看報、看雜誌。有一天,她在《雪原文學》雜誌上讀到了一篇署名喜荒的散文《燃燒精神萬歲》。嘉嘉對這篇散文非常喜愛,那奔騰的激情,那如行雲流水的優美文字,使她讚歎不已。她深深感到,這位作者對北大荒愛得這麽深沉,感情這麽奔放,喚起了自己心底表達不出的深厚情感,她覺得這篇文章仿佛是在讚揚自己可敬的爸爸和可愛的媽媽。她忍不住化名為愛荒寫了一封讀後感寄給雜誌社,請雜誌社轉交作者。之後,她又在《人民文學》上讀到了幾篇署名喜荒的散文和小說,每讀一篇,都忍不住激動地給雜誌社寫封信,懇請代轉作者。署名愛荒的信把作者感動了,那娟秀的字體,那火樣的熱情,雖然表現在對文章上,但卻像是滲透在北大荒的土地上,字字情相通,句句心相印。他也忍不住給落名愛荒的來信者回了一封信。喜荒發現愛荒的信就寄自北大荒大學,恍然知道對方是校友。他來了興趣,按著信箱去尋找,這個班級二十多名女學生,無論如何也難探出化名愛荒的人是誰。他直言寫信問愛荒的真實名字,這個愛荒繞來繞去就是不說。其實,愛荒也從信封上得出結論,喜荒就是本校的學生,嘉嘉很快就對上了號,因為連喜已經成為校園裏很知名的學生作家,心裏暗暗好笑,原來就是一個農場,甚至是一個分場的人,卻相認不相知。她深深愛上了連喜,卻仍不暴露真實姓名,偶爾與連喜走碰麵,或在閱覽室見麵時,仍如往常一樣,但不管讀沒讀到文章,都以愛荒的名字常寫信。有一次,她在閱覽室裏發現連喜用的鋼筆太便宜,就偷偷買了一枝英雄100號,署名愛荒,巧妙地送到了連喜的宿舍床鋪上。連喜失眠了,於是他以《愛荒和喜荒》為題寫了一篇敘事散文,散文發表以後,以喜荒的名字正式與愛荒相約。嘉嘉再不能玩捉迷藏的愛情遊戲了,在一個明月高懸的晚上,兩人一見麵,連喜禁不住緊緊擁抱住嘉嘉,恍然大悟似的:“哎呀,原來是你呀……”嘉嘉說:“料不到吧?我可早就知道是你了……”

  兩人手拉手走出場區,上了一條農田小道。

  秋天北大荒的黃昏這麽誘人,西邊的田野、山巒被落日映紅,五彩雲霞那麽燦爛,映襯著豐收的北大荒。田野、農機具場、道路……都鍍上了濃濃的玫瑰紅,北大荒被裝扮得這麽端莊美麗。

  “連喜,”嘉嘉拽一下連喜的胳膊停住腳步說,“看你媽媽那樣子,好像不知道咱倆的事情?”連喜點點頭:“我沒和她說。”“為什麽?”嘉嘉問。“她來得太匆忙,又有心事兒。”連喜說,“你也知道一些,我媽在這裏和一些人結下了不少積怨,比如說和你爸爸、媽媽,也包括和我爸爸。在人際關係上她一下子還沒轉過彎子來。過去的事情了,尤其是‘文化大革命’時候的事兒,人們都不大當回事兒了,她還當回事兒呢。我正想慢慢和她說,也說說咱倆的事兒,沒想到你闖來了。”

  嘉嘉說:“我聽說你到這裏來了,誰知道有這麽一樁子事兒呀……”

  連喜看見嘉嘉在撅嘴,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怨我,怨我!”說完,扯著嘉嘉的手要往前走。

  嘉嘉不肯動:“看剛才那樣子,聽你這麽一說,咱倆的事兒你媽怕要橫棍子呢!”

  “愛是聯結兩顆心的花環,”連喜一改談話的風格,“愛心一定,就成為意誌,是用自己的生命完全承諾另一個生命的決心,有什麽束縛能阻擋嗎?”

  嘉嘉嘿嘿一笑:“又來了你抒情散文家的興頭了!”說著漫步走起來。

  兩人走著走著,嘉嘉一挽連喜的胳膊,兩人緊緊貼在一起了。周圍一片靜謐,路兩旁那一個個稻垛像肅立的哨兵在為兩位情人站崗護衛,也像在屏住呼吸偷聽這兩位初戀情人的談話秘密。

  “連喜,我爸爸、媽媽可沒那麽多說道,”嘉嘉說,“上周你來我們家吃飯的時候,我才把咱倆的事情說了……”

  連喜忙問:“你爸爸說啥?”

  “我以為我爸得驚訝呢,”嘉嘉說,“他很平靜,不像是麵臨女兒終身大事,卻像是聽一句飯前茶後的閑話,很平靜地說,隻要你倆覺得好就好。我媽媽接著爸爸的話說,雖然講開放,講解放思想,咱們家的傳統就是講愛情堅貞,不輕易愛,不輕易棄。還說了一句我意想不到的話,說了你可別介意……”她說著突然停了,仰望著藍藍的遠天,像是在猶豫。

  “說呀,”連喜停住腳步問,“我不會介意。”

  嘉嘉說:“我媽媽說,我爸爸就是因為愛情堅貞,才得罪了你的媽媽。”

  “噢--”連喜又浪漫起來,“你爸爸、媽媽的愛情觀是一朵鮮花,隻為一個春天開放!”嘉嘉笑笑,說:“我爸爸這麽說過:‘其實,我當時對連喜的媽媽並沒什麽,不是冷落,也不是瞧不起,就是因為心裏早就有了你媽媽……’”

  “嘉嘉,”連喜說,“方便的時候,我把這話學給我媽媽,會使她寬心、體諒人的。”他突然覺得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太少情趣,岔開話題充滿柔情地說,“嘉嘉,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嘉嘉一聽口氣就覺得連喜說出來會很有意思,問:“什麽夢?”

  “嘉嘉,”連喜跨上半步,一轉身,雙手扶著嘉嘉的肩膀說,“我說出來,你也別介意。我做夢咱倆結婚了,好一個美妙的洞房花燭夜!”他知道,詩情畫意最能啟開嘉嘉的心扉,也最能惹起她的情趣。今天晚上,嘉嘉這麽熱情地約自己,千萬別讓媽媽的突然出現,別讓媽媽的一個苦臉兒,讓嘉嘉掃興。

  “真壞!”嘉嘉掙開手打了連喜一下,又有些後悔,她真想讓連喜說說這個夢幻之中的洞房花燭夜,忙改口親昵地說,“喂,你細說說這個夢。”

  連喜搖搖頭:“你說我壞,我不說了。”“不說你壞了,”嘉嘉伸手去胳肢連喜的腋下,“說不說?”

  連喜一副躲閃著的樣子,卻不動彈,笑著答:“我說,我說……”

  嘉嘉靜下來凝起神,靜聽著。

  連喜一側身撤遠半步,打著手勢,搖晃著身子,霞光映著他眯眯的笑,臉像在莊重的場合進行詩朗誦表演:“那是一幢新落成的樓房,那是中間樓洞最好的四層,迎麵401室門心貼著醒目的雙喜字,上下對聯是:連喜和嘉嘉妙結良緣,詩情與畫意彌合前怨。橫批是愛深情遠。”

  嘉嘉羞紅著臉打趣地問:“洞房裏邊呢?”

  “裝修簡樸溫馨,家具物美價廉,粉紅的窗簾,在閃閃的燭光下那樣溫馨。你我相依在一個澡盆裏,你給我撩水,我給你撩水,水花飛濺,增加了幾多情趣,幾多神韻。那水花,像幾隻小鳥兒在飛飛落落,落落飛飛。你見我深情地瞧你,一下子閉上眼睛依偎在了我的懷裏,那樣甜蜜,那樣誘人。啊,每一點皮膚都那麽潔白,尤其那豐韻的身姿,就是再著名畫家的妙筆,也難創作出這樣優秀的作品……你,你睡著了,我把你抱起來,渾身滴著潔美的水珠兒,把你放到了床上,你還是閉著眼睛不肯睜開,我,我……”

  “你,什麽?!”嘉嘉伸出兩個拳頭,砰砰地打起連喜來,“你壞,你壞……”

  連喜借機把嘉嘉摟進懷裏輕輕地吻了起來,吻她的臉頰,吻她的眼睛,吻她的眉毛,吻她的鼻尖兒……突然,一下子吻住了她的雙唇。嘉嘉輕輕張開嘴迎接著,連喜像漸漸升高的音階,由輕變重,忍不住激情馳蕩,幾乎噙住了嘉嘉的整個舌頭,那樣熾熱,那樣瘋狂,像兩朵猛烈燃燒的火焰,正在兩個舌尖跳蕩……嘉嘉苗條的腰肢突然癱軟了,忽地鬆軟成爛泥一樣,一陣陣幸福的戰栗後,從連喜的身上滑倒在了地上,連喜也隨之滑倒,兩人躺在青草地上緊緊擁抱著,又親吻起來……

  你不言,我不語,誰也不說一句話。

  月亮升起來了,天空藍晶晶,又高又遠,那樣的靜謐和清新。圓圓的月亮把北大荒的田野照得亮堂堂。那躺展在壟溝裏的豆鋪子,那坐立安穩的稻垛兒,秋夜翻地的拖拉機燈光和送糧車的一束束燈光交相輝映,無垠的北大荒,就是在這夜裏也使人感到,她已遠遠地拋棄了空曠蠻荒,已經變得沉甸甸,變得成熟了。

  連喜緊緊抱著嘉嘉,親吻著,和這豐收的田野一起,在這美妙的夜裏沉醉了。一台接班的拖拉機轟轟駛來,哢啦啦的鏈軌聲從地表傳來,攪碎了嘉嘉的暈醉。她忽地坐起來時,拖拉機兩隻明亮的大眼睛睜得越來越大地逼來了。她扯著連喜的手站起來:“走吧,讓他們看見又要說閑話了。”“好。”連喜扯著嘉嘉的手向一條農田小岔道走去。他借著月光一瞧表,“喲,已經夜裏十一點了!”

  嘉嘉看了看手表,也驚訝了一聲,怎麽,已經過去了四個多小時:“連喜,快送我回家吧,我還從來沒出來過這麽長時間,爸爸、媽媽一定著急了。”

  要到門口的時候,嘉嘉突然發現貼著房頭山牆有個人影,她一眼就看出是高小穎。她這幾天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本想今晚與連喜約會說說這個話題,不料,忘情起來都飛腦後去了。她猜出了大半兒,裝沒看見,也沒吱聲,迎合著連喜接吻告別,悄悄進了院門,昕著連喜走開的聲音又開門出來,身子緊緊貼到了院門與柵子牆的旮旯處。

  嘉嘉眼神不錯,果然是高小穎。她從山牆處迎著連喜走過來,嚇了連喜一跳:“哎呀,是你--高小穎。”

  “怎麽?!”高小穎酸溜溜地問,“我在這兒站站不行嗎?”

  連喜連忙笑笑:“怎麽不行呢,咱們小江南農場地廣路多,哪兒不能走,哪兒不能站呀,太行了,實在是太行了……”

  高小穎氣哼哼地說:“咱小江南農場是路多地廣,可就有一條路不讓我走!”

  “別這麽說!”連喜明白了她的大意,還是順口說了出來,“哪有路能不讓你走呢?”

  高小穎氣勁兒更大了:“你這條路就不讓我走!我哪點兒比不上嘉嘉?!”

  “小穎同誌,別這個樣子,”連喜說,“你們各有各的優點,各有各的不足。世界上,包括咱們小江南農場,這樣的路有千千萬萬,但給每一個人的隻有一條,而且是一對青年男女走一條,走著走著,兩人碰頭了,這條路就沒了,隻要邁出步開始走了,沒有暴風驟雨,就不會迷路,就不會走進岔路……”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有詞兒。”高小穎說。

  “我相信,也祝願你能走上一條比和我迎麵走的更美妙的路!”連喜的口氣也很堅定。

  “好吧,走著瞧,嗚嗚嗚……”高小穎一扭身,哭著跑了。

  連喜追著喊:“高--小--穎--”

  “有意思,喊什麽?!”嘉嘉一下子閃了出來,“在身後跟著她走,隻要看著她能回家就行了。你越喊,事兒不就是越多嘛!”

  連喜讓嘉嘉說得不好意思了,他情不自禁地一展胳膊,嘉嘉立刻撲進了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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