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二十章

  夜,起涼風了。馬架子裏已經有了涼絲絲的感覺。方春從床上扯過一件棉軍裝,遞給魏曉蘭。魏曉蘭笑笑穿到了身上。方春說:“曉蘭,約你來我這裏一次,真不容易。”魏曉蘭說:“你說,白天,你工作這麽忙,我來幹什麽。再說,這裏到處都是眼睛。你到四隊去接我,還要開車送我回去,多麻煩。”方春笑笑:“和你在一起,怎麽的我都不嫌麻煩!”他深情地瞧瞧魏曉蘭說:“要是嫌麻煩,今晚就別回去了,天亮時我悄悄送你走。”魏曉蘭獻媚地一斜眼:“瞧把你樂的!”方春聽出了她的心聲,忙說:“這裏雖然就一床被,咱們都不脫衣服,背靠背,誰也不挨誰。”魏曉蘭打情逗趣地說:“背靠背不也是上床了嗎?”方春一閉眼一抬鼻子:“這上床和那種脫光了上床同居不一樣呀,隔衣如隔山,還等於誰也沒挨誰,隻是兩塊布挨布!”魏曉蘭說:“狡辯,狡辯,反正你拐彎抹角是想占我的便宜!”方春嘻嘻一笑:“不占你的便宜占誰的便宜呀?你說?”魏曉蘭說:“可也是。”方春推開門一看,遠處一片黑魃魃,賈述生、高大喜、薑苗苗的馬架子裏都亮著燈,支邊女青年的帳篷裏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他關上門,剛要上閂,魏曉蘭過來阻止說:“別,別上閂,要是一旦來人了多不好。”方春說:“到這時候就沒人來了!”魏曉蘭說:“要有特殊情況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你坐下,咱倆說點兒正經事兒。”

  方春問:“什麽正經事兒?”

  “方春,”魏曉蘭親昵地問,“我來到北大荒倒是時間不長,通過參加幾次會,我怎麽感覺到賈書記和高場長像是不怎麽重視你呀?就我觀察分析,你政治敏感性強,聰明能幹,表達能力又強,應該多發揮些你的作用呀……”

  “你看出來了?”方春心裏像瞬間揉進了一把沙子一樣難受,從自己的戀人的嘴裏說出這種話,他的自尊受到了極大的挫傷,同時更加激起了他對賈述生、高大喜的積怨,便發牢騷說,“我這話沒對任何人說過,心裏一直憋著。你說吧,他們分工叫我抓生產,眼下生產是什麽,就是開荒,讓我抓呢,他們又一竿子插到底地抓,我不過就是隨幫唱影兒,給他們跑龍套,當燈泡……”

  “這樣也好。”魏曉蘭說,“實說吧,也就是咱倆有了這種關係,我才和你說真心話。那天割豆子時,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他們在一些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根本就沒有接著黨的路線和方針政策辦!要我看呢,就這麽幹下去,早晚要出事的。”她看出眼前這副場長是真心愛自己,在竭力地追求自己,討好自己。她表麵上這麽應酬,心裏卻怎麽也愛不起來,總覺得他太輕浮,太稚嫩,一看就是幹不成大事的料。大概是出於在政治上尋求幫手的緣故,就這麽似是而非地讓方春覺出自己已默許了他的追求。這幾天,她心裏翻騰得厲害,特別是每次到分場開會回來,看到馬春霞占著書記夫人兼會計的位置,心裏說不上是種什麽滋味。方春幾次約她晚上來都沒來,這回來是想要給方春在政治方麵上課,同時也探探他的底,如果他在政治上能應和順從自己,就和他來個忽忽悠悠的政治愛情,她問:“方春,要是這些邪惡勢力大抬頭,你敢不敢鬥爭?”

  “這……”方春雖然背後有牢騷,但一見到賈述生或高大喜就打怵,從內心裏有種矮半截的感覺,一時忍不住時,迎合他們發表些意見,回來還直後悔,後悔自己太膚淺。要像魏曉蘭說的“鬥爭”,還真有點兒心裏突突的。為了討好魏曉蘭,他瞧著魏曉蘭睜圓的眼睛,理直氣壯地說,“敢!有什麽不敢的,在朝鮮戰場上,我一個人身背話務機,都敢冒著敵人的炮火往前衝,怎麽能不敢和一些錯誤的思想作鬥爭?!那還叫什麽副場長,那還算什麽共產黨員!”

  “好!有正義感。”魏曉蘭說,“你將來肯定會有大作為,有大出息。”

  方春笑笑:“現在是沒有那可能,恐怕還得等你能升大官那天,靠你提攜!”

  “也別門縫裏瞧人瞧扁了。”魏曉蘭覺得他話裏有點兒不全是正兒八經的滋味,就用酸溜溜的口氣說,“說不定,也是沒準的事兒呢!”

  方春聽出不對味兒了,急忙掩飾:“不是沒準的事兒,而是有準的事兒,要不,我怎麽會看中你呢!”

  “貧嘴!”魏曉蘭輕輕一笑。方春往她跟前湊湊,順勢就把一隻胳膊摟住她的脖子,向她吻去。魏曉蘭輕輕推著他說:“別的別的,親嘴會得傳染病的!”

  方春眉頭一皺:“我沒有傳染病呀!你有嗎?”

  魏曉蘭說:“我相信,你沒有,我也沒有。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說是空氣裏、喝的水裏、人的手上到處都有細菌……還說,人和人接觸,特別是親友、戀人,最好不接吻,而是握手,既親切,又文明禮貌……”

  方春有點兒傻眼了,掃興之後又把左胳膊搭上去,右手直插衣襟下的肚皮,那手剛要順勢往上滑動,被魏曉蘭笑嘻嘻地推開,趴到他的耳朵上悄悄地說:“我的春,你現在摸了,到咱倆結婚時還有什麽意思,等新婚之夜,我送給你一個沒讓男人吻過,渾身一點兒也沒讓男人觸摸過的女兒身該多好!你甜蜜,我甜蜜,甜甜蜜蜜共甜蜜,該有多美多好,多麽有詩意,讓我們的愛情像天空一樣藍,像大海一樣碧,我就瞧不起那種沒結婚就亂親亂摸,甚至上床,帶著懷孕的肚子結婚,把美好的婚姻搞得混混濁濁,實在是太沒意思。我們村就有一個,讓外人都說笑話,那多沒意思。春,你說呢?”

  方春聽了這些像詩又像散文一樣的話,發傻似的瞧著魏曉蘭不吱聲了,心想:這家夥是沒拿定主意跟自己呢,還是耍自己呢?

  “我的春,春,”魏曉蘭猜測到方春有點兒不高興了,故意用嬌滴滴的神態和口氣說,“咱們當領導的,得注意點兒影響呀,你看高大喜和薑苗苗,賈述生和馬春霞,誰在一起摟摟抱抱了?”

  方春抓住理似的說:“人家摟摟抱抱還讓你看見呀?”

  “即使不讓你看見,也慢慢會顯出標誌來。”魏曉蘭說,“我聽人說,姑娘要是讓男人親了,那腰就變粗,P股就變胖,走路一拽一拽地多叫人笑話。你要愛一個姑娘,得理解一個姑娘的心理呀,再說,賈述生、高大喜這麽歧視……”她剛要說出“這麽歧視咱”,一下子又改了口,“這麽歧視你,我這人就是這麽想,這一輩子,不圖蒸饅頭,隻圖爭口氣,事業有成了,咱們談情說愛,卿卿我我起來才有滋味,心窩裏塞著一把草,紮紮拉拉的,吃蜜也不甜呀……”

  方春聽愣了:可也是,我也是在上甘嶺戰鬥中立過不少功的呀,憑什麽輕視我?

  魏曉蘭見方春的情緒好點兒了,說:“我看,你的能力和水平也不比他們差,英雄會有用武之地的……”

  突然,電燈滅了。馬架子裏變成一團漆黑,方春側身一聽,旁邊小發電機房的轟隆聲停了,他打亮手電筒推開門一看,所有帳篷窗口的亮光都沒了,四處一片漆黑,這是發電機出問題了。他知道,管後勤的薑苗苗會馬上出去安排人檢修。隨著開荒隊伍進點,先用拖拉機做動力,帶動小發電機發電,這是老部長的安排,他說過別的設置暫不搞,也要在每個開荒點把發電搞起來,有了它,有些難題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不僅僅是解決照明,還可以小規模地磨麵、榨油等。老部長就是有氣魄,國營農場,國營農場,就是不同於鄉村,有了電,就有了光,就有了生氣,能給北大荒人帶來多少愉快和光明呀!

  方春回手關門,用手電照著點燃了汽油燈。油燈就掛在頭頂上,馬架子不大,這一點上倒也很明亮。

  方春忽地站起來說:“曉蘭,你的意思是先立業後成家?”還沒等魏曉蘭應答聲出口,“咣啷”一聲,吊掛著的油燈被撞跌在地上了,頓時,火苗隨著散撒的油四處飛濺起來,行李著了,馬架子的苫草著了,濃煙越來越大,方春拎起門口的一桶水往床上一潑,行李上的火苗一縮,緊接著又呼呼著起來。方春正不知所措,魏曉蘭狠狠地囑咐一句:“千萬別說我來了!千萬!千萬!”她剛要推門跑,聽到門口已有呼喊聲和腳步聲,隻好拚命地爬過床,從放雨水的後堵頭一擄苫草爬出去跑了。“小心有野獸!小心……”方春嗆得喘不過氣來了,跌撞著推開門,一頭栽到了門口的地上。

  “救火呀,不好了!”

  “方場長的馬架子著火了!”

  人們呼喊著,拎著水趕來時,整個馬架子已經變成了一個大火球,架杆已發著劈劈啪啪的聲音,沒救了。

  分場區所有馬架子、帳篷裏的人都被驚動了、趕來了,都無可奈何地瞧著火越燒越旺,很快又越燒越小。

  “方副場長,”賈述生問,“怎麽搞的?”

  方春低下頭:“我沒注意碰翻了油燈。”

  “真夠糟糕的!”高大喜一跺腳發了脾氣,“這還是我們進點以來的第一起火災事故!幸虧是個小馬架子,要是新蓋的磚房呢?也幸虧今晚沒風,要是有大風,弄個火燒連營怎麽好!糟糕,真是糟糕透了!……行了,事情已經發生了,今後接受教訓吧!”賈述生對方春、高大喜說完一揮手,“同誌們,回去休息吧,大家都注意著點兒,千萬別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人們紛紛散去,賈述生說:“方副場長,今晚就到我的馬架子對付一宿吧。”

  方春心裏有事兒,惦著倉皇逃竄的魏曉蘭,要是讓狼吃了,讓黑瞎子舔了,這場小事故可就成了紙裏包不住火了。他吞吞吐吐地說:“賈書記,不行,我打呼嚕打得厲害,影響你睡覺和休息。”

  “我不怕,”賈述生說,“你的呼嚕聲還能打過上甘嶺的飛機大炮?戰地休息時,不照樣睡得很香嗎?”

  高大喜說:“賈書記,我不怕打呼嚕,讓方副場長到我的馬架子裏去吧?”

  “不不不,”方春連聲謝絕,他心裏早有譜了,“我到張大夫那個馬架子醫務所睡一宿吧,這樣,都方便。”

  賈述生點點頭:“可也行。”

  “好,我就去。”方春心急如火地朝前走,去找張大夫要鑰匙。

  “賈書記,”高大喜見方春走遠了,說,“這第一起火災竟發生在分場的領導身上,影響很壞,一定要讓方春認識錯誤,教育大家,絕不允許再有類似事情發生。”他說著一轉話題,“賈書記,這兒天,我怎麽發現方副場長的情緒有點兒不對頭,你是不是找他談談?”

  賈述生說:“我也隱約有這種感覺,再注意觀察觀察吧,找不出什麽緣由來怎麽談呀?談什麽?”

  高大喜說:“這場小火災就可以談一談,讓他接受教訓!”

  “我想想。”

  “你不談我談!”

  “不,”賈述生說,“還是我來談。你我也休息吧,要談明天再說。”他知道,讓他去談真不如自己談。確實,作為領導班子裏的一名成員,是到了該和方副場長交流交流思想、談談心的時候了。分場幾次開會,幾件事情上,都有不同意見。有不同意見很正常,問題是這方春的不同意見裏,像是埋藏著一種什麽情緒。

  方春找到張大夫要了鑰匙,進了馬架子衛生所。這裏比賈述生他們的馬架子辦公室小一點兒,放上一張床和一個醫藥櫃,就沒多大地方了。他躺在床上,心像被揪著,渾身像被針紮著。約摸其他人都安穩了,他輕輕推開門縫一看,左右沒人影兒,悄悄溜出來啟動一輛汽車,繞著道朝魏曉蘭逃走的地方駛去。他估計,魏曉蘭怎麽也不會走出很遠,停下車把頭探出車窗,撒眸一下,沒見有野獸,急忙跳下駕駛樓,用雙手拱成個喇叭喊:“曉--蘭--,曉--蘭--!”

  他喊了一陣子沒有人應聲,開著車又走出一段,下車喊了一陣子,仍沒有應聲,心裏緊張了:莫非是喂野獸了?那可糟了,要是追查起她的失蹤來,該怎麽說呢?再說,好不容易找到了既是戀人又是誌同道合者……他一直把車開到了四隊,狗叫和汽車聲驚動了羅益友,也驚動了王繼善,他倆一聽說魏曉蘭不見蹤影了,都著急地問是怎麽回事。方春撒謊說,魏曉蘭有話,說是今天要到分場去找自己匯報四隊的工作,見她沒去,就開車趕來了。兩人聽後都非常著急,王繼善說,下午時天還大亮,魏書記說要到分場去,我不放心,要送她她不讓,就派羅益友送的。羅益友說,送到離分場不遠處時,魏曉蘭非讓我回去不可,自己就回來了。

  方春已經顧不上想更多了,同意王繼善和羅益友的意見,三人一起乘車往回找。

  車燈一閃一晃,就像從方春心裏發出的一個個危險的信號。車每走一段,他們就下來喊一陣兒,快到分場的時候,隨著車燈一閃,羅益友指著他設下的窖獸的陷阱旁邊的一棵信號樹說:“你們稍等等,我去瞧一眼,不是黑瞎子就是野豬掉進我的陷阱了。”他打著手電跑過去,一看見陷阱塌落出了一個大窟窿,高興地用手電往裏一照,卻大吃一驚:那不是魏曉蘭嗎?急忙喊來方春和王繼善,用吊繩把她拽了上來。她已經臉發青、腿發軟,她吞吞吐吐說了掉進陷阱的過程。三人歎著氣,一起把她扶進駕駛樓坐下。方春一再囑咐這事不要傳出去,但又解釋,傳出去也沒啥,隻是有點兒影響隊幹部的形象,直到王繼善和羅益友點頭稱是,大家上了車朝四隊駛去。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