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六章

  1.也算立大功

  夜,靜悄悄的。

  三個小夥伴來到大荒村,家家戶戶都已熄燈睡覺了。莫格拉頭戴盔甲帽打頭,阿濤和沙加每人穿一件日本兵上衣跟在後麵,緊貼著牆,悄悄地向老山伯家摸去。

  他們來到老山伯家院內一看,頓時都傻了眼,那些漂亮的大草房都變成了殘垣斷壁和灰燼!仔細瞧瞧,已經沒有能住人的地方了。成串的問號在三個小夥伴的腦子裏閃出來:老山伯的家怎麽變成這樣了呢?老山伯和山娃都到哪裏去了呢?前天夜裏,山娃是從哪兒偷偷去砬砬蜂烏力楞的呢……

  “汪汪汪,汪汪汪……”

  他們正呆呆地發愣,不知所措,忽聽村東頭傳來一陣狗叫聲。接著,就是一陣貼著牆根的腳步聲,漸漸向這邊傳來。

  莫格拉急忙拉一把阿濤和沙加,三個小夥伴一起貓腰跑到一堵斷牆根旁,緊貼著牆根蹲下,盡力蜷曲著身子,屏著呼吸,側著耳朵聽著,瞪大眼睛注視著,不知有什麽事情將要發生。

  三個小夥伴的手裏都攥出了汗,是不是中野派人攆來了呢?

  夜,就像一把巨大的刷子飽蘸著墨汁塗抹了一樣,那樣黑,那樣濃。房屋、樹木、柴垛……都是黑乎乎一簇簇、一片片,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

  此時,他們比置身在野獸出沒的石林裏,不知感到恐怖多少倍。在他們的想像裏,這裏曾經有長柄獵刀和斧頭、鍘刀拚殺成的血河,有羅刹給小啞巴親兵刀剝肉皮時的慘狀……

  莫格拉雙手把住斷殘的牆頂,慢慢往外探著頭,腦尖兒剛剛探出牆頂,又忽地縮下身子來,緊貼著牆壁一動不動了。

  那一片腳步聲,竟輕輕地向老山伯家院裏響來。

  莫格拉捅一把阿濤,摸一下他身上挎的弓。阿濤立即明白了莫格拉的意思,急忙取下弓又抽出一支箭。莫格拉也“唰”地拔出了卡濤。

  奇怪,腳步聲響進院裏以後,一小簇人影兒卻離他們越來越遠,向倒塌的房子那兒閃去。

  這一小簇人影兒在倒塌的房前站住了。接著就傳來了輕輕的對話聲:

  “藏在哪兒?”

  “就埋在這底下。”

  “挖吧?”

  “哎呀,不行。本來就埋得很深,又壓上些坍牆,一會兒半會兒挖不出來,以後單獨來吧!”

  “好,執行我們的任務去。”

  三個小夥伴側著耳朵越聽越糊塗,根本聽不出他們是幹什麽的。那聲音,反正不是中野,更不是砬砬峰烏力楞裏的人。

  他們正在納悶兒,那一小簇人影一個接著一個像飛一樣閃走了。

  “你們說,”沙加悄悄地問兩個小夥伴,“能是幹什麽的呢?”

  “嘿,管他們是幹什麽的,不礙咱們的事兒,”莫格拉說,“上回咱們來時,老山伯不是說,搶小冬格的那個羅刹住在村那頭一個小院裏嗎?咱們去看看,能得手就把小冬格救出來,不得手再說。你們敢不敢?”

  “敢!”阿濤回答完,沙加接著說:“我也敢!”

  那一片閃走的腳步聲沒有了,狗咬聲也停止了。

  三個小夥伴悄悄地摸到村西頭,果然有一個黑乎乎的小院人家。

  他們轉到後院牆角一個旮旯跟前,忽聽小院內傳出一片亂糟糟的腳步聲,接著,還聽有人說:“快!快!不老實捅了你!”

  忽然,又響起三聲呼哨,腳步聲很快消失了。

  “快,快,快,踩著我的肩翻牆過去!”莫格拉把著牆蹲下說,“準是羅刹要把小冬格弄成小怪獸啦!你們上完,我接著就爬上去,要不,你們倆過不去。”他又說,“悄悄的呀,別弄出響來!”

  “行。”阿濤應諾一聲,踩上了莫格拉的肩膀頭,莫格拉手扶著牆慢慢站起來,阿濤探出牆頭沒聽到什麽動靜,也沒看到什麽,右腿一跨騎上牆,接著又雙手把住,把身子送了下去,然後輕輕一鬆手,兩腳很快落了地。

  “快。”莫格拉催一聲,又很快蹲下把沙加也這樣送了過去。

  莫格拉正正盔甲帽,把槍斜著挎背到身上,往後退退,猛跑幾步使勁一跳,雙手扳住了牆頭。

  這時,一個人影兒從另一個牆角緊貼著牆機靈地閃了過來。他剛才聽到三聲呼哨,剛要撤崗,突然發現牆頭上有模模糊糊的黑影兒,接著又聽有人跳到了院裏,他改變了主意,便飛閃了過來。

  這個飛閃來的人影兒原來是山娃!他是跟著飛虎遊擊隊幾名叔叔來抓漢奸王二流子並搭救小冬格的。山娃被分派在牆外放哨。

  剛才,那一小簇到老山伯家廢墟去的人影兒正是他們。飛虎遊擊隊在老山伯家屋地埋有糧食,他們想順便取點兒,一看塌牆在埋糧的地方壓得很厚,怕一時半時挖不出來,就直接去抓王二流子了。山娃也想跟著進院,可是,張飛虎叔叔堅決不讓。他隻好拎著要取糧的大長條帆布袋,在院外老老實實聽著動靜。

  莫格拉扳住牆頭正要縱身跨腿,山娃已經躡手躡腳閃了過來,他心裏嘀咕:“準不是好東西!”剛想喊,要翻牆的人老實投降,怕這人不老實再引起一番搏鬥,一瞧手裏的長條糧袋來了主意。他撐開口袋,讓莫格拉的腳落進去,冷不防使勁往下一拽,莫格拉“刺溜”一聲滑進了口袋裏。他腦袋一晃,隻聽“哢啷”一聲,斜挎在身上的槍筒碰掉了盔甲帽,滾到了地上。

  “啊--呀--”莫格拉剛喊出聲,山娃已經把口袋緊緊紮住了。他發現手在裏頭不老實,又從腰裏解下繩子使勁捆了幾圈,捆完又發現牙在咬撕口袋,又像給馬戴嚼子一樣用繩子緊緊纏了三圈兒,口袋裏才算老實起來。

  山娃喘著粗氣,撿起碰掉在地上的盔甲帽一看,高興極啦!嘿,抓住了一個小日本鬼子。他禁不住樂得拍起巴掌來。不知哪來的那麽股勁兒,他把盔甲帽往自己腦袋上一扣,猛一哈腰,一下子就把長條口袋掄到了肩上,急急忙忙朝村東頭的大斜坡下麵跑去。

  山娃跟著爺爺來到飛虎遊擊隊秘密營地以後,成了一名光榮的抗聯小戰士。才這麽幾天,他就看見這幾個叔叔回來報告炸了鬼子的汽車,那幾個叔叔回來報告炸了鬼子的炮樓,還有的一次就繳回十多支槍和老多子彈。他看著張飛虎叔叔給他們記了一大功又一大功,眼饞極了!心裏曾經盤算過好幾回:自己什麽時候也能立一大功呢?剛才,張飛虎叔叔讓他在院外放哨,他還直撅嘴巴兒呢!這回,心裏美滋滋的了,說不定這事就能記一大功哩!

  他越想越美,腳步更快了。

  ……

  阿濤雙腳落地以後,不一會兒就等來了沙加。兩個小夥伴隻聽牆頭有“簌簌”的響聲,等了又等也不見莫格拉過來,以為是他翻不上牆呢。兩個小夥伴急著想知道這院裏的情況,往四周撒眸一下,靜悄悄的。他們走到兩座屋門口,門都敞著,也沒什麽動靜。他們急忙趕到院門口,院門也敞著,心裏感到非常奇怪。

  兩個小夥伴來到過來的牆跟前,阿濤輕輕呼喚了一聲莫格拉,不見回答,又呼喚了一聲,還是不見回答。阿濤肩膀頭上的傷口還嫩,不敢讓沙加踩著翻過去。要是自己踩著沙加的肩膀頭翻過去,又怕沙加再過不去了。他拉著沙加的手跑出院門,急忙向後牆繞去。

  他們繞到後牆那個拐角,仍不見莫格拉的影子,就輕輕喊了兩聲,也沒有回應。兩個小夥伴登時急得淌出了汗水,莫格拉啊莫格拉,你在哪裏呢?

  莫格拉正在山娃肩上的大長布口袋裏倒黴哩。他嘴上像戴了嚼子,想咬不能咬,想喊又喊不出。兩隻胳膊被繩子緊緊地捆在一起,腰裏的卡濤也抽不出來。

  莫格拉在口袋裏心算是涼透了,弟弟小冬格被羅刹搶去沒救出來不說,自己又進了羅刹的口袋。他又急又悔又恨,身子使勁一縱,腳也猛蹬了幾下,別瞧跑不出來,他這麽一動,山娃可受不了啦,肩上登時像加重了好幾十斤,壓得他又齜牙又咧嘴又筋鼻子。

  “你這個小日本鬼子!”山娃“撲登”一聲從肩上摔下了長條口袋,罵道:“你再像個兔子似的亂蹬躂,我捅了你這個王八羔子!”

  幸虧沒頭衝地摔下去,而是P股先著地。莫格拉疼得咧了幾下嘴。山娃罵些什麽,他根本聽不清,但知道是讓他老實點。

  莫格拉不想再吃這啞巴虧了,開始老老實實一動也不動了。

  山娃哈腰把長布口袋又掄到肩上,繼續前進。

  “山娃!山娃!”山娃扛著長布口袋走出村不遠,老山伯邊迎上來邊埋怨地說,“你呀你,就是叫人操心,聽到呼哨聲咋不走呢,在後麵蘑菇啥,可把大夥兒急壞啦!”

  “爺爺,爺爺,”山娃喘著粗氣,高興地壓著嗓門兒說,“我活抓了一個小日本鬼子!”

  老山伯三步並作兩步迎到了山娃跟前,問:“你說什麽?什麽?”

  “你看!”山娃又把長布口袋往地下一摔,從腦袋上摘下盔甲帽說,“我活抓了個小日本鬼子,在這裏呢!”說完用腳踢了踢長條口袋,把摘下的盔甲帽遞給了爺爺。

  老山伯接過盔甲一看,果然是日本鬼子戴的,高興地問:“山娃,怎麽抓住的?在哪兒?”

  “在王二流子院後牆那兒……”山娃嘴裏像爆豆兒似的給爺爺簡單講起來。

  “哈哈,有兩下子!”老山伯笑笑說,“來,我扛著這家夥,你歇一會兒。”

  山娃連忙說:“爺爺,爺爺,不用,我有個省勁的招兒,這麽沉,扛這個王八羔子呢!”

  他讓爺爺和他一起把長布口袋抬到要下坡那兒,雙手使勁往下一骨碌,長布口袋在大斜坡上,像個碌碡似的“骨碌碌”朝坡下滾去。

  大長條口袋一直骨碌到坡底根,可讓在坡下集合的幾名飛虎遊擊隊叔叔一陣緊張。他們正莫名其妙地看著不知從什麽地方骨碌下來這麽個東西,山娃跑在爺爺前麵,已經緊跑慢顛地下來了。

  “小日本鬼子!小日本鬼子!”山娃還沒停住腳就高興地喊,“我抓了一個小日本鬼子!”

  “真的?”一個飛虎遊擊隊叔叔打趣地說,“吹牛腿吧?”

  “吹牛腿?”山娃用腳踢踢長條口袋,又用手敲敲盔甲帽神氣地說,“這是小日本鬼子的硬蓋兒,會喘氣地在那裏頭吧!”

  “小鬼,”張飛虎隊長以為山娃在搞惡作劇,說,“你要耍什麽戲法呀?”

  山娃一本正經地說:“怎麽耍戲法呢,真的抓住一個小日本鬼子呀!”

  張飛虎隊長說:“好好好,解開口袋看看!”

  “慢,”山娃和張飛虎講上了價錢,“隊長,要真抓住個小日本鬼子,給不給算一大功吧?”

  張隊長連連應諾:“記,保證記一大功!”

  山娃哈下腰去解口袋,一位叔叔一打手電,果然見長條口袋裏有什麽東西在動彈,都瞪著眼莫名其妙地瞧著。

  “山娃,山娃,”老山伯幾步跨上來說,“注意點兒,別讓口袋裏的家夥下黑手呀!”

  大夥兒見老山伯也這麽一本正經,開始相信起來。

  大夥兒圍著長條口袋,張隊長伸手先解掉勒在嘴上的繩子,然後和山娃慢慢解開紮口袋繩,一點點往下褪著。當褪出半個腦袋時,剛才被救出的小冬格突然驚叫起來:“哥哥!哥哥!”

  莫格拉一聽是弟弟的聲音,還沒看到人影兒就喊:“小冬格!小冬格!”

  “哥哥,哥哥!”小冬格扒拉開山娃和張隊長的手,急忙拽開繩扣,捏住口袋底兩個角一拖,莫格拉爬了出來。小冬格上去抱著莫格拉一隻胳膊晃著問:“哥哥,哥哥,你怎麽叫山娃把你裝到這裏了呢?”

  “山娃?”莫格拉就著手電光一撒眸,可不是,眼前真是站著山娃!

  “哼,”張隊長用一個手指頭點點山娃的腦門兒說,“剛才你裝得還挺像哩。開始,我一猜就知你在搞惡作劇,原來真是這麽回事,不知從哪兒找了個鄂倫春小朋友,讓人家裝日本鬼子,還一本正經地讓我記一大功哩!”

  老山伯先是一愣,然後一下子把住莫格拉的兩個肩膀頭,驚喜地說:“莫格拉,是你呀!”

  “老山伯!”莫格拉激動得聲音都有點變調了,接著又扭過頭拽住山娃的一隻手喊了一聲,“山娃!”

  這下子可把大夥兒都鬧愣了。

  山娃半低著頭,又羞又難堪。

  “張隊長,”老山伯指著莫格拉給張隊長介紹,“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砬砬峰烏力楞裏莫克圖獵手的大孩子!”

  “剛才,小冬格一喊他哥哥,我就知道了,”張隊長納悶地問:“老山伯,這是怎麽回事呀?”

  “哈哈哈……”老山伯笑笑說,“我光顧高興啦!我也不知道,快問山娃吧。”

  要不是黑夜,大夥兒一看山娃那紅蘿卜似的臉兒,就會知道出了丟醜的事兒。大夥兒就是看不清山娃紅蘿卜似的臉,也猜出他心裏是多麽的尷尬了。要不是有老山伯的話頭兒,他早該一口一個“我老孫”如何如何了。

  “太漂亮啦!我正愁著找不來一個砬砬峰烏力楞裏的人哩,”張隊長見山娃不吱聲,知道這裏有蹊蹺事兒,就一拍山娃的肩膀頭說:“山娃,你這回替我請來一個砬砬峰烏力楞的人,也算立了一大功呀!”

  “真的?”山娃一聽,沒了尷尬勁兒,別人又一追問,他就連說帶比劃地講起來,“……嘿,我老孫都沒用金箍棒,就……”逗得大夥兒哈哈大笑起來。

  莫格拉一聽,大夥兒笑得最起勁的地方,是山娃比比劃劃講如何把他當小日本鬼子,一下子裝進長條口袋裏,他剛才受的憋屈又上來了。他捅一捅山娃截斷他的話說:“噯噯噯,別光講你神氣的時候,也得講講我使勁蹬腿和亂動時,壓得你怎麽齜牙咧嘴緊鼻子呀!”

  大夥兒又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老山伯笑得前仰後合,說,“看來,你倆一個是孫悟空,一個是牛魔王,都有點自己的絕招兒哇!”

  “老山伯,”莫格拉一下子想起兩個小夥伴兒,急忙說,“阿濤和沙加還在搶小冬格的那個羅刹家院裏呢!”

  “哎呀呀,”老山伯埋怨地說,“你怎麽不早說呢,走,跟我一塊兒回去找去!”

  張隊長和飛虎遊擊隊幾名叔叔押著王二流子奔營地去了,留下一名跟著老山伯,還有莫格拉、小冬格和山娃,急急忙忙朝大荒村走去……

  2.營房裏的喜淚

  昏黑的夜,給世間萬物藏住了多少秘密啊。

  兩個小夥伴跟著老山伯和一位飛虎遊擊隊的叔叔,很快找到了阿濤和沙加。他們出了大荒村,經過了剛才的集合點,穿過一片茂密的大森林後,沿著一條弧形峽穀裏的小溪,來到了一座山崖下。老山伯讓大家站住,從腰帶上解下手電筒,一亮一滅地閃了五下後,在山崖中間的岩堆裏,很快閃出了同樣的信號。老山伯催促了一聲,大家很快地朝那裏攀登。

  莫格拉和他的三個小夥伴兒跟著老山伯來到山崖中間,鑽過一條狹窄的石縫又一拐,就進了營房。

  嗬!原來是一個天然的大石洞,又寬又長。在一支支鬆明火把照耀下,飛虎遊擊隊的叔叔們正仨一夥倆一串地坐在一起閑談。他們見老山伯進了營房,後麵還跟著山娃和四個鄂家娃,都迎了上來。

  “老山伯回來啦?”有的邊打招呼邊瞧著後麵說,“喲,山娃,這回可有和你玩的啦!”

  山娃就不願意聽這句活,一緊鼻子“哼”了一聲說:“就知道玩玩玩,我是來參加抗聯打鬼子的!”

  “阿濤!”突然,一隻大手從旁側伸過來抓住了阿濤的胳膊,“你也來了!”

  “阿爸!阿爸!”阿濤扭頭一看,激動地喊了一聲,幹嘎巴嘴唇再也說不出什麽了,眼眶裏閃出了兩朵淚花兒。

  阿濤的阿爸又激動又驚喜,淚花兒也湧了出來。

  “巴古圖獵手,”張隊長瞧瞧阿濤,又瞧瞧阿濤的阿爸說,“太好啦,簡直是太好了,沒想到你的娃崽也在裏頭!”

  巴古圖獵手說:“這回就不用你再操心想法去接他啦。”接著又對阿濤說,“我和張隊長連著兩個夜晚去接你,咱家的仙人柱都空著,可把我急壞了。大夥兒也都猜,準是出什麽事兒啦!”阿濤正在給阿爸解釋著,飛虎遊擊隊許多叔叔聽說巴古圖獵手的娃子也來了,都紛紛來道喜,營房裏頓時沸騰了。

  “嘿,這回帶勁了!”一位叔叔說,“咱們抗聯可以再成立個小飛虎遊擊隊啦!”

  阿濤一聽“抗聯”兩個字眼,忽然從肚子咕嚕出憋了很長時間的話。他把阿爸拉到一邊問:“阿爸,這些人都是抗聯?”

  “是啊,”巴古圖獵手見阿濤忽然變成吃驚的樣子,奇怪地應了一聲問,“怎麽,抗聯怎麽啦?”

  阿濤讓阿爸靠著石壁坐在草捆子上,悄悄地說:“嘎拉拉頭人說,抗聯是羅刹,你是叫抗聯羅刹拐騙走的!”

  “這個混東西,”巴古圖獵手說,“我琢磨他就編不出什麽好話來。”

  接著,巴古圖獵手把來抗聯飛虎遊擊隊後學的一些新鮮名詞兒和革命道理,都給阿濤講了一遍。共產黨是怎麽回事啦,抗日聯軍是怎麽回事啦,日本帝國主義來中國是怎麽回事啦,然後又講到將來建設各民族大團結的新中國,窮人都能過上太平的好日子……

  “阿爸,”阿濤聽得直眨眼皮兒,“這能是真的嗎?”

  飛虎遊擊隊的叔叔們都在圍著莫格拉和小冬格打聽這打聽那,沙加插不上話,不知什麽時候,也坐到了巴古圖獵手的跟前。

  “巴古圖大叔,”沙加不解地問,“中野怎麽也說要幫著咱們鄂倫春打羅刹,讓咱們過上太平的好日子呢?”

  “鬼話,鬼話,純粹是鬼話呀!”巴古圖獵手憤憤地說,“中野這個家夥是最凶的羅刹,狡猾得很哪!比咱們打的狐狸、水獺都狡猾!而且很壞。咱們飛虎遊擊隊早就得到了可靠情報,中野從別的侵占區調來,主要任務就是消滅咱飛虎遊擊隊。他萬萬沒想到,接受任務的頭一天夜裏,就差點兒叫張隊長他們要了他的狗命,以後又給了他幾次難堪。我們正想法盡快幹掉他,聽說他帶領討伐飛虎遊擊隊的鬼子進砬砬峰烏力楞了。”巴古圖獵手停了停又說,“不知這個狡猾的家夥又跑到咱們鄂倫春那兒搞什麽名堂去了!反正不會安好心眼子,我參加抗聯那天就看清了。”

  阿濤問:“阿爸,你見到過中野那個家夥?”

  巴古圖獵手咽口唾沫,氣憤地長籲一口氣說:“要不,我還參加不了抗聯飛虎遊擊隊呢,說起來能把人活氣死!”

  在阿濤和沙加的一再追問下,巴古圖獵手打開了話匣子,那天,我背著獸皮和山貨在省城攤市上擺攤,想換些用的東西。剛擺上不一會兒,見到十多個穿土黃衣服、戴盔甲帽、腰裏挎洋刀、肩上扛著大蓋槍的人。我第一次見到,也不知他們是幹什麽的。這十多個家夥橫鼻子豎眼地瞧瞧這個山攤的,看看那個山攤的,忽然看見咱們一個鄂倫春獵手小攤上擺著十幾隻野雞,一下子紅了眼。兩個家夥哈腰劃拉劃拉要都拿走。那個鄂倫春獵手哪裏肯讓,猛地撲上去,一下子就奪回好幾隻。旁邊沒動手的幾個家夥舉起槍托就朝獵手頭上、身上亂砸。那獵手一閃身拔出卡濤就要和他們拚,一個家夥在獵手身後端起槍,‘砰砰砰’連放三槍把獵手打倒了。

  攤市上的人都嚇得拎起東西就跑,有跌斤鬥的,有光哆嗦跑不動的,亂成了一片。

  我氣不過,背上東西躲到一個牆角後,從身上取下弓,抽出一支帶蛇毒的箭,‘嗖’一聲朝那個開槍的家夥射了過去。那家夥‘哎喲’一聲跌倒了。其他那些見勢不妙,一起端起槍‘砰砰砰’開著槍,朝我追來。

  我回頭一看,這條胡同老長,要是跑下去,那些家夥攆進來一開槍,準沒我的命了。我正著急,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再也聽不到槍響了。接著就聽有人喊:‘鄂倫春兄弟,快出來看看你的鄂倫春獵友怎麽樣吧,日本鬼子都讓我們炸死啦!’

  我探出頭一看,原來是穿著普通衣服的四個漢人,其中有三個正蹲在地上看那位遇害的獵手,有一個衝著我這麵喊完,正在笑著等我出來。他的身邊,那十幾個家夥都被炸得血肉橫飛了。

  我收起弓急忙跑上去一看,那個獵手還沒有死,他們撕破衣服正在給他包傷口。我向他們說明也不認識這個獵手,不知道是哪個烏力楞的,求他們幫著背出城送進樹林子,我自己再想辦法。他們張口就答應了。我和他們輪換著背,很快出城進了樹林子。誰知,那個獵手半路上死了。他們幫著我埋葬好獵手,突然聽到從城裏的方向傳來了槍聲。他們說後麵攆來了,讓我跟他們一起跑,先躲躲。

  我第一次碰上對咱鄂倫春這麽好的人。跑到山溝裏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我問他們是幹什麽的,那些搶野雞的是幹什麽的,他們一人一段,給我講了很多很多。說那幾個穿土黃衣服的家夥,就和當年的白俄兵一樣,是從外國跑來的日本鬼子。他們想把中國各個民族都踩在腳底下,歸他們管,包括咱們鄂倫春也在內。他們想幹啥就得幹啥,比如說搶野雞,不讓搶就打。我聽了很生氣,咱們鄂倫春有頭人管著,憑什麽叫他們管呀!那個漢人說,正是不想服他們管,才成立了抗日聯軍。他們就是從抗日聯軍裏挑出來武藝高強的,成立了一個飛虎遊擊隊,由一個很有能耐的人叫張飛虎的領著,神出鬼沒地專搗鬼子的亂,叫他們日夜不寧。這個遊擊隊就是根據張飛虎的名字起的。過去,一些土匪和地痞,沒有不怕張飛虎的;現在,城裏的日本鬼子一聽他的名,也都怕幾分……

  我一聽,覺得真好,問參加他們的飛虎遊擊隊行不行,他們說非常歡迎,還希望有更多的鄂倫春獵手參加。並且說,咱們鄂倫春人本領大,槍法好,不用挑,隻要想參加抗日聯軍就分到飛虎遊擊隊。

  他們說,等把日本鬼子打跑了,就想法打各種羅刹,讓咱們過太太平平的好日子。要是願意搬出山來住,他們還幫著蓋漢族那樣的房子,教給咱們種地、織布,不再穿獸皮吃獸肉。

  我一看,他們不像是騙人,就領著他們到烏力楞去找頭人,讓嘎拉拉挑一些獵手參加飛虎遊擊隊。

  “沒等飛虎遊擊隊幾個人把話說完,嘎拉拉聽說要拉獵民走,立即喊親兵要和飛虎遊擊隊幾個人動刀動槍,還吵吵著要捆起我來受蚊刑。我見勢不好,跟著他們就一起鑽進了樹林子。”說到這裏,巴古圖獵手拍一下大腿,歎口氣又說,“哎!嘎拉拉這個老東西是真混呀,聽說現在又讓中野當槍使了!”

  沙加指指阿濤的肩膀和後背說:“巴古圖大叔,阿濤挨那五十索利棍,就是嘎拉拉頭人聽中野那個壞蛋的話打的!”

  “怎麽?”巴古圖獵手給阿濤扯扯衣服問,“他們打你了?”

  阿濤點點頭。

  “他阿媽的!”巴古圖獵手瞧著阿濤身上的傷痕,心裏一陣難受,罵道,“這些野牲口,沒幾天叫喚頭啦!”

  阿濤著急地說:“阿爸,快跟張飛虎叔叔說說,去把中野幹掉吧,他把兩個烏力楞裏的人都騙住啦。”

  “巴古圖大叔,”沙加瞪大了眼問,“中野這壞家夥是不是嚇得藏在咱砬砬峰烏力楞不敢出來了?咱們快去幹掉他吧!”

  “中野這家夥狡猾著哩,不一定是藏在那裏不出來,肯定是在搞什麽鬼,”巴古圖獵手說,“別著急,飛虎遊擊隊很快就會動手,前幾天夜裏,張隊長已經派人去偵察完那裏的地形了,這不又抓來漢奸王二流子,正準備要下手呢!”

  “地形?”沙加亮著脆嗓門說,“找我和莫格拉、小冬格呀,砬砬峰烏力楞那裏我們哪兒不知道?!”

  “走!”巴古圖獵手說,“趕快把你們知道和見到的一些情況告訴張飛虎叔叔去!”

  3.不敗的南綽羅花

  巴古圖獵手和阿濤、沙加在這邊談得時而激動,時而緊張,小冬格在那邊被飛虎遊擊隊叔叔們團團圍著問這問那,他的這段遭遇,也使聽的人捏了一把又一把汗……

  那天,王二流子和兩個大漢把小冬格捆完扔進馬馱簍以後,一人騎上一匹馬躲過老虎崖,沿著山根兒向前繞去。

  別瞧小冬格平時笨頭笨腦像隻小熊瞎子,那些羅刹禍害鄂家娃的故事,曾經使他在睡夢裏都被嚇醒過幾回。現在事情攤到了他頭上,他竟像一下子吃了豹子膽,膽大得不在乎起來。因為他原以為那羅刹一定是三頭六臂,要麽就像砬砬峰那麽大,而且青麵獠牙,眼珠子起碼也有仙人柱那麽大。嘿,原來就是這般小樣兒!簡直就像山蹦兒膽,打著馬跑幾步就回頭瞧瞧有沒有人攆來……

  那兩個大漢捆小冬格時手忙腳亂,怕有獵手趕來,繩扣兒係得不緊。小冬格胳膊和身子一縱一縮的,不一會兒,繩套兒就挺鬆了。他伸了幾次手都夠不著係在身後的繩扣,使勁抓住馱筐沿兒往後瞧了幾回,一點兒也沒見阿爸攆來的影子。他心裏多麽盼望後麵馬上出現阿爸和許多獵手追趕的影子呀!

  “對!得讓阿爸他們攆上這兩個羅刹!”小冬格心裏嘀咕著,雙手使勁兒扳住筐沿兒,慢慢地又用腳勾住,身子使勁往上一縱,“撲騰”一聲從馬上跌了下來。

  三個家夥急忙勒住馬,翻身跳了下來。

  “他媽的,你這個小野人崽子!”一個大漢先來到小冬格跟前,見小冬格並沒有掙開捆繩,使勁踹了小冬格P股兩腳,氣得鐵青著臉,一梗梗脖子說,“成了老子籠裏鳥了,還想跑,你給我跑一個看看!氣急眼,我把你這個小雜種的腿撅斷了!”

  小冬格擦擦臉上被樹枝子劃破淌出的血,翻愣翻愣眼珠子,仇視地瞧著眼前這個家夥。

  “他媽的,你這個鄂倫春小崽子,還敢不服……”那大漢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猛抬起腳來剛要狠狠踢下去,被王二流子一把拉住了:“混蛋東西!老子叫長毛野人的獵犬咬成這個樣,好不容易才搶來他們一個崽子,要是踢死了再弄不著,讓皇軍砍你的頭!”

  小冬格心裏嘀咕:皇軍?皇軍是幹什麽的呢?一定是最壞的羅刹。這三個家夥把我搶去,準是送給皇軍羅刹,把我弄成小啞巴親兵那樣的小怪獸到處耍著賺錢。哼!我可不能像小啞巴親兵那樣聽擺弄,讓射箭就射箭,讓和小猴親嘴就親嘴……

  小冬格咬咬牙說:“賊蠻子羅刹!等我阿爸他們把你們抓住全劐了膛,把骨頭和肉都剁碎了,煮煮喂獵犬!”

  三個家夥深知鄂倫春人複仇心強,並親眼見到過他們的厲害,都神經質地抬頭瞧瞧來路上,見沒有鄂倫春人追來,才都鬆了一口氣。

  “哈哈哈……”另一個大漢狂笑一聲說,“小野人崽子,痛快痛快嘴吧,別的你是沒章程了!”

  “哈哈哈……”王二流子更洋洋得意,“哼,你阿爸?!我們能把你弄到手,以後,你阿爸那些長毛野人就連怎麽死的也不知道嘍!”

  王二流子的狂笑比那個大漢的狂笑還陰森嚇人。在小冬格聽來,就像寂靜的黑夜裏的貓頭鷹在叫。

  小冬格聽不明白這兩個家夥的話裏究竟是什麽意思,隻從他們的表情裏覺察出了陰毒。但是,從王二流子不讓那個大漢打他的舉動裏,他心裏有了譜兒,隻要還沒見到什麽皇軍,即使自己在這三個羅刹手裏,也是安全的。對,嚇嚇這幾個賊蠻子羅刹,拖住他們等來阿爸!

  “阿爸--!”小冬格倏地挺起脖兒,衝著來路上大聲喊起來,“我在這兒呢,快來抓住羅刹呀!”

  三個家夥沒顧得看一眼,嚇得“撲登”一聲都趴到地上,爬進一簇密叢棵子裏,支好槍,扒著枝條往前瞧啊瞧啊,原來什麽也沒有。

  “哈哈哈……”小冬格瞧著三個家夥的狼狽相,開心地大笑起來,“哈哈哈……”

  “你這個小長毛野人崽子!”一個大漢忽地鑽出叢棵躥到小冬格跟前,使勁擰住小冬格的腮肉,氣得滿嘴噴著唾沫星子罵道,“他媽的,竟敢拿老子開心……”

  王二流子鑽出來,一把拽住大漢說:“行啦行啦,教訓他這也不是個地方。快把這小野人崽子到馱筐裏開路!”

  三個家夥一起動手,重新把小冬格捆了個登登緊,抬進了馬馱筐裏。

  他們慌慌張張地策馬前進。這樣繞著山腳走,要比翻山遠很多很多,好不容易才趕到岔往青石溝烏力楞的溝頭上。王二流子讓兩個大漢牽著馬一起隱蔽好,自己騎馬“踏踏踏”地朝青石溝烏力楞去找中野。中野已經在青石溝烏力楞等了兩天兩夜了,聽王二流子來報告,已經搶到了砬砬峰烏力楞一個鄂娃,他就囑告王二流子把搶來的鄂娃帶回大荒村軟禁起來,不要餓著,沒有命令也不準亂處置。

  小冬格被帶到大荒村以後,鎖進了王二流子家正房山牆下接的小偏廈裏。他在陰暗潮濕的小偏廈裏盤算著,大概用不了多長時間,賊蠻子羅刹就會把他轉送給皇軍羅刹。他盤算著,盤算著,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迷迷糊糊睡著了。

  睡鄉裏,小冬格做了一個非常可怕而又開心的夢:

  他被扒得溜溜光,五花大綁地緊緊捆在一棵樹上,腳跟前的地上,躺著一些被捆緊的狗、貓、狼等獸。

  一個頭上長著刺角,露著兩顆大獠牙的羅刹,用卡濤尖在他身上輕輕一劃,挑起一塊肉皮,使勁往下一拽,撕下一大片肉皮來,另一個羅刹從一隻狼身上剝下一大片皮,立即貼到了他那片被剝掉皮的肉上。兩個羅刹一個剝他的肉皮,一個剝野獸的皮,很快在他的前胸、後身、腿上和臉部都貼滿了狗、貓、狼的獸皮。

  不知為什麽,小冬格卻沒有眼淚,沒有呼喊和哭叫,隻有滿腔的怒火在呼呼燃燒。而那些被羅刹剝掉皮的狗、貓和狼等,卻在地上拚命地掙紮著,嚎叫聲響成了一片。

  漸漸,小冬格滿腔怒火從嘴裏和眼睛裏“呼呼”地燒了出來,很快燒著了軟禁他的房子,燒死了兩個羅刹……

  “好極了!好極了!”小冬格掙開捆繩,開心地拍著手跳了起來,“真解恨,真解恨……”

  就在喊得最興奮的時候,他醒了。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一看,四周漆黑一片,隻有牆角的蛐蛐一聲一聲不停地叫著,一股股潮濕黴爛味直往鼻子裏鑽。他清醒過來了,自己仍被關在這陰暗的小屋子裏。

  黎明的光亮從小偏廈門縫裏偷偷鑽進來。但,它無論如何也吞噬不了這裏的黑暗。因為這裏沒有天窗,也沒有牆窗,即使是白天也是黑糊糊的。

  小冬格把眼睛瞄在門縫上往外一瞧,天已經大亮了,衝入眼簾的隻有一截院牆,別的什麽也看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門“吱”的一聲開了。王二流子送來了飯和菜。開始,他還發誓不吃羅刹的飯呢。王二流子走後,他又一想,哼,為啥不吃!不吃是傻瓜。吃飽了還要想法跑,想法和羅刹幹哩……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

  昨天半夜裏,他在蒙朧中先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接著就是拉門聲。他機警地一下子清醒過來,還沒來得及辨別和思考一下,伴隨著踏進的一片腳步聲,一道手電光亮忽地向他射來。

  他被光亮晃得眯起眼睛,蜷曲成一團,心裏嘀咕:壞了,準是賊蠻子羅刹領著皇軍羅刹來了!哼,腿使勁打摽,耍賴就是不走,非氣氣他們,不能讓他們這麽便宜就把我弄走了……

  “小冬格,小冬格!”他萬萬沒想到,竟是鄂倫春人的呼喚,“我們來救你啦。”

  小冬格一下子來了精神頭,他睜大眼睛,挺起脖子一看,在手電光的映照下,確實站著一個鄂倫春獵手,他仔細打量又打量,根本不是砬砬峰烏力楞的,這個鄂倫春獵手身旁還站著幾個漢人。

  這是怎麽回事呢?

  小冬格睜大一對懷疑的眼睛,怔怔地瞧著不吱聲,仿佛是個小聾子,壓根兒就沒聽著那鄂倫春獵手的話。

  鄂倫春獵手笑眯眯地說:“小冬格,你阿爸叫莫克圖,是咱們鄂家有名的神獵手。我和他在老林子裏打獵時遇到過。我是阿拉爾河上遊烏力楞的,現在參加了飛虎遊擊隊,和你阿爸的安達老山伯特意來救你的。搶你來的羅刹已經被我們抓走啦,快跟我們走吧,願意回砬砬峰烏力楞,明天再送你回去。”

  “你……”小冬格疑惑地問,“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老山伯在一旁說:“莫格拉和兩個小夥伴來救你沒救著回去了。我們費了好大勁才探聽到你被關在這裏。”

  “小冬格,”那個鄂倫春獵手著急地說,“沒錯,快跟我們走吧!”

  幾個漢人邊給小冬格解捆繩邊說:

  “我們是好人,你放心吧!”

  “我是你阿爸最要好的安達呢!”

  老山伯說完,從腰裏摘下一個精巧的小旱煙口袋給小冬格看看又說:“這還是你阿爸送給我的哩!”

  小冬格就著手電光一看,那麅仔皮煙口袋上開放著一朵南綽羅花“注釋1”,他仔細看了看,一下子就認出了,這是他親眼看著阿媽給阿爸用小麅筋繡的,染色的綠葉還是他給阿媽采的呢。後來,聽阿爸在家裏悄悄說過,那個煙口袋送給了安達老山伯。他睜大眼一看,那南綽羅花開得多美多好,跟阿媽剛繡出來染好色時一樣,一點兒也沒敗……

  “你,你……”冬格瞧著老山伯問,“你是老山伯?”

  老山伯微笑著剛點完頭,小冬格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牽住老山伯伸出的手,緊緊跟著他很快出了大荒村。

  “小冬格呀,”飛虎遊擊隊一位叔叔在旁邊聽完,挑逗地說,“你說的那些要和羅刹拚的事兒,是吹牛吧!”

  “吹牛?”小冬格霍地站起來挺直胸脯一拍說,“嘿,這算什麽呀!我們砬砬峰烏力楞的人要是和羅刹打起仗來,有一個算一個!那回和大荒村羅刹打冤家仗,有一個獵手叫羅刹用鍘刀砍去了一隻胳膊,還繼續幹呢!”他說完覺得不夠勁兒,又補充說,“還有一個獵手,叫羅刹用齒鉤子勾出一根肋骨悠蕩著,那獵手毫不在乎,用手薅掉後,又一連殺死了好幾個羅刹……”

  莫格拉在一旁見大夥兒都靜靜地聽,也來了勁,也把從阿爸嘴裏聽說的撿最生動的講起來。

  飛虎遊擊隊的叔叔們靜靜地聽著。但,有的搖頭,有的歎息。因為他們已經弄清楚,砬砬峰烏力楞和大荒村打的那一場血仗,完全是王二流子挑撥造成的誤會!砬砬峰烏力楞裏的人嫉恨的所謂羅刹,絕大多數都是貧寒的莊稼人,大荒村人咒罵的所謂長毛野人,都是淳樸而又善良的窮苦獵手。

  多麽殘忍的殺鬥啊!罪惡,一切罪惡的禍根都是王二流子。勇敢而又善良的砬砬峰獵民們,卻一直被蒙在鼓裏。但,飛虎遊擊隊的同誌們堅信,這個蒙著的鼓麵一旦被揭開,獵手們的階級覺悟一旦被喚醒,將是一支非常可貴的抗日力量。

  4.心窗開了

  就在阿濤和阿爸,莫格拉、小冬格和飛虎遊擊隊叔叔們談話的時候,飛虎遊擊隊長張飛虎正在這山洞營房的小黑洞裏審問王二流子。

  王二流子哆哆嗦嗦地靠洞壁站著,張隊長一頓攻心戰術,這個陰險毒辣的家夥竟不堪一擊,把所知道的一古腦兒都說了出來。

  他說的這些情況可信不可信,還要認真分析,進行一番調查。張隊長剛要出去找砬砬峰烏力楞的幾個鄂娃,巴古圖獵手和老山伯腳前腳後地走了進來,向他講了幾個鄂家娃說的一些情況。

  “沒錯,和咱們預計的一樣,”張隊長聽完忽地站起來說,“謎底出來了,走!見大夥兒去。”

  張隊長吩咐兩名隊員看守好王二流子,先走一步跨出了小黑洞。巴古圖獵手和老山伯也隨著跟了出來。

  寬敞的山洞營房裏,靠著兩麵石壁燃著一支支鬆明火把,照得滿營房通明閃亮。隨著火燒鬆明發出的“吱吱”響聲,一滴接一滴的鬆油順著鬆明棒往下淌著,濃烈的鬆油味溢滿了整個營房。

  “大家靜一靜吧,”張隊長瞧瞧一堆一夥談得正火熱的飛虎遊擊隊隊員們,雙手掐著腰,英氣凜凜地說,“同誌們,根據咱們派人偵察的情況,根據漢奸王二流子的口供,根據莫格拉等幾個鄂娃提供的情況,中野這個狡猾的家夥竄到砬砬峰烏力楞的陰謀詭計,正像我們預計的一樣……”

  宏亮的聲音把一道道機智、聰睿的目光都招引了過來。

  “喂,”山娃捅捅緊盯著張隊長臉盤的莫格拉小聲說,“你不是說剛才沒看清張隊長嘛?他就是呀,本領大著哩!”

  莫格拉頓時肅然起敬。剛才他就聽山娃講,這個張飛虎隊長如何有神通,怎樣領著飛虎遊擊隊一氣炸掉鬼子三個炮樓,奪了好多槍支和彈藥,還一個人俘虜過五十多個鬼子哩……

  莫格拉細細一端詳,張隊長威氣逼人著哩!他是中上等個兒,身體雖不那麽棒、那麽墩實,瘦伶伶的樣子,卻很挺拔。在明亮的鬆明火把映照下,臉上、脖頸、綰袖露出的雙臂上,閃射著古銅色的光澤,渾身都洋溢著英氣。

  他瞧著瞧著,突然被張隊長一段有魅力的話吸引住了:“……咱們抓的這個大荒村的漢奸王二流子,四年前是個耍獸的地痞,他曾經偷過砬砬峰烏力楞一個娃崽,十分殘忍地弄成了小怪獸。砬砬峰烏力楞的人知道以後,頭人領著全部落的獵手殺進大荒村,要搶走那個被他禍害成小怪獸的鄂娃。王二流子翻牆逃走後,滿村呼喊煽動,說是砬砬峰烏力楞的鄂倫春人到村子裏來搶糧食和牲口,挑起了那場格鬥……”

  莫格拉聽到這裏,霍地站了起來,剛張開口要說什麽,被山娃一巴掌捂住嘴硬拽著,又坐到了鋪在地麵的草把上。

  “你聽著呀!”山娃有點埋怨地說,“這是飛虎遊擊隊裏的規矩,隊長給大家講話時,別人不準在下邊亂接話茬兒或者是打岔。”

  莫格拉忍了忍,繼續聽了下去:“中野接受了討伐咱們飛虎遊擊隊的任務後,叫咱們接連三次襲擊,差點兒要了他的狗命。這個狡猾的家夥第三次補充完死掉的兵馬後,考慮再三,覺得他絕不是咱們的對手,便施上了一條毒計。就是與漢奸王二流子勾結,借著砬砬峰烏力楞的鄂倫春人對四年前和大荒村那場血殺還不明白真相、仇怨未消的時候,前幾天又搶來小冬格,妄圖給砬砬峰烏力楞的人火上澆油,激起他們對大荒村人的仇恨。因為中野這家夥估計咱們肯定會跟蹤去消滅他們,這樣,他就可以讓勇猛非凡的鄂倫春獵手拿著咱們當大荒村的人打,他隻不過搭上幾十支槍、幾十件鬼子兵服,想讓咱們中國人打中國人,以達到他消滅咱們飛虎遊擊隊的目的。這是一條十分陰險的毒計……”

  飛虎遊擊隊的隊員們靜靜地聽著,一對對鼻孔急促地翕動著,一對對眼睛裏噴射著憤恨的火焰……

  這些話,一字一句都鑽進了莫格粒的耳朵,又落進心窩裏,變成了呼呼的怒火。張隊長話音一落,他霍地站起來從腰裏抽出卡濤就往小黑洞裏衝,嘴裏還罵著:“賊蠻子羅刹,我非劐了你的膛不可!”

  緊靠著他坐的山娃急忙站起來伸過手去,隻抓住了他的一個衣角,被他猛一掙就脫手了。

  “站住!”張隊長大喝一聲,張開雙臂攔住了迎麵衝來的莫格拉。

  這下子可把莫格拉激怒了:“抓住羅刹,為什麽不殺掉,也不罰蚊刑,讓他在這裏好好呆著?”

  “聽我說,”張隊長笑吟吟地回答,“不能蠻來呀……”

  “不聽!不聽!”莫格拉雙手捂住耳朵說,“什麽蠻來不蠻來的,我們頭人和阿爸他們抓住羅刹,連多喘口氣的工夫都不給他留,不信你就問問去!”他停了停繼續說,“我們頭人說過,凡是不恨我們敵人的人,就不是安達!”

  這時,巴古圖獵手走過來,輕輕撫摸著莫格拉的頭說:“莫格拉,你想想,飛虎遊擊隊不恨羅刹的話,怎麽還能抓他,又救小冬格呢?這裏可不同咱鄂倫春的烏力楞啊,飛虎遊擊隊是共產黨領導的一支革命隊伍,抓住壞蛋怎麽殺,殺不殺,什麽時候殺都是有說道的,是不能蠻來的。要不然的話,這飛虎遊擊隊打羅刹,怎麽能一打就勝利呢!”

  莫格拉不解地問:“共產黨是怎麽回事呀?”

  “共產黨,這共產黨……”巴古圖獵手自己也說不清楚,他支吾了兩句說,“打個比方吧,共產黨比咱們鄂家的恩都力神仙還好,專門領著飛虎遊擊隊這樣的人幫著窮人打羅刹,什麽時候打得一個羅刹也沒有了才算完,讓窮人好好過太平日子。”

  張隊長和幾個叔叔又插話說了一些,莫格拉還是不服氣,他氣鼓鼓地說:“哼,還說打得一個羅刹也沒有了呢,抓住不殺掉,他們早晚不還是幹壞事!敢情羅刹搶的不是你們飛虎遊擊隊裏人的弟弟了,要是搶你們的親人,你們早就殺他啦!”

  莫格拉說完一扭身,“呼”地朝旁邊走去。他頭頂石縫上插的那支鬆明火把,被他帶起的一股小風吹得火苗悠悠擺擺直撲閃,那火苗上的一縷青煙也隨著悠擺甩出了幾個小彎彎。

  張隊長瞧著蹲在一邊撅著嘴巴的莫格拉笑笑說:“這小家夥慪氣勁兒倒挺可愛,讓他消消火再慢慢開導。一旦他心裏開了竅,將來準是咱飛虎遊擊隊的一名小英雄!”

  巴古圖獵手正朝莫格拉走著,莫格拉突然站起來朝外走去。

  “莫格拉!”老山伯在一旁大聲說,“你要到哪兒去!”

  這時,小冬格、沙加和阿濤也要跟著莫格拉往外走。

  “你們仨先到一邊坐著去,”老山伯攔住小冬格、沙加和阿濤,又一把抓住莫格拉說,“來,你聽我好好和你說說。”

  莫格拉一聽是老山伯嚴厲的聲音,立刻想起了阿媽講的那些故事,不由自主地跟著老山伯來到石壁下幾捆草旁坐下了。那三個小夥伴也湊了過來。

  “莫格拉呀,”老山伯像刮煦煦的和風,像下綿綿的春雨,和藹地說,“我實話告訴你吧,張隊長和王二流子的私仇比你的大著哩!”

  莫格拉奇怪地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麽?張隊長和那個賊蠻子羅刹也有私仇?”

  “對!”老山伯那和風細雨般的語氣突然變得字字像重錘一樣有分量,“要是隻圖報私仇,張隊長一抓住王二流子就該捅了他。可是,張隊長不那樣做,因為他領著我們飛虎遊擊隊,是為了給所有的窮人報仇。所以不該殺時就不殺。這樣,他才配當我們的隊長,沒有這點肚量,連參加我們的飛虎遊擊隊都不配。”

  小冬格在一旁沉不住氣地問:“老山伯,張隊長和搶我的羅刹有啥私仇呀?”

  老山伯見四個鄂家娃都在瞪著眼瞧著等他講,就長長歎了口氣講起來……

  張隊長家住在省城東南方向一個村莊裏。十年前一個秋天的晌午,張隊長和媳婦從房後場院幹完活回到屋裏,突然發現吊掛在房梁搖籃裏的嬰娃不見了。他們以為是嬰娃哭,鄰居給抱走了,可是找遍了全村也沒有找到。隻聽一個放羊的孩子說,他趕著羊群回家的時候,好像離老遠看見一個瘦子抱著一個哭叫的嬰娃鑽進了苞米地……

  事隔五年以後,張隊長兩口子得到了一條消息,說是離他們三十多裏處一個村莊裏有一個耍獸的,曾經從外村偷過一個剛會爬的嬰娃。耍獸的把一個二尺高的壇子鋸成兩半以後,把嬰娃脖子以下的部分扣進壇子裏又鋦上,底下鑿了個小窟窿眼兒往外淌屎和尿。耍獸的天天按頓給嬰娃喂飯吃。一直過了快五年才把壇子敲碎,讓嬰娃出來。這時,嬰娃長成了大腦殼,腰和胳膊、腿卻是細嫩的畸形兒。耍獸的家夥開始帶著畸形兒和小猴、小狗到處賣耍賺錢。

  張隊長得到消息以後,猜測那畸形兒就是他五年前突然失蹤的嬰娃,找了幾個莊稼漢哥們,要去抓住耍獸的家夥是問。哪知走漏了風聲,耍獸的家夥提前逃走了。

  耍獸的家夥逃到大荒村以後不久,畸形兒得了一場病死了。那家夥便又從砬砬峰烏力楞偷了一個鄂家娃弄成了小怪獸。

  “剛才張隊長審問後已經證實,把鄂娃弄成小怪獸的王二流子,就是當年偷他的嬰娃的那個家夥!”

  莫格拉吃驚地瞪大眼睛問:“老山伯,這是真的嗎?”

  “我老漢什麽時候說過假的呀,”老山伯歎口氣說,“全是真的。”

  小冬格和其他兩個小夥伴也都愣愣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說什麽好。

  老山伯見幾個鄂娃都消了氣,繼續往下說:“咱們共產黨領導的飛虎遊擊隊,是幫著窮人打天下的,不能什麽也不管,隻顧報私仇。張隊長說了,留著王二流子多活幾天,是因為消滅中野有用。到時候,一定會根據他的罪惡適當處理的。不信的話,你們就走著瞧吧!”

  小冬格雙手抱住老山伯的一隻胳膊說:“老山伯,我信啦,我信!”

  沙加和阿濤也都吵吵著說相信了。老山伯見莫格拉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了,剛要說什麽,忽聽張隊長亮著嗓門兒開了腔:“同誌們,抓王二流子救小冬格這一仗挺順利,雖說沒費多大勁兒,大夥兒也都辛苦了。眼瞧著天快要亮了,都睡覺休息吧,明天晚上可能要有緊急任務!”

  “走,跟我睡覺去!”張隊長話音剛落,老山伯喊著幾個鄂娃就走。

  “注釋1”這種花,也被鄂家象征為其他珍貴的友誼。

  
更多

編輯推薦

1好父母勝過好老師
2影響孩子一生的66個...
3影響孩子一生的44個...
4影響孩子一生的58個...
5影響孩子一生的56個...
6影響孩子一生的42個...
7影響孩子一生的66個老故事
8教出最棒的兒子
9學前兒童遊戲
10教子從此不累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不要讓孩子輸在心態上

    作者:龍柒編著  

    親子育兒 【已完結】

    本書為家庭教育類讀物。全書共分九章,第一章至第八章,分別從培養孩子自信、樂觀、積極向上、獨立自主、寬容、勇敢、知足、感恩等八大心態,詳細、全麵講述了孩子的良好心態是如何被培養起來的。第九章“幫助...

  • 平凡的家庭 傑出的孩子

    作者:石岩編著  

    親子育兒 【已完結】

    教育孩子是件苦惱的事,許多中國家長為此費盡心力,本書結集古今中外各種名人的故事啟發家長換種方法教育孩子,讓孩子更好的成長。

  • 教子聖經

    作者:西西著  

    親子育兒 【已完結】

    父母是孩子的榜樣。從生活習慣、溝通協調能力、學習及交往能力,甚至是孩子的快樂天性,父母時時刻刻影響著孩子的成長。本書分為“寶貝的生活習慣”、“寶貝的溝通能力”、“寶貝的學習能力”、“寶貝的協調能...

  • 原諒這世上沒童話

    作者:安小漠著  

    親子育兒 【已完結】

    這是一本關於一個女孩在艱辛的家庭中獨立自強的青春傷感小說。無法忍受賭徒父親的欺侮,林向南逃離南方小鎮,投靠多年前離家的母親,並多了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景昔。因為景昔對林向南的關心和照顧引起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