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度了人間五個春秋,這也就算了他的一生了。
近日接到家信,說寒假將到,便可早早回來。在我,是習慣了公寓生活,對於家庭的團聚,早已淡然漠然的。隻是,那家信卻觸動了故裏的縈思,無端想到去年歸家時的一幕,使我便淒涼的悵惆起來。
記得那時候,晚風吹著涼意,天星微微的映眼,家人都納涼在庭院裏,團圓了;唯獨失去了天真的六弟--他死去已經有六個月了。
--往常他總是說我想大哥,現在大哥回來了,可憐他竟死了!
--在病得不行了時,他有時還大哥大哥的叫著……
嬸母再不能往下說。一齊都靜默著,所有的隻是低聲的啜泣。
平時遙望著南天,想念的伊人啊,伊正倚著坐在嬸母的身邊。我們沒有寒暄,我們沒有一句話敘及別後,偉大的森嚴塞住了我們的嘴了。
七月七日的天上佳節過去了,接著便是七月十五陰靈的節日。這時新死者的家屬,都忙著款待親族,籌預祭奠,而六弟這才得五歲的兒童,自然是用不著什麽儀式的。
園丁將紙錢私自放在花園的別墅裏,覓了竹籃,紙錢裝好了,我叫他先到菜園邊等候著,因為這是瞞著嬸母的。我同二弟悄悄的走出後門去,不知怎的嬸母卻已經知道了,當她哭著到了花園時,我們正走到菜園邊的小橋上。
我們走得很急速,怕的是嬸母要趕上來;大道上成陣的老年和少女們,都不暇去注視。
天氣雖然是七月,但依舊有些熱悶,楊柳垂蔭半塘下,白鴨悠然浮眠著。我們經過了沙河的大橋,兩岸的蘆葦惻惻地作響。再經過些玉蜀黍地,其下的豆類裏,隱伏著秋蟲的吟聲。
一片廣闊的墓地,現在我們的眼前了,上麵生滿了蒿萊。
每個新的丘壟前,便有些白的孝服,與淒慘的哭聲,夾著親族的敬禮。紙錢灰飛揚著,蝴蝶似的。
園丁走到六弟的小墳上,略略拔去篙萊,便將紙錢燃起。我的心愈棼亂,對於六弟的記憶也愈模糊,我不能記起他的天真,活潑,稚氣和可愛了。我們是送錢來的,但是,你以五齡的孩子,又怎能明白錢的用處呢?
你是初次離開了家人,孤零零的荒草孤墳,如何消受呢,不久秋風就要漸漸蕭瑟,你能夠不悲傷麽?
太陽將要偏西了,新死者的家屬,都聚集在這荒涼的墓地上。
紙灰迷漫了天際,頓使天色早成了黃昏。
哭聲遍滿著四野,有的為著雙親,有的為著兒女,有的為著夫妻,有的為著兄弟……
生的愛戀,死的憂傷,成就了這樣的人間。
園丁拾起竹籃,二弟拭著眼淚,我們便離開了六弟,頹喪地走著。
造物主主宰著一切,使我們今生今世弟兄的關係因緣,不過這樣的偶然而已嗎?--然而終於是這樣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