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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湖是公園內的一片小水泊,因其形似耳朵得名。

  一泓清澈秀麗的柔水,淺淺地彌漫於起伏的峰巒腳下。在它相對較為窄些的“耳垂”處,一座九曲長橋把遊人送到對岸。順著緩坡上去,便是這個景區的最佳處:半山亭。從下麵望上去,半山亭掩映在低矮但濃密的馬尾鬆間,隻露出一個六角形亭閣的頂部,好像一個老人戴著的笠帽。亭子下麵那青鉛色的裸岩中間有一道明顯的裂隙,裂隙間有一條僅容一人通行的石磴小徑,就是有名的“一線天”。

  景予飛正想過九曲橋,許小彗將他拉住了,也不征求景予飛意見,就向橋畔一側一個代客照相的遮陽傘下的攝影師招了招手:幫我們來一張吧。

  傘下立刻跑來一個喜滋滋的老頭,指揮著他們以橋為背景合影。景予飛僵在那裏,心裏頗覺猶豫,有心拒絕,可是看見許小彗興奮得像孩子般紅光滿麵,又開不了口;轉念再想,照就照一張吧,一般男女朋友或同事之間,照個合影不也是常見的事嗎?

  於是兩人便倚著橋欄,擺好了姿勢。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刻意把身子站直,兩手插在褲袋裏,臉上也笑得很是節製。不料許小彗一把就抱緊了他的腰,還把頭依偎在他的懷中,露出一臉陽光般幸福的嫵媚。

  這樣不太好吧?景予飛婉轉地表示了自己的擔憂。

  有什麽不好?許小彗依然抱住他,笑眯眯地看著鏡頭。

  畢竟我們還……萬一讓你家人看見的話……

  沒關係!

  話音未落,耳邊哢嚓一響,一切已成定局。

  事已至此,景予飛不便再說什麽,默默地付了錢。回過身來準備寫郵寄的信封時,許小彗卻已在一邊寫好了。景予飛見她寫的是自家的地址,不禁又有點擔心起來,許小彗揮揮手:沒事。我家人不會拆我信的。

  景予飛於是又閉上了嘴巴,心裏卻更加忐忑了。

  兩人手挽著手走過九曲橋時,眼前出現一塊紅漆大字的石刻:漱玉泉。

  石刻下有幾行黑漆小字:漱玉泉係因耳湖下豐富的沼氣不斷上湧而形成。一串串不斷湧起的氣泡好似一串串美麗的珍珠,向人們送來無盡的祝福。更妙的是,不斷湧騰於水麵下的無數細密的氣泡,仿佛是一張寬厚的氣墊,但水麵上看起來依然平靜。傳說湖底有條青龍,氣泡正是它的呼吸。誰若將硬幣放在水麵上而能漂浮不沉,青龍會保佑他和家人都平安吉祥,並滿足他許下的美好心願。

  景予飛念念有聲地看完說明後咧嘴一笑:看來,想托青龍之福的人還真不少哪。

  他指的是身後的水麵下那白花花一大片靜靜沉落著的分幣。

  他一時興起,從崖邊找來根枯樹枝去攪那些分幣,不料許小彗一把奪下他的樹枝:別這樣!那裏麵躺著好多人的美好心願哪!

  你還當真啦?景予飛不以為然地看了許小彗一眼,不禁大發感慨:巴掌大一塊水麵,有什麽青龍嘛,還滿足什麽心願!難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龍這種動物,那不過是先民想象出來的一種圖騰罷了。什麽四海龍王、涇水龍王、《柳毅傳書》的,也統統不過是些神話傳說而已。子虛烏有的東西,能滿足什麽心願?把它當真的人,純粹是迷信。或者就是腦袋愚昧,思維不會轉彎!好玩的是,中國人的龍情結還真是發達,仿佛見廟就想燒香,見塊有點意思的水就想到龍。而說到龍,就想來求這求那!其實這地方不過是周圍丘陵水係形成的一個小小渴湖,底下冒點沼氣,也來附會出什麽青龍。這麽點大的水麵下就是真有條青龍,它又能有多大能耐,竟能夠滿足芸芸眾生的願望?比如我想當皇帝,它就能讓我當皇帝?我想長生不死,它就能讓我長生不死?

  那當然不行,你不能太貪心嘛!

  不貪心?那我希望它保佑我升官發財總可以吧?或者,今晚就撿到哪怕是五塊錢也好呀……

  許小彗趕緊捂住了他的嘴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讀書多,見識大,不愧是科普工作者。可你也別太認真了。這些許願的人,多數也是試著玩玩而已。真信的人呢,多少也有點心理安慰,不是蠻好的事嗎?好比我媽,去年是她的本命年,係了條紅腰帶還一天到晚忌這忌那的不安心,後來我又給她買了個紅肚兜,她就感覺輕鬆多了。一年下來,還真是平安無事呢!

  說某種做法有點心理安慰我信,但你這種一年下來平安無事是係紅腰帶辟了邪的說法,我還是沒法苟同。本命年不本命年的說法在我看來,本來就是“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而已。因為它壓根兒就沒有任何科學道理。而且,屬相不過是東方人的一種文化習俗,西方人就從來沒有這一套瞎講究。至於年代啊,曆法啊,也完全是一種人為的時間劃分,並不是真有那麽一個與豬有關或與狗有關的“年”的存在,談何本命年不本命年的?世世代代的西方人從來不講這一套,更不會特意係什麽紅腰帶,他們死絕了,或者都中邪了嗎?最滑稽的是穿紅辟邪的說法,要多幼稚有多幼稚!你想嘛,就是真有什麽本命年不吉利、坎坷多的規律的話,那麽這個能影響人的命運、吉凶的“邪”,一定魔力非凡。既然魔力非凡,一點紅顏色就能把它嚇倒了?何況,真要是一根軟不拉嘰的紅腰帶就能驅散的“邪”,本身又能有多大法力,你又何懼之有?

  哎,你這麽說倒是有點道理,一般人真不會這麽想問題的。許小彗咯咯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滿臉敬慕地輕捶著景予飛的肩:你這個人哪,頭腦還真是不一般哎!我敢肯定,你將來一定會有大出息!不過你啊,有時候也實在太頂真了點。看你看你,又皺眉頭了!你就不怕老得快嗎?其實呀,我還就特別喜歡你這份頂起真來傻裏傻氣的勁哎!

  話是這麽說,可是兩人離開泉邊沒幾步,許小彗還是戀戀地站定了:不管怎麽說,我還是想許個願。就當是玩玩不行嗎?

  景予飛對這種名堂當然沒興趣,但見許小彗一臉的虔誠,又不忍拂她的興,便從口袋裏摸出幾個分幣給她:那你就玩玩吧。我說過了,真能浮起來,也絲毫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許小彗早已俯身到水邊,小心翼翼地將分幣輕輕地置於水麵上。可是一連兩枚都迅即飄飄搖搖地沉入水底,和那一大堆白花花的分幣做了同夥。

  許小彗顯然是當真的。眼見得她的臉色已變成了一張白紙:不算的不算的,一二不過三,第三次才算數的。

  說完,她雙手捂胸,念念有詞地默禱了幾句什麽,屏住呼吸又放上第三枚分幣。這回,那枚分幣居然真的像一片葉芽般在水麵上漂了起來--哇!成啦成啦!許小彗拍著手,開心得雙腳都跳了起來:你看你看!它真的浮起來啦!

  話沒落音,分幣又晃晃悠悠地沉入了水中。

  許小彗一把拉住景予飛的胳膊,使勁兒地搖晃著,眼角邊竟濺出兩點淚花:你看見了吧?你親眼看見它浮起來過了吧?後來沉下去應該是沒關係的了,誰也不可能讓它永遠漂浮在水上的,能浮起來就應該算是應驗了吧?那個說明上也沒說它要浮多少時間才算數嘛!

  景予飛趕緊安慰她:沒錯沒錯,我親眼看見它浮起來的,當然應該算數的。隻不過,你到底許了什麽願啊,這麽當真?

  當然是關於我們倆的。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唐玄宗和楊貴妃不是也在長生殿許過願嗎?

  許小彗突然緊緊捂住自己的嘴,不安地看著景予飛:雖然他們後來……可不管怎麽樣,他們的感情是千古流芳的。誰能說他們現在不是一對快樂地飛翔在天堂裏的比翼鳥呢?

  景予飛驟然感到一陣心絞。他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拉起許小彗往山坡上走:天不早了,我們到亭子上看看吧。

  上半山亭需要經過一線天。好在此處的一線天不過是一種附會的說法而已。兩麵石壁中間的通道雖然不寬,但並不陡,高度也不過十來米。隻是那些石磴砌得有些馬虎,大大小小,厚薄不一,凹凸不平。有些還被周圍樹木蔓延過來的裸根覆蓋著,且因崖壁的滲水而變得濕滑,踩上去不小心摔下來可不是玩的。

  景予飛拉著許小彗的手,自己在頭裏先走。沒走幾步,許小彗就不動了。景予飛回頭問她怎麽了。她閉著眼睛說路太難走,她害怕。景予飛說這路又不險,有什麽好怕的?許小彗眼中閃出一線黠光:你不怕就背我嘛!

  景予飛想了想說:背就背。他真的俯下身子,許小彗也就真的伏在了他的背上。

  景予飛吃力地挺直身子,剛邁上一個石磴,許小彗卻又咯咯大笑著讓景予飛放她下來。景予飛不理她,顧自往上走。許小彗咚咚咚地捶著他的背,硬是從他背上掙脫了下來:真當我這麽嬌氣啊--我隻是想看看,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說著,濕熱的嘴唇又把他嘴唇緊緊裹住,發出叭的一聲響:真想把你一口吃下肚!

  景予飛一時閃開去,佯裝沒聽清道:你說什麽?

  恨不得把你吞到我肚皮裏,這樣你就永遠也不會離開我了。

  開玩笑,我有什麽好的嘛……半晌,景予飛試探地說。

  就好,就好,就好!說著她又把嘴唇貼了過來。景予飛的心更緊地縮起來,不由得直往身後躲,直到倚在石壁上,悶悶地喘開了粗氣。

  許小彗詫異地湊上來,抱住他說:怎麽,你不高興啦?怪我不好,把你累著了吧?

  景予飛終於下定了決心。他順勢抱緊許小彗,嘴湊著她耳根顫聲道:不對不對,你沒有錯。要怪都得怪我,早就該把話說清楚的,而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應該說是……一心不能二用,請你一定要體諒我!

  你這是什麽意思?許小彗霍地掙出景予飛懷抱,兩眼睜得大大的,像一隻猝然受驚的兔子,直愣愣地逼視著景予飛。景予飛趕緊躲開她的目光,期期艾艾地又不知該怎麽說了。

  太陽開始滑落,像一隻碩大的燈籠,紅紅地棲在耳湖對麵起伏的山巔上。山腰間那一大片蒼鬱挺拔的杉樹林上空,不知從哪兒飛來一群灰喜鵲,看上去起碼有五六十隻,吱吱呀呀地互相招呼著,上上下下盤旋著,在平滑如鏡的水麵上留下一串串姿影;隨即又在枝權間起起落落著,似乎是要歸巢了。景予飛忽然浮起無限感慨,不禁喃喃道:你看那些鳥嗬……有時候想想,這人哪,還真不如做一隻自由自在的鳥呀,看它們親愛友善、無拘無束的,多好……

  可是許小彗顯然已意識到了什麽,根本無心聽他的感歎,甚至頭也沒回一下,她臉色蒼白地使勁兒搡著景予飛,催他快把話說清楚。

  景予飛倒覺得心裏平靜了些,於是把自己和喻佳的關係和盤托了出來。而此時,他卻再也看不到許小彗的表情了。他沒講幾句,許小彗就一個大轉身,背對著他,深深地垂下頭去,仿佛要逃避什麽似的,緊緊咬著一根手指,再也不看他一眼。景予飛多次歪過頭去,想看看她的表情,她卻又堅決地轉開身去;景予飛想去摟她,反被她狠勁一下推倒在石壁上。景予飛越說越沒底氣,聲音也漸漸低了下來,但他還是硬著心腸,把自己認為該說的話說完了。

  騙人!許小彗突然迸出一聲尖叫,把景予飛嚇得打了個哆嗦:鬼才信你的鬼話呢!

  我以我的人格起誓,剛才說的沒有半句假話。

  人格?你還好意思說人格?那天晚上你怎麽不說人格?你有人格,怎麽可以對我做那種事?那種事是一個正經的人、一個有人格的人隨隨便便可以做的嗎?而且,假如你說的都是真的,後來那幾次你怎麽還是隻字沒提什麽喻佳?什麽早和她談了五年了……現在你玩夠了我,倒來跟我說什麽人格了!我跟你說,你看錯人了。我可不是個隨隨便便的人,任你玩,聽你騙。你應該很清楚,我從一開始就是認真的。剛才在泉水邊上,還掏心掏肺地許願……

  這我知道。正因為我越來越感覺到你的真心,不忍心讓你受到傷害,所以才把實話告訴你--不信你可以看看這個。景予飛說著,從胸前掏出他特意帶來的一本小相冊。那上麵都是他在過去幾年裏和喻佳的照片,有合影的,更多的是喻佳的單人照。他剛要打開,許小彗一把奪過去翻開來,剛看了幾張,她的臉又扭歪了,紅一陣白一陣,隨即哇的一聲慟哭起來,一隻手抹著淚,另一隻手則緊攥拳頭,雨點似的直往他肩膀上捶。

  你別哭,你別哭,你……你冷靜點好不好?

  雖然早就預感到今天的攤牌會有一些麻煩,但真的麵對許小彗的反應尤其是眼淚時,景予飛還是感到十分意外。他完全亂了陣腳,慌得張口結舌,不知說什麽好,也不知做什麽好,隻好下意識地去摟許小彗。不料腦門上啪的一聲,被許小彗用相冊重重地敲了一下。景予飛想去接相冊,腦子一陣迷眩,相冊掉在石磴上,又跳到下邊的泥溝裏。他撲過去撿起來,相冊上已沾了些許泥水。他還沒顧上擦拭,一扭頭才發現許小彗已經飛快地跑開了。那身影矮小卻敏捷,一跳一躥的,活像一隻拚命逃避惡狼的小羊。

  許小彗,許小彗你別走呀!小心,小心地滑……

  可是,許小彗已經像一隻受驚的岩羊般,跳躍著,轉眼就跑到了九曲橋上。景予飛追了幾步,驀然怔住。但見許小彗抓住橋欄上麵的欄杆,雙腳蹬在下麵的欄杆上,做出一個投湖的姿態,厲聲道:你敢過來,我就跳下去!

  你……你千萬別動!千萬別跳!好好好,我不過來,我保證不過來,你看你看,我就在原地等你。你冷靜點好不好,有什麽話都可以商量,千萬別做傻事!

  許小彗狠狠地啐了他一口,一溜煙地跑過九曲橋,很快消失在對麵的林間小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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