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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重建中國詩歌新人文精神——微信年代編詩劄記

  周瑟瑟

  一年一度的年選又開始編選了,《2013年中國詩歌排行榜》出來後,受到了一些詩人與讀者較為積極的評價,並且出乎意料的是發行情況不錯。這是主編邱華棟與我,以及出版社編輯們共同努力的結果,令人欣慰。正麵肯定的人認為,去年選本開了大麵積從微博、微信、QQ群上選詩的年度選本先例,並且從編選體例上直接呈現出中國現代詩的新媒介生成特性。當然,也有不盡如人意之處,因容量有限與時間匆忙,個別重要詩人有所遺漏,某幾個著名詩人私下或公開表示收入詩篇太少,並且與無名作者混為一體,不好。“看起來嚇了我一跳,中國有那麽多詩人嗎?”相反的意見是:“這個選本打破了門戶之見,以作品質量論英雄。”這才好。

  說心裏話,我隻要看到詩寫得有特點、不模仿別人、文本成熟的生活在底層的作者,我就頓生好感,願意多收入他們甚於知名詩人,這或許就是這個選本的平民意識吧。

  我從不管那些小肚雞腸,我隻是如期完成一個選本的初選工作,因為還有主編邱華棟與責編的工作在後頭。年選年年有,全國各個版本加起來有十多種了,各有編選風格,各有側重。我們這個選本最重要的是堅持了平民意識,注意不是民間性,因為在我眼裏民間性正在消失,至少經過了幾十年時間,現代詩已經不是在哪裏的問題,而是有新的詩學問題暴露了。

  在此我提出重建中國詩歌新人文精神,但顯然通過一個選本是不能完全呈現我的想法,我隻是企圖給出一個脈絡或走向。

  大家或許都感受到了,十月的最後一天,死亡的哀傷籠罩在了中國詩人的心裏,這個時代最優秀的詩人與詩歌理論家之一陳超先生於10月30日淩晨跳樓而去,喪報從早晨微信的霧霾裏擴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死亡那隻烏鴉一直在我們頭頂盤旋。

  去年也是這個時候,我寫那篇在網上引起反響的《霧年讀詩》編後記時,最後列了一年內去世的詩人名單,心裏想一年還剩兩個月,不要再有詩人離開我們了,但還是在年底有韓作榮等詩人走了。今年我開筆寫此文時有點提心吊膽,一夜之間真的又傳來陳超先生悲傷的消息。

  今年先是有詩人臥夫兄在5月8日懷柔山中絕食離開了我們,臥夫與我們經常在一起,他選擇殘忍又幹淨的方式走了,給我們留下了長時間的悲痛。接著是“90後”打工詩人許立誌,他於10月1日在深圳墜樓身亡,然後是10月16日,女詩人李曉旭(網名“竹露滴清響”)因骨肉瘤病逝。今天,陳超先生卻選擇了從高樓跳下。世界暈眩,詩歌這一自足的生命載體突然在一連串的死亡事件之後有了沉重的下墜感。

  詩歌的下墜感——個體生命的結束讓我產生的一種神秘的感受。

  重建詩歌的新人文精神,首先要重建我們對生命與死亡所包含的人文精神的敬畏,對上世紀80年代人文啟蒙精神的敬畏,對上世紀90年代逐步建立起來的詩歌先鋒精神的敬畏——但這些基本的人文精神被我們毀壞得差不多了,在我們內心還有多少殘存的碎片?

  在以毀壞為樂的當下,他們的離世才會有更多的悲涼。我們不能簡單認定,詩人之死僅僅是對生命的主動或被動放棄,除此之外,或許還存在更為隱秘的失望與向往。

  在一個微信時代,庸常化信息突然大麵積爆發,詩人置身其中,享受技術文明主導下的庸常生活,微信生活正在構成一種新的文化勢力,快速分裂與消解在上世紀90年代建立起來的詩歌先鋒精神——那正是以陳超先生為代表的一代詩人與批評家所建立起來的詩歌精神,如今基本上蕩然無存了,剩下的隻是以微信為背景的霧霾式的模糊詩歌現實了。

  在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辦的周亞平的詩歌研討會上,我曾談到周亞平詩歌的先鋒精神,印象中翟永明等人發言時對當下再談先鋒精神持悲觀的態度,其實大家都覺得詩歌的“先鋒精神”或那個先鋒的時代離我們遠去了,而我看到周亞平詩歌中的先鋒精神勃發時還是掩飾不住地興奮。

  經過持續20多年的技術與生活的雙重顛覆,人文精神在啟蒙之初給中國文學、詩歌與藝術挖下的精神掩體被迅速填平,裸露出我們日漸肥胖、虛弱的體質,寫作表麵的狂歡與光滑,絲毫也掩蓋不了我們內在的貧乏與驚慌。

  我們在時代巨大的工地上像個苦役一樣勞作,背上自我捆綁的詩歌使命與負擔,在塵土飛揚的空氣裏寫下自以為是的作品,這樣的寫作剔除掉盲目的樂觀,剩下的隻有真實的汗水與血淚。因為我們是在一個缺失人文精神的戰場上操練漢語詩歌。

  麵對先於我們離世的詩人,我們除了悲痛與懷念,最應看到的是他們生命與死亡裏那道微暗的光亮,那正是他們留給人世的詩歌之光——他們留下的作品,以及作品裏強大的訴求——給我們生者帶來的新的啟示。但每次,很羞愧,我們都是在死亡降臨之後才發現詩人生命之詩的光亮,追憶又顯得是多麽的無力,但絕不多餘。

  從逝者的作品裏我們感受到了詩歌在沉重下墜的速度,我意識到當下詩人肉體的消失與新人文精神的重建都是我們要麵對的難題。

  他們出生於90年代、70年代、60年與50年代,就像一條生命的大河奔騰向前,他們拐了一個彎,向著另一個世界奔湧而去。

  今年的選本我們選取了另一個時間的軸線來架構,時間選本即基於詩人的出生年代的選本。在時間麵前,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年度選本如此殘忍,把作品擺出來,編者無非是選出每一個詩人最好的作品,雖然隻選你一首詩,但一首如一滴水見出你一年創作的大海。你是否努力了?你是否保持了創作的活力?這是一次平等的檢驗。

  去年在《霧年讀詩》裏我驚訝於“90後”詩人小獸似的迅猛,今年情形又變,出生於00年代的詩人等不及了,呼啦啦向外衝。所以,我沒有沿襲去年以新媒介為架構的編選思路,今年我把生於00年代的小詩人放到年選的最前麵,他們代表了更為新鮮的詩歌力量,他們帶著童聲的寫作生動地傳達出詩歌寫作的元本質,這正是我所倡導的元詩歌寫作的一部分。我希望他們的詩歌能夠引起成年詩人的思考,詩歌的思維原來最初是這樣的——憂心的是他們長大後會變得與我們一樣,不是嗎?時間太快了,“90後”與“80後”就與我們“70後”“60後”沒有多大區別了。孩子們元詩歌的近於祼體的寫作直接呈現了詩歌的本質狀態,沒有皇帝的新衣,隻有新鮮如初的詩歌肌體,在這樣的詩歌麵前,我們從繁複與沉重的詩歌美學中抽身一閱,不覺得輕鬆、自在、本真與元氣盡顯嗎?

  我這次選了6歲的董其端與薑二嫚,8歲的鐵頭(他去年也有作品入選),11歲的徐毅與薑馨賀,以及13歲的孫瀾僖,這六位小詩人代表了一個新的詩歌時代,但願他們會創造一個未知的更好的詩歌時代。本年選第一首詩就是6歲的董其端的《骨頭》,把他(她)的大作呈現在這裏吧:

  我們的骨頭

  穿上了人肉。

  我們一笑它就笑,

  我們哭了它也哭。

  我的心裏有神秘,

  我們的骨頭

  會和我們一起生活。

  孩子呀,我不知你是否讀了北島爺爺為你們編選的《給孩子的詩》。北島為孩子編詩,概括起來講可以歸到我此文的題目——重建中國詩歌的新人文精神,雖然我不會從文藝複興之類的宏大主題來闡述這一想法,但北島先生基於中國詩歌教育或詩歌成長的人文環境的糟糕而編選給孩子們讀的詩,在某種意義上講是在扭轉人文精神喪失所造成的整個社會詩歌啟蒙缺席的現狀。

  時間軸線上的詩人們——從生於00年代,依次到生於90年代、80年代、70年代、60年代、50年代、40年代的詩人,全書分為七輯七個年代,從6歲的孩子到60多歲的大人,從董其端到食指,從孫子到爺爺,七代人齊聚於一個選本,帶著出生年代分明的身份來到了一個年度。這樣的編排別具意味,我想未來會記住他們在一個時間點上的寫作狀態。

  肉身消失了的詩人與還活著的詩人,前者留下的優秀作品已經定格進詩歌的曆史,與死亡一樣突出,後者還依然掙紮在移動互聯網編織的詩歌之網中,名利是大部分詩人生活與寫作的真實動力,而詩歌文本被暫時遺忘,選本的價值在於發現新的詩歌文本。

  我信奉死者留下的哪怕是一首好詩。活著的詩人如果不被酒色名利所累,活著的詩人如果不爭分奪秒地寫下好詩,將會死無好詩。誰都有一死,但讓後人為難的是如果沒有好詩留存人世,如何對得起身後的時間?

  這次我在閱讀500多份來稿時,發現相當一部分詩人作品並不過關,有的名聲很大的詩人甚至選不出可進選本的一首詩,難堪呀隻能反複挑選與換稿,有的人我最終放棄了,等待明年吧,選本年年有,但願明年你能寫出好詩。

  建議你認真讀讀孩子們的詩,從本選本的第一首6歲孩子董其端的《骨頭》讀起,想一想什麽才是好詩,什麽才是本真的詩歌寫作。我們中絕大部分人把詩歌寫作搞錯了,以為裝神弄鬼的寫作才高明,以為從小到大所受到的詩歌教育與詩歌訓練才是詩歌的正道,其實忙乎了大半輩子,連道路都走錯了,憑你多麽努力也寫不出好詩,作為選者也隻能是雞對鴨嘴,彼此難受。所以,一個年度選本堅持下來,我希望淘汰自以為是的詩人,選出文本紮實的詩人,拒絕平庸詩人進來糟蹋詩歌,照護新詩人自由成長,把平庸詩人一個個擠出選本。

  再次感謝你們對我們的信任,我通過微信與微博、朋友圈征稿與約稿時,不常在詩歌圈混的一些“業餘得不能再業餘”的作者膽怯地投來作品,我從中發現了讓我驚訝的一些好詩,這是今年我編詩的最大收獲。一個叫羅馬蘭的作者一組詩令人高興,從中我選了他(她)一首《我看見》:

  我看見你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空間是種古代的概念

  我看見所有的幻覺,理想,所有的零,無限延伸,吱呀一聲

  我看見一種被抽象的虛無,一種紙上談兵的虛榮,一種棋不逢對手的寂寞

  我看見沒有一朵花相同,一個人相似,我承認萬物有靈

  我看見幼年的我,孤獨於世,大聲叫喊,我要離家出走

  我看見六十四條大風在馬路上舞動,轉彎,你的頭發呢?

  我看見天堂和地獄懷揣歲末的紅包,在投胎的路上,你說從來沒有救世主

  我看見烏托邦似的漫遊,在自我之外的想象世界,情定鎖鏈

  我看見我被無厘頭案定罪,示眾,等待五馬分屍

  我看見一口深井,經年失修,長久未啟,我相信這是我恐懼的來源

  我看見天地青色,山水同體,月色下,誰與我共赴一個夢約?

  我看見我在梵高的星空下學習戰栗,在長城腳下理解仰天長歎

  我看見我被推出門,恍然世界是張曝光過度的底片

  我看見,烈焰焚燒,天雷滾燙,這溶身的恐懼,哪裏還有呻吟?

  感謝羅馬蘭讓我看見《我看見》,我看見中國詩歌新人文精神在這個時代少數詩人的文本裏浮現,最後我才發現你就是加了我微信的名叫“十三姨”的那個人,一個遠在美國弗吉尼亞州的回族詩人。我決定此書交稿後向更多的選本與詩人推薦你們的作品。

  2014年11月2日晚 於京東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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