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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父愛似山,高直偉岸(1)

  把笑臉帶回家

  三年前的一天,我考高中,分數不夠,要交八千元。正在發愁時,父親回家笑著對母親說:“我下崗了。”母親聽了就哭了,我跑過來問怎麽了,母親哭著說:“你爸爸下崗了。”父親傻乎乎地笑個不停。我氣憤地說:“你還能笑得出來,高中我不上了!”母親哭得更凶了,說:“不上學,你爸就是沒有文化才下崗的。”我說:“沒有文化的人多的是,怎麽就他下崗,無能!”

  父親失去工作的第二天就去找工作。他騎著一輛破自行車,每天早晨出發,晚上回來,進門笑嘻嘻的。母親問他怎麽樣。他笑著說:“差不多了。”母親說:“天天都說差不多了,行就行,不行就重找。”父親道:“人家要研究研究嘛。”一天,父親進門笑著說:“研究好了,明天就上班。”第二天,父親穿了一身破衣服走了,晚上回來蓬頭垢麵,渾身都是泥漿。我一看父親的樣子,端著碗離開了飯桌。父親笑了笑說:“這孩子!”第二天,父親回家時穿得幹幹淨淨,髒衣服夾在自行車後麵。

  兩個月下來,工程完了,工程隊解散了,父親又騎個自行車早出晚歸找工作,每天早晨準時出發。我指著父親的背影對母親說:“他現在的工作就是找工作,你看他忙乎的。”母親歎道:“你爸爸是個好人,可惜他太無能了。連找工作都這麽認真負責,還能下崗,難道真的是‘點背不能怪社會’?”

  一天,父親騎著一輛舊三輪車回來,說是要當老板,給自己打工。我對母親說:“就他這樣的,還當老板?”我對父親的蔑視發展到了仇恨,因為父親整天騎著他的破三輪車拉著貨,像個猴子一樣到處跑。我們小區裏回蕩著他的身影,他還經常去我的學校送貨,讓我很是難堪。在路上碰見騎三輪車的父親,他就衝我笑一下,我裝作沒有看見,不理他。

  有一次我在上學路上撿到一塊老式手表,手表的鏈子斷了,我覺得有點熟悉。放學路上,我看見父親車騎得很慢,低著頭找東西,這一次父親從我麵前經過卻沒有看見我。中午父親沒有回家吃飯,下午上學時我又看見父親在路上尋找。晚上父親笑嘻嘻地進門,母親問:“中午怎麽沒有回家吃飯?”父親說:“有一批貨等著送。”我看了父親一眼,對他突然產生了一種從沒有過的同情。後來才知道,那塊表是母親送給父親的唯一禮物。

  有一天,我在放學路上看見前麵圍了好多人,上前一看,是父親的三輪車翻了,車上的電冰箱摔壞了,父親一手摸著電冰箱,一手抹眼淚。我從沒有見父親哭過,看到父親悲傷的樣子,慌忙往家跑。等我帶著母親來到出事地點時,父親已經不在了。晚上父親進門笑嘻嘻的,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母親問:“傷著哪沒有?”父親說:“什麽傷著哪沒有?”母親說:“別裝了!”父親忙笑嘻嘻地說:“沒事,沒事!處理好了,吃飯。”第二天一早,父親又騎三輪車走了。母親說:“孩子,你爸爸雖然沒本事,可他心好,要尊敬你爸爸。”我點了點頭,第一次覺得他是那麽可敬。

  我和爸爸不講話已經成了習慣,要改變很難,好多次想和他說話,就是張不開口。父親倒不在乎我理不理他,他每天都在外麵奔波。我暗暗下決心一定要考上大學,報答父親。每當學習遇到困難或者夜裏困了,我就想起父親進門時那張笑嘻嘻的臉。

  離開家上大學的那一天,別人家的孩子都是“打的”或有專車送到火車站,我和母親則坐著父親的三輪車去。父親就是用這輛三輪車,掙夠了我上大學的學費。當時我真想讓我的同學看到我坐在父親的三輪車上,我要驕傲地告訴他們這就是我的父親。

  父親把我送上火車,放好行李。火車要開了,告別時我再也忍不住了,終於大聲喊道:“爸爸!”除了大聲地哭,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父親笑嘻嘻地說:“這孩子,哭什麽!”

  半張錢

  達娃在城裏上大學,達娃大名叫李達,家在遙遠的大別山深處。開學有日子了,李達的學費還沒有交,學校知道李達的情況,沒有催他交款。可李達心氣高,總覺得像偷了別人東西似的,渾身毛刺刺的難受,上課也不入心,人蔫蔫的。家裏窮,李達其實不想念書,可拗不過父親。父親狠著哩,從小就逼李達念書,一直逼到現在。李達已經高過父親一個腦袋,可父親照樣揍他,當然是為了念書。

  這天晚上,李達在宿舍無心看書,便早早蒙頭睡下了。一會兒,同學將他捅醒,說李達,宿舍門口有人找你,門衛不讓進。李達一愣,在這座城裏,除了同學還會有人認識自己?莫不是父親來了?給咱送學費來了?李達哧溜下床,連鞋也顧不得穿就向門口奔去。

  果然是父親,昏暗的燈光下,灰蒙蒙、矮小的一個山裏人,肩上背著一隻蛇皮口袋。李達心一緊,淚蛋蛋就從眼皮底下往外拱。李達上前接過口袋,說:爹你多會兒來的?咋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啊?父親摸了一把臉上的泥汗說,我不缺胳膊不少腿的要你接啥?耽誤你念書哩。再一看李達身上披著衣服,光著腳,就黑了臉說,你這麽早就躺下了?我就知道離了我你不會正經念書。李達趕緊說,我……這是躺在床上看書,不是睡大覺。胡扯!父親說,我從小就對你說,床是懶地兒、鹽坑坑,撒啥好種子,都隻長野花野草。李達不敢頂嘴。

  李達給父親泡了一碗方便麵。李達不是不想領著父親去外麵吃夜宵,像那些城裏學生一樣。可李達不敢,他怕說出口就遭父親罵,父親的口頭禪是:你別一進城就變“修”了。可睡覺得給父親安排好,因為父親這一路少說有三天沒歇腳的奔波。李達每次回家也是那樣。學校的招待所在地下室,很便宜,李達說,爹,我送你去招待所睡覺。父親眉毛一豎,說,你真變修了,發財了?你不是這鋪嗎?我先睡,你念書。夜裏我起,你睡。李達不敢吱聲。

  學費是父親和李達一塊去財務室交的,父親不停地向塗著口紅的會計小姐點頭賠不是:大姐對不住!晚了,地裏頭莊稼正長草哩,耽擱了……沒誤事吧?我這娃嘴笨,不識禮,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可勁罵,可勁打。年輕的會計不知所雲,但因為李達在一旁又不敢笑。

  第二天正好是禮拜天,李達想留父親在城裏玩兩天,說爹我領你去看過去皇帝住過的地方。父親這回沒說他變修了,笑的滿臉皺褶開花,說,達娃,我知道你想孝順爹,你爹我還真想去看看皇帝老兒快活的地兒……可現在還不是時候,等你出頭了,在城裏紮了根了、落了窩了,我和你娘來享享福也不晚。你要過意不去,就上你們食堂給我買一碗紅燒肉來,我晚上喝二兩,然後可勁睡一宿,明天你送我上火車。

  吃飯時,父親卻不動那香噴噴的紅燒肉,李達說,爹,你不是愛吃嗎?父親突然抹起淚來,哽咽道:達娃,爹要看你吃下去……李達和父親誰都吃不下。

  第二天送父親上火車時,人特多,父親剛擠上去,列車就啟動了。李達沒有像城裏人那樣向父親揮手,而是在站台上和列車一同往前走著,兩眼盯著父親,一眨不眨地盯著父親。突然,父親趴在窗戶上向李達招手。李達以為父親有話要說,就迎上去,卻見父親手上攥著一張十元的票子,說,達娃,我算錯了,這路上隻要四十七塊錢就夠了,多出十塊來,你拿著!李達渾身一顫,說,爹,你帶著,路上買點好吃的。爹卻吼道:我算過了,多出十塊,你拿不拿?李達見父親要扔下來,忙說,風大,你別扔下來,你留著用。父親臉紫了,狠命地揮著手。李達緊跑幾步將父親的手往回推,可父親的手就像山裏的柞樹一樣堅硬,往李達手心裏塞那張票子。這時,一個車站警察一把將李達揪住,危險!火車走遠了。李達低頭發現手裏攥著被撕壞的半張十元的票子,李達兩眼模糊地看著遠方。

  幾天後,李達準備將那半張票子寄回家裏,因為另外半張也許在父親手裏。可信剛要寄出去,李達就收到父親的來信和半截票子,拆開一看,上麵就一行字:我達娃,用飯糊糊粘一下,能用……

  父親的恩惠

  他從來不相信算命、預測之類的玩意兒,但他還是來到這個號稱“明鏡長老”的僧人麵前。這個老僧雖然瘸著一條腿,卻是家鄉縣城頗有名氣的人物。

  他沉重地歎息著,訴說自己的不幸:幾乎打懂事時起,就沒人關心他、愛護他、幫助他。長大後高考落榜、恰遇下崗、妻子離異……世界對他來說冷得像個冰窖。他憤世嫉俗,悲觀厭世,看破了紅塵。

  老僧靜靜地聽著,微眯著的老眼滿含玄機。他講完了,眼巴巴地等待著老僧為他指點迷津。老僧慢悠悠地捋著胡須問道:“這世上真的沒誰在意你、關愛你嗎?”

  “沒有。”他堅定地搖著頭。

  老僧似乎失望了,眼中凝滯著一層悲哀,良久,才舉起指頭提出三個疑問。

  第一問:“打從兒時上學到18歲高中畢業,這期間真的沒人照顧你、負擔你的生活費和學雜費嗎?”

  他一怔,想到自己蹬三輪車的父親。上小學六年,不論風霜雨雪,都是父親嗬護接送。母親早早去世,父親又當爹來又當娘,為他洗衣做飯,把他拉扯大。父親十年沒添新衣,寒冬臘月裏,雙腳凍得紅腫流血還在蹬車為他掙學費。父親說:“再苦也不能誤了孩子讀書……”

  第二問:“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有病有災。你生病的時候,難道也沒人坐在你的床邊?”

  他臉紅了,仍然想到自己的父親。那年上高二,他得了急性腎炎,在醫院躺了一個月,父親日夜守護在他的身邊。為了湊齊住院費,老人家還偷偷地去賣了血,當醫生懷疑他是腎衰竭時,父親哀求醫生說:“隻要能治好我兒子,我願意捐腎……”

  第三問:“當你落榜、下崗、婚姻變異遭受挫折磨難時,真的沒人與你共渡難關?”

  我低頭無語,還是想到自己的父親。落榜時,他在家躺了三天,父親硬在他的身旁坐了三天,好言好語寬慰他,好茶好飯送到他手邊。下崗那年,父親掏出自己積攢的兩千元錢,幫他租了一間書報亭……

  他抬起頭遲疑地對老僧人說:“可是……他、他是我的父親呀!”

  老僧問:“父親的恩惠就可以不算恩惠嗎?”

  這一問,像重錘敲擊他的心靈。是呀,他真的從沒把父愛當一回事兒,在他的心目中,父親對兒子的恩惠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他想起自己讀初一時同父親拌嘴負氣出走的事。那天,他在街上遊逛了一天,餓得眼冒金星,他向賣饃的街坊大伯討了一個饃,居然感激涕零地說:“我一輩子忘不了您的恩情……”父親的養育之恩難道還不如一個饃?

  老僧人說:“孩子,學會感恩吧--一個連父恩都不記得的人,怎會記得蒼天給你的雨露、大地給你的五穀?怎會記得朋友移到你頭頂的傘、路人給你的笑容?還有小鳥對你的歌唱、微風給你的愛撫……”

  他麵紅耳赤,慚愧地向老僧作一長揖,告辭而去。

  父親的秘密

  假期裏,父親和他八歲的兒子去森林裏遊玩。他們往密林深處不停地走,不知不覺迷了路。四周的古樹遮天蔽日,像一隻巨大的籠子將他們困在中間。父親背起疲憊的兒子,試圖走出去。可是他無奈地發現,自己能夠做的,隻是每隔一段時間,重新回到原地。

  那裏有一個廢棄的木屋。木屋裏也許住過守林員,也許住過伐木工人,現在它空著,破爛不堪,仿佛隨時可能倒塌。可它畢竟是一間屋子,這給他們父子倆帶來了一些安全感。晚上他們擠在裏麵,生起一堆火。外麵傳來野獸的叫聲,似乎距他們很遙遠,又似乎近在咫尺。兒子嗚嗚地哭起來,他說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裏?父親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說兒子別怕,我們會走出去的。

  可是第二天,他們仍然圍著木屋不停地繞著圈子。讓父親稍感欣慰的是,木屋外麵有一口水井,水井裏麵有幹淨的水。他小心地踩著井內壁的縫隙下去,用隨身攜帶的軍用水壺打上一壺水。可是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可吃的東西了,恐懼的烏雲籠罩著他們。

  第三天,父親放棄了那種徒勞的嚐試。他對兒子說,這裏有木屋,有水井,這很可能是一些過路人的臨時驛站。我們隻要等在這裏,就肯定會遇到人……你留在這裏等我回來,我到附近找些吃的。兒子問附近有什麽吃的?父親就笑了,說森林裏還能餓死人嗎?你難道忘了野生蘑菇很有營養嗎?他為兒子打上一壺水,然後一個人離開了木屋。他一邊走一邊回頭對兒子說,守著屋子,千萬不要亂走……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吃晚飯。

  父親並沒有馬上去尋找蘑菇。他把衣服撕成布條,係在木屋周圍的樹幹上。係完,仔細檢查一番,調整了幾個布條的位置。他想如果有人經過,就會發現這些布條,再發現小屋,再發現小屋裏的他們,並將他們帶出森林。他想這可能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了,他不敢有絲毫馬虎。

  那天父親很晚才回來,他揀回了一小把蘑菇。雖然仍然走不出去,仍然沒人發現他們,可是有了蘑菇,他們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兒子問這蘑菇不會有毒吧?父親說不會……在走出去之前,我們天天喝鮮蘑菇湯。兒子問這附近蘑菇多嗎?父親說不多,也不少。兒子說明天我也去撿。

  父親說不行,你得守在這裏,萬一有人經過怎麽辦?我們的目的是走出森林,不是在這裏吃蘑菇宴。父親朝兒子做了一個鬼臉,兒子發現父親的臉有些水腫。

  父親出去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揀回的蘑菇卻一天比一天少。每一次回來,他都是筋疲力盡,臉色蠟黃,像大病初愈的樣子。兒子問怎麽了?

  父親說沒事,有些累。兒子害怕地哭起來,他說爸爸,我們是不是真的走不出去了?父親說不會的,隻要我們堅持住,就會有人發現我們……

  終於有人經過,是一位獵人,是父親的布條把他引到了小屋。獵人把他們帶出森林,他們再一次回到了城市。那以後,每次談起這次經曆,父子倆都心有餘悸。

  家裏的飯桌上,從此沒有蘑菇。甚至,兒子說,哪怕在菜市場見到了蘑菇,他都想吐。

  可是時間會改變一切。十幾年過去了,有一天,兒子回家時,竟提回一小袋蘑菇。他告訴父親,這是真正的野生蘑菇,是近郊的農民在大山裏采的,剛才在街邊叫賣,他看著不錯,就買來一袋。10多年沒吃蘑菇了吧?

  兒子對父親說,我想您可能都忘記蘑菇是什麽味了。

  父親笑笑,沒說話。他似乎對蘑菇並不反感。

  父親把蘑菇倒在水池裏仔細清洗。突然,他低下頭,從那些蘑菇裏挑出兩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兒子問爸您幹什麽?父親說,這兩個蘑菇有毒。

  有毒?兒子怔了一下,您怎麽知道?父親得意地笑了。他說,還記得15年前我們的那次曆險嗎?那幾天,我可能嚐遍了世界上所有的蘑菇……

  父親的那隻小箱子

  當我憂鬱的眼神,在父親的那隻小箱子裏停落的一個瞬間,心便碎了。

  那隻小箱子遺留在父親的故居。庭院深深,又已然荒蕪了四季,北風過處布滿著刺骨的蒼涼。父親是在春天離世的,此前幾十年這裏是花果遍地生的百草園吧?至於十幾間堂屋,正如想象,而今是四處盤結著蛛網,於是父親的那隻小箱子也似乎塵封過了一個世紀。

  父親曾親手打製過許多那樣的小箱子,這在他根本不算難事。木器、機械、農具、土建、編織、電工,諸如此類傳統的行業和工種,父親幾乎無一不通。在我的記憶裏,從來沒有父親修理不了的家什。但現在角角落落裏散落的家什和工具沒有人再去動一動了,如同一度被蛛網封存的那隻小箱子一樣。

  我是為母親尋找父親遺留下來的一樣東西才想到打開那隻小箱子的。箱子並未加鎖,我拿父親用過幾十年的一隻雞毛撣子拂去灰塵和蛛網,然後輕輕將箱蓋掀開來。

  實際上,那隻小箱子同其他箱子櫃子一樣,父親生前是不允許我們隨意打開的。父親所有的箱子總是分門別類,條理而規整。直到當整理父親遺物的時候,母親和姐姐們打開了那些箱子,我想她們一定是得到了父親的“默許”。多年來,大家習慣於父親的沉默,如今隻能權當我們的生活中仍在繼續著父親的沉默了。

  父親曾經不允許別人隨意打開他的箱子,是因為箱子裏都是他自己的東西。我不知道要打開的那隻小箱子裏還會有父親的什麽遺物,而我無論如何都不情願打開儲藏在其中的任何記憶!物是人非,情何以堪啊!

  箱蓋到底是掀開了。我開始翻撿著其中的每一件東西,爾後又禁不住失聲哭出來。

  父親的那隻小箱子裏居然都是我的東西,我的曾經自以為永遠不再有用或者有用而以為永遠丟失的東西。小學時獲得的獎狀,中學時創辦的校報,大學時發表的文章,近年來廢棄不用的舊版記者證,更多的是各個時期的各種證章,甚至還有我在早年從外地發回的幾封函件。

  這是父親那隻小箱子裏所有的秘密;原來被父親視為財富而珍藏在自己箱底的就是小兒子多年來無意留存的一張獎狀、一篇習作、一個證章。而現在,父親那隻小箱子足以成為他的小兒子一生一世無上的財富。

  父親的眼淚是我人生的救贖

  我終於了解,父親對我的責罵,都是出自真心的期盼。

  父親寡言,但很嚴肅,在同鄉與朋友之間深受尊敬、信任。他有很多想法和別人不太一樣,一個就是他喜歡人前教子,在別人麵前打罵、教導兒子;第二是相信棒頭出孝子,因為我爺爺當年就是用打的,而且打得很嚴重。

  七八歲開始,我每天都挨打。父親白天工作很忙,晚上才回來吃飯,吃完飯下了桌,就開始問我今天做錯什麽事。媽媽告狀、姐姐告狀,他就用皮帶抽我,手臂上一條一條的瘀血痕。所以小時候,我一直喜歡穿長袖。

  這造成我10歲開始就不平衡,“你打我,我就去打別人。”那時候住在眷區附近,跟裏麵的孩子去附近打鬧,父親就越打越重。

  但是“棒頭出孝子”不是每個孩子都適用,如果父親用疏導的方法,或許我就不會誤入歧途了。結果就是,我根本沒辦法念書,一天到晚打架鬧事,初三連英文字母都寫不全,數學也不會,小太保哪裏會念書嘛!於是念到進德中學(感化院)去了,一共待了兩年半。

  在進德的頭一年,我還是一樣跟人家打鬧,後來出事了,跟別人打架肚子被劃破。過了一周,父親來看我,我們就坐在花園的石凳上,周邊很多人在玩,他卻哭起來了。我說:“你幹嗎哭?不要哭了,不好看。”我沒看過他哭,這是第一次。

  他流著懺悔的眼淚對我說:“我不是不愛你,我一定要你的未來好。”我也很難過,說:“你一副我就是壞人的樣子,你跟我講這個不是很奇怪嗎?”後來我想一想:對,他一定愛我的,隻是表達方式不同而已。

  從那天起,我就不再打架了,開始好好讀書。原本我是全校最後一名,在進德的後一年半,我是全校第一。後來,我插班進成功中學夜間部,感化院能插班進公立學校夜間部,以前沒有過的。

  當兵回來後,他給我一萬美元,叫我去環遊世界,還給我一張去意大利的機票。我把一萬美元的支票貼身藏在內衣褲裏,怕被偷走,就這樣流浪了半年,坐火車、睡火車站,從歐洲跑到中南美洲,再到美國,回來身上隻剩下50美元。很有意思吧?

  回來以後,他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現在你遊曆了世界,從今天開始勞動。我說:好。於是,就進入潤泰紡織,從科長、經理、副總經理一直做到現在。

  26歲時,我創辦了潤華機械廠,這個廠倒閉了;後來又開個染料工廠,這個工廠爆炸了。這兩個工廠加起來花了三四千萬元(新台幣,下同),那時候這是一筆大錢,我父親隻說了一句話:“衍梁啊!恭喜你得到可貴的失敗經驗,你以後比別人更不會犯錯了。”恭喜我,沒有罵我,所以我後來比別人更相信可以在失敗中站起來。

  大學畢業那年,爸爸的好朋友鄭作恒突然打電話給我,要請我吃飯。他先帶我去舞廳跳舞,我那時候不知道有這麽漂亮的地方,舞池裏那些舞女像熱帶魚一樣遊來遊去。

  接著帶我到五月花酒家,他就換了一疊10元紙鈔,放在桌子上,小姐來敬酒,親一下就給10元,幾十位小姐湧上來親,我在旁邊看,目不暇接!

  結賬後,他對我說了幾句話:“衍梁啊,我必須跟你說,今天是你爸爸請求我帶你出來的,因為他不方便帶你出來,而且你父親也不來這種場合,所以找我帶你來見識見識。總之,要我送你幾句話:第一,你永遠不要賭博,就算你有億萬家財,到明天也可能一無所有;第二,你有沒有看到那些小姐,她們不是真的喜歡你,她們愛的是錢,你如果笨到被女人騙,那是活該。”我父親是很通情達理的人,但他自己很嚴謹,一開始就用這種震撼式的洗禮,讓我了解人生:原來這麽美麗的事情,其實是虛假的。

  政大企研所畢業典禮那天,我父母來參加。企研所博士班就我一個畢業,我排在第一個,帶領其他班的人領畢業證書。父親不讚美我,就是自己在那邊哭。我也是百感交集,紅著眼眶站在台上想:當時你對我哭,是因為我是不良少年;現在你對我哭,是因為我是博士。

  父親有幾句話我是永遠記得的,他說:“你記住,你爸爸沒有欠任何人的錢,隻有人欠你爸爸的債。”爸爸走後即使有找到證據,也隻有兩個字:寬免。

  他還告訴我:“商人的招牌就是信譽。小商人販賣的是貨品,大商人販賣的是信譽。”

  我到現在也是和爸爸一樣,蓋房子不偷工減料,賣東西隻賣真東西,這是販售信用。他叫我把事情做好,不要先想賺錢;把事情做好,錢就會來追你。乍聽之下,這個邏輯很奇怪,但這個邏輯是對的。

  另外,就是在我不成器的時候他講過一句話,他說:“像你這樣的孩子,有你不多,沒有也不少。”我常常咀嚼這句話,我就想,以後一定要讓你不能沒有我。

  我沒有打過我的孩子,因為我是被打壞的。女兒現在34歲,政大會研所畢業,在會計事務所工作,做事認真負責。兒子28歲,在英國牛津大學讀政治經濟學博士。打罵教育這招,有些人是不吃的。我都和孩子講道理,雖然他們會回嘴說:“哎喲!老生常談啊。”我常會跟孩子說:“你做得很正確、很棒,爸爸鼓勵你。”因為我以前沒有得到認同,父親從沒有誇獎過我,他隻說:“還可以更好嘛。”

  你懂得什麽叫父親嗎

  一個鄉下老漢,他的兒子因為與人發生口角,被人打傷了。兒子的傷勢很重,送到醫院後,一直處於昏迷狀態。這可是他唯一的兒子呀,老漢寸步不離地守在兒子的身邊,終日以淚洗麵,心急如焚。他恨不得將凶手抓到麵前來,生撕了。

  三日三夜的緊張搶救之後,兒子總算悠悠地醒過來。但就在這時,派出所那邊傳來消息,凶手逃跑了,沒能抓住。

  想想兒子險些喪生,再看看兒子滿身觸目驚心的傷痕,老漢憤怒了。他說,凶手就是逃到天邊,他也要抓回來,讓凶手伏法。

  老漢開始追尋凶手。他四處打聽,百般奔波,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個月後,他打聽到了凶手藏匿的地方。於是通知了派出所,與警察一起去抓。但凶手實在太機敏了,居然從警察的合圍中逃脫了。這時警察一路追趕凶手,老漢留了個心眼,他一個人抄近路到前麵去攔截。

  在一條寬闊的河邊,老漢終於攔住了凶手。凶手見隻有老漢一個人,就一拳砸倒老漢,向河對岸跑去。

  此時正是隆冬季節,河麵上的冰層厚可逾尺,足以任人在上麵奔跑。但驚慌失措的凶手忽視了致命的一點,那就是釣者在上麵鑿了好些窟窿,用以釣魚。慌不擇路的凶手在奔逃中,一頭紮進了冰窟窿,瞬間便無影無蹤。

  看到這一情景,老漢顯然也被嚇呆了,但他略一遲疑,還是跳下冰窟窿去救那個凶手。當警察趕到時,老漢剛剛將那個凶手拖出水麵,而老漢渾身均已濕透,凍得嘴唇發紫,瑟瑟發抖。

  經過這一凍,老漢病倒了,整整臥床一個月。

  一時間,這件事在當地傳開了,人們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

  有的說,這老漢剛烈;有的說,這老漢善良。而說得最多的,是說這老漢糊塗。你拚命抓凶手是為了什麽?不還是為兒子報仇嗎?凶手掉進冰窟窿淹死才好呢,你居然冒著生命危險去救?救自己的仇人?值得嗎?這不是糊塗蛋是什麽?

  當地的電視台也聽說了這件事,於是派了個采訪組去采訪他。鏡頭裏的老漢斜躺在病床上,滿臉病容。記者問他:“是什麽力量促使你一連奔波半個月,誓死也要抓住凶手呢?”

  老漢說:“我是父親啊。”

  記者又問:“那,為什麽凶手落水後,你又要救凶手呢?難道你不恨凶手嗎?”

  老漢還是說:“我是父親啊。”

  所有的人都以為老漢出了毛病,因為,他答非所問。

  記者也不懂了,一時間,有了空白的間歇。然後,記者費盡口舌,不斷提問,想弄清楚老漢真實的想法。

  而老漢的想法如此簡單,他說:“我的兒子差點就沒了,他在醫院三天三夜沒有蘇醒的那段時間裏,你能體會得到,一個父親心中是怎樣的滋味嗎?凶手也是人呀,也是爹媽生父母養的,他犯的也不是死罪呀,他要是死了,他的父母心中又是什麽滋味?”

  簡短的幾句話,使看到這個節目的人都感動了,人們也才真正明白了這個老漢舉動的含義。他抓凶手,是因為他是父親,他愛他的兒子,他要讓害他兒子的人受到法律製裁;他救凶手,也是因為他是父親,他懂得,失去兒子對父親來說是多大的打擊和痛苦。

  生命是寶貴的,哪怕是一個罪犯,生命也值得憐惜。愛,是能夠互通的,真正富有愛心的人,自己嚐過的痛苦,就不忍再讓別人品嚐。這與法與理無關,關乎的是父親的稱謂和父親的柔情。

  我將繼續擋下去

  秋日裏的那個星期天,男人難得有了空閑,他帶著自己七歲的女兒去動物園玩。他們看了猴子、孔雀、狗熊、長頸鹿……感覺比較累,開始往回走。經過獅子洞的時候,女兒突然叫嚷著要看獅子。男人笑笑說,好。災難就是這樣降臨的。

  他們倚著獅子洞上方的鐵欄杆逗著獅子。那個位置,隻能看到獅子的後背。七歲的女兒咯咯笑著,把腦袋探得很遠。男人想提醒女兒小心,來不及張嘴,就看見女兒一頭栽了進去。父親慌忙伸手去抓,可是他什麽也沒抓到。那段鐵欄杆,突然斷了。女兒是抓著那段鐵欄杆掉下去的。半空中她驚恐地叫了一聲:“爸爸!”後來動物園的負責人說,那幾天連綿的秋雨,讓那段陳舊的鐵欄杆,加快了腐蝕的速度。

  掉下去的女兒似被摔昏,她躺在那裏,緊閉著雙眼。男人大叫:“妞妞你沒事吧,妞妞你沒事吧?”他的喊聲並沒有叫醒女兒,反而驚動了獅子。獅子懶洋洋地站起來,先是看一眼落在它不遠處的不速之客,然後,它突然興奮起來,直奔小女孩而去。周圍的人急了,有人慌忙撥打110,有人跑去找動物園的馴獸師,還有人高叫著,試圖趕開正一步一步逼近女孩的獅子……沒有用。現在獅子距離那個昏過去的女孩,僅一步之遙。

  正在這時,男人突然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舉動:他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男人重重地摔倒,可是他馬上爬起來。他正好落在女兒與獅子中間。他沒有看自己的女兒,而是狠狠地盯著獅子。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人們甚至可以清晰地聽到男人和獅子怦怦的心跳。

  或許是他的鎮定讓獅子不安,也或許是他的樣子讓獅子恐懼,總之,在對視了幾秒鍾之後,獅子竟然慢慢地轉過身,怏怏而去。

  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剩下的事,就是他們靜靜地等在那兒,直到動物園來人把他們救出去。可是,故事在這裏並沒有結束。事實上,這個故事才剛剛開始……

  女孩突然醒了。醒後的女孩看著陌生和恐怖的一切,竟“哇”地大哭起來,於是,剛剛躺下的獅子再一次被激怒,它慢慢站起來,然後,向女孩直撲過去!

  獅子的血盆大口,此時距女孩的頭,隻剩分毫,父親看到獅子暗紅的舌頭和閃著寒光的牙齒……男人迅速推開自己的女兒!他伸出自己的右臂,擋在獅子麵前。其實這時他更像是把胳膊友好地遞到獅子嘴裏,也許那時男人在想,隻要獅子的嘴裏咬了什麽東西,那麽,它就會靜下來吧!那麽,它就不會繼續傷害他的女兒了吧!那麽,當它啃噬自己胳膊的時候,動物園的馴獸師們,也許就會趕過來了吧!

  他能夠感覺獅子的利齒深深地紮進他的骨頭。獅子咬著他的右臂,興奮地甩著頭,男人被拋起,然後重重地跌落。

  獅子再一次盯著他的女兒。此時女孩已經退出很遠,臉色蒼白,似乎已經嚇得忘記了哭泣。獅子一步步緊逼過去……

  男人再一次爬起來,再一次撲向獅子,再一次在獅子張著腥氣的血盆大口距女兒僅剩分毫的時候,伸出胳膊擋在獅子麵前。

  這次是左臂。他的右臂已經動彈不得。他就那樣伸出左臂,似乎要友好地送給獅子一頓美妙的晚餐。獅子愣了一下,再一次咬住了他的胳膊,開始了瘋狂地撕咬……

  動物園的馴獸師終於趕來。他們用兩個麻醉槍,才將獅子擊倒。

  男人躺在醫院裏,他兩隻胳膊的肌肉都被獅子撕亂,鮮血淋漓,並且嚴重骨折。

  有人問他,那個時刻,為什麽要用你的胳膊阻擋獅子?男人認真地想想,說,不知道。那時由不得多想,大概隻剩下本能吧……父親保護女兒的本能吧?

  是的。那時僅剩下父親的本能,而不必去細想,為女兒擋住的是一抹刺眼的陽光、一粒微小的灰塵、一輛飛馳的汽車,還是一頭凶猛的獅子……

  可是,假如動物園的人沒有及時趕到,你還將怎麽辦呢?那個人繼續問他。

  那麽,我將繼續擋下去,用左腿、用右腿、用胸膛,以及腦袋……男人輕描淡寫地說。

  五十個布娃娃

  從懂事的時候起,她就好像沒有過童年的快樂,連想擁有一個布娃娃的願望都沒能實現。兒時,父親答應等她過六歲生日時送她一個的,但她生日還沒到,父親就跟隨國民黨部隊去了台灣。父親去台後,母親不曾改嫁,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她,跟著受苦,從小就學會了承受諸多人生的艱辛。隻是,偶爾看到有錢人家的孩子懷抱布娃娃的時候,她那總是顯得陰鬱的目光裏,才會閃爍出一些光亮來。這個時候,她會注視著人家懷中的布娃娃,直到人家走遠,才往家裏走。就這樣,過了50年,在她心裏,沒有父愛,沒有溫暖的蒼白的50年,在海峽這邊守望了一生的母親早已帶著滿腹的遺憾去了,而她自己,也快要做人家的婆婆了。

  沒有想到,在母親走後不久,一個滿頭白發、步履蹣跚的老人,出現在她家門口。麵對著這個自稱是她父親的人,她心裏竟沒有多少激動,也許,50年的時光,就像一劑長效的麻醉劑,早已把她心中原本對父愛的渴望給麻醉了。不管父親多麽想表達,她都有一種本能的抗拒,在她心裏,總是覺得,這50年,你把我們丟在這裏,現在再怎樣表現,也隻不過是因為心裏有愧疚,在補償愧疚而已。

  費了一番周折,她辦好了一切手續,到台北來接孤獨的父親回大陸定居。她找到父親的單身公寓,卻叫不開門,等她找人把門打開,才發現老人已死去多時。父親的遺物很少,在他的房間裏,隻有好多個樟木大箱子,她還以為,可能是父親這一生積蓄下來的貴重物品吧。可是當她打開這些箱子的時候,她一下子驚呆了--這麽多的箱子裏,放著的,全是小女孩造型的布娃娃,總共有50個。每個布娃娃的身上,都放著一張字條,上麵的落款日期顯示著它們全是父親在她每年的生日那天買的,它們的個子按年份的排序一個比一個高。

  她打開一張泛黃的紙條:“親愛的女兒,今天又是你的生日,爸爸還是不能和你一起過。隻有又買一個布娃娃給你,從你六歲起,我就一直欠你布娃娃……”最後一個,也是最大的一個--幾乎有真人那麽高的布娃娃身上的紙條上寫著:“…過幾天我就要回大陸了,我這一生剩下的時間要和你在一起,直到你媽媽來召喚我,我要把這些布娃娃全帶回去,帶給你,我的女兒……”看到這裏,她已淚如泉湧。

  她終於明白,自己一直沒有失去父愛,海峽那邊的父愛,一直被父親用心地儲存在布娃娃的身上,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濃。她帶回了父親的骨灰和那些大木箱。每當有人問起,那些木箱裏都是你父親留下的金銀財寶吧?她總是說,是的,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最珍貴的東西。這個時候,她的臉上總是陽光燦爛。

  鮮花中的愛

  父親頭一次送鮮花給我是我九歲那年。那時,我參加了六個月的踢踏舞學習班,準備迎接學校一年一度的音樂會。作為新生合唱隊的一員,我感到激動、興奮。但我也知道,自己貌不出眾,毫無動人之處。

  真叫人大吃一驚,就在表演結束來到舞台邊上時,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而且往我懷裏放了一束芬芳的長梗紅玫瑰。我站在舞台上的情景至今曆曆在目,臉兒通紅通紅的,注視著腳燈的另一邊。那兒,我父母笑吟吟地望著我,使勁兒鼓掌。

  一束束鮮花伴隨著我跨過人生的一個個裏程碑,而這些花是所有花中的第一束。

  快到我16歲生日了。但這對我並不是一件值得快樂的事。我身材肥胖,沒有男朋友。可是好心的父母要給我辦個生日晚會,這給我的心情愈發增加了痛苦。

  當我走進餐廳時,桌上的生日蛋糕旁邊有一大束鮮花,比以前的任何一束都大。我想躲起來,我沒有男朋友送花,隻有自己的父親送了這些花。16歲是迷人的,可我卻想哭。若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弗麗絲小聲說:“呃,有這樣的好父親,真運氣!”我真就哭了。

  時光荏苒,父親的鮮花陪伴著我的生日、音樂會、授獎儀式、畢業典禮。

  大學畢業了,我將從事一項新的事業,並且馬上就要做新娘了。父親的鮮花標誌著他的自豪,標誌著我的成功。這些花帶給我歡樂和喜悅,伴隨我成長、成熟。父親在感恩節送來豔麗的黃菊花,聖誕節送來茂盛的聖誕紅,複活節送來潔白的百合,生日送來鮮紅的玫瑰。父親將四季鮮花紮為一束,祝賀我孩子的生日和我們搬進自己的新居。

  我的好運與日俱增,父親的健康卻每況愈下,但直到因心髒病與世長辭,他的鮮花禮物從不曾間斷過。父親從我的生活中失去了,我買了最大最紅的一束玫瑰花放在他的靈柩上。

  在以後的十幾年裏,我時常感到有一股力量催促我去買花來裝點客廳,然而我終於沒有去買。我想,這花再也沒有過去的那種意義了。

  特殊營養品

  自從一對雙胞胎兒女考進了縣一中,王子龍就成了供需處長,每月1號都要上一趟縣城,給兒女送給養。轉眼到了高三下學期,離高考還剩不到半年的時間,這可是最後的衝刺階段,他哪敢馬虎?剛到1號就收拾好東西往縣城趕。

  以往王子龍送給養,兒子小俊的那一份總比女兒小玉的那一份多,小俊肚子大,能吃。可這次卻反了過來,兒子小俊的那份隻有基本生活費,而女兒小玉的那份除了生活費外,還有補腦的、補血的各種營養品。

  看到老爸將一大包營養品全部給了姐姐小玉,小俊急了,說:“我的呢?”王子龍冷冷地回答:“你沒有。”小俊問:“我怎麽沒有?”王子龍說:“姐姐學習成績好,吃了好考重點。你吃了搞麽事?像你這樣讀書,我還不如把東西往河裏丟哩。”

  王子龍的話像一條鞭子,重重地抽打在小俊的身上。小俊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向疼愛他的老爸竟說出這樣的話來。東西不給他沒什麽,這話太傷他的自尊心了。姐姐小玉見他一張英俊的小臉變成了豬肝色,忙將營養品往他手上塞,小俊一把推開小玉的手,扭頭憤憤地對王子龍說:“我不稀罕!你看好了,沒有你的營養品,我一樣考上重點大學!”

  自此以後,小俊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心撲在學習上。他再也不和班上那幾個小哥們兒到網吧上網聊天了,有時連飯也忘了吃,幸好有姐姐小玉的照料。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近半年的拚搏,小俊和姐姐小玉一樣,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北京大學。接到通知書那天,小俊有點揚眉吐氣的感覺,忍不住提起了那天爸爸送營養品的事。見他仍然憤憤的樣子,小玉問:“此刻你最想感謝的人是誰?”小俊說:“當然是咱老爸啦,如果不是他那天給我送來了‘特殊營養品’,我能有今天嗎?”小玉知道小俊心裏還在怨恨爸爸,就裝起了糊塗,順著他的話說:“看來我的弟弟不傻呀,懂得知恩圖報。”接著,小玉就告訴了小俊爸爸這樣做的原因。

  小俊讀初中時,成績並不比姐姐小玉差,而且接受能力比姐姐小玉還要強,很被老師看好,王子龍也對他寄予了厚望。但考進縣一中後,小俊學習卻不那麽用心了,經常和班上幾個小哥們兒偷偷跑到網吧去聊天打遊戲,這樣,成績就慢慢降下來了。王子龍知道這個情況後,心裏很著急,每次上縣城總要苦口婆心地對小俊講一番大道理,要他好好讀書,但小俊自製能力差,當麵說曉得,轉個背就忘得一幹二淨。眼看著高考一天天臨近了,王子龍無計可施,就向一位高人討了這個對策。

  聽了姐姐小玉的述說,小俊如夢初醒,他說:“知子莫若父,看來我還真得感謝老爸那份‘特殊的營養品’。”

  尋找一顆善良的心

  我越是一天天地長大,就越是害怕讓別人看見我和父親在一起。父親身材矮小,有嚴重的殘疾。當我們一起走路時,他總要挽著我的身體才能保持平衡,這時總招來路人的異樣眼光,令我無地自容。即使父親在意這些,內心也非常痛苦,但他從來不表現出來。

  我和父親走路時,總是很難相互協調。因為他步履蹣跚,我又缺乏耐性,所以一路上我們很少交談。盡管如此,每次出行前,父親總是對我說:“你走你的,我想法兒跟上你。”

  每天都是如此,我們常常往返於從家到父親上班乘坐的地鐵站。盡管父親有病,但他還是堅持要上班,不管刮風下雨,天氣如何惡劣,他都沒有誤過一天工。即使別人不能去,他也要千方百計地準時去上班。

  每當遇到天寒地凍的時候,如果沒有人幫忙,父親就寸步難行。每當這個時候,我或我的姐妹們就用兒童雪橇從紐約布魯克林區的街道將他拉到地鐵入口處。一到那兒,他便手扶欄杆走下台階,因為在那裏通道的空氣暖和,地麵都沒有結冰。曼哈頓地鐵站的地下一層就是他的辦公樓。上班期間,他不需要出來。我們每天都在布魯克林接父親回家。

  盡管如此,他從不怨天尤人,從不羨慕別人的幸運和能力,以常人未有的勇氣去麵對各種屈辱和壓力,沒有任何痛苦和絲毫的埋怨。他在認真尋找一顆“善良的心”,如果他得到了,人家會真心地對待他。

  由於父親殘疾,很多活動都不能參加,但他仍然想方設法以某種方式參與進來。當一個地方棒球隊缺少一個領隊時,他便自告奮勇當領隊。他是一個棒球迷,具有豐富的棒球知識。以前,他經常帶我去埃比斯棒球場觀看布魯克林的鬼精靈隊比賽。他喜歡參加舞會和晚會,在那兒坐著看,他很開心。

  記得有一次,在一個海邊晚會上有人打架了。他們都動起了拳頭,相互推擠。父親實在看不下去了,但又無法從鬆軟的沙灘上站起來。失望之下,他大聲地吼了起來:“誰要坐下來和我單挑?”

  在場的人都沉默了,沒有人和他打。到了第二天,人們都戲稱,比賽還沒開始,挑戰者就認輸了,對於父親來說,這還是頭一回。

  我作為父親的獨生子,很多活動父親都是和我一起參與的。當我打球時(盡管我打得很差),他也在“打球”。後來我參加了海軍,他也去“參加”了。有一次,我回家休息,他非要帶我去他的辦公室,在介紹我時,他真真切切地小聲說:“這是我兒子,如果我不殘疾的話,我也一定會去參加海軍。”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很多年了,我也已經長大成人。我相信有一個恰當的標準去判斷一個人是否具有“善良的心”,盡管我仍不很清楚它的確切含義,但我卻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缺乏善心。我經常想起父親,我不知道他是否意識到我以前不願意讓人看到和他走在一起的感覺。如果他真的能意識到這一切,我感到很遺憾。因為我從來沒告訴他我是多麽愧疚、多麽不孝、多麽悔恨。這些年來,每當我為一些瑣事而抱怨時,為別人的好運而妒忌時,為我自己缺乏“善心”而自責時,我就會想起我的父親,想起他挽著我的身體保持平衡時說的那句話:“你走你的,我想法兒跟上你。”

  願望

  這是一個關於父愛的故事,是一個令人心酸的故事。

  婦人身著一件已經有20年曆史的粉紅色花裙子,沿著河堤向他走過去。她那灰白的卷發被一頂帶麵紗的禮帽遮蓋住了。在他的眼裏,她在雨中磕磕絆絆地向前行走的樣子,就像一幅未幹的水彩畫。

  她走得很慢。她每走幾米,就會停一下,凝視著河麵。河已經被雨水吞沒,水也變成棕色。接著,她將手放到右耳旁,好像是在傾聽什麽似的。她聽到她自己瘋狂的喊聲:“我來了!我聽到你了!我來了!”

  婦人瘋了,瘋得很厲害。名叫羅蘭的男人知道這一點。因為老婦人是他的母親。

  小時候,羅蘭的父親自戰爭開始以來就從未回過家,鋼琴上的像框裏,年輕帥氣的上尉總是笑著往下看。後來,戰爭結束,他們在火車站見到的父親,已然那樣疲倦、老態龍鍾,而且鬱鬱寡歡。羅蘭在這個鬱鬱寡歡的男人臉上輕輕吻了一下,但他弟弟亨利很害羞地跑開了,把頭埋在他母親的裙褶中。

  “給他一點時間吧,查理斯,”母親對父親說,“他隻有三歲,他還不認識你。”

  幾個月過去了。母親似乎又成了一位年輕姑娘,她經常哈哈大笑,在房子裏走動時總是唱著那首《燈又亮時》。父親的體重逐漸增加,臉上的陰影也開始消失。除了亨利,家裏的每一個人都有了變化。隻有亨利,仍然拒絕靠近陌生的父親。

  父親常常被噩夢困擾,無法入睡。在那次野餐的前一個晚上,羅蘭躺在床上,聽著父母坐在廚房裏聊天。

  “親愛的,給他點時間,他遲早會接受你。”

  “我以為他現在不會再怕我了呢。”

  “這需要時間。你看羅蘭是怎樣慢慢才愛你的。事情都是這樣的……”

  “男孩子是需要父親的。”

  “其他所有的男孩子都需要,好像亨利除外。我希望,就那麽一次,我能把小亨利抱在我懷裏,而且我抱他的時候他會高興……”

  羅蘭一定是打了個瞌睡。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父親正在說著戰爭方麵的事情。

  “我們也沒有什麽辦法,隻能像蒼蠅一樣死去……”

  一陣長時間的停頓。羅蘭知道,他父親的思緒又回到了他在泰國的那個時期。

  “但是我們肯定不會讓任何人獨自等死。沒有誰死時身邊沒有戰友的。”

  羅蘭聽到他父親哭了起來,他隻能猜測父親的痛苦。

  “我沒有對你講過這件事,但是,曾經有一次,那是在投降前不久,我可以放棄然後去死。我已經被痢疾折磨了一個多星期,腿已多處腐爛,爛的部位大到可以將兩個拳頭都放進去。當時,死是那麽容易。”

  羅蘭沒有聽清楚母親的回答。他緊緊地咬住手指,硬是把眼淚忍回去,聽父親繼續說下去。

  “但是我沒有死。你知道是為什麽嗎?我一直在想著你和我的兩個兒子。我看到我將你們三個全部擁抱在懷裏,我的胸膛充滿了溫暖。這種溫暖以一種神奇的方式給了我每天早上睜開眼睛的能量。我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我能夠把小亨利抱在懷裏,而且他很開心地讓我抱。”

  第二天早上,羅蘭的父親劃船帶一家人去霍米尼海灣野餐。那是一段很完美的時間,他父母手牽著手,一家人一起唱起《男孩丹尼》和《瑪吉之歌》等歌曲,母親高昂的聲音領著他們的調子。他們一家人爬到一個小峭壁上,在上麵相互追逐,然後在枯草地上打滾。

  “過來孩子們,我們得去踏浪。”他父親叫道。

  兩點鍾的時候,他們回到了船上,劃船回家。羅蘭根本不知道那場事故是怎樣發生的。亨利剛站起來,就倒向船外掉了下去。他父親立即跳入水中。他浮出水麵一會兒,大聲叫妻子把船錨拋下來。那是羅蘭最後一次見到他。

  當地的漁民找到了這兩具屍體。他們說,他們找到了上尉的時候,他懷裏還抱著那個小孩。

  羅蘭的父親抱著那個孩子往水麵上遊的時候,被船錨擊中,失去了知覺。那個可怕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誰能守候你一生

  她兩歲的時候,有一次突然發高燒,昏迷不醒。父親連夜抱著她去醫院,路上,已經昏迷了一天的她突然睜開眼睛,清楚地叫了聲:“爸爸!”

  父親後來常常和她提起這件事。那些微小的細節,在父親一次次的重複中,被雕刻成一道暖人的風景。每次父親說完,都會感歎道:“你說,昏迷了那麽久,怎麽就突然清醒了呢?”這時候,父親的眼睛裏,總會充斥著滿滿的溫柔和憐愛。父親跟她說的次數多了,她便嫌父親煩,拿話嗆他,父親對此毫不在意,隻“嘿嘿”地笑,很是快樂和滿足。而她驕橫和霸道的性格,則在父親的縱容中潛滋暗長。

  父親其實並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暴躁易怒,常常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生活小事和母親大吵一場,而且每一次都吵得驚天動地。父親嗜酒,每喝必醉,醉後必吵。從她開始記事起,家裏很少有過溫馨平和的時候,家裏的裏裏外外,總是彌漫著一股火藥的味道。

  可是,父親的溫柔和寵愛,卻獨獨隻給了她一個人。他很少當著她的麵和母親吵架,如果碰巧讓她遇到,不管他們當時吵得多凶,隻要她喊一聲“別吵了”,氣勢洶洶的父親便馬上低了頭,偃旗息鼓。以致後來,隻要父母一吵架,哥哥便馬上把她叫來,因為大家都知道,她才是製伏父親的唯一法寶。

  她對父親的感情是複雜的。她曾經一度替母親感到悲哀,甚至想過,如果以後找男朋友,她絕不會找父親這樣的男人--暴躁、挑剔、小心眼兒,為一點小事就把家裏鬧得雞犬不寧。她找男朋友第一要性格溫柔寬容,第二便是不嗜煙酒。

  可是,做他的女兒,她是幸福的。

  她以為這樣的幸福會持續一生,直到有一天,父親突然鄭重地告訴她,以後你跟爸爸一起生活。她才知道,父母離婚了,是母親先提出來的。母親說,過了這麽多年爭來吵去的生活,厭倦了。父親跟母親僵持了很久,最終選擇了妥協。他提出的唯一一個條件,就是一定要帶著她。

  父母離異這件事對她打擊很大。雖然是母親提出的離婚,可她還是固執地把這筆賬算到了父親的頭上。她從此變成了一個冷漠孤傲的孩子,拒絕父親的照顧,自己搬到學校去住。父親到學校找她,保溫飯盒裏裝得滿滿的都是她愛吃的紅燒排骨。她低著頭,看也不看,使勁往嘴裏扒米飯,一口接一口,直到兩眼憋出淚水。父親歎息著,求她回家去,可她卻冷著臉沉默。父親抬手去摸她的頭,憐惜地說:“看,這才幾天,你就瘦成這樣。”

  她“啪”地用手中的書擋住父親的手,歇斯底裏地喊:“不要你管!”說完又猛地一掃,桌子上的飯盒“咣當”落地,醬紅色的排骨撒了一地,濃濃的香味彌漫了整個宿舍。

  父親抬起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依他的脾氣,若是換作別人,隻怕他的巴掌早落下來了。他臉上的肌肉猛烈地抽搐了幾下,說:“不管怎樣,爸爸永遠愛你!”

  父親臨出門的時候,回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看著父親遠走的背影,心底堅守的防線轟然倒塌,一個人躲在冷清的宿舍裏,看著滿地的排骨號啕大哭。

  她隻是個被父親慣壞了的孩子啊。

  秋天才到,夜風已經有些涼意。下了晚自習,她剛走出教室,便看見一個黑影立在窗前,她心裏一緊,對著陰影大叫道:“誰啊?”話音剛落,那人馬上就應了聲:“丫丫,別怕,是爸爸。”

  父親走到她麵前,把一卷東西交到她手上,叮囑她說:“天涼了,你從小睡覺就愛蹬被子,小心別凍著。”

  她回到宿舍把那包東西打開一看,原來是一條新棉被。她把頭埋進去,深深吸了口氣,被子裏滿是陽光的味道。她知道,父親一定是曬了一天,又趕著晚上給她送來的。

  那天,她回家拿東西。推開門,她看到父親蜷縮在沙發上,人睡著了,電視還開著:他的頭發都變成了灰白色,麵色憔悴。不過一年的時間,意氣風發的父親便老了這麽多。她突然發現,其實父親是如此孤寂。她呆呆地站了好久,等她意識到自己該給父親蓋點被子的時候,父親卻猛然醒了。

  看見她,父親有些緊張,慌忙起身去整理沙發上被丟得亂七八糟的東西。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放下手中的東西,語無倫次地說:“還沒吃飯吧?等著,我去做你愛吃的紅燒排骨……”她本想說不吃了,可是看見父親期待緊張的表情,心中不忍,便坐了下來。父親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溜小跑進了廚房。突然,廚房傳來一陣清脆的響聲,她匆忙走進去一看,原來是父親把勺子掉在了地上,還打碎了一個碗。她走過去動手幫父親收拾碎片,父親不好意思地對她說:“手太滑了……”淚水忽然模糊了她的雙眼,瞬間她有些後悔,她為什麽要這樣傷害深愛自己的父親呢?

  她讀大三那年,父親又結婚了,電話裏小心翼翼地說:“對方是個退休的小學老師,心思細,脾氣也好……你要是沒時間來參加婚禮,就不要回來了……”她那時也交了男朋友,明白有些事情是要靠緣分的。她也知道,這些年父親一個人有多孤寂。

  她在電話這端沉默良久,才輕輕地說:“以後,別再跟人吵架了。”父親連聲地應著:“嗯,不吵了,不吵了。”

  暑假她帶著男友一起回去,家裏新添了家具,陽台上的花開得正豔。父親穿著得體,神采奕奕。她對著那個微胖的女人,靦腆地叫了聲:“阿姨。”

  阿姨受寵若驚,歡天喜地地去廚房做飯,一會兒跑出來一趟,問她喜歡吃甜的還是辣的,口味要淡些還是重些。一會兒又指揮著父親剝蔥、洗青菜。她沒想到,脾氣暴躁的父親現在居然像個孩子一樣,被阿姨調教得服服帖帖。她聽著父親和阿姨在廚房裏小聲說笑,油鍋滋滋地作響,油煙的味道從廚房裏溢出來……她的眼睛濕潤了,這才是真正的家的味道啊。

  那天晚上大家都睡了後,父親來到她的房裏,認真地對她說:“丫丫,這男孩子不適合你。”

  她的倔強勁兒又上來了,衝父親發脾氣說:“怎麽不適合?至少他不喝酒,比你脾氣要好得多,從來不跟我吵架。”

  父親有些尷尬,仍勸她說:“你還小,經曆的事太少,這種人他不會跟你吵架,可是一點一滴都在他心裏記著呢。”

  她固執地堅持自己的選擇,工作第二年便跟男友結了婚。事情果然不出父親所料,她傳承了父親的急脾氣,火氣上來,經常對丈夫大吼大叫:而丈夫從不跟她吵架,但他的那種沉默和決不退讓,更讓她難以承受。後來,夫妻倆開始冷戰、分居,孩子兩歲的時候,他們終於離了婚。

  離婚後,她一個人帶著孩子,整夜失眠,頭發大把大把地掉,工作也不如意,人一下子蒼老了好多。有一次,孩子突然問她說:“爸爸不要我們了嗎?”她忍著淚說:“不管怎樣,媽媽永遠愛你。”話一出口她就愣住了,當年父親不也對她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嗎?可是她,何曾體會過父親的心情?

  父親在電話裏說:“如果過得不好,就回來吧,孩子讓你阿姨帶,老爸還養不活你?”她沉默著不說話,眼淚一滴滴落下。

  隔天,父親突然來了,不由分說地收拾好她的東西,抱起孩子,對孩子說:“走,跟姥爺回家嘍。”

  還是她的房間,阿姨早已收拾得一塵不染。父親喜歡下廚,一日三餐,變著花樣給她做菜。父親老了,腦子很健忘,菜裏經常放雙份的鹽。可是她小時候的事情,父親卻一件件記得清清楚楚。父親把她小時候發燒的事情講給她的孩子聽,還說:“就是你媽那一聲‘爸爸’,把姥爺的心給牽住了……”她在旁邊聽著,突然想起那句詩:“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初春時節,看到她穿著一身灰暗的衣服,父親執意要去給她買新衣。他牛氣地打開自己的錢包,裏麵露出一遝新鈔--那是父親剛領的退休金。她笑著上前挽住父親的胳膊,調皮地說:“原來傍大款的感覺這麽好!”父親昂首挺胸地站著,像個紳士似的,她和阿姨都忍不住笑了。

  走在街上,父親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對她說:“你前麵走,我在後麵跟著。”

  她笑問:“怎麽,不好意思了?”

  父親說:“你走前麵,萬一有什麽意外,我好提醒你躲一下。”她停住腳步,陽光從身後照過來,她忽然發現,從什麽時候開始,父親的腰已經佝僂起來了?她印象中,父親是那樣高大強壯的一個人啊!這樣一個老人,還要走在她的後麵,希望時刻提醒她可能遇到的危險……

  於是,她走在父親前麵,心想:這一生,還有誰會像父親一樣一生守候在她身邊?這樣想著,淚便止不住地湧了出來,她也不敢去擦,怕被身後的父親看到,隻是挺直了腰,一直往前走下去。

  父愛深深

  “很抱歉,兒子,我們沒錢。”

  這句話真是字字如雷,似乎瞬間便擊碎了我的心靈:那是1964年,當時的我隻有13歲,正是崇拜偶像的年紀,而我的偶像,是當時美國最流行的樂隊組合--甲殼蟲樂隊。為了向偶像致敬,我決定像他們一樣,組建一支屬於自己的樂隊。我剪了個跟他們一樣的發型,又配了一把上好的吉他,唯獨缺了個音箱。如果要組建自己的樂隊,就必須有一個音箱。無奈之下,我隻好向爸爸求助。

  “很抱歉,兒子,我們沒錢。”

  爸爸的話剛出口,我立馬想起了甲殼蟲樂隊的那首《失落者》,那首歌仿佛專門為我而唱。

  不過,爸爸總有辦法滿足我的請求,他說:“咱們自己做!”

  自己做?我滿心疑慮,但別無選擇。爸爸犧牲了所有的休息時間,為了幫我製作音箱而挑選木材、喇叭,以及蒙在音箱上的軟海綿,甚至是微不足道的黏膠。

  半個月後,音箱終於做好了,我也將組隊參加學校組織的歌唱比賽。可是,我心底始終有著一個揮之不去的疑問:用來買材料製作音箱的錢,幾乎可以直接買下一個音箱。既然如此,為什麽我們要花工夫自己做呢?

  不久後,比賽的日子到了。當我在後台做著準備工作之時,競爭者們陸續來觀看我的家當,這個別致的自製音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一個人問:“這個音箱是什麽牌子的?是你自己做的嗎?”我當時窘得無言以對,隻能坦白承認道:“是的,我爸爸和我一起做的。”

  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表情由不屑變成羨慕,甚至帶著一絲嫉妒,“唉,我的爸爸從來不和我一起做這些事。”

  羞愧之情頓時煙消雲散,我感到無比自豪和幸福--我有一個多麽了不起的爸爸!他可以無私奉獻他的時間和精力,隻為了讓我美夢成真。這時,我看到爸爸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正對著我微笑。

  我的樂隊演奏的曲目最終沒能獲獎,因為自製音箱的音質不夠流暢、華美。可我並沒有因此感到沮喪,我知道自己已經獲得真正的榮譽。

  多年後,我也如願以償地當上了父親。想起當年的往事,我再度向父親提起了那個困擾我多年的疑團,他的回答則證實了我的猜測--他並不是沒錢買音箱。父親微笑著說:“我真的隻想和你一起分享一些快樂的時光。那些夜晚製作音箱的過程,使我們父子倆的心貼得更近,靠得更攏,彼此的情感也更加融洽,我很享受這個過程,希望你也是如此。”

  的確,父親給我的,不單是物質上的東西,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財富。有的夫妻或許隻是簡單地滿足孩子的物質需求,但我的父親教會我專注、耐心和愛;別的孩子或許期待著父親買的禮物有多麽精美昂貴,可這一份真誠的父愛讓我獲益匪淺。

  由於種種原因,那個自製的音箱已經遺失很久。可是時至今日,我依然能回想起那個音箱的模樣,它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黏膠味,以及第一次用它播放音樂時,父親那張微笑著的臉--特別是那雙充滿愛意的眼睛。這份厚重而深沉的父愛,讓我一生銘記。

  我和父親的戰爭

  我和父親的戰爭一打就是十幾年。

  戰爭的初級階段寫滿了我的屈辱。那時,我像一隻小雞一樣,被他那雙練過舉重的、長滿肌肉疙瘩的胳膊架起來,打得呼天喊地。父親打我的“英雄事跡”,在我們那條街上眾所周知,晚上,鄰居們隔好幾幢樓都能聽見我的哭喊聲,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哪個集中營搬過來了。

  父親本著“不打不成才”的教育思想,心安理得地毆打著他唯一的親生兒子。我估摸著如果當時有攝像機的話,那我挨打的視頻一定會被國家列入不可公映的限製級影像資料。在我的記憶中,衣架、電纜、皮鞋、皮帶、竹竿、球拍……都和我的寶貝臀部有過親密的接觸。而我“獲罪”的名目也很多,考試沒有考好要打,練球不認真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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