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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在衝天炮父親幹涉下,清晨我不再給金師傅的兩個弟弟家擔水,隻給金師傅家擔水。直到今天我還莫名其妙,我不再給金師傅兩個弟弟家擔水之後,我就從來沒有看見過金師傅兩個弟弟家有人出來擔過水。

  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清晨擔水日益艱辛。

  天剛麻麻亮,我就昏頭昏腦地挑起一對大大的水桶,不停地打著哈欠,晃晃悠悠地走向附近的水塘。

  路上行人寥寥無幾。

  水塘邊肯定有一個比我早到的人——衝天炮,自從我們相識之後,沒有一次例外。

  衝天炮要麽洗衣服,要麽洗菜。一看到衝天炮,我就立馬清醒過來。直到我挑最後一擔水時,衝天炮才會離開水塘邊,跟到我身後,如同一個小小的跟屁蟲,一路上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歲月飛逝,帶走的是青春,帶不走的是回憶。

  若幹年後的一天。白天,在親朋好友的幫助下,衝天炮父母墳墓旁邊我埋葬下衝天炮的屍體,晚上,我靜靜地讀著從死死鎖住的櫃子裏找到的——衝天炮寫給我的我未曾收到的信。

  一封信中寫到——

  “刺蝟頭哥哥,在我大哥家學手藝時,你一大早就要去水塘裏挑水,我一直堅持比你起得更早,去水塘裏洗衣服或者洗菜。家裏隻有我和爸爸兩個人,哪裏有那麽多衣服和菜洗呀!我把一次洗的菜分成幾次洗,已經洗幹淨的衣服反反複複地洗。我是要天天都能早早地見到你呀!在水塘邊等你過來是那些歲月裏我每天最幸福的時間。哥哥,什麽時候回來呀?回來了一定要到我家來呀!哥哥,你怎麽不給大姑娘我回信呀?你是不是忘記大姑娘啦?我好想好想你呀!哥哥,衝天炮天天等你回信,天天等你過來!”

  離開金師傅家之後,直到千裏迢迢帶回衝天炮的屍體,我再也沒有去過衝天炮家。

  一天清晨擔水時,我逮住一隻大大的螃蟹。我計上心來,歡天喜地地告訴衝天炮。衝天炮笑逐顏開,拍手稱快。

  我挑著滿滿兩大桶水,一隻桶裏遊戲著大大的螃蟹,大步流星走向金師傅家。衝天炮提著籃子,屁顛屁顛地跟在我身後。

  桶裏的水連同螃蟹倒進缸裏之後,我坐到鍋籠前。衝天炮笑吟吟地站到我旁邊。黑子依偎在衝天炮腳邊,不聲不響。

  “烏龜,烏龜!”金師傅老婆迷迷糊糊地舀水進鍋,尖叫起來。

  “在哪裏呀?”金師傅睡眼朦朧地衝進廚房,大聲嚷嚷。

  “鍋裏,鍋裏!”

  “沒有烏龜,隻有一隻鱉啦!”

  “鱉,鱉!鱉比烏龜更可怕!”金師傅老婆連連倒退,說。

  “大哥,是一隻螃蟹啦!”衝天炮大聲說。

  “我的個老娘呀,大、大、大,大螃蟹,我跑,我跑!”金師傅老婆說跑就跑,跑得比兔子快多了。

  金師傅從筷子筒裏猛地拿出一雙筷子,哆裏哆嗦地伸進鍋裏,手忙腳亂地夾了半天,螃蟹沒夾出來,筷子掉進鍋裏了。我一聲不吭地遞上髒兮兮的鍋鉗子。金師傅二話不說,接過去搗鼓良久,終於夾住了螃蟹,一下子扔到地上。躲在廚房門口的金師傅老婆閃電般衝殺過來,一腳踩到螃蟹身上,螃蟹稀巴爛。

  黑子汪汪汪地叫起來,金師傅老婆掉頭衝向黑子。衝天炮趕緊將黑子抱起來,緊緊地摟在懷裏。

  我的心漸漸收縮。有一天,黑子、黑子會不會?我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注定要發生的事情,又怎麽可能避免得了呢?一個人如此,一隻狗又何嚐不是呢?我離開金師傅家之前,黑子和螃蟹一樣慘遭暴死。

  螃蟹是我帶進金師傅家的,黑子也是。它們的死亡不是我造成的,然而,它們的死亡就真的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要是我不將螃蟹捉到金師傅家……

  要是我不將小狗撿到金師傅家……

  要是我不輟學;要是我輟學了,不去金師傅家學手藝,衝天炮會那麽年紀輕輕地就慘死異鄉嗎?

  我是衝天炮的命運,衝天炮又何嚐不是我的命運呢?

  衝天炮,我的親人,我的戀人!

  氣溫一瀉千裏地下降,水塘裏、小河裏都結起厚厚的冰來。

  星期六,一吃完早飯,我就開始幫金師傅家挑糞水澆灌田裏的油菜,馬不停蹄。下午兩三點時,大汗淋漓的我氣喘籲籲,終於挑光了金師傅家滿滿一茅坑的糞水。我一身輕鬆地擔著一對晃晃悠悠的空糞桶慢慢悠悠地往金師傅家走。走到衝天炮家院門口時,我停了一會兒,然後大踏步地拐到衝天炮家院牆後麵的廁所門口,將一對空糞桶藏到鋪在茅坑上的木板上。

  我大搖大擺地走進金師傅家院子。

  “油菜澆好啦?”金師傅老婆板著個臉說。

  “澆好了。”

  “糞桶呢?”

  “糞桶?糞桶落在油菜田裏了!”

  “你個小兔崽子,還不趕緊給老娘我去挑回來?要是被人拿走了,從此以後,打死老娘,老娘都不讓你吃飯,更不讓你拉屎!”

  “不吃飯,哪來屎拉呀?”我大聲說。

  “嘿,你個小王八羔子!好的不學,學上貧嘴了!去、去、去呀!”

  “去吃飯,還是拉屎呀?”

  “你、你、你!”金師傅老婆暴跳如雷。

  “衝天炮,衝天炮!”我貓到衝天炮家後麵屋溝裏,邊敲窗玻璃邊喊。

  “哎,刺蝟頭哥哥!”衝天炮歡天喜地地打開窗戶。

  我和衝天炮來到鄰村田野中一個河塘堤壩上。

  天空中幾乎沒有一絲雲彩,蔚藍蔚藍的,磅磅礴礴。太陽向西飄移,戀戀不舍澄淨、深遠的天空。

  寒冷的微風漫步田野上,懶洋洋的。

  整個河塘都冰封了,如同上麵密不透風了一個結實、厚重的蓋子。陽光漫不經心地飄飄灑灑在冰麵上,熠熠生輝。

  一群小鴨子左搖右擺,向河中央挺進,撒下一路歡天喜地的嘎嘎嘎、嘎嘎嘎。不一會兒,兩隻相互嬉戲著的小鴨子就掉隊了,一隻稍大,一隻略小;一隻憨厚而胖墩,一隻乖巧而玲瓏。

  “衝天炮。”

  “哎。”

  “看見了那兩隻掉隊的小鴨子了嗎?”

  “人家正看著呢,它們玩得好開心啊!”

  “知道它們為什麽掉隊嗎?”

  “它們要單獨在一起啦!”

  “你怎麽知道呀?”

  “你不也是這樣想的嗎?”

  “你怎麽知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呢?”

  “我們早就是一個人啦,自己當然知道自己怎麽想的呀!”

  “刺蝟頭是左邊P股,衝天炮是右邊P股!”

  “是啦,刺蝟頭哥哥,你是左邊眼睛,我是右邊眼睛;你是右邊耳朵,我是左邊耳朵。”

  “衝天炮。”

  “哎。”

  “那兩隻小鴨子,一隻是你,一隻是我!”

  “不錯,不錯,稍大的是刺蝟頭哥哥,略小的是衝天炮。”

  “嘎、嘎、嘎,嘎、嘎、嘎!”我模仿小鴨子叫喚起來。

  “嘎,嘎,嘎,嘎、嘎、嘎!”衝天炮模仿我叫喚起來。

  陽光燦爛,一身粉紅色的衝天炮依人的小鳥一樣玲玲瓏瓏。我情不自禁,伸出一隻手自脖頸處撓起衝天炮的癢癢來。

  “刺蝟頭哥哥,你壞死啦,大大的小鴨子才不撓小小的小鴨子癢癢呢!”衝天炮言畢,咯咯咯起來。

  “誰說不撓癢癢呀,連P股都親上啦!”我指著河麵上的兩隻小鴨子大聲嚷嚷。

  衝天炮的臉唰地紅了。

  胖墩墩的小鴨子用嘴點擊著乖巧巧的小鴨子細小的P股,乖巧巧的小鴨子轉過身來,用嘴觸碰著胖墩墩的小鴨子扁平的嘴。

  衝天炮顫抖起來,長長的眼睫毛下,兩隻大大的眼睛水靈靈的,鼻翼翕動著,小嘴微微張開,嘴唇滋滋潤潤的。

  我目不轉睛衝天炮,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衝天炮慢慢閉上眼睛。

  我的心砰砰直跳。

  “嘎、嘎、嘎,嘎、嘎、嘎……”冰麵上傳來一陣陣急促而慌亂的叫聲。乖巧巧小鴨子四腳朝天,不停地掙紮著。胖墩墩小鴨子站在旁邊,驚叫不已。

  “怎麽辦呀,刺蝟頭哥哥?要是小鴨子一直這樣,晚上還不得凍死呀?”

  “太可憐啦!”

  “胖墩墩小鴨子也可憐死啦!怎麽辦呀,刺蝟頭哥哥?”

  “我有辦法啦!”

  “什麽辦法呀?小鴨子在河中央呢!”

  “這點小事就難住了,我還是你刺蝟頭哥哥嗎?”

  “衝天炮的刺蝟頭哥哥最有辦法啦!”

  我走下堤壩,鼓足勇氣,站到冰麵上。

  “哥哥,哥哥!”衝天炮大聲驚呼。

  一步步地,我向四腳朝天的小鴨子走過去,戰戰兢兢。

  “哥,哥,危險,危險!”衝天炮驚慌失措地說。

  “沒事啦,上午,我還在這個河塘的冰麵上跑過去了呢!”

  “上午,你不是一直都在澆油菜嗎?”

  “說錯啦,今天早晨呀!”

  “早晨,你一直都在挑大哥家吃的、用的水呀!”

  “在自己家裏的時候,我還常常和一大群夥伴在冰麵上玩耍呢!無關緊要啦!”

  “回來,回來!冰麵破裂了,你掉下去了,我可該怎麽辦呀?”

  “我已經走這麽遠,都快要接近小鴨子了,不是照樣好好的嗎?隻要冰麵完好無恙,我就是想掉都掉不下去啦!”我故作輕鬆地說,其實心裏緊張得要命。

  “回來,回來,快回來!衝天炮求求你啦!”衝天炮的聲音顫抖個不停。

  “沒什麽大不了的啦!冰麵盡管沒有我的臉皮厚,可是也相差無幾啦,我的臉皮比堤壩都厚多了,冰麵承載起來綽綽有餘啦!”

  “還有心思開玩笑呢!你要是還不回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衝天炮永遠都不會不理刺蝟頭的!”

  “你要是掉下去了,就淹死了,我就是還要理你,可是,到哪裏去找你呀!”

  “不會的,不會的!我會輕功呢!一旦冰麵破裂了,我就一飛衝天!”

  好不容易,我總算來到四腳朝天的小鴨子身邊。我深吸一大口氣,努力使自己完全鎮定下來,然後慢慢蹲下去,輕輕地將小鴨子翻轉過來。兩隻小鴨子逃之夭夭,一連串的嘎嘎聲充滿驚懼。我小心翼翼站起來,慢慢轉過身去,膽顫心驚地往回走。

  冰麵啊,冰麵,你可一定要堅強,千萬不要破裂呀!即便破裂,也要等我離開之後!我真的不想淹死!死了,就再也見不到父母、姐妹了,就再也想不到和衝天炮在一起了。

  “哥,哥,輕一點,輕一點,慢慢走,慢慢走!”衝天炮的言語中飽含著焦慮與擔憂。

  “知道啦,衝天炮!沒有必要那麽緊張,我這隻不過是表演冰上芭蕾啦!怪好玩的呢,你要不要也下來體驗一下呀!”我強作歡笑地說。

  腳下的冰麵嘎吱吱地響起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裏,一動不動,渾身直冒冷汗。

  “哥哥,哥哥,怎麽啦,怎麽啦?”衝天炮一邊大聲說,一邊衝下堤壩,站到河沿窄地上。

  “冰麵在破裂。”我小聲說。

  “啊!”衝天炮一聲尖叫,驚恐到了極點。

  我瑟瑟發抖,完全不知所措起來。

  “哥、哥,別怕、別怕,我來救你!”衝天炮言畢,一溜煙地跑到冰麵上。

  “衝天炮,趴下,趴下,快趴下!”我高聲呐喊。

  “趴下,趴下,快趴下,哥哥!”衝天炮高聲呐喊。

  幾乎同一瞬間,我和衝天炮都趴到冰麵上。

  我迅速爬離就要徹底破裂的危險地帶,慢慢爬向衝天炮。

  衝天炮趴在原地紋絲不動。

  “往回爬呀!”我大聲說。

  “我要等你一起,把你帶回去!”衝天炮大聲說。

  “傻呀,你!一個個地離開都非常危險,兩個人一起,不是更承受不了嗎?”我大聲說。

  衝天炮一聲不吭調轉身體,慢慢往前爬。

  我盡量和衝天炮保持一定的距離,提心吊膽地往前爬。

  我和衝天炮坐到堤壩上,驚魂未定,好長時間都不言不語。

  鴨子一個不剩地離開河塘,河塘恢複平靜,陽光照射,璀璨得如同一麵巨大的鏡子。

  “刺蝟頭哥哥,再也不要做剛才那樣的傻事了,行不?太危險了!差一點就嚇死我了!我膽子小,不禁嚇。以後都不要讓我提心吊膽了,行不,刺蝟頭哥哥?”衝天炮低聲說,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我全神貫注衝天炮的一雙大眼睛,感覺正在綿綿細語的不是嘴巴,而是眼睛。

  “時時刻刻都要保護好自己,刺蝟頭哥哥!命隻有一條,沒了,就永遠沒了!”衝天炮提高嗓門,一臉的憂心忡忡。

  我死死地盯著衝天炮充滿憐愛的眼睛,完完全全忘記了吱聲。

  “刺蝟頭哥哥,你就答應大姑娘我嘛!”衝天炮言畢,淚水都要流出來了。

  “好,好,我答應你!”我拍著胸脯說,“小夥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姑娘哭!”

  “哥哥,你真好!”衝天炮的腦袋輕輕地靠到我的肩膀上,嚶嚀細語,“知道嗎,要是你出什麽事了,衝天炮會哭死的。你不是不想我流淚嗎?照顧好你自己就可以了。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我笑都笑不過來了,還哭什麽哭呀?”

  我超級享受衝天炮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體香,如癡如醉想入非非。

  “哥,怎麽不說話呀?想什麽呢?”

  我差一點脫口而出:“我想抱抱你!”

  “是不是想起剛發生的事現在還後怕呀?”

  “嘻,你一個黃毛小丫頭都不怕,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麽怕?”

  “誰說我不怕呀,我現在都還怕呢!”

  “你要是怕還會一下子就跑到冰麵上?”

  “我是救你呀!為了刺蝟頭哥哥,衝天炮什麽都不怕!”

  “你那哪裏是救人呀,純粹是送死!”

  “刺蝟頭哥哥,你好聰明呀!要不是你讓我趴到冰麵上,我十有八九就踩裂冰麵掉下去淹死了!”

  “同等的壓力之下——受力麵積越大,壓強就越小。”

  “一開始的時候你怎麽就站在那兒不知道趴下呀?”

  “太突然了,忘記了呀!”

  “後來怎麽就想起來啦?”

  “不是你也跑到冰麵上了嗎?”

  “哥哥,大姑娘我是明知故問的啦,當一個人喜歡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就自然而然地作出反應啦,大姑娘我也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的啦!”

  “衝天炮,幸虧你提醒我趴下,否則我就一命嗚呼了!是你救了我一命!”

  “刺蝟頭哥哥,你救了我兩次呢!”

  “救了你兩次?”

  “一次是你叫我趴下救了我,一次是你救了乖巧巧的小鴨子。胖嘟嘟的小鴨子是刺蝟頭哥哥,乖巧巧的小鴨子是衝天炮,你救了乖巧巧的小鴨子,不就是救了我嗎?刺蝟頭哥哥,大姑娘我知道——你之所以救四腳朝天的小鴨子,是因為你把它當作我啦!是不是呀?”

  “臭美吧,你!”

  “刺蝟頭哥哥,我可臭美了呢!你喜歡我——和我喜歡你一樣多呢!”

  “美壞了吧,臭丫頭?”

  “人家都要美死啦,臭小子!我對你許下一個諾言吧,大姑娘我可是一諾千金喲!”

  “說吧,大姑娘。”

  “我一定還要救你一次,這樣,我們就扯平啦!”

  莫非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蒼天安排?

  天津重逢之後,衝天炮再次救了我,我和衝天炮之間“扯平”了,我因此活了下來,衝天炮死了。

  死了,就永遠死了。

  最愛的人已經不在了,與其說一個人活蹦亂跳地活著,倒不如說一個人活蹦亂跳地死著。

  我信誓旦旦地答應衝天炮——以後再也不做任何讓她為我提心吊膽的事情了,如今回想起來,當初的承諾是多麽地天真,多麽地不諳世事!

  離開金師傅家後,我就一直沒讓衝天炮消停過。

  重逢之前,我在天津不幸遭遇的種種傳聞讓衝天炮備受折磨。

  一封我未曾收到的衝天炮寫給我的信中寫道——

  “刺蝟頭哥哥,他們怎麽能如此地凶狠、歹毒呢,還是不是人呀?你還是一個孩子呀,他們怎麽能為了這點小事就如此羞辱你,如此毒打你呢?我心好痛!刺蝟頭哥哥,千萬、千萬,千千萬萬要保護好自己呀,我們早就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了,你的生命就是衝天炮的生命!哥哥,我寧可被羞辱、遭到毒打是我,而不是你!”

  遠離家鄉的異鄉,我和衝天炮重逢,隨後短暫的彼此不離不棄的歲月裏,衝天炮為我操碎了心,如同一個時時刻刻想方設法嗬護孩子的母親。尤其是她慘死之前我們一起逃亡時,提心吊膽我的緣故,她一直活在驚恐不安之中。

  夕陽西下,世界迷蒙在緋紅之中,我和衝天炮穿過蒼茫的田野慢悠悠地往回走,如同兩隻自由自在的小鳥。

  “冰不冰呀,衝天炮?”我一邊說,一邊將冷手自脖頸處塞進去觸摸衝天炮的背,衝天炮的背暖乎乎的。

  “不冰,刺蝟頭哥哥!”衝天炮笑吟吟地說。

  “一點都不冰?”

  “人家都快要燙死啦!”

  一個老農叼著一個大大的黃煙筒,牽著一頭壯實的老黃牛,悠哉樂哉地走過來。我和衝天炮讓到一邊。老農和老黃牛精神抖擻地走過去,走向遠方,如同一幅緩緩移動的畫麵,簡單、純淨,渺遠在田野中。

  在深沉、博大的天空與隱隱約約的遠山襯托下,夕陽美輪美奐,美不勝收。

  “看見遠處的群山了嗎,衝天炮?”

  “看見啦,刺蝟頭哥哥!”

  “那是我的理想!”

  “遠處的群山是你的理想?”

  “遠處,遠處是我的理想!”

  “遠處有多遠呀?要是太遠了,我可就找不到你啦!”

  “我也不知道有多遠。”

  “刺蝟頭哥哥,我的理想最近啦!”

  “你的理想?”

  “刺蝟頭哥哥就是我的理想,除了一直呆在刺蝟頭哥哥的身邊,我什麽都不要。隻要刺蝟頭哥哥永遠不丟下我,我的理想不就天天在我的身邊,不就一直都是世界上最近的理想嗎?”

  我取出糞桶放到金師傅家廁所後門旁邊,然後大步流星地走進院子。

  “你個小王八羔子,太陽都回家吃完晚飯上床睡覺了,你才回來,還想不想老娘給你晚飯吃呀?”金師傅老婆屋裏屋外東遊西蕩,一見我就大聲嚷嚷起來,“怎麽就隻有人回來啦?糞桶,我的糞桶呢?”

  “糞桶跑了。”我不緊不慢地說。

  “糞桶跑了?”金師傅老婆焦急地說,“趕快給老娘我追去呀!”

  我強忍著蹦蹦跳跳在心中的歡笑,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不對呀,糞桶又沒長腳,怎麽可能跑呢?小兔崽子,騙人都不會還騙老娘?”金師傅老婆惱羞成怒,叫罵。

  “我去油菜田挑糞桶,大老遠的看見一個人挑起兩隻糞桶就跑!”

  “什麽人呀?”

  “一個長得像極師父的人。”

  “矮矮胖胖的?”

  “我一開始以為是師父。”

  “傻瓜,大傻瓜!有你在,你師父還用得著去油菜田嗎?你師父一直在帶寶貝孫子玩呢!再者說了,你師父挑自家糞桶,有必要賊頭賊腦地跑嗎?你也不看看他那體形,肥得都不成人樣了,還跑得動嗎?”

  “很快,我就確定不是師父了,於是,奮力追趕起來,那人跑得快極了,閃電一樣。”

  “誰跑得快極啦?”金師傅抱著孫子走進來,笑嗬嗬地說,“有我跑得飛快嗎?”

  金師傅老婆惡狠狠地瞪金師傅一眼,金師傅抱著孫子笑嗬嗬地走開。

  “老娘才不管那人跑得閃電一樣快,還是狗屁一樣快呢,隻管追上沒追上!”金師傅老婆氣急敗壞地說,“小混賬王八蛋,追上那個人了嗎?”

  “那個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著,追著,太陽西下了。”

  “混賬王八蛋,追上那個人了嗎?”

  “那個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著,追著,太陽下山了。”

  “王八蛋,追上那個人了嗎?”

  “那個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著,追著……”

  “到底追上沒追上呀,我的個小祖宗?”

  “沒追上。”我慢條斯理地說。

  “好啊,你個小混賬王八蛋,餐餐在老娘家吃香的、喝辣的,餐餐吃得比老母豬還要多,結果連一個矮矮胖胖的賊都追不上”,金師傅老婆破口大罵,“你、你、你,你還有臉回來呀!”

  “當然要回來呀!我還巴不得能早回來一點點呢!”我說,“每次,隻要我稍稍晚回來一點點,師娘您不就都十分想念我、牽掛我,擔心我是否迷路了,是否已經被狼或者狗吃了,以至於上竄下跳——叫喊得聲嘶力竭,哭泣得上氣不接下氣嗎?”

  “哎喲,哎喲,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老娘我什麽時候聲嘶力竭,什麽時候上氣不接下氣啦?擔心你迷路,笑死人!你要是真的迷路了,老娘我求之都不得,還擔心個屁呀!擔心你被狼或者狗吃了,笑死人,笑死人!你要是真的被狼或者狗吃了,老娘我高興都來不及,還擔心個屁渣子呀!想你、念你倒是事實,想你早早回來燒鍋,念你早早回來掃地!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到處閑逛,什麽事都不做,懶得屙蛇!”金師傅老婆花枝亂顫,唾沫四濺地說,“糞桶,我的個糞桶呀!”

  “沒追上人,追上了糞桶。”我慢慢騰騰地說。

  “糞桶呢,糞桶呢?”金師傅老婆急急匆匆地說。

  “在廁所門口呢。”我輕聲細語。

  “我去看看,去看看!”金師傅老婆大聲嚷嚷。

  不一會兒,金師傅老婆就氣呼呼地趕回來。

  “小兔崽子,騙人就騙人吧,騙老娘我!吃錯藥啦?廁所門口甭說兩隻糞桶,連一隻尿壺都沒有!”金師傅老婆叫囂。

  “不是廁所前門口,是廁所後門口。”我低聲說。

  “怎麽不早說呀,小兔崽子?連一句人話都說不明白,還半拉子高中生呢,小學生都不如,難怪高中畢不了業,隻得學手藝了。你要是高中能畢業,老娘我的寶貝孫子還在娘肚子裏時就大學畢業了呢!”金師傅老婆接著叫囂。

  金師傅老婆氣急敗壞地撲往廁所後門。

  不一會兒,金師傅老婆就氣呼呼地趕回來。

  “小兔崽子,糞桶不是追回來了——好端端地擱在廁所後門旁邊嗎?為什麽一派胡言沒追上?”

  “沒追上人,追上了糞桶。”

  “騙子,騙子,大騙子,沒追上人,怎麽可能追上了糞桶呢?”

  “那個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著,追著,那個人丟下糞桶和扁擔,跑得和兔子一樣快!”

  “跑得和兔子一樣快,也叫快呀?”金師傅抱著孫子走進院子,笑嗬嗬地說,“和我比起來差遠了,我跑得比兔子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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