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天炮死活都要我去大隊部衛生所看看。無可奈何之下,我高高興興地繳械投降了。
衝天炮一路攙扶著我。我一路嗅著衝天炮淡淡的體香,滋滋潤潤死了。黑子一聲不吭地緊緊尾隨著。
大老遠的,我就看見站在理發店門口的理發師傅——衝天炮的父親。我趕緊掙脫衝天炮。
“臭小子,現在就過來還錢啦!”衝天炮父親咧開大嘴哈哈大笑地說。衝天炮一臉莫名其妙。
“這個臭小子,我喜歡!上次來理發時,給錢我不要,讓他拿去買東西吃,死活不幹。別看他瘦猴似的,在姓金的龜兒子家從來就沒吃飽過,力氣還蠻大的,牛一樣,拉拉扯扯中差一點就把我撂倒了。丫頭,你猜最後怎麽著?臭小子大聲說,現在不要可以,等以後有錢了,十倍奉還!豪氣,豪氣!我喜歡,我喜歡!奇臭無比,奇臭無比,好,好!”理發師傅鏗鏘有力,氣貫長虹。衝天炮抹起眼淚來。
衝天炮父親大叫:“臭小子,是不是你欺負我家寶貝丫頭啦?”
“爸爸,爸爸,刺蝟頭哥哥沒有欺負我啦!”
“沒欺負你,哭什麽哭呀?是不是你表哥欺負你啦?老子操他大爺!”
“爸爸,爸爸,沒人欺負我!”
衝天炮父親領著我走進衛生所。赤腳醫生清洗、塗敷、包紮好我的大腳趾頭。
衝天炮父親背著我。衝天炮抱著黑子緊隨著。
一路上,我幸福得要命。
快到家時,我們遇到追討“六塊錢”無功而返的金師傅。
“下來,下來,小畜生!”金師傅大聲嚷嚷。
“罵誰呢,小王八羔子?”衝天炮父親瞪圓一雙牛眼,氣呼呼地說。
“我、我、我。”金師傅唯唯諾諾。
“我什麽我?龜孫子!老子要背,你奈老子何!”衝天炮父親凶神惡煞一樣地咆哮。金師傅接連倒退。
“爸爸,爸爸,你讓刺蝟頭哥哥下來嘛,大哥要背一背他心愛的受了傷的徒弟呢!”衝天炮一本正經地說。
“他背個屁呀!”衝天炮父親哈哈大笑地說,“丫頭,你剛才說什麽呀?刺蝟頭哥哥?”
“爸爸,這還不是拜您老人家所賜的呀!人家一個漂漂亮亮的腦袋,被你修理得亂七八糟的!”衝天炮笑吟吟地說。
衝天炮父親大笑著將我放下來,有模有樣地端詳起我的腦袋來。“好,好!你還別說,真的跟刺蝟一模一樣呢!”衝天炮父親翹起大拇指,大聲嚷嚷,“頭發好看極了,一看就是你老爸我的手藝!頭豈止不怎麽樣,簡直就是烏七八糟!好,好,太好了!”
衝天炮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金師傅緊跟著笑嗬嗬起來。
“你笑什麽笑?”衝天炮父親大聲說。
“好,好,好!”金師傅小聲說。
“我的手藝好?”
“是、是、是!”
“好個狗屌大臭屁呀,我自己還不知道自己!”
“我、我、我,小犬的頭好。”
“這還差不多!”
“小金,和你商量個屁眼大的小事,行不?”衝天炮父親突然一臉誠懇地說。
“嗨,二叔,屁眼大的小事,還用得著您老人家和我這個小小的侄兒商量呀!您說了算,您說了算!我怎麽可能有異議呢?您可是我的二叔呀!”金師傅劈裏啪啦,拍著洶湧澎湃的胸脯,信誓旦旦。
“好!好!好!還是我大侄子孝順!讓刺蝟頭在我家休息幾天吧!”
“這、這、這……”
“這什麽這?”
“二叔,他、他、他,他是來跟我學油漆手藝的。”
“學油漆手藝?刺蝟頭到你家這麽長時間了,你帶他油漆過幾次?”
“不是正趕上油漆活淡季嗎?”
“淡季?淡季好哇!這幾天有沒有油漆活呀?”
“……”
“不說!沒有,是吧?小兔崽子,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針眼大的小事,屁眼都不是,還唧唧歪歪,唧唧歪歪的,癩蛤蟆一樣!你以為這段時間,老子不在家,就什麽都不知道呀?老子千裏耳、順風眼!一天到晚,支配一個小孩子做這做那,牛一樣、馬似的,沒一刻喘氣的功夫!就你知道苦和累,就你知道要休息休息呀!你是人,人家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就不是人呀!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那個烏七八糟的老婆,老子不見罷了;見了,就連屌頭上都噌噌噌地冒火!成天好吃懶做。好端端地,活蹦亂跳的人不做,死豬一樣地,渾身除了肉、還是肉!這也就罷了,也不是我自己的兒媳婦,是人、是畜生關我屁事!人家一個正長身體的小孩子,天天起早摸黑地幫你們幹活,飯都不讓吃飽!毒!毒!毒得狠哪!蛇蠍一樣的東西!畜生都不配!以後膽敢再餓著這孩子一次,老子不砸破你們家的大鍋,老子就不是人,是老子!有種,你們就試試看!做人即便不行善積德,也不能狼心狗肺!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打地洞!你不是個東西,你的兩個弟弟更不是什麽好鳥,吃的、用的水也叫你這個徒弟挑!早知道都活成今天這副德性,你們父母死後,老子就不該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地將你們弟兄三個拉扯大,讓你們喂狼、喂狗算了,省得如今禍害人!人家的孩子就不知道心疼,是吧?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呀?你龜兒子不心疼,老子我心疼死了!一個小家夥,父母不在身邊,腳都快爛掉了!”衝天炮父親一通咆哮,怒發衝冠,麵紅耳赤。
金師傅一直耷拉著腦袋,大口大口地噴著粗重的氣,圓滾滾的P股一拱一拱地。
“接著放屁呀!怎麽連芝麻綠豆屁都不放啦?”衝天炮父親攥緊拳頭,逼近金師傅,氣勢洶洶地說。金師傅雙手緊緊地抱住腦袋。
“丫頭,帶你刺蝟頭哥哥回家!”衝天炮父說。
衝天炮輕輕地抓住我的一隻手。我一下子攥緊。一股巨大的暖流洶湧澎湃進我的心房。我的心花隨即開放。
我和衝天炮手牽著手,走向隱隱約約在黃昏中的一座低矮的平房。我們低著頭,一直一言不發。黑子歡蹦亂跳地尾隨著。
如同一個早就和親人走散的、一直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外漂泊的孩子,我被衝天炮領回了朝思暮想的家。
“刺蝟頭哥哥,這是我家的堂屋!這是我爸爸的房間!這是我的房間!那是廚房,廚房後麵是柴房,柴房後麵是廁所!”衝天炮如同一隻喜鵲一樣嘰嘰喳喳。我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巨大的幸福窩裏。衝天炮走進自己的房間裏,打開寫字台抽屜,抓出來一大把姹紫嫣紅的糖果。
“進來呀,刺蝟頭哥哥!”衝天炮大聲說。我一步跨進去。
衝天炮將糖果一個不剩地塞到我手裏,轉身離開。我一邊甜滋滋地吃著糖果,一邊東張西望起來。
粉紅色的小床玲瓏而可愛。粉紅色蚊帳裏,粉紅色被褥疊得如同一塊豆腐,幹淨極了。窗戶上懸掛的簾布同樣是粉紅色的。簾布好陳舊,好溫暖。窗戶下的寫字台出奇地大,上麵鋪著一張粉紅色台布,一塵不染,幾乎沒有一絲褶皺。寫字台上,靠裏,整整齊齊擺放著各式各樣書籍;靠外,攤放著一個打開的練習簿和一隻圓珠筆。練習簿上寫著孟郊《遊子吟》,有板有眼。
我情不自禁小聲朗誦起來——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好哇,好哇,臭小子!一到我家,就往我寶貝丫頭房間裏鑽!”衝天炮父親一回家就大聲嚷嚷起來。我射出衝天炮房間。
“爸!爸!不許欺負我的刺蝟頭哥哥!”
“哈、哈、哈,哈、哈、哈!臭小子,做賊心虛了吧?竄得比兔子快多了!”衝天炮父親坐到堂屋中的條凳上,樂開懷抱地說,“丫頭,現在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呀!哈、哈、哈,哈、哈、哈!”
“爸,爸!刺蝟頭哥哥是外人嗎?”
“錯啦,錯啦,老爸錯啦!刺蝟頭哥哥是一家人,一家人!”
“知錯就改,爸爸是個好孩子啦!”
“丫頭,現在,家裏你老大,刺蝟頭老二,我老小囉!”
“爸爸,又錯啦!”
“丫頭,我怎麽又錯了?”
“爸爸,刺蝟頭哥哥才是老大呀,我老二,小狗老三!”
“老爸我算老幾呀?”
“還是老小呀!”
“老小好,老小好哇!”
“開飯囉,開飯囉,爸爸、刺蝟頭哥哥!”衝天炮歡天喜地叫喊。
廚房飯桌上,熱氣騰騰著兩大碗、一小碗麵條。我的口水一下子就下流開來。
我和衝天炮父親稀裏嘩啦吃起大碗麵條來。衝天炮安排好小狗飲食之後,也吃起麵條來。
我吃著、吃著,發現碗裏窩藏著一個茶葉蛋,欣喜若狂——如同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滋滋有味地吃下去。我吃著、吃著,再次發現碗裏窩藏著一個茶葉蛋,高興得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津津有味地吃下去。
“刺蝟頭哥哥,喏,給你!”衝天炮將自己碗裏唯一的一個茶葉蛋夾到我碗裏。我興奮得都要飛起來了,三下五除二,消滅了又一個茶葉蛋。
“丫頭,你這也太公平了吧!”衝天炮父親一邊將自己碗裏的茶葉蛋夾到我碗裏,一邊笑逐顏開地說,“唉,人比人,氣死人呀!老爸一個茶葉蛋,刺蝟頭哥哥三個茶葉蛋!”
哈,世界上到處都是蹦蹦跳跳的茶葉蛋呢!
我心裏美到極點,夾起茶葉蛋的同時,脫口而出:“我——四個茶葉蛋!”
“哈哈哈,你——五個茶葉蛋,四個光溜溜的,一個毛茸茸的!”衝天炮父親興高采烈地說。我傻乎乎地笑著。
“丫頭,你刺蝟頭哥哥漂漂亮亮的刺蝟頭,像不像一個長毛的大茶葉蛋呀?”
“爸,爸!像,像,太像啦!”
院子大門砰砰砰響起來。“誰呀,誰呀?”衝天炮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來。
“開門,開門!”金師傅老婆的尖叫聲刺耳極了。我夾在筷子上的茶葉蛋掉到飯桌上。衝天炮撿起茶葉蛋,放到一瓢水裏清洗。
“小犬,你個小畜生,快給老娘我滾出來!”金師傅老婆大聲嚷嚷。我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衝天炮夾起茶葉蛋,送到我嘴邊,眼淚汪汪。我一口咬住茶葉蛋,狼吞虎咽起來。
衝天炮父親衝出廚房。“臭婆娘,你叫老子開,老子還就開了!開是開了,你又能怎麽樣?”衝天炮父親怒吼衝天,“隻要踏進老子家一步,老子就讓你們橫著進來、豎著出去!”
“二叔,二叔,沒事,沒事。”金師傅的聲音不停地顫抖著。
“我才不進你家呢!叫我進,我都不進!”金師傅老婆叫囂。
“不進,不進,二叔,我們誰都不進。”金師傅嘟嘟囔囔。
“量你們也不敢!”衝天炮父親咆哮。
“小王八羔子,給老娘我出來!吃了熊心豹子膽啦?有人給你撐腰了,要翻天了,是吧?今天,膽敢不回老娘家,明天,老娘勢必把你趕回家!還想接著跟你師父學手藝,門都沒有!你個小兔崽子,不識好歹,狗仗人勢!真的把老娘惹火了,逼急了,回頭你就是對老娘磕破頭求饒,老娘也決不饒你!”金師傅老婆破口大罵。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衝天炮握緊我的雙手,眼淚直往下掉。黑子依偎在我的腳邊,一動也不動。
“臭婆娘,你敢!有種就趕小犬回家試試看!老子要是放過你,老子就不是你老子,是老子老子!”衝天炮父親大發雷霆。
“你本來就不是我老子!”金師傅老婆氣急敗壞地說。
“老子說老子是,老子就是!”衝天炮父親斬釘截鐵。
“老婆,老婆,你就少說兩句吧。”金師傅輕聲細語。
“去死吧,不中用的老家夥!喝農藥,好幾瓶都在柴房牆壁上掛著!跳河,大河、小河都沒有蓋子蓋著!上吊,老娘幫你打死繩子結!你以為誰都像你呀,你以為誰都怕你二叔呀?瞧瞧、瞧瞧,瞧瞧你那副縮頭縮腦的慫樣,低著一個狗頭子,哈著一副豬腰子,哆裏哆嗦得像一粒就要死翹翹的老鼠屎!還大男人呢,小女人都不如!你、你、你,你就壓根兒不是人!可憐老娘我前生殺人放火太多,今生遭報應,瞎了眼,倒八輩子大黴了,嫁給你這個連雞巴都沒有的烏龜王八蛋!惡心,惡心,太惡心了!老娘我看著你,連屎渣子都快要吐出來了!”金師傅老婆劈裏啪啦。
“老婆,老婆。”金師傅唯唯諾諾。
“臭婆娘,你不是前生殺人放火太多,今生遭報應;你是前生偷雞摸狗太多,今生遭報應!臭婆娘,你不是瞎了眼,你是瞎了狗眼!臭婆娘,你不是倒八輩子大黴了,你是走狗屎大運了!”衝天炮父親義正詞嚴。
“我、我、我……”金師傅老婆說。
“我什麽我?”衝天炮父親步步緊逼。
“我要小犬回我家,關你什麽事?他又不是你什麽人!”金師傅老婆氣呼呼地說。
“丫頭,帶你小犬哥哥出來一下!”衝天炮父親大聲說。
“好嘞,爸爸!”衝天炮抽泣著說。
黑子齜牙咧嘴地衝在前麵。我緊隨淚流滿麵的衝天炮,昂首挺胸到院門邊。
“記住,現在就給老子牢牢記住!”衝天炮父親指著我對金師傅老婆說,“從現在開始,小犬就是我兒子!”
“嘻嘻嘻,笑死人,笑死人!你說小犬是你兒子,小犬就是你兒子呀!嘻嘻嘻!嘻嘻嘻!”金師傅老婆張牙舞爪地說。
我猛地跪到衝天炮父親麵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金師傅老婆的笑聲戛然而止。金師傅目瞪口呆。我高聲叫喊:“爸爸!爸爸!”
“起來,起來,我的好兒子!”衝天炮父親一邊說,一邊欣喜若狂地攙起我。
衝天炮高興得嚎啕大哭起來。黑子狂吠不止。
“臭婆娘,這下你總沒得說了吧!小王八羔子,在老子我還沒發飆之前,趕緊帶你老婆回你家豬圈、狗窩去,如若不然……”衝天炮父親怒氣衝衝地說。
“沒得說了,沒得說了!好,好,好!我們這就回,這就回!”金師傅急急匆匆地說。
“回,回你個死屍呀!要回,你自己回,沒出息的東西!好,好,好,好什麽好?好你個大頭鬼呀!沒得說了?我沒得說個屁呀!老娘……”金師傅老婆罵不絕口,唾沫橫飛。
“你等著!”衝天炮父親搶斷金師傅老婆的叫喊,轉身走向廚房。
“我等著,看你能將我怎樣?”金師傅老婆叫囂。
“回去吧,我的好老婆!”金師傅哀求著。
“老家夥,你再說一個‘回’字試試看!老娘不撕破你嘴巴,就不是你老娘!”金師傅老婆惡狠狠地說。
噔、噔、噔,噔、噔、噔!衝天炮父親揮舞著一個大鐵錘撲過來,凶神惡煞一樣。
“操你大爺!老子今天不砸破你們家大鍋,老子誓不為人!”衝天炮父親暴跳如雷,氣勢洶洶。
金師傅拔腿一溜煙。金師傅老婆緊跟著抱頭鼠竄。衝天炮父親殺氣騰騰地追過去。
我和衝天炮一前一後走出院子,站到院牆外大樹下。
寒風陣陣。沒有月亮,沒有一顆星星,天空黑沉沉的。
“好哇,你個貪生怕死的老家夥,跑得比老鼠快多了!平時小嘴抹了蜂蜜一樣的狗屎似的,關鍵時刻扔下老婆大人我不管!”
“老婆大人、老婆大人,大鍋,大鍋呀!”
“老不死的,大鍋比老婆大人還要重要嗎?”
“老婆大人、老婆大人,二叔可不是說著玩的,說砸就砸呀!”
“老東西,那還不趕緊跑呀?”
“人家這不正跑著嗎?”
“老畜生,你這叫跑嗎?比蝸牛慢多了!”
“別光顧著罵我,趕緊進來、趕緊進來呀!”
“老烏龜王八蛋,我這不是進來了嗎?”
“關門,關門!”
金師傅和老婆手忙腳亂地關上院子大門。
“開門,開門!”衝天炮父親一邊大聲叫喊,一邊地動山搖地擂起院門來。
“哥,冷不冷呀?”
“不冷。”
“哥,我冷。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
我攥緊衝天炮的小手。衝天炮的小手冰冰涼涼的。我們慢悠悠地走進院子。
“哥,你的手好熱呀,小火爐一樣。”
“我就是一個小火爐!”
“哥,我怕冷。一到冷天,我的手就寒冰冰的。”
“我給你暖手啦!”
“一直都握著嗎?”
“一直!”
“永遠都不放手?”
“永遠,到死都不放!”
“哥,哥,我不要你死!哥,以後再也不許說死了,要是你死了,就沒有人給我暖手了。”
我們肩並肩地走進廚房。
“衝天炮。”
“刺蝟頭哥哥。”
“你爸爸真的要砸他們家大鍋呀?”
“哥哥,什麽‘你爸爸’呀?”
“我們的爸爸真的要砸他們家的大鍋呀?”
“當然啦!我們的爸爸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說到做到,已經砸了大哥家小鍋啦!”
“啊!”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爸爸不砸的話……”
“爸爸不砸的話?”
“我砸!”
“是不是什麽事太令人氣憤啦?”
“是、是、是!刺蝟頭哥哥,你到大哥家之前大約半個月的時候,大哥前一個學徒一聲招呼都不打就離開了,你聽說過這件事嗎?”
“我隻知道他走了。肯定是遭了不少罪,實在忍無可忍了。”
“就是,就是!地獄,地獄,大哥家簡直就是人間地獄!那個學徒哥哥做牛做馬、忍饑挨餓姑且不說,經常被他們罵得狗血噴頭、打得鼻青臉腫還在其次……”
“這、這、這,這還在其次?”
“最可恨的是,他們還動不動就罰那個學徒哥哥跪,一跪就是大半天!”
“我現在就去砸他們家的鍋!”
“爸爸一個人就行啦!他們家哪有那麽多鍋可砸呀?”
“再苦再累、餓個半死、罵罵咧咧、打個皮開肉綻,都可以忍受!下跪,太羞辱人啦!我、我、我,我現在就去把他們家水缸砸了!”
“哥哥,你還要接著學手藝呀!”
“不學了!”
“不學了,如何賺錢給你自己的爸爸治病呀?”
“衝天炮,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你的事我早就都聽說啦!你大姑爺的一個好朋友是我爸爸的好朋友。我還知道你從小就比誰都聰明,小學第一名考上初中,初中最高分考上市重點高中……”
“過去的都過去了,不要提了,不要提了!”
“衝天炮不說啦,不說啦!刺蝟頭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啦,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成績那麽好,卻念不了書了,肯定傷心死了。”
“……”
“刺蝟頭哥哥!”
“誒。”
“衝天炮早就喜歡你啦!”
“真的?”
“你大姑爺的好朋友在我爸爸理發店裏談你時,我一直在旁邊流眼淚。”
“……”
“刺蝟頭哥哥,我不僅喜歡你,還崇拜你呢!”
“我有什麽好崇拜的呀?”
“你敢作敢為,有擔當呀!為了給你爸爸治病,為了讓你妹妹繼續讀書,你義無反顧地輟學學手藝呀!”
“我是家裏唯一的男孩!”
“刺蝟頭哥哥,你是一個男人——真正的男人,大姑娘我喜歡,大姑娘我崇拜!”
“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口口聲聲大姑娘、大姑娘,羞,羞,羞!”
“才不羞呢!人家都快十三歲了,早就是大姑娘啦!”
“大姑娘!”
“誒!”
“……”
“刺蝟頭哥哥,我好羨慕你的妹妹啦!有你這麽一個寵著、愛著的哥哥!”
“你現在不也是我的妹妹啦!”
“是啦,是啦!我現在也讓人非常羨慕啦!”
“衝天炮!”
“誒,刺蝟頭哥哥,什麽事呀?”
“沒事,沒事。”
“刺蝟頭哥哥!”
“誒。”
“你真好!”
“……”
“告訴你一個小小的秘密吧!”
“什麽秘密呀?”
“我從姨媽家回來,根本就不是表哥欺負我啦!”
“啊!”
“表哥欺負我?我欺負他還差不多呢!”
“那為什麽呀?”
“為了你呀!”
“我?”
“在爸爸理發店聽了你的事之後,我就下定決心保護你啦!隻要我在家住,爸爸就在家住。大哥和大嫂最怕的就是爸爸啦!”
“怕爸爸砸他們家鍋?”
“是啦,是啦!要是大哥和大嫂膽敢再欺負你,爸爸砸鍋,大姑娘我砸水缸!”
“……”
“刺蝟頭哥哥,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媽媽啦,我保護你!”
“你不是我的妹妹嗎?”
“妹妹就是哥哥的媽媽,哥哥就是妹妹的爸爸!”
“衝天炮。”
“哎。”
“接著說那個學徒哥哥吧。”
“刺蝟頭哥哥,那個學徒哥哥好慘呀!去年三九寒冬,一天早上,大雪紛飛,那個學徒哥哥起不來,沒有挑水。大嫂罰他跪在院子雪地裏,跪了整整一上午呀!要不是回家吃中飯的爸爸看見了,那個學徒哥哥還不得凍死呀!爸爸那個火呀,二話不說,衝進廚房把他們家的小鍋砸了個稀巴爛!”
“爸爸真好!”
“就是,就是!我好喜歡、好崇拜爸爸啦!”